溯锦+番外——药十九郎
药十九郎  发于:2015年05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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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私心,虽有窘迫,但还是厚着脸皮向他表述了一番火德星君于我有如何大的恩情,此番他出事,于情于理我都该探看他,虽说此中各种麻烦,但还望三山正神能够帮我这一把。

炳灵公气定神闲,淡然笑道:“静北真君毋需多礼,真君与火德星君于我同有恩情,论其情理,我也该去探望火德星君一番,既然真君也有此意,不如一道。”

他一身黛青束装,搭上满屋雅饰,韵味十足。抬眉扫眼,俱是温文。这一番话,诚恳得恰到好处,我虽想着毕竟炳灵公欠我在先,但又总忍不住觉得此番却是承了他的大恩情。

为人时家中经商,常要与外人打交道。父亲总道人活在世,需得学会把握人情深浅。哪知到了昆仑仙境,还是脱不开这门世俗学问。

炳灵公同我道火德是因参与谋反罪名入狱,不比其他,容他明日先去打点一番,再来成行。

我整夜都未睡得安稳,早晨里迷迷糊糊地听见泫泽在一旁问我要不要给我做两盘点心当早饭用,我才想起昨日里除了木府那颗醒酒丹药,别说吃食了,连水都未进一滴。仙人自是可以辟谷仅食气,而我向来嘴馋,正餐和零嘴从未停过,在麒麟宫内亦是如此。常常都是我和火德同坐在一桌饭菜前用餐,他只是象征性地动几筷,我自顾自地大快朵颐。

我睁开眼起身,对他道算了,如今在人家地盘,还是别多事了,何况炳灵公对食人间烟火这一事似乎很是鄙夷。

洗漱时,我突然察觉到,不知什么时候,我下意识地把麒麟宫当成自家地盘了。

好容易在天枢宫混完一日,我驾云就赶回华苍宫,在客厢里左等右等,终是等来一仙童前来请我去炳灵公那。

炳灵公好大派头,去个天牢,还有一大堆人左拥右簇,我跟在他身旁,总觉得有那么些狐假虎威之感,好在此时临了黄昏,一路上少有仙友经过。

我们一行人腾云驾雾来到好山好水处停了下来,满山桃花开得娇艳,花瓣顺着水流从山顶落下,我正心念炳灵公莫不是突然来了闲情要赏这高山流水,却见山脚处两名戎装男子,看腰牌竟是殿上持刀天将。

炳灵公单手一呈唤出一紫玉牌朝那两名天将展示,那俩天将先是对他行礼,而后双双抽刀插入地中,他们身后乍现一个容三四人进入的幻境入口。

我对昆仑仙境所知有限,还从不知原来天牢是封在幻境中的。

炳灵公屏退了身后的人,示意我跟着他入内。

这天牢殿内不能同幻境外的景色相媲美,但也比本仙君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上千盏青铜灯映得四周如同白昼,毫不阴森恐怖。

一名在此供职的仙君领着我们七拐八绕,来到一扇门前,为我们开了门,便退下了。

我和炳灵公前后脚进去,其内空间奇大,同样点上了好几盏长明灯,甚至还有香炉布在角落,缭缭余香,闻来还算沁人心脾。

只是目所能见的情景,让我不由得瞬间寒了心。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火德的真身,说来即便见过一次,可因为当时头脑不清,实在是记不大清楚,但我想,不管怎样,绝对来得比现下英勇神武得多。

这只怒吼能震平河山的火麒麟趴在角落里,从天顶吊下来的两根铁索穿过他的肩胛骨,透骨处的鳞片相较其他地方红得发褐,显然是干涸的血迹。

他拿头顶上的角对着我们,脸朝向墙面,从我们进来时就是纹丝不动,只有随着呼吸轻微浮动的背部线条,我根本就无法判断他是否清醒着。

我五脏六腑似是被铁勾勾住朝外拉扯般,所有内脏都堵在嗓子眼,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突然后悔来探视。我以为他是一袭白衣端坐在此,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却透出骨傲慢气,根本不曾想到会是这般模样。

我不敢唤他,怕他会觉得那名号是一种折辱。

尴尬,难受,以及愤怒,这些情绪蚕食着我的神志,我双手在袖中握成拳,若非这样,我都能感觉我的手指在颤抖。

不由得抬起脚朝前走了两步,第三步正要跨出时,火德突然转过头朝我龇牙低吼了一声。

这一下我是毫无准备,因而生生给吓得呆住,而后感觉炳灵公扯住我的衣袖把我朝后拖了两步拖到他身旁,轻声对我道:“前面有结界。”

我心口一沉,再向火德看去时,他又是拿角对着我们了。

炳灵公似乎是有叹了口气,太微弱以至我无法确定,他缓声对我道:“静北真君,我们走罢。”

我犹豫再三,还是低声向火德告辞道:“大人,我先走了,您早些回来。”

火德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我只是在喃喃自语。

我踏出牢门,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回程还是那位仙君带路,不知是否是气氛太过压抑,炳灵公竟然同我聊上了两句,他尽量放低音量,不咸不淡地同我道:“我素来与火德星君交往不深,但也知道他是个极傲的仙君,如今他此种姿态,定是不愿叫人瞧见,因而他才不搭理你我。静北真君也莫太担心,火德星君是天地间最后一只上古火麒麟神兽,因而此次定无性命之忧,最多不过削去正神之名。”

我喉头仍是被无形手掐着,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是啊,天宫之上的人只需保住这最后一丝火麒麟的血脉就够了,至于他的尊严,名誉,感情,都不重要。

炳灵公忽地停住脚步,带路的仙君也停了下来,我不解地瞥了眼炳灵公,发现他的神态变得微微高深莫测起来。

而后我知道了他们为何都停了下来,我的灵知探到了一股带着压迫气息的仙泽。

不多时,一玉面书生似的人物从远处行来,羽冠青衫,打扮得倒也不张扬,眉目甚是英气,嘴角含笑,朱唇一抿,就似梨花满枝,白马踏歌而过。

和炳灵公这狭路相逢同往这一杵,他俩皆是熠熠生辉,生生要将天牢闪掀了顶。

带路仙君迎上正要行礼,这位面生仙友挥手止住,那仙君便乖乖地退到一旁。

他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字字音色珠玉润滑:“不想居然在此处和三山正神遇见。”

炳灵公矜持一笑,眼底还是冷的。他温文答道:“甚是巧遇,六皇子。”

简直就是平地一声雷,炸得我是腿脚一软。我虽然深切感觉得到这位面生仙友绝对是个大角色,可我没料到竟是这样个角色。

第五十三章

会在这里遇上六皇子,是我压根没想到的事,想来也该极出乎炳灵公意料,但相比我而言,他显然更镇定自若了不止百十倍。他那声六皇子好比闷雷轰,轰了我个眼冒金光。

不敢再怠慢,我赶紧拱手行了一个漂亮的礼,毕恭毕敬地对六皇子道:“小仙静北见过六皇子。”

那六皇子瞥我一眼,微一点头算是回礼,便不再理我,自顾自地同那炳灵公聊起来:“不知三山正神来这天牢所谓何事?”

炳灵公不愧是有着顶天立地的后台撑腰,在六皇子面前也能不卑不亢,虽看似平和,我却总觉着他心底也没把这位得势皇子看得有多重。他答得淡然且随意:“在下曾受过火德星君的一点帮助,如今他出事,便来探望一下,这点小事,还劳得六皇子费心,万分抱歉。”

六皇子笑得满面春风,桃花酒暖,让人分不出真情假意,他抬手轻拍了下炳灵公的肩头,缓声道:“左右你也是我妹夫,一家人,何以客气。”

我脑袋一卡壳,出了会神的功夫,六皇子就施施然地与我们错开身去。

直到我跟着炳灵公出了天牢幻境,这才理清他和六皇子的关系。

当年差点令我万念俱灰的事,可不就是他要迎娶天帝第十三女媚兰。睡了一大觉,这事就给忘了个精光。

说来我在华苍宫这两日,都不曾见到过这位十三公主。

带着疑色偷偷瞥了炳灵公一眼,还在思量着问上一句是否得当,炳灵公就发话了:“内子前段时间去了西天参佛,恐是小半年后才能回来。”

我暗自既是赞叹又是惶恐了一小番炳灵公这读心的功力,而后突然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变得甚是轻松。

曾经自己纠结得死去活来,不过就是想知道炳灵公有否于我动心过。如今只觉过往种种烟消云散,宋子灼是回忆,他也是回忆。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就放下,过去终究是成为了过去。

第二日我在从天枢宫回华苍宫的途中去了趟木府那,同他讲了我央炳灵公带我去探视了火德星君,出来时还遇上了六皇子。木府先是气急败坏地骂了我一顿,说我擅自做主,也不同他商量一下,万一这六皇子又看炳灵公不顺眼,便是他动不了炳灵公,拿我开涮也不过是抬手之间的事。

后来又问我火德正神在天牢里可还好,我不想同他描述太多,总觉得越少人知道火德在那里面的模样越好,便说我也不知道,从头至尾火德星君就没理我,压根连头都懒得回一下。

木府了然道:“他自是不愿理你,如今怕是他最狼狈的模样,叫你看见了,他能高兴得起来?”

我也深觉难过:“是我考量不全,本就不该非要去见上他一眼。原是想着见一眼得个心安,如今倒是更加不安宁了。”

从木耀宫离开,我又仿照上回装作路过远远打量了眼麒麟宫,宫外的守卫仍旧未有撤掉,我皱了皱眉,缓步离开。

第二日一早,在去天枢宫的路上,我正在云头上晃晃悠悠,忽然一群仙友成群结队,堵住了我的去处。

我从祥云上翻身下地,他们也纷纷下来落在我面前,为首的一位拿出一块金牌在我面前晃了晃,还没等我细看就收回了袖中。

那仙友先是拱手行礼,而后细声细气道:“在下奉我家六皇子之命,特请静北真君上府饮茶。”

我心里一咯噔,想着别是木府说的事成了真。我与六皇子统共就见过那么一面,更何况,即便是真的饮茶,有必要喊这一众仙友来堵我么。

说来六皇子甚是不了解我,我向来是个软脚虾,但凡有人搬出上仙的名头我肯定乖乖跟着,犯不着请这么多人摆如此排场。

我对为首仙友道了声有劳,他身后那些仙友将我俩一围,一同驾云飞去。

今日的六皇子同我那日在天牢幻境中见着的没什么区别,只是打扮得更华丽了些,云锦长袍裹身,镶珠玉冠,仍是带着一脸不知真假的笑意。

他一把折扇摇得随意,眯眼瞧我,我躬身道礼。六皇子啪地阖上折扇,笑对我道:“跪下。”

“啊?”我一楞,要说这昆仑仙境上,除了面见天帝,于其他仙君,没有跪见一说。

六皇子又笑道:“静北真君可能有所不知,我奉天帝之命,彻查九皇子谋反一事。而现在我怀疑你静北真君亦与此事有关,如今你为嫌犯我为主审,你说,你当不当跪?”

我嘴角一抽,心想不是说请我来饮茶么,怎么转眼我就成嫌犯了。想来跪下也不少块肉,咬牙我双膝一曲就跪地了,顺带说了那些个嫌犯都会说的那句话:“小仙我甚是冤枉,还请六皇子明察。”

六皇子微微一笑,手中折扇不经意地敲着座椅扶手,“我问你,你之前可是一直借住在麒麟宫?”

我冷汗一冒,答道:“是。”

六皇子笑得那叫一个春暖花开,看得我却是心惊。

“那火德星君何以留你在他府上?”

我随口胡诌道:“火德正神大人一直对小仙照顾有加,见小仙无处可去便收留了小仙。”

“哦?据我所知,你如今在度厄星君麾下任职,天枢宫必然会安排你的住处,何以无处可去?”

“那啥,火德正神见我初来乍到,怕我在天枢宫住得不惯。”

六皇子左手食指拂了拂眉毛,勾着嘴角看我,就这么看了半刻,缓缓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一步步朝我走来,每一步都似是走在我的心坎上,看得我心突突狂跳。

他踱步到我面前,弯腰用右手上合起的折扇抬起我的下巴,强迫着我扬起头,居高临下望进我眼里,微笑着,口气有那么点阴阳怪气道:“他对你倒是上心得很。”

我笑得僵硬:“一般一般。”

他眸光一闪,左手抬起做了个手势,厅堂里候着的两排仙子仙君都鱼贯而出。我一见这架势心下暗喊不妙!这家伙莫不是想对我动刑罢?!

正想着,他猛地拿起抬着我下巴折扇,一下子给抽我右脸上了。

这一抽威力不小,我整个人给抽趴到一边,我能感觉到右脸立刻肿了,嘴里满是铁锈味,我咽了咽,全是混着血唾沫。

那把折扇生生被他抽得断成两截了,他他娘的到底是跟我有多大仇?没记错的话我今天是第二次见到他啊!

蒙了一会我才有反应,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双膝还跪着,这家伙又向后扯着我的头发让我的脸仰起来正对着他。他手劲出了个十成,头皮都要给他扯掉。我忍着没骂出脏话,呵呵干笑了两声,因为疼声音都在抖。

“……六皇子,您,这不太合规矩……罢?”

六皇子笑得瘆人:“你说你一低劣下仙,凡人飞升也就罢了,修为还如此差,他究竟是看上你哪点了?”

他?“六皇子您说什么呢……?”

他放开扯住我头发的手,改为捏着下巴,手劲依然不减,下巴骨目测快碎。他左右看了看我脸,笑容减了几分:“要说是看上这张脸……也不过就一对耳朵一双眼,一个鼻子一张嘴……”

我受够他跟玩弄玩具似的摆弄我,因为被他玩命地捏着下巴,口齿不清地说道:“……您……可否先放开我……”

他却跟压根没听见我说的一样,还在那自顾自地说道:“……居然连元丹都分了一部分给你,真不知道他是着了什么魔。”

我挑了挑眉,总算确定他是在说火德,却不明白他是如何知道这事的。他看出我的疑问,笑容深不可测,声音不喜不怒:“我同他从小一起在天宫长大,他元丹的气息,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在天牢里见到你我就感觉出来了,看来,他对你用情不浅呐。”

第五十四章

听过他这番话,我算是明白了。我就说这六皇子干嘛这么玩命地抽我呢,原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可我是招谁惹谁,纵使他火德对我用情至深,又不是我指使的。可怜我就被这六皇子不明不白地给抽了一顿,对方一得势帝储,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咬碎一口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早晚不是他把我弄死就是我自己噎死。

明白了前因后果,我那被抽懵的脑袋反倒冷静下来,轻轻地笑了起来,很是大无畏地对六皇子道:“您既然对火德正神有意,为何又要害他身陷囹圄?”

“有意?”六皇子轻飘飘地笑着反问了句,终于放开捏住我下巴的手,后退两步又坐回椅上,“谁告诉你我对他有意?千万别胡乱揣测,小心自己的舌头。”

我只好闭紧嘴。

“我不过是恨他罢了。”六皇子仍是兀自笑得纷扬,“恨他的眼神,恨他的傲气,恨他同我讲话时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口气。我还以为他这般不可一世的上古神兽能看上谁,结果也不过就是你这种小杂碎。”

我暗自吸了吸气:“殿下,小杂碎我不能无故旷工,您若是方便……”话还没说完,一阵劲风迎面扑来,我又被扇了一耳光。

鼻孔里有湿濡的感觉,有东西缓缓地往下流,爬在皮肤上,刺痒刺痒的。

我拿手背一抹,望着那猩红色发愣,不知为何,火德在天牢中的景象浮现在了脑中,那刺穿他肩胛骨的铁环,干涸在鳞片上的血迹。

我抬眼看向六皇子,对他笑道:“对,他就是瞎了眼,才看上我这种杂碎,您瞧瞧,他即便瞎了眼都看不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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