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舒服要休息一下吗？我刚说这里像是荒废的古宅，不知……你会在哪里，你可有什么感应？”连烨踌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因为在天池湖底时，凤亦就感觉到了自己尸身的所在。

“唔嗯……我未曾感到什么……”凤亦垂着眼，就跟回忆里的他一样，不敢直视眼前的男人，深怕那异样的情绪被看穿。

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有种背叛之感……

……

连烨嘴唇张张合合，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从在湖底开始他就感觉到了凤亦的异样，想问，又怕知道那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气氛一时胶着，这会大宅的另一头传来了千禹讶异的惊呼：“天呐，快来看这里。”

“去看看。”连烨再次牵起凤亦朝声音的方向而去，隐隐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将军府很大，后面亭台楼阁一座又一座，恢弘却又死气沉沉，再穿过石子铺满的走道，来到了千禹所站立的一间偏室前。

这里竹林环绕，花草拥簇，格外有情调，若不是昏暗的烛火，当真有种世外仙境之感。

连绝也站在门口，朝里翘首张望着，连连称奇，“这里真的很神奇，不止不像墓道，反而像是在某个时空夹缝中的宅院，时间在这里就停滞了。”

他说的很玄乎，惹得连烨也是好奇无比的朝里这偏室看了眼，同样怔在了当场。

只见室内水汽氤氲，白雾优柔，一汪清泉引入房中，外设垂帘遮蔽。轻纱垂幕，一池奶白色温泉，在高处有出水口，不至于漫出。伴着哗哗水响，哪里像是沉寂了千年的宅院。

这场景无比熟悉，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引来，冲淡了萦绕凤亦心头的慌恐和不安。刚一放松，那鬼魅般的画面再次如影随形……

第84章：苦涩情绪

夜风阵阵夹杂着危险的气息，凤亦飘飞的衣袂划过同样漆黑的夜空，衬着皓月如天外飞仙一般掠空翩飞。他很急切的朝某个地方赶着，不断的驱使真气御空飞行。

初夏的夜里还有些凉，他却因心急赶路而汗珠津津而下。

只因前日，他无意中抓到只信鸽，破解其上的信号后，指示有人会去刺杀凌烽。政治权利的角逐，随时都会有冤魂牺牲，凤亦修道抛却七情，对这些俗世更是懒得去理。

但之后打坐闭关，一套心法却怎么也念不完，凌烽被刀锋刺破身躯染红黄土的画面不断浮现在脑海。

这是怎么了，自从祭天遇到凌烽以后，他好似不知疲倦的处处刁难自己。这样的人若消失在世间，他本应该欢喜才对，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难道是那次在山顶练剑，凌烽特意来骚扰，丢下的那一句……

“凤亦啊，你修的万年寿命又如何，会开心吗？如此泯灭情欲的日子我可是半天也过不得。我倒宁可永远莫要窥得天道，莫要无爱无恨。”

“庸俗。”端坐在蒲团之上的凤亦脱口而出，这才惊醒自己的情绪几乎已经完全被那人带动了，这是从来都未曾有过的。

咬了咬下唇，宋朝如今女干人当道岌岌可危。这般一个臣子虽然吊儿郎当了一点，但好歹能力过人忠心耿耿，被人刺杀了，终究不好……

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凤亦悄悄下山了。

上路了以后才发现他纠结了太久，出来已经太晚，与信鸽上约定的时间仅差两个时辰。

玄黑的长衫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弧线，终于看见了凌烽一行人的影子，脚尖一个连点，落在了他们上方的大树之上。

“喂……”凤亦不愿直接去叫他名字，仅仅喂了一声。

凌烽抬头看见来人，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回话，骤然间，只觉发间突然一凉，有人一只手把他搂了下来，伏到了地上去。

一阵清幽的冷香，是凤亦。

刀刃划破空气，夹带着阵阵血腥，凌烽抬眼去看，血红染尽了视线。

凤亦带着他险险避过了这一袭，两人再回头时，随行的几人再加上数匹骏马，皆在这一袭里毙命，且都是一刀毙命。刀风快如闪电，刀势重如千钧。

几个身着紧身衣的人席卷着一阵腥风从夜幕中缓缓而来，不由分说刀锋就朝着凌烽而去。

凌烽速度极快的拔剑掠去，剑气惊起的尘土形成一道烟尘直逼眼前的一群暗杀者而去。

乘着黑衣人回避格挡的时候，凌烽带着凤亦退开好几步。

“半夜还劳烦诸位取我性命，凌某好生荣幸。”他没有半分惧色，嘴角依旧噙着那抹一如往常的放肆笑容。

强敌当前，手下又死了个遍，还能如此悠然自得的普天之下恐怕除了凌烽再难以找出第二人来。凤亦微愣片刻才发现自己被他搂在怀里，忙挣脱开。

凌烽也适时的松开手，温和的低语：“你是来救我的吗？”

凤亦顿觉羞赧，“才不是……”想要辩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他路过吗？大半夜路过这里？

那边的黑衣人耐不住了性子，嚷道：“是陛下让我们来取你首级。”

“哦？原来如此。”凌烽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随即又是勾唇邪佞一笑，“你当我会信？”

黑衣人见此也懒得再费唇舌，一起齐拥而上，凌烽举剑相迎。行刺者来头不小，又是五六人，却在凌烽身上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刀剑碰撞声响彻整个夜空。

凤亦未动，视线须臾不离的定在凌烽身上，看着他矫若游龙的身姿，刀光剑影中一脸镇定安然，双眸闪动着野兽的光华，残忍、嗜血。那柄剑也沾染了主人的杀气，如灵蛇一般翩飞舞动，剑光所到之处带起声声惨叫，血液泼洒向道旁绿草，在月下染成妖异的艳红。

刚在凤亦觉得不需要自己出手的时候，又一人掠空而来。身形高壮，蒙着面的脸上仅露出一对充血的怒目，夹杂着凛冽的刀风，震得凤亦耳膜生疼。

他感觉的出来，就是这人，在一招之间夺去了凌烽身旁所有亲信的性命。

不敢怠慢，提剑加入战局，今时今日是他们第一次联手，而那刀光剑影之下并肩而立的两人，神魔焉不可挡。

来人身旁的手下几乎皆死在他们手上，凌烽长剑翻飞，直取来人首级，剑锋翻转之下，万物好似都将为之斩尽。

黑衣人狞笑着挡过凌烽的攻势，直接朝着凤亦而去。

凤亦未想到他会如此，回剑格挡，剑光缭绕之间，数招过去，凌烽哪里会让他继续针对凤亦，凛冽的剑势再次向那人袭来。

腰后中了一剑，见不光无法夺走凌烽的性命，自己还可能死在这里，黑衣人丢出一枚烟雾弹，闪身跃到树上，身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所有争斗不过在一刻间就全然结束，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凌烽回身时眼里汹涌的杀意已然不复了，再看向凤亦时，隐隐发觉了有些许的异样。

凤亦玄色的衣襟之上如同被水渍染湿过一般，贴在身上印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凌烽惊得两步上前用手一沾，再看手指染上的猩红，是温热的血。

凤亦苍白着一张脸难以言语，缓缓滑落下去，凌烽连忙揽在怀里，意识涣散前听到轻轻的一句……

“你果然不擅近攻……”

朦胧间似身处在温热的泉水中，缓缓睁开眼，一片朦胧之下好半天才看清眼前之景。蒸腾的水雾盈盈绕绕，有一人与自己同处池中，置身与此连坚毅的轮廓彷佛都柔和了几分。

“醒了？可还好些？”

温和的声音传来，凤亦终于完全清醒了，有些惊骇的垂眼看向自己身上。虽泡在水中，却依旧身着白色里衣，胸上的伤口竟几乎已经好全了。

“朝廷赏赐的东西里，就西域的膏药算得上绝品。”凌烽说的云淡风轻，想那一年只进贡两罐的膏药却被他心急的倒出一大半在凤亦的伤口之上，要不也不会痊愈的如此之快。

凌烽此时背靠在池边，单薄的里衣被池水浸透的几乎透明，紧贴着他的皮肤勾勒出刚健精致的线条，横亘胸前的旧伤疤于领口处若隐若现。

这是军人的徽章，是荣耀的附带品。

凤亦见凌烽满眸疼惜之色，不由心中一恸，忙撇开目光，强压心神，脸色较先前更苍白了几分。

“可是伤口又疼了？”凌烽关切的想要凑上来，凤亦惊慌的朝后挪去，他便也停了下来。

池中白雾蒸腾，两人虽相距不远，但隔着重重水汽反而看不真切。凌烽怔怔看着被水雾柔和更加绝美的凤亦，只觉得眼前人似远又近，明明触手可及，却又隔着一道不知如何跨越的鸿沟。

“谢谢。”凌烽难得郑重其事抿了笑容的道谢。

着实让凤亦有些手足无措，“反倒落了伤，给将军添麻烦了。”其实若不是他一路匆忙，真气催动的太急，也不会这么狼狈。

凤亦不知是羞赧还是热气的蒸腾，原本白玉的肤色被灼热汤泉浸上了一层绯红，晶莹的水珠看看划过脸颊，眸光垂在一旁，不敢与自己交汇。

这番姿态落入凌烽眼中，修长的剑眉几不可察的跳动了一下。忽的从水中起身，凌烽长手抓过一条浴巾来，“皇上早先传我进殿，见你无事，我便可放心去了。”

池中那人让他心绪少有的不宁，迈开长腿离开了泉室，好像离得远了一些，就能压抑心中的缭乱。

凤亦望着凌烽的背影，勾出一抹苦笑。五华山清虚教的首席弟子，朝廷皇室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各有各的显赫地位，权利在侧，如何罔顾流言背德伦常，他们终是永远无法交集。

凤亦将头埋入水中，彷佛要将所有阴霾用泉水洗涤。微烫的池水游走于周边，全身上下每一处无不熨帖舒畅，让人忘却了俗世，忍不住沉溺其中……

啊……

又是回忆吗？这种酸涩的苦楚……

缓缓睁开眼，对上了几张担忧的脸，特别是连烨的，那种小心翼翼关切，好像一只随时都有可能被抛弃的大狗，心中难免一软。

“抱歉，有些累……”凤亦想扯出一抹笑容，却觉得嘴角僵硬的厉害，想要极力压抑出动荡的心已是极限。

“要不……休息一会？”连烨犹豫了半响还是忍不住开口。

凤亦摇了摇头，他明白连烨说的休息并非在这休憩片刻，而是让他散了人形。这种片段不断的涌上来，陷入回忆的时候现实如何他完全感知不到。这让凤亦不安极了，就怕下一次再如此，就永远也醒不来了，陷在好似根本不属于自己的陌生过往中。

见凤亦说的坚决，连烨也不好阻拦，示意千禹和连绝继续前行，无奈这将军府就算再大也有走遍的时候。

他们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有找到半点凤亦尸身的痕迹。是哪里有错？还是他们遗漏了什么？

第85章：求而不得

“千禹，难道没有什么别的的法子找找？”若不是没有办法，若不是为了凤亦，连烨实在不愿意来求他。

千禹挑着眉，还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让连烨深呼吸好几次才忍住没有出手去打他。

“怎么说好呢，这里的情况我大致知道一点……”千禹继续卖着关子，直到听到连烨将后槽牙咬的咔吱咔吱作响才继续道：“有人用我们清虚教的封印禁术将这大宅子封在了天池之下，然后把凤亦藏在了这里。”

“清虚教的禁术……难道是凤亦他自己把这里封印……”连烨脱口而出。

千禹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一脸鄙夷，“凤亦用禁术封印了这宅子然后又把自己的身体埋进来吗？”

两人明明讨论的是自己，凤亦却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除了踏入这里以后那不断涌上来的片段和无比熟悉的感觉……

“也是，凤亦失了肉身连记忆也失去了，应该不会记得禁术，那么……”连烨说着目光灼灼钉在千禹的身上，一副凶手就是你，真相只有一个的神情。

“你滚啊，我才没有这个闲心。”千禹细想一下，的确他的嫌疑最大啊，知晓凤亦的尸身所在，也最有可能通宵清虚教的禁术……

“凌烽……”凤亦徒然开口，这名字滑过心尖带起的是揪痛的苦涩，“这里是他的宅子……”

众人早就有了这个猜测，但当是凤亦亲口说出来的时候，那意味就更不一样了。

“你想起来了？”连烨不安极了。

凤亦怔怔的看着他，不肯定也不否定。

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连烨再次问向千禹，“你说凌烽当时找你去看就是为了寻找凤亦，所以他找到了吗？他之后去哪了？是不是把凤亦的尸身藏起来了？”

接连的问题问的千禹眉头直皱，片刻后才摇了摇头，“我不知，当日转动轮回盘后天地震颤，天兵天将瞬时出现。我很怕，这要被抓住了被剥去仙骨倒还好，若被迫投入畜生道，或受永世轮回别离之苦……”千禹垂下了眼，本就清秀到极致的脸庞，如此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他继续道：“凌烽说他掩护我离开……我头不回的直接跑向了凡间，所以不知晓他如何了……”

怪不得千禹一再不愿意提及此事，他做的的确太过不道义，连烨觉得得说点好话才行，于是拍拍他的肩，“你也没错，你本就是被凌烽叫去帮忙的，没必要一起陪葬。”

千禹煞有介事的猛点头，瞬间对连烨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凤亦听到陪葬两字时，身体止不住一个瑟缩。

“那么，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一直在沉默旁听的连绝徒然开口：“那个凌烽死后，你的凤亦将这座宅子封在了天池之下。目的为何我不知道，可能是为了保存两人的回忆。接着他去寻求起死回生的方法，后来他发现以凡人阳寿根本不可能做到，于是剥去魂魄以求永生，无奈出了意外，一魂一魄存在本体，剩余魂体飘散于三界之外。”

连烨听得他一番话震在了原地，其实自己并没有告诉连绝事情发生的始末，并非不想说，只是因为牵扯了鬼神实在太过玄乎，就怕连绝不信。怎知他就凭着一路上几人说的只字片语，将所有信息就串联了起来。

“老头……”连绝喃喃开口，忽的所有零星线索在此刻穿成了一条，清晰明朗起来。他却没有半点破解所有事情的成就感，反之是愈发酸涩的落寞。

“这里是凤亦封印的没错，他这么做是为了将凌烽的尸身埋葬于此……”他暗了眼眸，声音又闷又轻。

千禹睁圆了眼，终于明白了一切原委。

在清虚教的封印之中的所有事物都会脱离时间的掌控，不老不死不生不灭，时光停滞在这一刻。凤亦想以此来保存凌烽的肉身，自己再去寻找起死回生的办法。

“可是那凤亦又为何……”也会在这里，千禹还未说完就想明白了，“是凌烽，他成仙之后才想到转头来找凤亦，这才知道凤亦的魂体已经飘散于三界之外……于是他也将凤亦带到这里，再去转动六道轮回盘，寻找他的魂魄吗……”

几人均是震骇在了当场，这是一个凄美又充满错过的故事。

连烨似乎也终于能了解到两人的情感，为何可以超越生死，不顾一切……

凌烽与凤亦，一开始相视如仇，后来惺惺相惜，一个是五华山最有前途的首席弟子，一个则是皇帝身侧最信任功勋显赫的大将军。

两人均是万众瞩目，前途无量，越是这样的人，内心越是孤独寂寞，难得知己一人解心忧。许是居于种种，明明心存情愫也未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