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为之成全

“人世间可怜之人又何止千万，为了一个可怜就罔顾天条，那朕颜面又何在？伯阳，你经历千万年载，又如何会参不破？”玉帝站立而起，俯视着老君，面带温色。

（道教中，认为太上老君在人间游历时用的名字是李耳，字伯阳，既是老子。）

“是呵……微臣也经历了太多，有时候也不得不去羡慕那些朝生夕死的浮游，生命虽暂短如斯，便也不必历经无尽寿命，看尽慢慢人世至亲至爱分离之苦。倒也未尝不是福气，我等仙神生命冗长寂寥，到最后，或许死也都成了一种解脱……”

老君说完而后，不急不缓抬起杯盏，看着雪花落在盛着温热醉酒的杯盏里，无声无息的消融殆尽，嘴角依旧噙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仰头一饮而尽。

听此玉帝面色铁青，长袖之中的手掌紧握成拳，硬生生挤出几个字，“你在威胁朕？”

“微臣不敢。”老君放下杯盏，语气轻轻淡淡，兀自八风不动，仍然一心不乱。

微臣，见他刻意与自己拉远了距离，玉帝心中微微一紧，眼前的皓首男子怕是九天之上唯一能克住自己的了，叹道：“朕乃这仙界的掌权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看似惬意舒心。然其实也有诸多的无可奈何，即便是一路踏着无数鲜血铺成的阴阴谲诡道，却还是得不动声色的走下去。不然公义何存，天道岂不便要全然倾覆？”

老君握着杯盏的手一滞，抬眼仰望着玉帝，见九天霞光在他俊脸上描绘出如铸的轮廓，“是我……未考虑到陛下。”

“不，伯阳，朕仅想你一如既往的仁善超凡，若非逼不得已，并不愿看到你也同我一般……”这句话说得极轻极轻，就如同消逝的落雪一般踪迹难寻。

满含情意的话语让老君心中难免软了几分，温润的笑容在脸上绽开，“此事我自会尽数压下，而后下界一趟，勿回让凌烽这般顺利自在。”

“那自是最好……”

落雪纷纷，树下龙袍加身的男人似又和皓首俊颜的男子说了些什么，而后转身离去，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雪景之中。一身耀金的龙袍更是衬得他白皙的脸庞如同这九天之上的浮冰碎雪一般。

天界鲜少的大雪随之带来的还有两个小仙触动了六道轮回盘的事迹，在沉寂的天庭中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传的沸沸扬扬。

从此仙界再无见到这两个小仙，据说两人都被剔去了仙籍，贬下了凡间，受轮回之苦，永世贫贱之命。

所有仙神无不动容，千年修为付之一炬不说，还得永受轮回之苦，如此重的严厉的责罚……

好好的动什么轮回盘，太不知死活了。

事实上当然不是如此，其实当日凌烽带着千禹触动轮回盘后，当时便可看清世间所有是是非非，孰善孰恶。他未曾耽搁，只一心想寻找凤亦的下落。

怎知刚寻到后守卫轮回盘的天兵天将就瞬间而至，在把他们包围之前，凌烽护着千禹让其独自逃走了，而他则被重重枪戟压跪在了地上。

司命星君腾云而来，正欲将凌烽压下处置，怎知太上老君届时赶到救下了凌烽。问清原委后也是同情不已，无奈天规伦常不能违背，于是让凌烽在自己宫殿中静思己过百年。

凌烽哪里肯同意，天上一天，地下又何止如此。如若这样下去，那凤亦的魂体早就失了力量消散于天地之间。

趁着天将未注意，凌烽掠空而起，直接跳入了轮回盘中，强行进入了轮回之道，手里紧紧拽着积存凤亦一魂一魄的玉佩。

泯去仙骨又如何，放弃修为又如何，只求与你一生相伴，便也足矣……

“下属疏忽了，我这便去追回……”司命星君正欲朝人间而去，就被老君拦下。

“且慢，此事我自有安排。”

司命星君微愣，但也不敢反驳，“是。”

老君踱步到轮回盘前凝眸看着巨大圆盘之上错综复杂的文字，它犹如地球自转一般，缓缓转动着，彰示着人间代代轮回无穷无尽。

凌烽的记忆自是不能留，不然必然会破了人间平衡，还有那个千禹……

曾碰到过两次，他凡心未泯，并不是个能成大道的人，若要在人间妄为，绝不会姑息……

老君抬手一挥拂尘，一缕肉眼不可见的微光冲入轮回盘。

凌烽，且让我看看，凡人是否真可以做到情至荼蘼，生死苍茫……

人间1990年，再平凡不过的人民医院中，一声婴孩的啼哭声响彻整个产房，护士为孩子清理满身血污时惊骇不已……

“诶？你们看这孩子手里攥着个东西呢？”

“好像是个玉佩，应该是刚刚从他妈妈身上拽下来的。”

“不会吧，产妇应该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才对啊……”

如今残魂何所依，何处方为安生所？余生流年何处去……

凤亦茫茫飘在偌大的天地之间，距他有意识开始，已不知时间匆匆过去了多久。今日忽的心神一颤，似被什么牵引似的，来到一家医院前。

似乎这里，有一种熟悉的归属感……

这一恍惚，竟就跟在了这人身旁二十四载……

太多的画面冲入脑海，犹如汪洋大海中惊起的波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接好了，这是第一招。”

一道清润的声音拉回连烨的思绪，眼前皓首俊美的男子执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下一刻就像他袭来。

连烨虽是被回忆惊的不能自己，却也知晓无时间去耽搁，抬剑格挡。

一起一落之间，在旁的连绝早已看出老君并无杀意，但攻势依旧利落。

连烨一介匹夫凡人，纵然得了前世记忆，又有着超过常人的敏捷，但对于眼前的对手却是半点威胁也够不上。但他眉间那抹疏朗坚定的执着却不泯不灭，依旧执着，直直的看向老君。

见他如此，老君有片刻的愣神，但手下的力道仍丝毫不弱。剑气撩尘，在一袭凛冽的剑势中踏风而来。

身后有想要保护之人，亦是他前世追寻了一世也未能相守的人，连烨毫无畏惧的举剑迎上。金属碰撞的脆响，力道之大视他堪堪后退了一大步，纵然老君收了全数仙气，连烨勉强接住已是用尽全力，却还是难免被强劲的剑气震裂了肺腑。

胸口闷痛一大股腥甜涌上，强压着才不至于一口喷出，但满口血液仍是从嘴角顺延而下，猩红的触目。

“连烨！”连绝惊呼一声，上前想要搀扶住他，却见连烨一手用剑支撑地面，另一手对着他摆了摆，示意无事。

他这样又怎么像是无事……

老君收剑背立于身后，嘴角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意，“一招已是极限了罢，还是性命主要呵……”

连烨摇摇头，抬手拭去嘴角猩红，“前世今生，我已得太多授受，无以为报……”说着双膝一弯跪倒在了地上，额头点地，唤出一句：“师父。”

魂归本体，千禹施法结束，神识也回来了，见到连烨如此，又喊得那一句师父，怔在了当场，难道他是……

凌烽……

老君微微皱眉，轻道：“不过举手之事，何谈得上师徒。”

“往事虽不可追，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足下之恩，我永不忘怀……”连烨说着又是重重一磕，“若非如此相见，我想说的，何止千言万语。但事到如今，即便再说什么，也不过徒然而已。只求放过我与凤亦……还有千禹……”

老君长叹一口气，手中之剑复又化作了拂尘，“当年入此取得白泽之羽，顺带将你带回天界，如今看来，我竟不知做的对错与否……罢了，你既已无仙籍，而凤亦又再世为人，那么就到此为止……”

说罢老君身上光华隐隐，身躯也变得不那么真实起来， “但千禹私逃下凡，自是不能姑息，且同我回天庭接受责罚……”

千禹听此哪里还呆得住，惊得猛然跳起，身形一闪就要施术离开。可以太上老君的修为如何能让他再次从眼皮下逃过，一下就抓住他的后领犹如小鸡一样将他拧起。

“千禹……”连烨想要去阻止，老君身上光芒大作，瞬间就带着千禹消失无踪，徒留一室寂静。

忽的悠远空茫的声音再次出现，不知从何而起，“就趁着凡人这留驻于世的短短瞬间，玩个尽兴罢……

第90章：序曲终章

光芒散去，地底洞穴又回到了之前的幽幽暗暗。那股剑气激荡的五脏犹如移位了一般，连烨再是按捺不住，脸色苍白的后退了几步，忽的感觉一人握住了自己依旧有些震颤的手腕。朝后轻轻一带，连烨整个人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熟悉的冷香扑鼻，是凤亦……

见他如此凤亦忙将他拢进了怀里，疼的心窝都要麻痹了。此刻连烨虽被他拥着却不觉丝毫暖意，反而好似肝胆都要化成冰雪一般，不知因为那凛然剑气，更因刚回人身的凤亦还带着冰冻千年的刺骨寒意。

“我……我……”连烨嘴唇嗡动，似很急切想要表达什么。

凤亦疼惜不已的将他紧紧揽在怀中，脸颊贴着他的侧脸，眼泪顷刻而出，“我知道……”

有什么比知道与心爱之人心意相通更加令人开心的，想必就是知晓心爱之人原先深爱的那人，也是自己。

多重变故之后，连烨只觉胸腔内不断翻涌，再是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睫毛闪动，突如其来的光亮映的眼睛发疼，朦胧中映入瞳孔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绝美面容。

凤亦身后是万年白雪皑皑的天池雪山，原来他们已经出来了。

心念之人就在自己面前，不知从何而起的微风拂过凤亦的衣袂，飘起又落下，嘴角渐渐浮起一抹包含万种情绪的笑容。

“凤亦，我回来了。”

这盼了千年，不惜让他脱离生死轮回从人与鬼之间做着徘徊的一句话，此刻听到，心境怎知一句复杂可以形容。

现在的连烨，依旧还是连烨，与那个人截然不同的容貌，只是眼眸中浮起的是无边的坚毅，与那人又如出一辙。

是他，又不是他。

如今无论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他都在这里，不论前世还是今世，都是自己最爱的人，不是吗？

一把紧紧搂住连烨，力道大的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似的，泪水迷蒙了眼眶，哽咽着:“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尘世若果真如苦海，而我永远不会再是那孤帆，因为有你……

……

十里长提，三千烟柳，楼宇林立，凤凰古城沿袭了千年的痕迹，依旧繁花似锦。连烨和凤亦两人踱步行于古街市集，看人来人往，叫卖络绎不绝。

两人出众的容貌和气质吸引了不少人频频侧面，加之他两更是旁若无人的手牵着手，更是引得不少腐女暗暗惊叫。

此刻落日熔金，映照城墙檐角，山寺暮鼓隐隐传来。连烨凝望远空，默然不语，心中却盈满了暖意。

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商铺中的玲琅满目，凤亦忽的忆起往日两世初见旧事，不禁莞尔。再看身边之人，更觉此生得以相伴至此，弥足珍惜。

“笑什么？”连烨捏了捏凤亦骨节分明的手掌，轻声询问。

“你现在还能用符咒收了我做召唤兽吗？”凤亦嘴角勾起，显然说的是初见时连烨嚷着要收服他做召唤兽的事情。

连烨微微一愣，继而摇头苦笑，忽的想起什么，嘴角那抹笑意变得别具深意起来，“当然，我随时都能收了你。”

凤亦怔了片刻，这才明白起连烨话中的深意，有些羞赧，支吾了一声，竟不知该如何回话。如今的连烨带了几分凌烽的那股痞气，真是让他又爱又恨。

古城夜市，游人如织，灯花如昼，两人踱步其间。

红尘喧扰，更衬得心里寂落无声，想来春秋无情，千年时间匆匆而过，但暮然回眸，所幸心念之人，终于陪伴于侧。

灯火辉煌，古城繁盛，两人并肩远离了街头闹市后，来到堤岸旁。唯见皓月当空，月华清冷，如盈盈水色浸透岸边垂柳。

身旁的连烨身形一顿，忽的将凤亦掰过身子，面对着面，伸手握住他两双手，十指交缠中渐渐带来灼热的温度，两人便如此于夜风中并立于桥桅之下，一时无言。

凤亦抬眼见连烨一时神色有些恍然，还以为他多时因前路之艰难万险曲折复杂而突生感慨。想刚询问时，一对温热的唇就覆了上来。

话音未及出口，已被堵回唇间。如此突如其来的行径让凤亦睁大眼睛，愣了片刻，才意识到紧贴在自己唇齿上的是连烨的唇。想到会被经过路人看到，他既忐忑又兴奋，手本能的向上抓住了连烨的腰，这才觉得安心。

不知是因为这羞涩又蓬勃的样子，还是腰间紧搂的手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依恋，连烨忍不住一手扣住凤亦的后脑按向自己，好让两人吻得更深一些。

如此热情凤亦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太能呼吸，这一份窒息的错觉，究竟是因为怕被路人窥视的羞耻，急促的心跳，还是因为连烨的的确确已经吻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神志模糊中听到眼前之人几不可闻的轻叹：“你果然好生美味……”低哑的那声线中拢上一层不熟悉的的感觉。

忽觉不对，凤亦猛的推开了连烨，气喘吁吁的看着他。

月色如水银一般自九天之上倾泻这一方天地，落于桥畔树下，在连烨俊逸的脸上蒙上层光华，愈是显得他嘴角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和星璨的眼眸十分刺眼。

“千禹……从他身上出来……”凤亦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连烨”状似不懂的眨眨眼，偏头疑问：“你在说什么？你不爱我了吗？凤亦……”

“千禹……”凤亦脸上凝霜结雪，声音低沉又满含危险，他抬手折取身侧柳树上垂坠的柳条，反手一挥，那柳条犹如利剑一般，吟起阵阵剑鸣，削下柳叶无数。

凤亦身影似惊鸿掠空而起，直朝着“连烨”而来。后者哪敢怠慢，拔腿就跑，边嚷道：“凤亦你冷静点……”

原本还有些担忧千禹的现状，怎知却悄悄附在连烨身上来轻薄他？若不将千禹剥皮抽筋，此辱如何能平。

两人在古城街道中你追我赶，飘若的身姿，过人的外貌，惊起路人连连高呼。

原来千禹被带回天界后，虽有畏罪潜逃的罪名，好在在人间时并未有什么不当的作为，加之太上老君为他求情，就将他责罚去禁闭百年。

百年之期，如何是眨眼就能熬过去的，千禹自然是耐不住，神识脱离，本体依旧在宫殿之中“思过”，就溜去人间了。

神识未有形体，于是就有之后附身连烨强吻凤亦的事件。

“凤亦啊，我没身体不行啊，不如我们也一起去盗墓找个合适的身体吧……”

“滚。”

凤亦追逐在被千禹附身的连烨身后，手中柳条撩起凛冽的剑锋阵阵，吓得千禹更是脚步不停，在古城中狂奔着。

命局难说百转千回，相爱相杀纠葛缠绕的三人，隔了一世竟又再度重逢，想必这一世再不会像之前那般徒留遗憾……

两人闹得一街沸沸扬扬，街道旁的一间客栈的窗帷之中，却全然不同街上的热闹纷呈，细细有喘息夹杂着不耐的哼声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