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歌——烟雨诗意
烟雨诗意  发于:2015年05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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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芙儿对于这师弟不恭不敬的态度不由挑眉,灵眸不由转落在后者身上观看他的反应,却只见顾长歌淡漠眼底下有着深深的无奈,似乎拿这位小师弟一点办法都没有。见及此,谢芙儿惊讶得说不出话了,料想不到人人敬重的大师兄也有无可奈可的时候,不过到了最后她是站在顾长歌那边的,愣觉得这师弟不知好歹,多少人求着大师兄教武却因师出不同而遭拒,这小鬼倒好,把黄金当粪土,不过能让大师兄这般无力叹气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也算厉害。

「这小师弟,可真要好好管教,还未正式进门就这样,以后还了得?」谢芙儿摇了摇头,对这小师弟的态度很有意见,光是对大师兄不敬这一点,就讨不了她的好感。

尉迟律抿抿嘴,眼角似乎在偷覤顾长歌的反应,见他神色冷淡依旧,不言不语丝毫没有为自己开口说好话的打算。

「对付顽劣不堪的弟弟妹妹呢,我是绝不留情的,打骂少不得,大师兄这样不打不骂当心把人纵容得不知要成甚么样子了。好啦,大师兄快也来用早膳,我都饿死了。」在谢芙儿看来,顾长歌就是人太好才能容忍这小师弟如此放肆的。

顾长歌正要跨步随谢芙儿前行,马上就发现尉迟律静立原地没有跟上,当即止步回身去唤——

「律,快跟来。你不饿么?」

尉迟律低着头,不知又在气恼郁闷些甚么,良久,闷闷地启唇,「你别理我。」

「又怎么了?」顾长歌深深地叹了一声,听那口气就猜到他的师弟那倔闷性子又犯了,就是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他不高兴了,明明早上以来还好好的,怎么几句对话过后就故态复萌,不禁思忖到底是谁的沟通上出了问题,才会总是三言两语不到就不是相对无言就是不欢而散。

每回说每回错,这不是要自己永远不和他说话了么?

「没有怎么了,就我不想去,反正你有那么多的师弟妹陪你恭维你,我狗嘴吐不出象牙,去了也只会碍你的眼。」说完,也不待对方作出任何反应,尉迟律一个旋身就气闷地跑了开去。

「师弟!」

身后远远传来顾长歌的急唤,尉迟律没有回头,飞箭似地跑得老远。

不消多久,尉迟律就后悔了。

千不该万不该拿自己的肚皮呕气的,天晓得他有多少天不曾进食。对他来说,有东西吃已是幸运,吃饱甚么的是自己想也不敢想的事,像如今饿了好几天的滋味,自他流落街头以来,已不知尝过多少遍。然再有骨气的人,在又冷又饿的情况下也是松懈心里的防线的,如他现下其实已经忘记刚才为何发那么大的火,害得自己平白饿了肚子,而那个人却可能在心安理得地用着早膳。

他蜷坐在雪地上,闷闷地拾起一颗颗雪球掷出去,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生谁的气。

潜意识似乎在等着谁的到来,双耳警戒地留意着脚踏声,随着时间的推移,静谧的四周却彷佛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那师兄根本就不着紧他,亏那人昨晚还自作主张地示一番好,结果果然还都是假的,大概他也巴不得自己滚远远的。也是,自己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乞儿罢了,哪会轮到那个受师弟妹敬爱的大师兄可怜,倒是自己不搞清楚状况一厢情愿了,还无时无刻别扭地发着脾气拐着弯讨怜,却没想到那人根本不愿意怜他,到最后自己还是没人要的,如此负气地想着,恰好一阵寒风拂面,好似连带人的心都沁得冰凉,直把人冷得发颤。

就知道那人根本不会来找自己,还口口声声说是他师兄呢……

雪月峰果真很冷,雪风如剑,无情地一下下打在他不住发抖的身体,对他被饥饿折磨得单薄的体力负荷实在是重,逐渐消磨了他的意识,在雪地噗通倒了下去,任由朵朵雪花将他掩埋。

隐隐约约之间,好似从遥远处传来一把淡漠声嗓,面容带着隐忍的自责,却无比坚决地开口——

「弟子照顾师弟不力,请师父责罚。」

24.

尉迟律昏昏沉沉,一颗头烫得好似让火滚过千遍万遍,在寤与寐、睡与醒的交界,他努力挣扎着,想要维持一丝清醒、想要听清那人好听嗓音又说了什么,是不是要趁他睡着了反跟师父告他的状?

尉迟律在心里死撑着,不肯轻易睡去,偏生眼皮沉重得叫他掀开一条缝都浑身无力,他残弱的听觉想要攫住顾长歌的声音,好让自己醒着,可偏偏顾长歌不温不火不卑不亢的声音,就像是要催着他睡觉一般。

哼,他才不会让这个冰块脸称心如意……这是尉迟律跌入梦乡之前,最后的念头。

他睡得很温、很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彷佛时间与空间皆静止成一幅幽黑的画。

倏忽,他猛地一颤,像是打了一个冷彻骨髓的哆嗦,一股冷意宛如细细的银针似的、自肌肤细微处砭刺入、窜入皮肉、脏腑,他冷得一抽、狠狠惊醒。

却望见四周一片白芒,而颊边一片湿冷,沾湿了自己的脸、发、衣裳。自己,正蜷缩着身子,卧在雪地之中,他想起身,却使不上力,想张口,却哑了声,蓦忽间,眼前这片雪景勾起了一丝孰悉的感觉,竟是他负气离开中庭后,一个人缩着身子待着的那片雪地。

他一身白袍,宛若要融化在雪地里,几乎让人瞧不见。就像他自小穿梭在街角,一身的黝黑脏污早让来往行人们看作这街道的一景,当他们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时,没有关心、没有怜悯,冷漠得好似自己生来就合该这般坎坷、这般孤寂。

人转命不转,到了哪里,都是一个样。那些个师姊师兄们看着自己的眼里尽是不以为然,顾长歌眸中只有一片孤冷沉默,放任着他们一个个对自己冷唇相讥。什么师兄……可恶的顾长歌!

他蜷缩在雪地里,单薄的身子一直发起冷来,一次、比一次更让他难受,可偏生这好似是个醒不过来的雪白梦魇,任凭他努力挣扎,他在雪地上的身子也挪动不了一丝一毫。

清风卷起乱雪,洒落在他瘦小的身躯之上,好像要将他深深掩埋似的。

谁来……救我……他感知到,自己的思绪稀薄到好似晕了过去,可是却好像有另一个自己,还是无比清晰,只是被困在这副躯体之中,挣脱不了。

谁来……他在心里绝望的呐喊,就像自己以前在每个生死关头,那无助的悲鸣一般。

蓦忽间,雪地里一阵匆急的脚步,由远而近,乱了节奏的步伐泄漏出深深的心焦,停在他蜷缩成团的身躯背后。

「——律!」随着步伐来到身后的,是顾长歌的嗓音,却有他未曾听过的深深焦心。原来……那个冰块脸顾长歌也会有慌乱无凭的一面……

呵,等他睡醒,他定要好好嘲——

思绪未尽,尉迟律感觉自己身子突然一腾,沾在身上、脸上的雪泥纷纷滑落——他单薄的身子,已落在顾长歌蜷抱起他的双臂之上。

他渐渐沉重的眼皮,再也撑不住地重重阖落。此后,雪光渐暗,天地无声,惟剩顾长歌抱起他渐渐走远的颠簸,还留在他的肌肤之上。

「顾……长歌……」

「律、律?」耳边,一声近在咫尺的呼唤,将他自渐浅的睡梦之中拉出,然体内退不去的焚灼感,好似消耗着他意志一般。倏地,一道冰凉,落在他的额上,稍稍退去了他脑袋里滚烫的热度。那道冰凉,好似一只手掌,带着握惯长剑的薄茧。掌上凉淡的温度,恰似记忆中顾长歌面上一贯的孤漠。

尉迟律眉眼微微一颤,虚弱地撑开了沉重的双眼,见床边是顾长歌一身雪白,淡漠依旧的面上微微皱着眉,正疑惑地望着自己。

原来是梦……是自己在雪地失去意识之前,最后一丝稀薄的记忆。尉迟律松了口气似地,沉沉吐出长长浊息,一双眼疲累至极似地散漫失焦,凝聚不起,顾长歌的身影、眼前那扇矮屏,都成了轮廓模糊的颜色,而顾长歌无疑是那一抹宛若霜雪的白。

望着那一片白,在视线之中晕散。他有一瞬,恍惚不懂,为何那一身孤漠似雪的顾长歌,会有这样的温柔。

「律?」顾长歌淡淡的声音再度传来,悠悠渺渺。

「嗯?」他嗓子泛热发哑,只得虚弱地扬了声。

「你方才唤我?哪里不舒服么?」

「我……唤你?哪有——」虚弱着嗓,尉迟律皱起一张如火在熨烫的脸,可就在反驳了一半后,他恍然忆起——那是自己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呓语。

一张发着高烧的脸,登时好似又更烫了一些,他慌乱地别开眸,将脸扭到床炕内侧,带着浓浓鼻音、闷声咕哝:「是、是你听错了……」

「是么,那你继续歇息吧,刚刚看你身上还热着,我先去拧点湿帕子给你退烧。」淡嗓依旧,语毕,顾长歌敛下眸,起身离去。

「喂、喂——」见他竟这么走了,尉迟律欲唤,然喉烧声哑,太虚弱的声音唤不住顾长歌,他缩回被窝之中,心里不是滋味。哼,什么嘛,莫名把人吵醒了,还一句抱歉也没说……

他闷声咕囔着,可是心里——却无法气恼顾长歌一丝一毫。

25.

清晨天光,彷佛像被雪月峰上的白雪淘洗过那样清澈、干净,在雪月峰上流动如一汪透明,清光奕奕。峰上稀薄澄澈的空气,一吐一息之间,宛若可以涤净人的五脏六腑一般。

「哈啾——」然那空气再清、再透,正犯寒的病人,都不适合暴露在寒冷之中半刻。尉迟律揉了揉刚刚猛地一打起喷嚏的鼻子,悻悻然地将那窗关回昨日顾长歌掩上的密实状态。

打一起床,他一颗心里便闷着一股莫名的气,手中抓着一条整日夜里都贴煨在自己额上的巾帕,探长了脖颈、望过矮屏,见那床上又是空荡一片,那棉被折得跟他的人一般死板,他悻悻哼出鼻息,不知为何心里的郁闷更深、更郁结。想说开窗探看,看他是否还在昨日那片离屋舍有几尺遥的雪地练剑,偏偏一开窗,看见顾长歌不在那里便罢,还让一阵霜寒冷风袭入,便惹得他鼻子痒得猛打喷嚏。

他自从上了这雪月峰后,究竟是犯了什么霉运,连阵小小的风也跟他过不去,呿。

望着对面那张空床,见顾长歌不在那儿,他心里荒静得莫名,跟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抓着毛巾,他掀开棉被下床,光着脚板,踩在那冰凉刺骨的石地上,又不禁一阵哆嗦。

看天色,他估计现在应是寅时之末,一会儿便要卯时,顾长歌应当跟大伙儿一起往中庭练剑去了吧……去找他吧?横竖自己让这湿冷的巾帕镇了一晚,一早醒来烧早退了。

可就是因为退了烧,才让他心里更慌。他向来性子倔,一旦跟人赌起气来,可以半天一日都不开口说上话;可一旦有什么话想问、想说,却也是一刻都憋不住。

拿定了主意去找顾长歌,尉迟律便急忙忙地往门口去,压根忘了自己脚未着履、身上只有单薄里衣,一拉开门,便硬生生撞上一道淡漠的身影,撞得他踉跄退了几步,他揉着鼻头,看清人影——

「师、师兄?」尉迟律讶呼出声,意外顾长歌为何会出现在此。

可顾长歌,却因着他一声叫唤,淡漠的眸中蓦忽起了一丝涟漪,瞬生、瞬止,未曾流露太多。

这是他……第一次唤他师兄吧?

尉迟律只见顾长歌静默了须臾,未曾多想,更未对自己不意脱出口的称呼起疑,许是因为,在那雪地里孤冷无助时、在病榻上煎熬折磨时,他早已在心里,把那一抹淡漠却可靠的身影、唤作自己的师兄。

顾长歌那淡漠的薄唇边,却微微扬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自己未曾察觉的笑意。可定睛一看,看清了眼前此人一身衣衫单薄、不着鞋履,方才还急慌慌地欲出门,又不禁拧了眉头:

「你怎么下床了也不披件衣服,地上那样冷也不穿上鞋……还有,你手里拿着毛巾作什么?」

「我——」尉迟律一时语塞之际,便见顾长歌眼明手快地自桌案边的椅背上撩起了一件披风,往他肩上掩覆,罩下一股暖意,煨着他的身子,也煨着他心口。他起初有满腔话欲问,可见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也没必要说了。

他扭紧了手中的巾帕,将其缩藏到身后。他本来,只是想问,顾长歌是否一夜没睡好?

因着身体发烧煎熬,睡不安稳,夜里反反覆覆醒了几次,可不管过了几个时辰,每回一醒,额上那块巾帕永远是湿湿冷冷的,不见乾去,镇下了他一身烧热。

「师兄你这个时间又在此作什么?不是到了练剑的时刻么?」支吾半晌,尉迟律索性话锋一转,问起顾长歌为何今日未往中庭去,「你……可别拿我当藉口偷懒呀……」

他的回应依旧是有几分不甘示弱,可话中的倔傲却早较前几日弱了许多,对眼前这人,他口服、心也服了,只是一时那脸面仍无法尽拉下。

顾长歌也未将他这话不放在心上,只是淡声解释:「剑谱,我稍早自行练过了。我已向师父报备,说你病卧在床,需人照料。烧,可都退了?」

数日来,顾长歌虽是态度声嗓淡漠,可是他对自己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真实的关切,任凭他再任性执拗,也不得不看清。可偏是这样的温柔,让过惯了孤寂的他,别扭得不知如何接受、如何反应。

「……嗯。」心思百转千回的最后,还是只能吐出闷闷一声。

「你体上有恙,近日不能演练剑法,若你烧热已退,那么今日,我传你心法。」顾长歌淡淡继续说道。

「啊?还要练?」尉迟律皱了眉头,自己好歹也是大病了一场。这顾长歌,该不会见自己尊敬了他几分,就拿起翘来了吧?尉迟律盯着他往内室走的背影,心中偷偷质疑腹诽,却是管不住自己脚步地亦步亦趋随着他。

「雪月峰一派以剑为器,武学乃是剑法与心法相辅相成。剑法主外,导剑之走向攻势;心法主内,导体内筋络武息之运行,缺一不可。而雪月峰武学系衍生因应自这峰上之气候地形,相得益彰,修练心法,亦有助于武者调一身骨骼筋脉以适应极地天候,你初入峰,乃因尚不适这峰内寒冷,方受了这回风寒。」

尉迟律听清,明白顾长歌亦是为了自己好,可现下因病一身懒怠,教他何来心情静气练功?尉迟律心里烦躁之际,正想着如何推托,耳际,却又传来顾长歌悠淡的嗓音:

「别忘了,你我与师父有三个月之约。雪月峰心法剑法每练一重都需耗时数年,所要求的基本功夫更是严格,你因病了一场,耽搁习武数日,即便你资质天赋,没有后日苦练,亦是不能成。若三月内,你达不到师父的要求,便会被逐出峰……」语至此,顾长歌声一顿,淡淡敛下眸,欲敛去数日之前,他在他身上所看见的、那些不忍卒睹的伤。

「无论你从何而来,那等地方,不要回去了。留下来,留在这里。」抬眸望着尉迟律,顾长歌声嗓、倏地一沉。

26.

——留下来,留在这里。

这几个字,彷佛印在尉迟律心坎上似地,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在他耳际回绕再回绕。

此后数个日月,他偶尔会想起顾长歌那淡漠而沉缓的音容,成了他死命练武的最大动力,练得倦了、困了,全靠着当日这么一句话愣是撑了下去。许是那时开始,他暗暗下了决心,因着这句话,再辛苦再艰难也要死命熬过去,只为了留下来,留在这里。

留下来为了谁、为了甚么都变得不重要了,他只在意对自己说这话的那个人。

那个人那时候的神情,他想他是永远忘不了。那坚定、那信任、那不忍,默默沉淀在幽沉的眼眸深处,在同一张淡漠的脸上,尉迟律却看到了许多,刹那间忘了不久之前自己曾被那表面的冷淡刺伤,以为那人冷淡是一种无声的不认同,因此他不服、不敬,带着失望跑开,但那人找回他、对他说,他希望他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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