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歌——烟雨诗意
烟雨诗意  发于:2015年05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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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心思,大概只有自己方能明了。

42.

初秋风劲,天光清盈。

萧瑟成风、隐隐挟一股刚劲锐利之气,在地势崎岖的雪月峰上刮卷如漩,翻掀遍地雪沫,如苍穹白云飘飞。那风中肃杀,彷佛呼应着雪月峰上今日今时、那绷人心弦的盛会——四方竞试。

自今日天色微明起,峰里便凝聚着一股令人凛然的气息,如有一股微妙张力揪悬着人心。众人来往奔走之间,面上少了昔有的爽朗与笑容,有的只是不容懈怠丝毫的紧张。

雪月峰那座七重楼塔后、平日里深深禁锁的密地,也为了这五年才一度的盛事,陡峭石阶让人扫去了厚重积雪,欢迎着峰里所有长老弟子。

峰顶上,是一座巍峨肃穆的天坛、以及坛前一座四方宽大的竞试台,四周辟成上台的陡阶。而天坛外与那竞试台同高的最上一阶置摆了五张锦椅,五座最中,一名白衣道人,雪纱遮面,肤白骨削,眉眼若水,教人莫辨男女,峰内大多数弟子眼生得紧、频频瞧看,然能落坐于最上之座,无疑是雪月峰掌门人。而他两侧,四方长老巫沧海、朱天凤、陆青羽、杜十方凛然而坐。

与天坛相对一侧,则是四坛弟子齐然列队守候之处。别说雪月峰多数弟子未曾看过掌门人,连瞧见这四方长老齐聚一堂的机会几乎屈指可数,众人莫不引长了颈首,往那天坛处瞅望去,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上,更添几分兴奋盎然。

每坛派三人与试,在各坛伍列中排行最前,其馀观战弟子则站在其后。天风呼呼,撩动着空气中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氛。倏地,竞试台外远处一个门人沉沉敲动铜钟,响出开场的鸣声。

那雪纱覆面的掌门人缓缓自座上站起,朝前走了几步,面纱轻轻晃动,是他朗念出声:「各坛竞试弟子就四方之位。」

语出,每坛各三人脚步挪动,在雪地上摩娑出窸窣声响,每列弟子依自己所属之坛各往竞试台的东、南、西、北面之阶后成列。只见四方站定后,一个门人捧了一个签筒上前,筒中有四支签,掌门探出清臞削瘦的手,往那竹筒之中抽出一支,瞧看了签尾刻上的细字。

「西坛为首。」念毕,他再抽了一支。只见西坛弟子瞬间垮了脸色。时运不济、出师不利啊!

「北坛为次。」声落,他复抽出第三支,「东坛为三,南坛最末。」

东坛与南坛在竞试台外候战的弟子面上微微露出喜色,虽然不敢太张扬。而白清桐则是在掌门指到北坛之时,气息蓦地一屏,好似心里已是绷极的弦,又让人绞紧了几分。

「清桐,莫要紧张,平常心待之,发挥出你平日的水准,必有胜算。」顾长歌立在白清桐身后,温声宽抚道。

「谢谢师兄的鼓励。」白清桐对着顾长歌努力扯出一抹平时的笑容,可还是不难见得她有几分紧张。

「西北二坛,上竞试台。」只听得一旁司竞试之仪的门人拔了嗓门,朗声宣道。而掌门早已复位,在掩面雪纱之外,露出一双好整以暇待看好戏的水画眸眼。

白清桐踩上了眼前上竞试台的陡阶,握着长剑的右手微微颤着。

「师妹……加油啊!」尉迟律见她走上了竞试台,方有几分不自在地喊了声,到底是一个坛的,胜败相系,再者为竞试准备的这一个月来,他也多多少少发现了这师妹也不顶难相处。白清桐虽听见了,可到底已上了阶,不便再回头说些什么,把尉迟律的激励收在心里,站上了竞试台。

西面,代表西坛第一个出战的弟子也来到了台上。

白清桐脚跟微提,足心虚立,待那赛钟一敲响,白清桐长剑上手、膝踝一倾,先攻为上,朝那西坛的对手冲刺而去。

锵!西坛弟子抬剑相抗,双剑在空中交击出清脆铿响。

两人身姿瞬动,彷佛磁石般吸引台下所有目光,随其攻势流转。一来、一往;一攻、一守,白清桐长剑轻灵,宛若化作一道银光般在对手周身来回流转,却是屡攻不入,反让对方主守之中偶来的攻势几度乱了节奏。

各坛在安排三人之序,传统多是最弱者打头阵、强者殿后这般依武艺先后的方式,如北坛杜十方所行,偏生此阵不利于率先出战的两坛。而西坛此回反其道而行,将三人中功力次之者置于首,也莫怪白清桐战得吃力。

只听得银光耀亮之间,台上一阵逐渐乱了序的脚步,半晌——白清桐长剑让人挑飞,落到了竞试台下,击出铿锵一声。

依竞试规则,头颈、心口等要害让对手剑锋直指者,便是败;长剑脱手,不能再战,亦是败。

「多谢师兄指教。」白清桐见自己失了剑,莫可奈何,双拳一抱,笑揖认败,笑中有几分惋惜。

「承让了,师妹。」西坛那位打头阵、辈分高于白清桐的弟子横臂作揖,露出谦让笑容,目送着白清桐走下竞试台,同时东坛列首的弟子步上了竞试台。

纵使东坛风气少拘于胜败,首战弟子尚与西坛留在台上的胜者二人实力伯仲之间,西坛弟子又方经一战,自是先败了下阵,东坛随后又被南坛所派出的弟子败下竞试台。南坛对竞试素来胜心之强,故派出的弟子乃坛内辈份最高的三位师兄姊,实力自是不可小觑。

刚踏上竞试台的南坛弟子不只败了前一位东坛弟子,更败了下一位替上的、西坛的第二位出战者。只见败者由西面踏下竞试台时——北面,尉迟律长剑在手,神色慵懒,踏着有几分散漫的脚步,登上竞试台。

43.

「是你,尉迟律。」台上之人望见是尉迟律,嘴角露出了一丝兴味。

「望严师兄好好指教了。」尉迟律在唇畔扯出一抹睥睨的笑容。这严略对自己好奇已久,数度有意找自己比试,某一回还莽莽撞撞地划伤了他,直教他浪费了几日动不了剑。

钟声一响刹那,尉迟律剑随身动,直取严略心口,身影快得令台下众人咋舌。严略反应不及、惊惶地扭身避开,却见对手擎剑再攻来,他抬剑一挡,却让尉迟律剑上狠重的力道压得踉跄三步。尉迟律长剑疾猛,教严略跟得辛苦,两三回来往之后,他旋腕一挽、刺腰、削肩——只见银光流闪,严略提剑不及,定睛、尉迟律剑尖已停在他心口。

正是一式惊虹的最后一式。尉迟律仅用雪月峰第一重剑法,便败了严略。

「二师兄好啊!」白清桐在台下激动地惊呼出声。

「承让了。」尉迟律长剑未收,便凉凉挑眉道,语气不诚不恳。

严略面色急得胀红,怎能接受自己竟败在这少了自己一二年的师弟底下。「你、你——不过占了我已战二回的便宜!」

尉迟律瘪了瘪嘴,懒得理他,只见严略气愤地下了竞试台。而台下早让一片窸窣细语给淹没弥漫,除了北坛两位早看惯了尉迟律演剑的顾长歌与白清桐,其馀人皆震慑于他踩步出剑的惊人速度、以及剑势中的刚猛力道。

接着上台的东坛弟子,深凝的双眸之中多了几分忌惮。纵使在台下观战时心里已有几分设想及对应的策略,仍是败在尉迟律剑下。在他之后,尉迟律又连败南坛、西坛、东坛三位弟子,连战四人,他仍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在台上一派慵懒。

转眼之间,四坛已有两坛皆败,剩下的,是南坛殿后的最后一位参战者谢芙儿,还有未曾出场的顾长歌。谢芙儿走上竞试台时,是一脸清灿的笑容,可脸笑眼不笑,瞳眸之中可见一丝不敢松懈的谨慎。

「入峰五年,你竟能有如此成就,一一逼退辈分长于你的几位师兄姐,想必杜长老是十分欣慰了。」谢芙儿直率赞道,一把长剑反手折于背后熠熠生光,先礼后兵。

「废话少说。」尉迟律淡啐了一声。钟声敲响,他脚步刹那挪动,如他一贯锐利先攻的凌厉态势。

谢芙儿身姿清灵若燕,轻巧俯身避过,长剑一回,扫向尉迟律膝腿,他脚步一点、腾空跃过,在空中利剑直指她胸口,却给锐利一截,剑锋走势一偏。旋腕再进,剑锋扫过肋侧、肩窝、颈边,谢芙儿早明眼看出又是方才败了严略的一式惊虹,游刃有馀一一挡下,乍见他左肋空门,劲道一提、挈剑横斩——只见尉迟律身姿一变,由厉快一转悠柔,软身避过肋侧挥来长剑,顺势出击,竟从一式惊虹之中转化出逍遥九剑,飘逸悠忽,刹那削下谢芙儿飘起的一缕发,在肃杀的空气中散成丝丝乌黑,在两人交错来往的剑锋之间被削成碎段。

只见谢芙儿蓦地唇畔一勾、弯了眸眼,秀腕一旋,瞬间剑气一昂,宛若勾动天地气流,正是雪月峰第三重剑法初式御风七斩。

她长剑压上,击出清脆铿锵,在幽谷峻峰之间嗡嗡回响。剑气袭身而来,尉迟律顿觉手中长剑宛若被谢芙儿的拉引而去,他使力稳阵住手中长剑,力道却是被对方源源化去一般,随着谢芙儿一道剑光俐落指地——清昂铮然的银剑击地声,宣告尉迟律败阵。

尉迟律怔然了半晌,方鼻息重重一泄,认败。「……多谢师姐指教。」

「你虽败,可却是今日里最教我惊艳的人了,可惜我要的对手是顾长歌,不能让你阻挡丝毫。」谢芙儿清灿一笑,与尉迟律这个剑快力猛的大男人连过了几轮招,竟是一点喘都没有,反能谈笑如常。

「呿,就差一点!」尉迟律拎着剑,背过身后暗地呿了声,不是滋味,可随后却也让谢芙儿那番赞扬抹去了些许落败的失意。踏落地面时,抬眸却迎上了顾长歌一双温淡带笑的眉眼。

「律,你做得很好,教师兄骄傲。」他温润的唇角轻扬,宛若可以勾动天地清风,一贯淡漠的声嗓之中,好似多了几分真诚的赞许。

「这、这是当然了——」尉迟律起初几分不是滋味的面容,听得顾长歌如此说,好似一瞬开朗,遂扯出了一丝得意自矜的笑,拍着胸脯,「嘿嘿,瞧我替师兄省了多少气力!」

顾长歌只是淡淡一笑,便握着剑走上竞试台。尉迟律嘻笑神色一收,望着那抹衣白胜雪的身影,半冠墨发在风中飘扬,衣袂轻鼓出顾长歌一身飘逸绝尘、仙风道骨,宛若天上谪下之仙。

「今年又是我们俩了。」谢芙儿望着缓缓登上竞试台的顾长歌,悠然一笑。

「请指教了。」顾长歌从容而立,手中长剑指地、若他一贯的谦然。

竞钟一起,谢芙儿身轻剑快,化作一道灵蛇蜿蜒飞来,顾长歌身姿缥缈,教谢芙儿剑锋所到之处屡屡落空、更摸不清他身法,一袭仙白道袍,让顾长歌身影错落之间,宛若一抹悠忽的白影。

他一晃、一旋,便来到谢芙儿身后,竟是教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才惊觉闪过。

好快!谢芙儿心惊,完全忖度不出顾长歌在这五年内又成长了多少。尉迟律的快乃是挟着猛重力道,轨迹分明,可顾长歌的快,宛若一道飘渺仙风,四处皆在、又四处不在。她气息急促了起来,惶然望向四方,见了顾长歌的身影,便抡剑攻去、刺去、斩去——皆一一落了空。

猝不及防之间,银光袭来,直刺肩窝,她右肩一扭避去,趁近身时欲攻,却见顾长歌身影一翻,又消逝在她视线可及处。

顾长歌手中长剑的银白光芒,宛若与他身姿相融,化作一道道流风回雪,剑锋走势韬光养晦,轻柔而不张扬,宛若化入天风,若隐若现,教谢芙儿辨不出东南西北之际,剑便攻近身。

竞试台外一片绷紧的静默,众人屏气凝神,彷佛这一场交锋,慑去了所有人心神,剑起、剑落,皆让一颗颗心悬得老高。众人皆是望着两人剑势往来,唯独尉迟律,一双鹰隼般深遂的眸眼虽也是盯着台上竞试,却只牢牢锁着那一抹翩仙的雪白。他只看着顾长歌,欲看清他身姿忽快倏慢、剑势张弛,欲看清这个人,究竟深到何处。

缠战须臾,谢芙儿步法已然紊乱,只馀紧拧的眉间一股不服输的斗志驱策着她的剑,高提、下削,握剑的手开始出现细细的颤抖,只能勉力一一防下顾长歌悠扬轻盈的来剑,再无暇主导任何攻势——她也压根找不到顾长歌任何空门下手。

额角淌下的一滴汗落入谢芙儿眼眶中,酸酸涩涩。一眨眼,身侧顾长歌身影已失,俄顷,颈后一抹锐利的冷硬抵上——是顾长歌的剑。

手松剑落,谢芙儿吁出长长一口气。

「呵,我又败了……多谢指教。」她笑得有几分凄涩。可心底是震惊的,五年前她虽亦是败在顾长歌手下,可与他的差距并没有多少。两人在雪月峰同样度过五年,为何今日的他,像是早去到了自己此生到达不了的远处?就连他所用的剑法,自己一分一毫也辨识不出。

台下,迸出一阵如雷的掌声与欢呼。虽然这结果并不意外,可比试过程紧快得间不容发,论节奏、论武艺,皆是教众人瞠目结舌,精彩万分。

望着台上那一个分明胜了、面容却依旧淡漠得不起任何波澜的男子,眉眼低低,谦谦君子风,尉迟律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感动、一股景仰、一股骄傲——这样一个人,是他的师兄。

「承让了。」顾长歌收剑敛息,淡漠敬谢。谢芙儿只得落寞走下竞试台。

台下一片欢声雷动之间,天坛前、座席中央,一名白衣道人,雪纱遮面,眸眼幽幽,肤白骨削,缓缓地、自座上起身。

44.

顾长歌垂眸而立,一派谦隐淡然,即便武压全场,也勾不起他眼里嘴畔的半分笑意。

那白衣道人眉眼微弯,似笑似嘲,视线牢牢定在眼前这个让师长喜爱、同辈敬仰的大弟子身上,心里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只有那双外露的眼眸如翦水般轻漪,便在如此毫无预兆的一刻,竟是半句话也不说,更是不待竞钟敲响,转瞬之间便见一道银芒刺目,在雪光下勾出一弧光影,直往顾长歌疾去,接着空中铮然一声,顾长歌已出了剑,互抡互击。

没有人看见白衣道人是何时提剑、剑从何来,待回过神来,便是银器霍霍交击的画面,两把剑好似化作一道道无形无体的光束,绕着两道仙白人影时快时慢、忽闪忽掠,乍看之下就似有一片银白之姿,翻飞交错,如风急吹的暴风雪,竟看不清是谁的影、是谁的剑,在眼前分散又重叠。

倘若刚才战胜谢芙儿那一战顾长歌不费力气便已得逞,那么这一回他便是十二分的专注凝神,用着他所识的最高剑术心法在应付。

没有人目睹过掌门人的真面目,也没有人见识过掌门人的武功,有关他的一切皆是一个谜,就连顾长歌入门几近十载,也是首度得见掌门人出剑。这一出便是一鸣惊人,他的剑彷佛融入了身体般,每一招一式俱是随心所欲而满载威力,在他虚假难捉的身形动处之间,自四方八面挟势而至,围了个水泄不通。见状,顾长歌竟阖上了眼,靠着听力辨识恍若无处不在的剑势,接着他陡然睁眼,仙影灵然闪掠,不知何时飞到唯一不见剑光的一处,也就是掌门人此时唯一的空门所在。

长剑一挽,破了掌门人的第一招。

顾长歌剑风突改,一如他平素飘渺隐然的仙姿,透着一股清冷之气,随剑身凛凛晕散,每一剑击恍若无有落点似地朝在掌门人刺去,在半空中轻点柔划,场外无人知他在做什么,片刻只见掌门身形一凝,竟是穴道被制,虽掌门只消一瞬便运功冲了开,顾长歌依然由此得到了这短短一瞬的先机,愣是把掌门一开始咄咄逼人的攻势压住,将二人之距放回平手之势。

这短短五招,竟是深度处处、猛招连连的对手戏,愣是拖了一刻钟也未见停下。

顾长歌无法看清掌门人的功力究竟深到哪里,可他不知的是,掌门人也同样不知顾长歌的功力深到哪里,未来又将可到达哪里。

场外的众弟子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被眼前看似紊乱却激烈的剑影吓了住。

掌门人剑法了得并不会让人特别意外,毕竟掌一代名家剑门,实力岂会是泛泛之辈,可他们的大师兄却仅是刚及弱冠的年轻后辈,委实让人不禁心头凛然,这顾长歌……到底强到一个怎么样的程度?

蓦地里,两道本来紧缠着的白影霍地拉开,双剑齐落,相对而立。

五招过去,顾长歌未败,便是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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