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 上——泡泡雪儿
泡泡雪儿  发于:2015年05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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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手!”周海锋忽然站起来吼。教官和其他兵都被他吓了一跳。

“你不是逞能吗?不是牛逼吗?就这熊样,来了也是丢人现眼!下去!”

单军听到了,单军一股血直冲脑门。

“哎哎,过分了啊!”唐凯直拉周海锋。

“叫人别小看,你就这点儿看头?我当你能撑三天,你三天都撑不到!你不算逃兵,阵亡都不算,顶多算是炮灰,我还告诉你,别以为来了就不是孬种,我还是那句话,你只配在那个大门里头待着!”

“你闭嘴——!!”

单军嘶声大吼,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卷起身体脚重重勾上了绳子,扭曲着面孔几把手脚连换,那些重量和疼痛都被膨胀在胸口的愤怒挤得没了知觉,自己都不知道那两米他是怎么过去的,只知道他要过去,他要揍他!

单军拼到了岸边,摔在了地下,手心的血肉一片糊烂。

教官低头看了单军一眼,周海锋不说话了,像什么都没说过似的,坐回原位。

教官回头看看他,转回头来。

“……比我狠啊!”他和另一个教官低声,两人背着身子笑。

滚泥浆、六人一组扛圆木、钉板跨索、高桥悬吊,等那声“休整”终于下来,一群兵烂泥似地瘫在了原地。晚饭开了,两人为一组,颈脖子扛着一根圆木吃饭,还得在规定时间内吃完,有兵扛不住圆木从肩膀滚下了地,当场被教官蹬出饭桌。

晚饭后休整时间,三三两两在营地挺尸,暮色底下,唐凯坐到了单军身边。

“行啊兄弟,”唐凯面带佩服,“看你也不像是吃过苦的,还当你挺不了多久,想不到够能扛的啊!”

“看能看出来”单军一皱眉,拔出手里扎进的木刺。

“老实说,你说你坦克兵,一开始我还真不信。坦克营的我见过,那荒郊野地,个个灰头土脸老实巴交的,你,”唐凯眼光在单军脸上转了转。“不像。”

“现在我信了,你要是公子哥儿,还不早哭爹叫娘地打铺盖卷了。”

有人在暮色里走了过来,是周海锋。

“教官找你。”周海锋踢了踢唐凯的脚。唐凯嘴甜人活络,和教官混得挺熟。唐凯起来过去了。

周海锋低头看了单军一眼。单军低头弄着刺,没抬头,营地里头的灯光昏暗,单军那两只手跟筛子似的,没个形状了。

“不包上,等化脓呢?”周海锋在旁边坐下,看单军弄了一会儿,说。

这地方管杀不管埋,每人只发了点消毒水,至于伤口怎么包拿什么包,自个儿捯饬。

“没玩意儿包。”单军眼都不抬。别人拿背心裹,他军装里头就没穿背心的习惯,光着膀子一件作训迷彩完事。现在单军的迷彩服扣子解了,就这么敞着,露着里面赤着的胸膛。他就没东西可包。

周海锋低头解开了作训服,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豁啦撕下几条,不等单军反应,把他的手拉了过去。

单军看他一眼,任他把自己的手垫在他的膝盖上。

包好了一只,周海锋又拉过单军另一只手。

唐凯在远处和教官说话,回头看了这边一眼。

远远屋檐底下的墙根下,单军伸腿坐着,一只手垫在周海锋的膝盖上,周海锋低着头,在给他挑刺,包扎。

暮色里,两个人的动作默契,自然,像早就做熟了很多次,迷彩的身影和暗蓝的天幕融为一体……

“不过来揍我了?”周海锋边弄边问。

单军之前在绳子上那眼光,跟要过来弄死他似的。

“揍什么揍,就你这激将法,都是死老头玩儿剩下的。”单军提他爷爷叫老爷子,说死老头,就是指他爸单司令。他这个爹,什么狠的没对他玩儿过,单军能不知道周海锋的用意。

“看来你是不想我走啊。”单军瞥了周海锋一眼。

“我是不想跟着你丢人。”

“装,啊。这招对我不管用。我还不知道你,嘴上飞刀子。”

周海锋处理完了,撂开了他的手,回头看了看他。

“你还挺能撑。”

“你知道个P。”单军冷笑,看了看包裹得好好的手掌。贴着伤口的背心还残留着周海锋温热的体温。

“我训这些的时候,你还不知窝哪儿拍洋画呢。”

单军小学就知道军训是什么滋味儿,初中到高中几年,每年寒暑假,单司令都把他送到不同的野战部队和连队一起集训,别人训什么他训什么,敢有一个不字就是一脚蹬上来,别说什么坦克基地炮校作战旅侦察营,连武警单军都被单司令打招呼塞去待过。没人知道这是当时的参谋长后来的司令员的儿子,对连队一律放话是个外部队的落后分子,来集训改造!

野战部队这地方,最看不起的就是军事落后拖后腿的,听说你落后,看你眼光都不一样,单军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跟一群十九二十的兵拼一个标准,没人知道他这么小,还不一样拼下来!部队这一套作训科目,单军都接受过系统的训练,没点儿家底,就凭着一股子意气,到这种训练营来,那就是找死。

单军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已经无所谓,怨气是多少年前的事儿,现在他早习惯了。

“我小时候恐高,不肯上绳梯,老头把我绑上高空桥,脚脖系根绳套,然后一脚踹下去。”

单军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像一个吊死鬼,倒吊在几十米的空中,下头就是悬崖绝壁的感觉。打那以后,单军再也不恐高了。

“武装泅渡,冬天,泡在水里我脑子懵圈了,抱着装备沉了。拖上去以后,老头罚我负重越野,绕山跑,我把这辈子能吐的都吐完了。”

“……”周海锋沉默地听着。

周海锋没想到,单军有过这样的经历。单军说得没错,他一直当他就是个纨绔子弟,糖水里泡大的。他没想到,单军竟然有这么一段成长经历。

单军见周海锋始终没吭声,看了眼他表情。

“干什么,对我刮目相看了?”

从那眼神里,他看到他的惊讶和震动。单军隐隐觉得高兴。

“还行吧。”

周海锋停了会儿,说。

“操,不装你能死啊?”

单军揪起地上几根草砸过去,周海锋躲过,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视线碰上,互相打量着,都不由自主地笑了。

这只是自然而然的一笑。笑容在暮色里散开,像溶解了周围的空气,静静弥漫。

有时候男人之间,只在于一个点。过了这个点,前一秒是敌人,后一秒,也许就是朋友。

单军不知道,他和周海锋之间是否也跨过了这个点。但是单军知道,在那个军区大院,他从来没被周海锋真正看进眼里,而在这个地方,在这个要用血用汗去拼的训练场,周海锋眼里才终于有了他的位置。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进到这个人的眼里,得到他对等地看待。

“要留,就给我撑到最后。要是中途再想撂挑子,我拖也把你拖到终点。”

周海锋说完,把帽檐一拉,扣住了大半个脸,闭目养神。

“我发现你像个老妈子,废话真多。”单军也闭上眼睛,靠在墙上。

“不是老妈子。是看孩子保姆。”

“一回事。”

单军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一睁眼,周海锋帽子底下坚毅的下巴,嘴角隐约带笑……

小组协同考核开始了,淘汰制也变成了计分制,几个人为一个班组单位,每个人失败计入小组总分,总分被扣到一定程度就全组淘汰,只要有一个拖后腿,整个组都跟着完蛋。

唐凯和单军周海锋都在一个组,几天下来,唐凯也和单军混得挺熟,有事儿没事儿就跟单军唠嗑。单军本来就是个能侃的人,周海锋那是个闷油瓶,哪比得上唐凯能聊,跟唐凯话也就多了。唐凯抱怨这团体赛制制造矛盾,单军说你懂什么,这是为了激发战友意识,现代军队讲究的是团队信息化作战,要的不是个人英雄主义。“你再牛逼有个屁用,狙击手爆头照样只用一枪。丛林理论听过没有,特种兵渗透法则,落单就是找死。”

唐凯说行啊!还懂理论呢!单军兴致上来,从外军的武器,战斗机,说到经典战役,美国的海豹突击队在海湾战争中的伊拉克登陆,俄罗斯的A小组,后来的阿尔法特种部队,以色列的“野小子”使用的俄制AK-47……这些军事资料和录像资料,当时外头是绝对搞不到的,可单军因为家庭原因都看过,他虽然对军装没什么感觉,却从小就是个武器迷,从他一直想找防空洞里的弹药库就知道了,别说家里现成的,从军区档案室偷录像带的事儿也没少干。

唐凯听得瞠目结舌:“真行啊你!你这都是从哪儿看来的?”

单军说这些把其他的兵都吸引来了,这些东西太新鲜了,他们以前压根没看过没听过。另一边周海锋擦着枪,也听他侃着。

“听人说的。”

“扯吧,这都够上泄密标准了,随便哪个能知道?”唐凯明显不信,他打量了单军一会儿:“哎,哥们儿,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唐凯也不傻。

周海锋向这边看过来。

“你说干什么的?”单军扫唐凯一眼。

“当官的吧。”唐凯说。“多大,团长?师长?”

“说出来吓死你。”单军漫不经心。

“难不成……参谋长?”唐凯已经吓到了。

单军站起来,扣上武装带,拧了拧。

“炊事班,班长!”

单军拔脚走了,留下错愕的唐凯,转头去看了看没啥表情擦着枪的周海锋,哭笑不得……

唐凯似乎对单军很有好感,训练外有限的时间,都跟单军泡在一起,前前后后跟进跟出。

单军觉得唐凯这人虽然粘人,但性格不错,也没烦他。这营地有澡堂,但自打第一天来了,就没让这些兵正经好好洗过一次,把他们赶进河里,边训就边当洗了。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都只穿个裤衩,在河里头跟下饺子似的,唐凯还总挤在单军边上。

“军军,肌肉不错啊!”

唐凯叫得挺亲热。他就是自来熟,单军也随他叫。唐凯眼光扫着单军的腹部,河水不深,刚淹到单军胯部,荡漾的水纹打湿了紧绷的腹肌,湿亮,有力,唐凯的眼睛一直粘在上头。

“看什么呢?”单军见唐凯老往他身上看,那眼光看得他别扭。

“大男人还怕看啊?”唐凯嘻嘻一笑,靠了过去:“哎,我给你擦擦背。”

说着拿过毛巾,就往单军背后抹。唐凯的手按在单军赤着的肩背上,动作不紧不慢,手指扫过单军的皮肤,若轻若重。

周海锋在那边的人堆里,已经上了岸,扣上了衣服走向歇宿地。路过这边的河岸时,正看到他们。

唐凯胸膛贴单军很近,手在单军后背的皮肤游移。他们都感受到了岸上的视线,一起抬头。

“班副,洗完了?”唐凯抬头碰上周海锋目光,打了个招呼。

单军也抬头,天太暗,周海锋的脸上一片漆黑,看不清。

周海锋微一点头,算是回答唐凯的话,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

单军看着周海锋走过去,不知为什么,挡开了唐凯的手。

单军胡乱抹了下,就上了岸穿上衣服,跟上了周海锋:“你干吗去?”

周海锋拎着盆,回头看看他。“洗完了?”

“这也能叫洗。唐凯那小子,手上抹了油似的,真难受。”

单军现在想起他那手指,背上还有点发毛。那手指跟蛇似的,粘腻腻的,让他感觉很不自在。以前在将军楼那次周海锋给他擦背,完全没有这种难受劲。

周海锋走到露天的盥洗池前洗衣服。单军也弄了个盆胡乱把衣服扔里头,皱着眉鼓捣了几下。周海锋看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儿,伸手过去把他盆里的衣服拎过来,丢进了自己的盆里。

单军一愣,周海锋拧开了龙头,洗了起来。

“海锋,够意思啊!帮我也洗一件呗!”旁边还有好多兵在洗衣服,看见了,笑着嚷嚷。几天训练下来大家都混熟了。

“扔过来!”周海锋豪爽地说。

真有兵开玩笑地扔一件过来,单军手一张截在半路,搓一团就扔回去:“一边儿待着去!脸儿挺大啊?他给我洗,有你们什么事儿?”

“兄弟,有好事儿别独占啊?”兵们嘻嘻哈哈地逗乐。

“我还就独占了,羡慕,你们也找一个占去!”

单军吊儿郎当地说,靠在了周海锋旁边,侧头看着他洗着他那条迷彩裤,脸上明亮粲然,挂着不知所谓的笑…………

训练场上,百余战士整齐排列,脊背笔直地在烈日下暴晒,教官宣读着目前每个小组的分数,各人脸上阴晴不定。

“跨立!”

唰的一声,齐刷刷背手跨立姿势。

“周海锋!”

“到!”

“出列!”

周海锋跨出队列,教官并不发话,绕在他身后踱过,阴鸷地上下打量他,突然起脚猛踹他的内腿弯,周海锋纹丝不动,像块钢板。

教官指着他,对着整个队列:

“看见没有,这个,就是现在扣分最少的。但是我觉得他分太多,撑了!有必要消化消化!”

教官又叫出三个人,都是目前扣分最少的尖兵,四个人的面前,就是特障场。

“九点钟方向800米敌军指挥所,挟持我军首脑,任务:解救人质,毙敌指挥官!”

教官看了看表。

“最后一个回来的,全组倒扣20分,人质死伤、被敌击毙、未斩敌首、特障违规、用时过长任意一项视为任务失败,全组淘汰!”

队列哗然,这四个人所在组的队员一下紧张起来。

“报告!这不公平!不该让一个人的表现决定其他人去留!”

一个兵抗议。

教官:“你意思是你不相信他的表现?”

“……”这兵沉默默认。

教官:“在战场上不信任你的战友,很快就是一个死人,我不需要一个死人。你可以退出。”

队列鸦雀无声。

“报告!”

四个人里的一个开口了。

“讲话。”

“只配发一把匕首,未发配枪,怎么对抗敌军火力!”

“你可以爬低桩网的时候抬头,就不用想后面怎么对抗火力的问题了。”

没人讲话了。

“任务都清楚了吗!”

“清楚!”

四个人站在了出发点,其他人原地静坐观战。

周海锋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唐凯冲他竖了个拇指。

单军也看着周海锋。两人视线相碰,周海锋回过了头去。

单军分着长腿在台阶上坐着,目光直直盯着场上。

旗帜挥下,四道身影同时跃出。如离弦之箭齐齐翻过爱尔兰高板,攀云索,跃深沟,贴地蛇形低姿匍匐低桩网,动作迅捷如猛虎出笼,激起了观战兵的情绪,一片助威呐喊声轰响,震得整个操场杀气腾腾。

不出三百米,身位差拉开,呐喊更加激烈起来,一片喊叫声里,单军目光只紧跟着一个急速的身影移动。

周海锋纵身一跃翻上高墙,鹞子点水般一掠而过,贴地滚翻避过机枪位,过独桥,钻火墙,冲上组合障,动作电光火石一气呵成,像紧紧捏住了人的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20多个特障分布在800米之内,W形桥木,双绳过水池,管道涵洞,周海锋接连越障,野战迷彩像猎豹在丛林极速移动,狠戾而精准,没有瞬间的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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