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名低头,开门见山说道:“是神刹。”
秦半仙这才抬了头,没有多惊讶,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你可知,我第一次见着他时,给他算过一卦。”
清名没有说话,静静的等着下文。
“他终是躲不过这一场情劫。”秦半仙从算卦里抽出一卦,“随我来吧。”清名抱着黑猫随着秦半仙走进他身后的竹林里。
那一夜,京城下了好大的雨,电闪雷鸣,叶以倾一夜被惊醒多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仔细想想,清漠是妖,想必,早已经回去了吧。叶以倾也无他法,只能这样想着寻个安慰。
而另一边的鬼市里,也下起了雨,比起人间的,更为凄冷。大黑猫的血怎么都止不住,一只接着一只无辜小妖的精魄被大黑猫的伤口吸去。然而那伤口就像是无底洞一般。就连最见多识广的秦半仙,内心都没了把握。
大红袍子的骨妖,静默的站在竹林里,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幽怨的歌声从远方不明地方传来,一阵一阵的鬼魅声,刺的他耳朵疼。依稀记得唱歌的女子,生前本是某个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后来新人欢笑旧人哭。她被打进冷宫,就连死了,都没人发现。再后来,这鬼市里,就多了这么一阵歌声,衬得这地方,更凄凉了。
其实无论人或是妖都一样,若动了情,就怎么都无法再挣脱出来。清名又想起心底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也是这般凄冷的雨,那人的身上的血,染满了自己的袍子,怎么洗,都洗不掉。
09.前世今生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一直没有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黑猫的血才止住了。恢复了人形的清漠,皱着眉头,捂着自己的伤口,始终处于昏睡状态。
秦半仙换下了满是血渍的衣服,走出门外。只见红衣的骨妖站在雨里,背对着自己。一如当年那个还是人类的他一样,满身的落寞,怎么都散不去。
见到秦半仙出来,清名也没有说话,多年的默契,他知道清漠是没事了。秦半仙走到他身边,清了清嗓子,说道:“记得多年前,你也如那只大猫一样,倔强的很。怎么劝,就是不肯听。”清名没有说话。闭上眼睛,任雨水打在身上。“你这面具,戴的太久了。别说是他,就连我都认不得你了。”
“认不得也好,也没想着他还寻我。有些情仇,渡不过来世。”清名说道。
秦半仙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待清漠醒了,就带他回去吧。”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清名低下了头,一只手放在面具上,记得上一次摘下面具,是那人离开的时候,说是想看看自己本来的面目。而现在,自己本来的面目,自己也不记得了。似乎是想了许久,清名缓缓摘下了面具。
那是一张足以倾国倾城的脸,看起来只有不到二十的年纪,精致的双眸,高挺的鼻梁,两眉间一点美人痣,虽有些稚嫩,但那张脸却是无法形容的漂亮,漂亮的怕是就连女子见了就要羡慕几分。而此时此刻,这张有些稚气未脱的面容和身上妖艳的大红袍子格格不入。
终是摘下了这面具,我还是,想让你寻到我的吧。泪水爬满了清名的整张脸,无声的哭泣,怕是最让人心疼的。
雨停了之后,清漠才醒来。一睁眼就是坐在身旁的红衣骨妖,有些惨白的漂亮脸庞。清漠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你这张脸,还真是有些祸国殃民呢。比女子还漂亮。”
清名替他掖了掖被子,不动声色道:“就当你是夸我了。面具戴的久了,难免有些闷得慌。”继而语气转为责备,“你呀,就算是妖,也别以为就死不了了。这一次要不是秦半仙,你早就灰飞烟灭了。”
清漠笑着说:“那我可要多谢那个老家伙了,上一次见他,也是百年前了,说起来他还给我算了一卦呢。我从来是不信命的,可想不到,这次他还算的挺准。”
清名抬起头,带着些嘲讽的神情说:“要不你给我讲讲,你离开这一百多年的故事吧。”
清漠正襟危坐,就像是早就想要给人讲讲这故事了,连两只黑色的猫耳朵都竖了起来:“在那一世,他本是个征战塞外的将军。说起来,这两世都是他救了我。”
腊月的北方,总是寒冷的很,常是大雪纷飞,干冷的风飒飒的呼啸而过,打的身上都有些疼。习惯了南方温润的日子,对北方的纷纷大雪,总有些好奇和些许忌惮。那一年我离开了江南,朝了北方去。临走前去了鬼市,秦半仙给我算的那一卦,我也并无在意。因为那个时候,我总是不信对于妖来说,有什么情可言。
可惜还没安定下来,我便被那些杀妖的小道士们发现了,他们人多,我受伤很重,便一路逃到了塞外。逃到了他刚刚大胜的战场上。适逢他带着将士们回营,遇到了路边受伤的我。我还能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身戎装,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可看我的眼神,一如现在,那么温润。
我记得他带我回了军营,替我疗伤。其实我的伤,只要过段时间便可自行痊愈。可我还是任性的享受着他亲自替我包扎伤口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我从来没遇到过。我突然想了解他,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那一场仗,他打的很是漂亮,大获全胜。回京前他曾问我家在哪。我告诉他,我没有家。我记得当时他笑了起来,和我说:“和我回京,可好?”我一直觉得,他对我也是有感觉的。
我随了他回了京,皇帝赏了他白银千两,这是他英勇骁战的奖赏。然而他却在回府的路上,把一大笔白银都分赠给了贫苦百姓。我问他这是何必,这些钱,本就是属于他的。他却只是笑笑说:“他们更需要这些银两。”他笑的很清淡,和他身上带血的铠甲很不相符。我一度觉着,他本不应是征战沙场的人。他应该是来自江南的,温柔的翩翩公子。
回到将军府,他留了他屋旁的一间屋子给我。府里的家具并不如那些达官显贵般奢侈,更多的是一份淡雅。我记得他脱掉铠甲后,换了一袭素净的白衣。他的面容本就是清清秀秀的,身子也并不如其他将士一般健壮,没了铠甲显得更清瘦了些。这一身白衣就更衬得像文官一般,很难想像,年纪轻轻的他本是杀敌无数的将军。
有时候他就带我去城里转转,给我讲一些有趣的故事,我们总是笑的前仰后合。我记得他特别喜欢临街的一个小茶馆,总是喜欢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亲手泡一壶茶,我不明白为何他一个大将军竟也有如此雅兴。我也曾笑着评价他说:“你就像个文弱书生一般了。”而他也笑着告诉我说:“若有来生,我倒真希望就去那江南,做个文人,不再舞刀弄枪。我父亲就死在了战场上,母亲也随之伤心离世,我成了孤儿。皇上念父亲的忠诚,便从小让我留在宫里习武,其实我也是不想再打打杀杀的。”
他曾送我一把扇子,是青色的描金骨扇,他告诉我,那是他去世的娘留给他的。
“我常年打仗,而我娘生前就是个温柔的人,忌惮这些场面。这扇子,我就送给你吧,保护好它,别让它沾了血腥味。”我忘不了他说这话时满脸的幸福,也想得到娘亲生前于他而言,定也是十分溺爱的。
于是那扇子我一直带在身边,本想叫他题些字给我,他却推托说他一个带兵打仗的,不怎么会写字。我找来了纸墨笔砚,和他说:“那我教你如何?”
他很高兴,说这府里都是粗人,也没人教他些什么。于是我便教他写字,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教他,写的是他的名字。楚梓修。
10.阴差阳错
那几年,天下太平,无什么大的战事。他很少出门,大都是留在府里,我教他写字吟诗。他叫我舞刀弄剑。其实我根本不需要这些,普通的危险一个妖术足够,再危险的,也不是刀剑就能保了命的。我不过是贪恋留在他身边。我觉得,这像是一种依赖。
我记得他的府里种了些桃花,每年开春了,便粉艳的很。我很喜欢那个味道。清清淡淡的。一如他的笑,也一如曾经在江南的日子。
我不记得这样的日子具体过了多久,我只记得那些年我都没有再离开,他也并没有赶我走,没有追问我的过去,甚至从没有考虑过我接近他的目的。我一直觉得作为一个将军,他应该有很高的警觉性,可他没有。就只是留我在身边,把我当作他能诉诸心事的友人。
有一次,我禁不住问他:“你为何留下我一个不明身份的陌生人?你就不怕,我是敌人派来杀你的刺客?”
听罢,他怔了怔,然后像个小孩子一般的喃喃的回答道:“这个……我没想过。我的亲人都不在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而你愿意留下来陪我,所以我觉得你一定是特别温柔,特别善良的人,不会伤害我。”
没等他说完,我便揽过他抱在怀里。我也很惊讶于这样的举动,可那一刻我就是想抱着他,想保护他,我和他说:“若你愿意,此生我都陪着你。”意外的是,他在我怀里很安静,没有挣扎,特别的乖。
那一晚我睡在他的屋子里,他把头埋在我胸口,我抱着他问道:“害怕么?”他摇了摇头说:“为什么怕?”
我笑了,我说:“这可是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你就不怕别人知道了笑话你?”
他很诚实的告诉我说:“本来是怕的,可你是唯一愿意给我温暖的人。所以我就不怕了。”他的身子很凉,凉的我揪心的很。
那晚是我们的第一次,他的后面很紧,我想是要温柔些,可看着他红着的脸,我就忍不住。深入的时候,我想我定是弄疼了他,可他真的很乖,不叫不挣扎,就只是咬着嘴唇,都咬出血了。我很心疼,本想就算了。就在准备离开他身体的时候,他却突然环抱着我的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声问我:“是不是,我做的不好?”我摸着他的头说:“没有,梓修很好,是我怕弄疼你。”
他却明明痛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还强忍着说:“我不怕。你别走。”
那一刻我突然就觉得很难过,我想他应该是幸福的人。他那么乖,那么善良,为什么从来都只有自己,为什么所有的孤单和难过都留给他一个人。那时我告诉自己,我定要用尽全力,给他所有他想要的。
不久之后,他接到皇上的圣旨,要去很远的地方作战。我本也是准备和他一起去的。可走的那一天,一直很依赖我的他,却异常的坚强,他和我说:“你留下来,等我回来。放心吧,我可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可战场无常的道理我也是懂得的,所以我一再坚持,他才勉强答应了我。可我没料到,第二天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他却早就悄悄离开了。我真是只糊涂的妖,连他离开都没有感觉到。不过我也没有去找他,因为我知道,他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因为他很乖。真的很乖。
我独自过了大概有两年吧,每天都无所事事。几乎吃遍了京城里所有饭馆的各类鱼。几乎连偏僻小巷子的小猫小狗都认识我了。终于在第三年开春的时候,他回来了。我记得那时我坐在桃花树下晒太阳,桃花的清香薰的我竟有些醉意,有些桃花瓣轻轻落在我身上,我也不管,放任自由。而他就站在府邸门口,轻声的说:“清漠,我回来了。”
我睁开眼,蓦地站了起来。他突然有些愧疚的看着我说:“对不起。”
我看着他清淡的笑,更加消瘦的脸庞,开玩笑说:“回来就好,你再不回来,我都老了。”
我以为这样的相思就到了尽头,那时我还自以为是的想着,若以后他再出征,我定是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可我没料到的是,他的对不起,不是因为他回来的太晚。而是他要娶亲了。他娶了当朝丞相的独女,青芜。
梓修成亲的那晚,我没有多么失落,我想他不过是逢场作戏,做给那些大臣看。这是他在朝廷上得到保护的很好的方式。他打了那些胜仗,早就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可也是其他大臣的眼中钉。成了亲,有了丞相在上,谁敢和他过不去。
于是我就这样自我安慰的想着,站在大堂外,看着他拜堂,拜了天地,拜了爹娘,夫妻对拜。然后我也和那些大臣一样,吃着美味佳肴,喝着美酒。祝着他们白头偕老。敬酒的时候,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那般的无可奈何。我想着要不要带他离开,可我道行不深,不保证就能保护了他。我尴尬的冲着他笑笑,我还是会履行我的诺言,一生都不会离开他。
洞房花烛夜的那晚,我很早就睡了。说是不失落,可多少是在乎的。我真想不到,我也如人一般的有了七情六欲,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成亲后的两三天,梓修便很少来找我了。我知道他忙得很,也并无所谓。直到第四天,一大清早,我就被敲门声吵醒了。一开门,竟然是新娘子。我不知道她来的用意是什么,我本是以友人的身份住在将军府,难不成她对我有所忌惮?
“夫人清晨前来不知是所谓何事?”我恭敬的问道。
青芜不愧是丞相的女儿,受过很好的家教,那一颦一笑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微微欠身说道:“清漠公子,小女子刚刚过门,知晓您与我家相公是相识,他并无其他亲人,当您是亲兄弟。但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有些紧张起来,说道:“但说无妨。”
青芜始终微笑着说:“虽说您与我家相公交之甚好。可这友人终是友人。之前您照顾他小女子感激不尽。现如今我过了门,有些家事,还是由我处理的好。不知公子,家住何方?”
我这才听明白了这夫人的用意。句句感谢,不忘问句家在何方。其用意我也不是不明白。可我这人天生就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是我也微笑着回她:“在下本是孤儿,无依无靠。遭人追杀,多亏了楚将军出手相救,这才来了这里。不过是门生一个,还望夫人多多担待。”
我想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面前的美人微微蹙眉,强忍着不悦,细声细语道:“将军府也不大。我这一过门,府里的花销定是不少。听说公子才华横溢,不如让相公介绍着,考取个功名如何?”
我用手里的扇子挑起青芜的下巴,带着些戏谑的口气说:“夫人,这是赶在下走么?”
她挥手推开了我,语气里的愤怒又添了几分:“放肆!小女子是刚过门的将军夫人。这权利还是有的吧?”
我点点头算是同意她,但话锋一转又道:“那这府里是夫人的权利大,还是将军的权利大?不如我们见见将军如何?”
她带着些炫耀的口气说道:“将军一大早就进宫了,我是这府里的女主人,这家事儿,我管着就好。”然后她不屑的撇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清漠公子,我是女子,虽然刚嫁进来,可有些东西,我却明白得很。”
我不知道她明白的是什么,便追问道:“夫人不妨说出来,让在下也明白明白。”这下她是真的生气了,一副大小姐的架子就摆了起来,之前的和气和大家闺秀的气质也都跑的九霄云外了:“清漠,楚梓修是我的相公,我不允许他有一丁点的流言蜚语,他是大将军,他是完美的,是所有人的骄傲!你是断袖我不在乎,但我警告你,别勾引他!”
我愣了一下:“夫人何出此言?”
“你以为我傻么?昨天他在睡梦里喊得可都是你的名字。说是友人?谁信!”
呵,原来如此,我突然有些开心起来。他心心念念的终是我。于是我任性的拒绝了青芜让我离开的要求。关了房门,任她在门外吵闹着。我想要留下,该走的本应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