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听城里人讲，就在那晚有一把大火烧了整个府邸，火光冲天，把天色照的和白天似得，小城里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火。乡亲父老们都纷纷跑了出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喊着救火，有人说着可惜，也有人不过是凑凑热闹，总之整条街道都乱成了一团。直到第二天早上那大火才被熄灭，可想而知，院内早已是烧的什么都不剩了，断壁颓垣。落败不堪。

再后来，有人说是看到了官兵搜到了这里，给早就烧的一塌糊涂的院门贴上了封条。谁都不知道，那位笑起来清清淡淡的公子，可还活着。

再再后来，有传说是在那院里听到了有人低声吟唱，夜夜如此，而这事儿被传的越来越邪乎。于是往日欢声笑语的府院，变成了阴气森森的鬼宅。

03.再遇故人

三年后。

小城里东街的醉人阁，大红的牌坊不知吸引了多少有钱的公子哥们，夜夜笙歌，热闹非凡。而西街的八仙庙也不逊色，善男信女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都是想着求个平安保佑，也有老人带着小孩，跪拜磕头，香火依旧。

江南的小城里总是有那么多的往事，有些事如同那里的风景一般，温暖如阳。有些事像那说书老儿的股市一般赋有传奇色彩。还有一些事，曾经是一整个小城的饭后谈资，如今却被埋在废墟下，只留下那座阴森恐怖的破落宅院，苍凉的一发不可收拾。

小城边上的鱼口村，因为离小城距离有些远，而且并不富裕，很少有陌生人来往，但村里鱼塘的鱼，色泽光亮，口感极佳，所以家家户户，大都做着卖鱼的生意，日子也还过得去。大概是因为人口不多，父老乡亲们的关系都是极好的，你家有难我家帮，全村都是一家亲。

三年前，巷尾一个空院子里，住来一个年轻公子，独自一人，似乎是读书人，衣着一身白色素袍子，有种由内而外的高贵气质，没人知道这位公子的来历，他也不大爱讲话，却逢人都露出清淡的笑，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日子长了，乡亲们见这小公子相貌清秀，读书也用功，便也打心眼里心疼起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来。虽平日不怎么出门，却总有些邻里大娘送来些做好的鱼肉。

日子就这样一晃过了三年。

再开春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位陌生人，一身暗紫色的锦衣，手里一把青色的骨扇，嘴角边一抹邪魅的笑，就站在村口也不讲话。令人惊异的是，他的双瞳，一只是金褐色，一只是水蓝色，让人心生畏惧。乡亲们纷纷出来打量着这位异乡来客，低声耳语却谁都不敢上前问其来由。

过了一会儿，那位公子似乎是找到了什么，也不顾乡亲们的眼光，径直向那巷尾走去，推开了书生公子的院门。

“咯吱……”

叶以倾听到院门被推开，以为是张大娘送鱼来了，收了书向外走去，等看清来人相貌后，却愣住了。

“清……漠？”叶以倾不可置信的问。清漠没说话，笑着走进了屋里。叶以倾跟了上去，追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清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打量着屋里的摆设，淡淡道：“我去叶府寻你，却看到府院都被烧毁了。空无一人。我还去了醉人阁，也没寻到你。想不到，你竟来了这偏僻小村。”清漠顿了顿，扭头看着他，带着股不屑的语气问道：“怎么，做起了书生？”

叶以倾低头，有些伤神的道：“……我……官兵们烧了府院，我就逃到这儿了。”说罢，叶以倾走到茶具旁，沏了一壶茶，“喝茶么？”

清漠毫不客气的坐下，接过茶杯，又问道，“为什么，要烧了它？”

叶以倾也坐下，看着茶杯氤氲而起的水汽，回忆道：“那狗皇帝要杀我全家，寻到了我的府院，便放了火。”

清漠放下茶杯，直勾勾地看着他，满眼的明了，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要烧了它？”

叶以倾的手颤了一下，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异色瞳，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烧了它？”

清漠靠着椅背，继续品茶，不以为意道：“我什么都知道。”

叶以倾挽起左臂衣袖，一道狰狞的伤疤显露出来，他看着伤疤愣了神。清漠怔了一下，说道：“你这是要放火烧了自己？”

叶以倾摇摇头，“是放火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你看我，连放火都能伤了自己。”随即，他又苦笑着说：“烧了吧……一切还能重新开始。”

清漠撇撇嘴，似乎是有些尴尬的说道：“说的这么深沉……”抿了一口茶，又道：“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以倾放下衣袖，看着桌上的四书五经，深吸一口气说道：“考取功名。”

清漠扭头好奇地看着他：“我以为你生性是不爱这些的。”

叶以倾低下头，玩弄着手里的茶杯，淡淡的说：“然后接近那个狗皇帝，亲手杀了他。”

清漠饮了一口茶，看着窗外。叶以倾陷入了沉思，他不明白这只失踪了三年的妖又一次出现意味着什么，究竟是什么目的。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不知道沉默了有多久，清漠才开口道：“我帮你。”叶以倾抬起头看他，满脸的不明白。清漠放下茶杯，走到窗前说道：“一是为了报你助我渡天劫的恩，二嘛……”他深吸了一口气，阴险的笑着说，“这村里的鱼，可真香。”

叶以倾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是不是心里多少有些寂寞了，缺个可以理解自己的人，虽然这是个妖，可却是唯一能让自己安下心来的。

于是清漠便在这小院里住了下来。每日与叶以倾同吃同住，刚开始叶以倾还是有些忌惮的，可没过多久，似乎自己也忘了他是一只妖，偶尔还会开个玩笑。一向安静的只有读书声的小院里，多了些许笑声。

地小人少的村里，很快都知道这小公子的家里住了一位相貌俊秀，衣着华丽的表哥，平日逢人也如叶以倾一般露出温暖的笑，最初的陌生和害怕化为虚有，带着女儿上门送鱼的大娘们也多了起来。

当然，叶以倾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对乡亲们的热情。清漠的笑，则更多地是为了味美肉鲜的大鱼了。

有时候叶以倾也会看着那池塘边忙着的渔夫，院子里织布的妇女，巷子里跑来跑去嘻嘻哈哈的小孩子，听着那鸡鸣犬吠，满是鸟语花香和安详的小村落。他不禁觉得，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温暖的日子里，若是一辈子如此，倒也是不错。

他想，这春天，可真是来了。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几个月，叶以倾忙着读书，也忙着做鱼给那只大猫。而那只大猫呢，有时候就化为原形，忙着晒太阳，忙着吃鱼，偶尔下河里摸两条鱼回来。叶以倾不经觉得，这猫，似乎就是为了这鱼才来的吧。不过他倒也不在乎，虽然说过的“我帮你”，却似乎只是一个陪读解寂寞的作用。但有个人陪，时而帮着研一方墨，添一盏茶，心里多也是暖暖的。有时候想想，自己可真的是个怕孤单的人呢。

04.情愫萌动

这日，叶以倾正在房里读书，就听得门外一群小孩叫嚷道：“叶哥哥，你家猫又偷鱼吃了！”叶以倾放下书，叹了口气摇摇头，正欲往外走，就见清漠摇着扇子走进院子，还满是可惜的和那几个小孩子说：“哎呀呀，都是哥哥管教不严，回头啊，等它溜回来了，哥哥一定管教管教它。”说罢，给了小孩子们几块儿糖，便打发走了。

叶以倾靠着门，一脸的讽刺说道：“你还真是恬不知耻，化了原形是给你偷鱼用的么？”

清漠挑嘴一笑，用扇子挑起叶以倾消瘦的下颌，说道：“我可不能忘了老本行。这猫啊，总是要偷腥的。”然后便又化了猫形，一溜烟上了房，吃饱了晒太阳。

他没看到，叶以倾依旧怔怔的站在原地，因为他刚才的举动，脸红了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叶以倾深吸一口气，进屋关了房门看书，却怎么都看不到心上。

叶以倾早也是发现了自己对于清漠态度的变化，若是说从前拿他当故友，那么现在，似乎是有些依赖他了，那人的一颦一笑都看在眼里，偶尔对自己的关心，偶尔玩世不恭的和自己开的玩笑，也都在意起来，他知道猫的天性是自由，可有时候这大猫自由过火，一晚上不回来，自己便一晚上睡不好觉。

这种感觉，从未对任何人有过。

夜晚，叶以倾躺在床上，怀里是那只黑色皮毛的大猫，本来是还有一间空房想要给清漠的，不料他非要和自己挤着睡，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妖，自己是人。便也由了他。此刻黑猫柔软的皮毛窝在心口处，叶以倾不禁又想起白天他的举动，竟有些紧张起来。

不知道黑猫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他心跳的加速而睁开眼睛，挣脱了他，化为了人形，叶以倾紧张的往后退了退。

看到这样的举动，清漠有些明知故问的看着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叶以倾有些结巴的说，继而翻身背对着那双异色瞳，强制逼着自己睡着。可心里的紧张，却丝毫没有减弱。

不料，身后的人却贴了上来，胸膛的温度紧紧地触碰着叶以倾的背部，自己的心跳不断加速，而身后的人却毫不在意，就那样从背后抱着他。也无其他举动。可就是这样一个姿势，却慌了叶以倾一整夜。传统的观念告诉他，无论是从人与妖的观点出发，还是从两个男子的角度看，这样的动作都太不适合！而他自己的内心却似乎有些不愿意离开，那种从心底出发的温暖似乎是告诉他，这些年他承受的一切不幸和难过，以后都有人愿意与他分担。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希望就这样，感受着他的温暖。这仅仅，就只是依赖么？

此后的几天，叶以倾见了清漠都有些尴尬，而清漠虽然发现了叶以倾的不同于以往，却不以为意，仍旧每天开着玩笑，偷着鱼。

叶以倾本以为清漠只是那日的一时兴起，可不料，从那日之后，入睡时清漠便再也没有化为原形，而是一直以人形抱着他入睡，这让他一直休息的不怎么好。

张大娘又来送鱼时，发现了叶以倾的不良状态，着急的问道：“小倾啊，你这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生病了？”

叶以倾尴尬的摇了摇头：“没有……可能是，读书太晚了。”

张大娘带着些埋怨的口气说道：“这孩子，还是身子重要，累垮了可不行啊……”

适逢着清漠偷完了腥从外面回来，听到张大娘一番话，也装模作样的打量起叶以倾来：“啧啧，晚上没睡好？”

明知故问！

叶以倾脸一红，接过鱼便进了屋。留下清漠和张大娘寒暄了几句。叶以倾没状态的读着书，眼睛却不时的瞟着窗外的清漠。送走了张大娘，清漠便进了屋里，看着他脸上还没退下去的绯红，不禁笑了起来。

“我要读书了，你去晒太阳吧。”被发现了窘迫，叶以倾没好气的说。

不料清漠却自顾自的蹲在他身旁，真是像只猫一样揪着他的衣角，温柔地看着他说：“以倾啊以倾，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叶以倾怔住了，喜欢那两个字又开始在脑海里徘徊。

喜欢，喜欢……那人，竟然说喜欢……

等叶以倾回过神来再一看，始作俑者早就不见了踪影。

骗人的吧，他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啊？……可心里，怎么却又莫名的喜悦。不可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报仇，什么事情都不可以乱了心智。

叶以倾挠挠头，蹙眉想着，不行，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问清楚才行。

可直到第二天正午，清漠也没有回来。这下叶以倾可是慌了神。出门见人就问：“您见我家的猫了么？”“那您见我表哥了吗？”

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否定。

清漠就这样失踪了，一天，两天，一个月，都没有回来。桌上他喝过的茶杯还原地不动的放着。

你到底去了哪。叶以倾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再也回不到没有他的日子里。若你回来，我想要把心里的一切都告诉你。

那些日子里，叶以倾总是反反复复做一个梦。梦境里，是那一身的暗紫色，面对着自己，表情似乎是悲伤，又似乎带了些不解和无奈，他说了些什么，自己却怎么都听不清。叶以倾听到自己的声音不断地在叫着：“清漠……清漠……”而对面的人，却无动于衷。

梦境的最后，是那一身暗紫色，背对着自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而他想要追上去，却脚步沉重，怎么都迈不动。他只能无助的叫着：“清漠……清漠……”

“以倾……我在。”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叶以倾惊醒，看到失踪了一个多月的清漠坐在床边，不同于以往的邪魅，而是劳累的神情。

叶以倾哽咽着道：“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清漠依旧是淡淡的笑。

下一刻，叶以倾紧紧地抱住了清漠，这个举动不仅是把清漠都吓了一跳。就连叶以倾自己也没有想到。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我想要迎着自己的内心，自己终于看清的内心。

叶以倾无声地哭着。清漠的身子放松了下来，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不怕，有我在……”

“你去哪了……”

“见一个友人。”

叶以倾起身，点了一盏灯，惊恐的发现清漠的衣服上，竟然有血迹。清漠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慌忙安慰叶以倾道：“没事没事，不是我的……”

这下叶以倾更加惊恐了。清漠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清漠解释说他本是一只流浪猫，后被一位法师点化，不久，那法师便离开了人世。刚成形的妖的灵气是很珍贵的，于是总有些想要成仙的妖觊觎他的灵气，准备捉捕他用来提升自己的内力。有一次，他逃到一个村子里，被另一只道行较深的妖收养，并一直留在那里。

“修成了人形以后，总是想要一个人转转，便离开了。想不到，百年后再见到清名时……他受了很重的伤，大概……大概是被一些杀妖的道士伤到了吧。这些日子我就是陪着他养伤。”清漠带着些惋惜说。

叶以倾皱着眉头，也满是心疼的说：“那他现在还好么？”

清漠抬起头一脸正色的说：“他无家可归了，我们收养他好不好？”可那语气却像是想要收养一只小猫小狗的戏弄。

收养……叶以倾叹了口气：“人家好歹救了你，说话客气点。”

清漠笑笑，便从门外迎了那妖进来。

只见那只妖穿着极为艳丽的红色袍子，衬着雪白无暇的肌肤，似乎像是女子的皮肤一般吹弹可破。他很是清瘦，颈下可以明显的看到消瘦的锁骨，那锁骨很美，叶以倾从没想过会用极美两字来形容一个人的锁骨。最令人诧异的是那妖始终带着一副黑白面具，虽然遮住了鼻子以上的面容，但仍能看出那人的面容应是很俊秀的。只是那面具过于狰狞，这让叶以倾不经打了一个寒颤。却还是笑着迎了上去。

清漠向叶以倾介绍着：“这是清名。它是一只骨妖，”然后指了指地上的影子，叶以倾才发现，这影子，赫然是一副森森白骨。清漠继续道：“他靠吸食人的灵魂生存，你可要离他远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