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揽夜探出头瞧汪白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张他已看了三年的脸是他最熟悉的平静表情。

汪白竹其实比谁都更冷情。正因为他在意的人越多，得到他那一点爱的人也就越少。浅浅薄薄，他们细心收藏的不过是零星一点关怀。

两个人又说了些话，无非是对于未来的计划，大的方向他们其实都打算留在这座城市，这倒让苏揽夜安心不少。说多了，苏揽夜的困意就来了，就仿佛很久以前的时光里，他们说着说着苏揽夜就安眠在了梦境里。他觉得耳边有人轻轻说了声晚安，那声音低低沉沉，带着柔软的弧度安抚了苏揽夜躁动的心。他渐渐睡去时，想着不能在这样等下去。也许，这次采风之行可以找个时间与他谈谈。三年他也未有女友，也许，也许他可以说服着他试一试。苏揽夜如此懂他，在以后漫长的时光里他愿意与他分享他所有的喜悦愁苦。

梦里甚至都带了对未来美好的畅想，苏揽夜素来不动声色的俊美脸上露出了浅淡的柔和笑容。

火车似乎又在前进了，苏揽夜好像听到了沉闷的声音，带动着他的声音都颤动了下，紧接着就是更加剧烈的颤抖。苏揽夜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因为惯性要往前倾，眼看着就要掉下去的时候汪白竹一把抱住了他。两个人靠的近，他甚至听到了汪白竹剧烈的喘息声。

那声音并不是很快消散，而是蔓延至了越来越远的地方。苏揽夜此刻才恍然，那声音不是火车行驶发出来的，而是爆炸声。

火车依旧静止在了黑夜当中。

所有的人都被惊醒过来，他们惶恐不安的呆在原地，已经有女生小声的哭了起来。他们并不敢去别的人车厢看一眼。

苏揽夜穿好鞋子，他和汪白竹走到了门口，萧舒琛站在那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跟他们相隔的车厢已是一片狼藉，一眼就看到了满地的血。那些相叠在一起的身体，四肢横飞，几乎没有一句完整的躯体。陈曦和许尧尧也跟着凑过来，他们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软了腿。陈曦更甚，要是之前他回自己的位置，现在就和这些人一样了。不过有的学生并没有死去，他们拖着残缺的肢体朝19车厢爬过来，嘴里凄惨的喊着“救我”“救命”的含糊字样。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鲜血染红了拥挤的通道，蔓延到了他们的脚下。饶是冷静如苏揽夜，也是脸色惨白，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温和虽然脸色惨白着，却不顾男朋友的阻拦，“我要去找赵沈他们，他们……”她就要哭出来，却坚强的皱了鼻子，“我担心他们。”

萧舒琛犹豫不决，他拉着温和的手渐渐放开。温和平静的抽开手，然后绕过那些挡在通道面前的尸体，一步步往她舍友的车厢走去。

“我们也去看看。”苏揽夜已经恢复冷静，他对着身后的汪白竹说了之后，跟上了温和的脚步。

汪白竹倒是没有犹豫跟着上前，陈曦和许尧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踏出那么一步。

莫川泽沉默的跟了上去。 自己女朋友都可以踏出那么一步，萧舒琛自认他的胆子可没有女人那么小，因而他也跟了上去。让他意外的是，李悦没有迟疑的在他之前也走了。

08.等到天明

死了的人无处哀嚎，可受了伤被疼痛折磨的人此刻也只剩下凄惨的救命声，任谁都不会料到这么一列火车上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触目所及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到处都是掉落的行李和四散的肢体。苏揽夜已经看到麻木了，那血色在他眼中由浓重变得惨淡然后变成了寻常的风景。不是不哀叹，而是当悲剧已经发生，所有的哀伤怨气只会更增加生存下来的人们的沉重心理。

窗外似是有风而来，带来嶙峋的寒意，明明是温热的风却暖不了他们此刻的心。他们很快就来到赵沈所在的车厢，那里跟前面几节车厢没有什么不一样，或者该说那围着其中一个人的几个哭哭啼啼的女生更为惹眼吧。

温和已经一踏步就跑向了他们那里，那几个女生中有两个就是她的舍友。她并没有看到赵沈，而那半躺着的人似乎是指手画脚的在说什么。但那群女生没有一个能冷静下来，就只会抓着那人手臂不停地哭。

“赵……”靠近了温和就看清了那半躺着的正是赵沈，她显然也注意到温和，对她摆了摆手，“你……没事吧？”那群女生哭的那般凄惨，她还以为赵沈已经怎么了。此刻看她虽然脸色苍白，不过精神还不错，心里就安心了不少。静下来那群女生还在哭，温和揉了揉额头，大声吼了句，“你们他妈的能不能不要只知道哭？阿沈又不是死了，哭毛啊哭。”

那群女生被这个一向温和低调的人一喊，所有人都怔住，有的已经停住了哭声，尴尬的站了起来。他们最开始也是听到了爆炸声，一开始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是赵沈大喊着趴下，所以人都是下意识的听从了赵沈的指挥。不过这也拯救了他们一命，所以现在他们才有闲心在心有余悸在后怕在伤感那些死去的同伴。不过赵沈就没那么幸运，后背被燃烧起来的火焰给蹭了一层皮，疼痛让她疼痛难忍，偏偏这些获救的人还拉着她问长问短。赵沈觉得她不死也要被他们摇死了。

温和已经看到了她的伤势，她果断的从身旁的包里取出纸巾开始小心的给她擦拭伤口。那些无措的女生此刻个个愧疚的看着温和的动作，尤其是同一个宿舍的两个女生，踌躇着站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们相处三年的人彼此四人都熟悉他们的性格，赵沈虽然自称女汉子，外表也是强悍，可实际上内心柔软更富同情心。温和确实温温和和，可那是她没有动怒平静的时候，她生气起来比赵沈还恐怖，这是另外两人共同认同的。

苏揽夜看他们没有大碍，想要再往前走，汪白竹拉住了他。

“那前面没有我们学校的，现在还是先下火车吧。”汪白竹手指向车厢外，那里已经站了很多惶恐不安的人，他们三三两两的在谈论什么，不时惊恐的往火车上看去。

苏揽夜并没有拒绝，“也好。”

等温和将赵沈的伤势暂时处理了下，他们就决定离开火车。这里的气味实在让人难受，而且弥漫的血色实在让那些神经脆弱的女生不舒服。苏揽夜下来的时候观察了下周围，发现他们此刻正停在一个荒郊野岭，是真的那种荒郊野岭，一望无际除了树木就是树木，只有这开拓出来的铁路向前方蜿蜒过去。更糟糕的是，苏揽夜发现这里没有信号，陪着一车的尸体，想必没有人会乐意吧。

“恐怕情况并不乐观啊。”悠悠说着话的莫川泽将身体的重量搭在苏揽夜肩膀上，语气里带着暧昧不明的等好戏的调子。

苏揽夜瞥了眼莫川泽，“我看你倒像是乐在其中。”

“我哪有。”莫川泽耸耸肩，“只不过现在觉得有趣多了罢了。”

苏揽夜也懒得拆穿他，对于后面要怎么办他也没有任何打算，如今为何发生爆炸他都不清楚，他们剩余人的去向不是他一人可以决定的。他粗略估计了下人数，除了他们班级的学生都幸存之外，剩下也就零星几个外班的学生活着。奇怪的是，其他车厢的乘客没有一个幸运的活下来。他们班级三十四人，再加上二班剩下的五个女生，一班则是不知消失到哪里去的陆皎原还有曾经跟他打过架的程炎，在苏揽夜上床睡的莫川泽以及挤在许尧尧床上的陈曦，至于其他人苏揽夜就并不是熟悉。算起来，大概有四十几个人幸存了下来。

他们就靠在铁路旁边休息，已经有崩溃的女生哭的嗓子都哑了，情绪感染了其他人的不安与惊怖，吵吵闹闹让人难受。

“就只有四班没受牵连，照理来说带我们班的老师也还活着吧。”汪白竹他们一行人站在远离其他人的地方，但他扫视一圈也没发现他们班老师的踪影。

苏揽夜一顿，才慢条斯理的开口，“我在厕所发现他的尸体……”

“那你怎么不说？”陈曦开口，不明白为什么苏揽夜现在才说。

苏揽夜眯了眯眼，最后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古怪的弧度，“如果你看过他死之前在干吗，我觉得你也不会想说的。”

陈曦是真的不明白，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地盯着苏揽夜。

汪白竹咳咳了两声，在吸引到陈曦的目光之后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脑袋，“你关心这些干什么。反正他就是死了，没救了，现在这些人就是幸存的人就是了。”

陈曦不满的哼了声，没过几秒就跑进去了那群哭哭啼啼的女生当中安慰他们。至于剩下的人，许尧尧是想到他去厕所看到的那一幕，脸色顿时白了，神色也是古怪的看向了温和。之前根本没有时间让他想这件事，可现在他又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毕竟李悦现在就在他们这一堆中沉默的站着。

“我们先休息下，等到天亮再作打算吧。”苏揽夜找到一块平坦的地方，随便坐了下去。现在也不是挑剔的时候，何况他也不在意这些，之前好不容易安眠结果就闹出这种事，现在精神还有些发困，他打算着在眯一会儿。

汪白竹坐在他旁边，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在我腿上躺一会儿吧，好好休息下。”

“嗯，”苏揽夜顺从的枕在汪白竹的膝盖上，嘴里还含糊的说了句，“等天亮，我们把行李拿下来。”

此刻已是要泛出黎明光亮的黑暗时刻，汪白竹看不清腿上的人影，脑中却已描绘出那张精致的脸蛋。他抬起头看着天空，这里没有受工业化的污染，星星多的布满眼前的天空。如果不是旁边有一辆装满尸体的火车，这样的环境倒不失为一种美好的享受。等吧，等到天亮，他们就要面对这残酷的一切。

“他睡着了？”莫川泽轻轻在苏揽夜旁边坐下，目光在躺着的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就和汪白竹一样抬头看夜空，“倒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如此美丽的星空。”

“命运作弄人。”汪白竹压抑着声音调侃，他将视线落在不远处正温言安慰着温和的萧舒琛，用一种叹息的声音开口，“川泽，旁观者清，舒琛不值得你喜欢。”

莫川泽一愣，许久才惨淡一笑，“我原本以为你不会说出来。”

汪白竹认认真真的看着莫川泽的身影，哪怕他看不清那张脸孔的表情，“他为了逃避你做了温和的男朋友，虽然他是我朋友，但你也是。”

“谢谢。”莫川泽是真心感谢，他的视线并没有从夜空转移，用着那种轻轻柔柔的语气，“我也在试着放弃，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勉强自己。”

汪白竹没有在说话，他摸了摸苏揽夜柔软的头发，在心里深深的叹息。他怎么会不清楚萧舒琛，那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但是正因为他们是朋友，他才不愿萧舒琛一错再错。他并不歧视同性恋，再者汪白竹打从心里觉得萧舒琛配不上莫川泽。

如果苏揽夜此刻醒来，肯定会说句其实他们半斤八两，两个都不是什么会委屈自己的人。

时间在伤痛面前尤其的缓慢，尽管哭累了睡着了醒来依旧要面对现实。不过苏揽夜倒是睡了一个好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晒三更，柔和的光铺满了他全身让他浑身都是懒洋洋的。汪白竹在天亮之后就让莫川泽和萧舒琛帮忙将行李拿下来，此刻三四袋的行李正放在汪白竹脚边。苏揽夜从汪白竹膝盖上离开，火车旁依旧站着那些人，他们仿佛不知疲倦想要从那里找到生者，来承担他们沉重的伤痛。

“我去火车上洗个脸，再顺便找找有什么东西。”苏揽夜瞧汪白竹在抖动他麻掉的双腿，忍不住帮他捏了捏，不过对方一脸尴尬的表情还是让他很快站起来说。

汪白竹双腿已经恢复了知觉，他连忙开口，“我跟你一起去。现在也不知道那上面是不是有危险。”

苏揽夜点头，两人从最近的车门上了火车。

09.前面的路

火车上死一般的寂静，不过倒也是事实，这里面只有满堆得尸体，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古怪的味道。苏揽夜直接走去厕所，好在水并没有停，他洗了把脸看向了镜子中的自己。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无精打采，他揉了揉眼听到轻微的声音。走出去看到汪白竹正无所事事的依靠着门抽烟，厚实的嘴唇轻佻的叼着烟，满腹心事的瞧着站远了的那些人。

“别抽烟。”苏揽夜将汪白竹唇上的烟拿开，捻灭了之后扔到了垃圾箱当中。他看向那些零散的行李，眼神微微一动，“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吧。”

虽然说拿死人的东西并不好，但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却需要食物来依靠。两人所在的位置刚好是在中间的层次，苏揽夜让汪白竹往前面车厢走，顺便看看火车头那边能不能联系上其他人。而苏揽夜则是从靠近他的这一节车厢开始从那些行李当中寻找能够用的东西。食物和水是必要的，也不知该不该说幸好因为火车都是长途旅行，所以一般都随身带了食物。苏揽夜在行李中找到了食物，还有他们的车票，很多都是结伴旅行的人，他们一同赴黄泉也不知该是心酸还是安心。一张张的车票被苏揽夜小心的放在了一个袋子里，他又拿来了一个行李袋塞那些食物和水。

一路走下来，他行李袋里已经慢慢都是食物，另一个小袋子则是放满了车票。走到16车厢的时候，苏揽夜心里悠悠叹息了声，这里有一半是他的同学，哪怕不熟悉也是一起学习了三年的人。苏揽夜发现除了学生的行李，另外的乘客一个都没有带行李，

就连车票都没有一张。他觉得古怪，摸向一个人的尸体的时候冰冷的感觉让他颤抖了下。那种感觉并不是死后特有的反应，而是僵硬的冰冷，甚至手中的肌肤都是凌厉着刺一般的粗糙。苏揽夜心神一动，他一个个去触摸那些人的皮肤，发现都是那般带着刺骨的冷意。其他人都是因为时间而开始僵硬起来，可这些人还犹如活人一般肌肤有弹性，如果不是因为苏揽夜知道死后3~7天尸僵才会完全缓解消失，他还以为他们已经死去了许久。不过看他们这样子也挺像是死了许久的样子。

苏揽夜丝毫不觉得此刻拽着一个死者的尸体多么的奇怪，他甚至根本没有理会他站着的是什么地方，只是心里思考着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一开始就觉得古怪的女人开始，到如今这莫名的一堆人，事情发生的原因不明，唯有剩下他们这群学生。苏揽夜根本不指望能知道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突然那只手动弹了下，紧接着紧紧握住苏揽夜的手。苏揽夜被吓了一跳，想要掰开却发现那力量大得惊人，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用眼看向那张脸。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孔，双眼紧闭着，干脆用另一只手去感受他的呼吸，已为死者自然是呼吸全无。可那只手依旧紧紧的拽着他。苏揽夜可不认为拖着一具尸体下去不会造成更大的轰动。

“揽夜？你怎么还……”汪白竹早早的就收完了食物，他去过一趟控制室，不过可惜已经无法与外界沟通，所以想着先下去。结果本该和他速度相当的苏揽夜一直都没下来，他心里担心出了事，干脆沿着苏揽夜走过的车厢一个个找过去。结果在16车厢发现这诡异的一幕，“这是……”

汪白竹同样去查探了那尸体的呼吸，结果显而易见，他那张刚毅的脸上现出一丝古怪，随即看向苏揽夜，“这人明明死了。”

苏揽夜点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动作。”

也幸得是他们两，要是其他人碰见这一幕说不定早就尖叫了起来。

“虽然不好，不过还是……”汪白竹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一把匕首，这样下去可不行，“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