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影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久不做梦的他一梦就梦到受屈辱的那件事，辗转反侧想走出梦境，但无论到梦到何种景象里面都有李天胤欲哭不哭的脸，扰得他无法安眠。

姬无影还梦到小团子出生了，粉嫩的脸蛋上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梢上扬，细长有神，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一条缝，与儿时的自己极为相似，姬无影很高兴，伸出手去抱他，怎料他呆呆地看了姬无影一会儿，继而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撒开两条小短腿，摇摇晃晃朝前跑了。姬无影诧异地转过身，正好看到小团子欢喜地扑到一个男人怀里，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到哪都阴魂不散的李天胤。姬无影那个气啊……自己辛苦怀胎十月，敢情生出这么个小白眼狼，要认贼作父。姬无影气呼呼地朝那两人走起，伸手要去夺孩子，小团子胖乎乎的手死死攀住李天胤的肩膀，硬是不让姬无影抱，被惹急了，还张开长了几颗小乳牙的嘴去咬姬无影的手。姬无影肺都气炸了，扬起手要打团子的屁股，李天胤连忙阻止他，说儿子不懂事，口头说说就好，千万不能体罚，随即，摸摸小团子的脸对他说让爹爹抱抱，不要任性顽皮。小团子瞅了瞅姬无影，见他凶神恶煞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样子，吓得抱住李天胤的脖子，直往他怀里钻。姬无影深吸一口气，竖起大拇指，好样的！过河拆桥，老子儿子同是一副德行，就当我没生你。说完，姬无影拂袖而去。李天胤放下团子，边追边喊：无影，别走，我们不能没有你。小团子也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什么，两人跑得急，小团子刚刚学会走路，跟斗连跟斗，终于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儿子的哭声听在姬无影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满面泪痕，像被惨遭遗弃似的，可怜的不行，正好这时夕阳西下，惨淡的红云映照着孤儿寡父，简直是一出惨绝人寰的悲剧。

姬无影一个激灵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全身都被汗湿透了，梦中景象太可怕了，比尸横遍野还可怖，孩子不认生父，这是每一个做父母的人都无法面对的问题，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太不可思议了。

第36章：苦苦痴缠

“你好些了吗，”李天胤打破沉默，目光忍不住落在姬无影肚子上。

姬无影皱了皱眉，将被子拢成一团，抱住。“你怎么还在，”

李天胤一宿没睡，晨光才假寐，自然想好了说辞，“我朋友临时有事走了，他的服务契尚未期满，掌柜一时找不到小工，我暂代几日。”

姬无影不是三岁孩童，这种鬼都不信的话他怎会相信，“呵呵，果然是一对好兄弟，你帮我，我帮你的，掌柜知道你们的身份吗？给足工钱还怕找不到小工？李天胤，你傻就以为我和你一样傻吗？”

“嗯，我傻，只要你肯原谅我，只要你开心，我傻一辈子也没关系。”

“……”最近犯桃花吗？走了一个追影，又来一个李天胤，同样说着暖心的话，是闹哪样？

“你别动，我去弄点热水和衣服。”李天胤见姬无影的中衣被汗浸湿，贴在身上，怕他着凉。

“不用你……”姬无影话未说完，李天胤已经开门出去了。不过片刻功夫，他捧着一套衣物又回来了，一个小二跟在他身后提着一桶热水。

姬无影半靠在床上，看着李天胤放水拧帕子，忙得不亦乐乎，思忖着怎么赶走他。现在的自己内力受限，稍微一蓄力，肚里的小东西就不安宁，算算日子，他应该三月了，难道越长大，自己就越会被他限制？胎满十月才能分娩，意味着往后的七个月自己都将禁武，如同普通人一般脆弱。想到这些，姬无影感到一丝惶恐，此事若传入江湖，自己和七煞宫都将处在及其危险的境地，如何是好？追影又去哪里了？他看着是个危险人物，但对自己还算不错，姬无影现在不敢指望李天胤，惟有将希望寄托在追影身上。可如果追影回来，看到李天胤在此，两人绝对会大打出手，以李天胤的武功要和追影硬拼，只有死路一条，姬无影不会让李天胤死在自己以外的人的手里，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赶走他，以防露馅。

李天胤拧了一条热帕子来到床前，伸手去剥姬无影的衣襟，被姬无影一把抓住。“你出去，我自己来。”李天胤微笑着将他的手拿下，轻声道：“你身子不方便，我帮你。”

姬无影看他笑得暧昧，眼珠一转问道：“昨夜你走后干嘛去了？今日又是何时进来的？”

“昨夜我就守在门外，哪也没去。实在不放心你，卯时进的屋。”李天胤知道姬无影是个傲气的人，以男子之身怀胎对他来说不是件乐事，疼的那般厉害也不愿找大夫，自然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的事，此时，李天胤不好贸然揭穿他，只好说了善意的谎言。

姬无影半信半疑，直视他的眼睛，看他有没有说谎，李天胤被他目光一摄，心头猛地一跳，俊脸微微泛红。

果然还是年少的李天胤可爱些，不知往后五年他是如何成长的，心变得越来越硬，情变得越来越淡，武林这口大染缸，令多少人在杀戮中迷失本性，正邪本在一念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现在姬无影已不习惯他的温柔，从他手里夺过湿帕道：“我没叫特殊服务，就不劳驾你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小二，就该去按例巡房，别老呆在我这里。”

李天胤原是找借口留在姬无影身边，没想到被他反将一军，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虽有万般不愿，还是被赶了出门。

姬无影将身体擦拭了一遍，穿上崭新的长袍，棉质的衣服虽不如丝锦的华丽，但柔软吸汗，穿着非常舒服，就像某个嘴拙的人，虽不善言辞，但相处起来却让人如沐春风。

整理好自己，姬无影来到窗前，客栈紧临街道，此刻外面车水马龙，已是一派热闹景象。姬无影撩起长袍攀着窗棂，准备直接跑路，甩掉李天胤才是当务之急，追影回来找不到自己，若心有，自会来七煞宫。

姬无影打定主意，前脚刚要迈出窗口，忽闻背后一道声音咋响：“无影，你在干什么？危险！你赶紧下来。”姬无影心神一晃，脚下打滑，直接扑出窗外，李天胤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将手中的餐盘一甩，飞身出窗，将坠落的姬无影挽进怀里。

两人平稳落地，皆是一身冷汗，姬无影终于知道没有武力是何等的危险，下坠的过程中，刚要提气施展轻功，却觉丹田虚无，腹中隐痛，根本无法汇聚内力，幸亏李天胤及时护住自己，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姬无影走出李天胤的怀中，对他点头致谢，毕竟这次他帮了自己，一码事归一码事。

李天胤愁眉深锁，又急又惊，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他究竟想干什么，脱窗而出不用轻功，任凭自己像片凋零的落叶坠下，若是自己来晚一步，不止孩子连他也可能会摔伤。

“你能告诉我，你为何翻窗吗？”李天胤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

姬无影自然不会说自己想跑路，念在他适才帮了自己一把，回答道：“我见今日阳光灿烂，想晒晒太阳。”

李天胤咬牙道：“晒太阳需要翻窗户？你不为自己，也该为……”李天胤猛地打住话头，姬无影脸色变了变：“也该为什么？”

“也该为我想想，我千里迢迢来找你，容易吗？你还这般不爱惜自己。”

他以为自己轻生？姬无影暗自好笑，再笨的人也不会为同一人死两次吧，他真是多虑了。

“你为何要来找我？话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你我之间，不会有结果。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你若还因那件事心怀愧意，大可不必，刚才你帮了我，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便一笔勾销，你要我原谅，我答应你，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华山要是再犯七煞宫，休怪我们不客气。”

“我来找你，不是因为愧疚，是因为……因为我想你。”李天胤知道现在说什么姬无影都不会听进去，只有直言自己的思念，表明自己的心意，或许能触动他。

“李大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是七煞宫宫主，是个男人，你师父不是一向教导你们以锄强扶弱为己任，淡薄情爱，屠尽天下恶人，匡扶正道吗？如今你千里迢迢跑来对我说想我，很荒谬，是不是？”

李天胤垂下头，看了一眼腰上的佩剑，即便没完成任务，师父还是没有收回青锋剑，可见师父对自己的器重，但是思念无法自控，明知不可为，还是忍不住迈出脚步。

“是很荒谬，可我还是想试一试，我相信有朝一日必能化解两门之间的恩怨，难道你不想让七煞宫的人过上平静的日子吗？”

姬无影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是你我所想便能成事的，我的属下来自民间各个地方，他们有些是饿寒交迫的灾民，有些是被人追杀的弱小门派，也有武功高强的能人，七煞宫犹如他们的避难所，我当然希望他们过上平静的日子，不过，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正是因为华山散播不实谣言，时常寻衅我分堂，才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你既然有心化解两门的恩怨，就不该跑来对我说什么想念，你该想想怎么说服你那顽固的师门，结束世代的仇怨。”

李天胤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会想办法的，过几日我就回华山。”

过几日？追影留话最多三日便回，明日就是归期，他留在这里不行。

“你今日就走，我知道华山门规是不允许弟子随意出山的，你此番前来必是瞒着师门的，你来看我无非担心我的安危，既然我完好无损，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听他话中有担心自己的意思，李天胤很高兴：“我来之前已经安排妥当了，多耽搁几日无妨。”

你无妨，但是我有事啊。姬无影心情瞬间不好了，沉下脸道：“让你走就走，你老在我眼前晃，我很不舒服。”

“无影，你还在介意对不对？”李天胤苦着脸：“你看我不舒服，难道看追影就舒服？你们一路同行，他有没有要挟你？”

姬无影有一瞬诧异，这家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明知追影与自己一路，还敢贸贸然前来，幸亏追影不在，不然他早就变成伤残人士了。

“追影是我儿时朋友，对我很好，伤也帮我治好了，他会护我周全，你赶紧走吧。”

“你们以前就认识？追影假冒赤云山庄庄主，身份难测，我派人去查了，至今没有查实，你确定他是你儿时朋友？”

姬无影道：“他就是赤云山庄庄主，以前那个才是假冒的。”

李天胤表情一变：“此话当真？赤云山庄与朝廷素有来往，朝廷一直想收归江湖势力，几番未遂，继而起了镇压之心，他若真是赤云山庄庄主，更加令人不放心。”

姬无影听他这样说，顿时心生寒意，以追影和那老头的武功，江湖中人谁能控制，若是朝廷倒有这样的能耐。但是朝廷拿什么控制他们？追影那样的性格应该不会贪慕荣华富贵，他有什么把柄被朝廷抓住了？

想到追影，总有许多解不开的谜团，姬无影揉揉脑袋，道：“我对他不太了解，只知他对我没有恶意，至于其他事，我会一一查明。我坦白对你讲，让你走是不想你和追影见面，他武功深不可测，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你留在这里没有好处。”

“我来时就知道他和你一起的，既然敢来，就不怕与他对战。无影，你在担心我，对不对？”

姬无影脑中全是追影身上未解的谜，对于李天胤的问话也没听进去，只道：“你若不走，我会想办法通知你师父，说你私自下山。”

“……”都把姬无影逼成这样了，李天胤无话可说，忽然想到孩子，将心一横道：“我走了，你和孩子怎么办？”

姬无影瞪大双眼，吃惊道：“你知道了？”

李天胤点点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姬无影的肚子：“我之前骗了你，昨晚我找大夫瞧过你了，他说你已有三月的孕期。”

“你、你、你……”姬无影指着李天胤的鼻子，乱得说不出下文。

李天胤抓住他的手，吻了吻指尖：“我的孩子。”

“啪。”姬无影反手给了李天胤一个响亮的巴掌，怒道：“什么你的孩子，他是我的。”

李天胤捂脸委屈道：“你的也是我的。”

什么狗屁道理，姬无影懒得与他争辩，下了最后通牒：“你留在这里也没用处，立刻离开。回华山干你该干的事，至于追影，我会暗查，若是你那边有消息，也可传书与我。”

第37章：自愧弗如

李天胤走后，追影当晚就回来了，比预期提前了一天，面对姬无影质问的眼神，追影道，“前日夜里，我察觉到魅魔的气息，只好将她诱往别处，你正熟睡，所以没知会你。”

姬无影疑道，“你不是说魅魔一旦缠上目标就不会轻易放弃么，你是如何甩掉她回来的，”

追影沉吟了一会儿，“我自有办法，不过此地不宜久留。你的身体怎样？喝完药有没有好点？”

姬无影忽略他的问题，径直来到他身边，微微抬头与他对视：“阿锦，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为何不将你的事告诉我？你封了我的记忆，那一部分里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与你现在所做的事，所认识的人有所关联是不是？你用秘术逆转时光，并不是所有事物都倒退了五年，至少你的组织和尊上没受秘术影响，我的猜测对不对？”

追影被姬无影的目光逼视，那双美丽凤目里盛满疑问与担忧，追影差点冲动地讲出事情真相，但这件事若被姬无影知道，计划只能宣告终结，纵有千般不愿，姬无影这颗棋子早就置于棋盘之上，而操棋的人不是自己。

追影只好使用拖延战术：“梓童，你想知道的一切待你平安生产后，我再告诉你好不好？如今你有孕在身，安心养胎才是正事，不要一味乱想，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我在做什么，都不会再伤害你。”

追影用了一个“再”字，姬无影心中已然有数，缺失的记忆里必定盛满伤痛，而追影难辞其咎。想到这些，姬无影再次看追影，觉得他好陌生，好遥远，他的俊美皮囊下究竟掩藏着什么暗心，让一个浑身是谜的人与自己同行，带他回七煞宫，岂不是引狼入室。姬无影不想再去探究他的心，既然他无法坦诚相待，只能与他分道扬镳。

“既然你有难处，我就不追问了，你有你的组织，我有我的兄弟，道不同不相为谋，明日我便启程回七煞宫，你……”姬无影想到万劫城已化为灰烬，追影连落脚地都没有了，也不知该说他去哪里，想了想道：“你武功高强，又有后台，想必江湖中也有朋友，不如先去朋友处暂做休整。”

“你的意思是要弃我而去？”追影脸色一变，抓住姬无影的手道：“我性格孤傲，除了你，没有朋友，我如此待你，你却要抛弃我？”

姬无影被他问得一愣，想起他连日来的悉心照顾，觉得自己这样做确实无情，但他不肯对自己坦白，姬无影不敢用七煞宫做赌注，今生，姬无影绝不会让兄弟们枉做剑下魂。

姬无影前思后想，最后说：“我在剑门有座别苑，你可先去那里落脚。”

“那你呢？”

姬无影道：“我自然回七煞宫。”

“你不怕孩子的事露馅？我们的约定才两日你就反悔了？”追影面带焦色，嗓音变得喑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