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被打得火辣辣地疼，李天胤皱了皱眉，把姬无影轻轻放在床上，用袖口擦去他额上汗水。

“你怎么疼的这般厉害，我去请大夫。”李天胤转身要走，姬无影用虚弱的力道抓住他的衣带，艰难道：“别去。”

李天胤急的不行，偏偏姬无影又十分坚持，死不撒手。“你叫我如何是好？”李天胤转过身来紧紧握住姬无影的手，发现他掌心微凉，却在冒汗。

“不准找大夫，我不用你管……”姬无影依旧逞强，一点力气没有，还想挣脱李天胤的手。

“你别说话了，听我说。”李天胤将他的手背放在唇边，轻轻啄了一下。

“……”

“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舍你而去，无量宫的事我已经妥善处理了，还有华山弟子对七煞宫分堂的骚扰也暂时不会有，师父对我寄予厚望，说我拿到剑圣称号就能暂代掌门之位，他便出山云游，可惜我错过了。我说这话没有怪你之意，我武功本不如你，输给你心服口服。我权力范围内，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虽然不能弥补对你的亏欠，但我真的尽力了。无影，你原谅我，好不好？”这些简单的话，李天胤不知打了多少次腹藳，就怕自己不善言辞，会让姬无影以为是虚情假意。

姬无影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怕他发现自己有孕，敷衍道：“好，我原谅你……你走。”

姬无影太固执，李天胤苦着一张脸，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又道：“你这么难过，又不让我找大夫，身边没人怎么行，你若不想看我，就闭上眼，当我不存在好吗？”

姬无影真的依言闭上眼，李天胤刚刚松了一口气，姬无影说话了：“滚，立刻，马上。”

“好，好，我走。”李天胤知他倔强，若不遂他的意，他不会罢休，李天胤只好答应他。

李天胤走了，姬无影侧身蜷成一团，肚里的小东西暴躁一阵似乎也累了，疼痛逐渐减轻，姬无影才有精力去回顾李天胤说过的话。

姬无影不是木头，李天胤肯出面为他平息事端，足以证明李天胤对他的感情是真的，姬无影从来都知道李天胤是个敢做敢当的人，他为人正直，豪气干云，自己当初就迷他这点，却不知到最后优点成了致命的错误。其实，作孽的是自己，明明知道他是华山的人，还几番易容引诱他，少年的恶趣味就想捉弄捉弄所谓的大侠，没想到头来自己却泥足深陷。门派的宿怨成了两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大侠最终没有因为爱情，放弃道义。

回想前事，姬无影记忆很深，那时他和李天胤的感情已经突破道德的底线，他不想再对李天胤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叫他来七煞宫相见，这样做不仅可以试探李天胤的真心，或可化解两门之间的仇怨，他那时已是华山剑派掌门了，只要他能接受自己，所有事便可迎刃而解。

还记得那日，他依约独自前来，在七煞宫大殿上看到自己的真实面目，知道自己是七煞宫宫主，他哈哈大笑，笑得悲哀又绝望，笑完他双目赤红，犹如滴血。他说，我的第一份真情竟然给了七煞宫宫主，我愧对师门，愧对师父的养育之恩。仅仅一句话，姬无影就知道他比自己更痛苦，名门正派的教条将他人性束缚，凡事不可僭越，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小门派的无名小子，纯净洁白，只知道嘻嘻哈哈游戏江湖，事实真相却是他的死对头，他怎能不怒。

李天胤知道姬无影的真实身份后虽然悲愤不已，却并未动过杀意，当七大门派弟子涌入七煞宫后，他显得非常吃惊，姬无影当时很慌乱，错过了他的表情，那些人来的很突然，很整齐，明显是早有预谋。除了李天胤，还有谁能提前告知他们在外埋伏。

那些人仗着人多，在七煞宫肆意妄为，姬无影被众人围困，点苍派金陵老人出手偷袭，暗器袭来，姬无影却被李天胤一掌拍开，姬无影不知他是救自己，还是伤自己，因为那一掌太重了。

当那些人要求李天胤诛杀七煞宫宫主时，李天胤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要求姬无影单打独斗。姬无影与他在紫竹林决战，几次想问清楚是不是他出卖自己，因为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做此等偷袭之事，但想到他与那些高举正义之旗的人是一伙的，明知故问，徒增笑柄。

身为华山剑宗的李天胤功夫与当时的姬无影不相上下，两人打斗了一番，都各有损伤，姬无影之前被他掌力所伤，功力渐渐不及他，落了下风。姬无影想想自己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便放弃抵抗，赌一把，赌他舍不得下杀手。结果……赌输了。他不仅没有解释一句，更是狠心将剑刺进自己身体里，生无可恋，死亦何惧。姬无影选择用一束烟花为自己悲剧的爱情，错位的一生谢幕。坠崖时，姬无影看到了李天胤伸手奔向自己，却被后来的人死死拖住，目中闪烁着泪光，人之将死，真是耳聪目明，可惜一切都晚了。

两人浓情逍遥时，姬无影曾问李天胤以后想去哪里，李天胤说，你目光所在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多么简单朴实的话，却深深印刻在姬无影心里。李天胤……

想着想着，姬无影的眼眶有些湿润，错误的开始，注定惨淡收场。有些人遇不到是错过，遇到却成了过错，如今，你又何必执着。

李天胤离开姬无影的客房后，首先找到自己的朋友，从他那里拿到残余不多的药渣，要弄清楚姬无影的病情，才能对症治疗。早就觉得追影不简单，怎会无故救人，姬无影竟傻乎乎地只身前去找他，不知这段日子，他经历过什么，每每想到追影可能有不轨企图，李天胤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师父尚未离开华山，李天胤不敢贸然下山，只好请自己的朋友代为追寻，哪知埋骨之地气候复杂多变，黄沙之下处处陷阱，根本无法通行，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荒漠之外必经的城镇等他出现，虽然机会渺茫，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几番苦等，他终于现身了。

那位朋友告诉李天胤，有人与姬无影同行，不用想，那人必是追影。难道追影挟持他？这个想法让李天胤再也等不住了，瞒着师父偷偷星夜下山，用最快的速度赶来。在处理华山与七煞宫分堂的纠纷时，李天胤曾见过向天南，知他深受姬无影的器重，李天胤知道姬无影不待见自己，特地易容成向天南的模样，想离他近点，看看他是否安好。这个法子可能会令姬无影反感，但特事特办，想赢得姬无影的心，走正途肯定不行。

李天胤提着包好的药渣，一刻也不敢耽误，连日赶路的疲惫比起姬无影痛苦的样子根本不算什么，只想快点找出他的症结所在。

深夜的街道，行人寥寥，李天胤接连叩开几家药铺的房门，开门的童子或谩骂，或驱赶就是不愿往里通传，李天胤毕竟是正派出身，礼数周全，低声下气求医问药，还是连吃闭门羹，无奈之余，李天胤决定凶狠一点，恰巧这时有个大夫装扮的人挎着药箱从街角转出，李天胤眼睛一亮，跃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捉住。

大夫惊吓不已，以为遇到马贼，刚要大声叫喊，嘴却被一只大掌紧紧捂住。

“别吵，我并无恶意，就想找个大夫。”

大夫惊恐地看着他，见他长相端正，不似猥琐马贼，“呜呜”点头。

李天胤放开他，将药渣交到他手里：“你帮我看看，这些药是治什么病的。”

大夫惊魂未定，觉得今日一定不宜出行，在药铺坐了一天都没几个病人上门，刚接到里长大人的出诊邀请，就接二连三遇到神奇的人，傍晚那两个带黑斗笠的已是吓人，深夜归来又被人堵在门口。大夫一手拿着药，一手捂胸，平定自己慌乱的心跳。

“公子。”大夫看他配有宝剑，像武林中人，又换了个称呼：“侠士，我的药铺就在旁边。”大夫指了指李天胤背后，“这里昏暗，我们进去再说？”

“好。”李天胤拽着大夫的胳膊，生怕他跑了。

大夫被他拖着打开木门，两人进屋，李天胤才松开手，点亮烛火。

“快看看。”

大夫药箱都来不及放下，就被催促着打开纸包，将药渣平铺开来，检查了一会儿，李天胤迫不及待道：“可分辨得出？”

大夫以为是什么稀世罕有的药材，不过一些普通安胎药而已，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只是普通调理气血，滋养身体的安胎药，侠士如此紧张，想必极爱尊夫人。”

果然是。李天胤虽有准备，但大夫的话还是令他心中一紧，朋友说这药是姬无影的同伴亲自煎的，而且和入了粥饭中，由他亲自端进房里，姬无影房中没有别人，他喝安胎药作甚？

“这药除了安胎还有没有其他疗效？譬如稳固内力什么的？”李天胤不死心地问。

大夫奇怪地看着他：“我从医数十载，却未曾发现安胎药能稳固内力，侠士别说笑了。”

“那……男子能否怀孕？”这个问题惊世骇俗，李天胤问得好不尴尬。

“……”大夫一时无语，感觉自己被他愚弄了，此人看着仪表堂堂，却是个疯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强掳大夫打听男人能不能怀孕。

“说啊！”

“闻所未闻。”大夫沉下脸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手揉着太阳穴，看也不看李天胤。

第35章：我心无悔

李天胤的朋友还在客栈替他把关，见他带着大夫回来了，忙上去告知情况。

“房内没有动静，依照你的意思，我在晚饭里加了些宁神温补的药，他没吃几口，不知睡了没有。”

“我先去看看。”李天胤谢过朋友，先行进房查探，走门肯定不行，李天胤第一次做了梁上君子。

李天胤悄悄揭开屋顶的瓦片，微弱的烛火下，姬无影侧身向外蜷成一团，双目紧闭，额头冷汗未干，粘着几缕黑发。李天胤看着甚是心疼，从认识他开始，他就伤势不断，年纪这么小尚且如此，以后老了怎么办。

李天胤从屋顶投下一颗石子，试探姬无影有没有睡着。石子落在地上，连续发出声响，姬无影不安地翻了翻身，并未觉醒。李天胤放心了，跳下屋顶，回到客栈，吩咐大夫放轻手脚，两人做贼般进入姬无影住的客房。

大夫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何时像今天这般给人瞧个病，但见这个男子十分紧张病患，以为他与娘子闹矛盾，苦心难表，想他是个痴情人，便也释怀了。

大夫进房，没有看到女子，只见一个长相俊俏的儿郎躺在床上，觉着不对，碰了碰李天胤的手，小声问：“人呢？”

“就是他，你看看他有何不妥，不久前，他肚痛得很。”

大夫皱了皱眉，没有继续追问，轻轻将药箱放在桌上，走到床前替姬无影把脉。把着把着，大夫的脸色就变了，按脉的手都在轻微颤抖。此人少阴独动，乃血旺成胎之象，豆粒滑疾不散，胎必三月。可这人分明是男子。

大夫以为自己体劳诊错了，暗暗稳住心神，闭目细细再探，但无论他按脉多少次，阴搏阳别，脉象就在那里平缓有力地跳动着。

“如何？”李天胤看到大夫脸色变了数次，更加心惊肉跳，莫不是什么绝症？

大夫惨白着一张脸，将李天胤拉倒门外，弯腰拱手道：“老夫医术浅薄，实在诊断不出他的病因，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天胤拽住要走的大夫，急道：“你诊脉之时，脸色数变，必是看出病情了，为何不如实相告？他，还有救吗？”

大夫长叹一声，不告诉他吧，他着急，告诉他吧，大夫又怕砸自己的招牌，思来想去，给了个折中的回答：“他并无恶疾，不过……”

“不过什么？你尽管直说！”大夫吞吞吐吐，李天胤急不可耐。

“以他的脉象看，孕期已有三月，但他毕竟是男子，老夫行医几十载从未遇到此种情况，万一误诊，岂不贻笑大方。”大夫直言自己的难处。

此言一出，李天胤震惊不已，半天说不出话来，前后一思，忽然开窍：“你是说他肚里有一个三月大的孩子？”

“脉象显示如此，并非我瞎说。”大夫爱惜羽毛，极力撇清自己。“明早你暗中观察，看他晨起时是否有呕吐现象。若有，那就八九不离十了，老夫能说的只有这些，告辞。”大夫走的匆忙，连诊金都忘了收。

李天胤反复咀嚼大夫的话，震惊之余又有些惊喜，掐指一算，无量宫欢爱那次距今正好三月，难道孩子是自己的？李天胤的心跳瞬间加快，一股血气涌上心头，胸口暖意融融。

李天胤在门口思量了很久，再次返回房中，怕打扰姬无影休息，端了一张凳子坐在床边，守候着他，温柔地目光落在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无法自控的爱意越来越浓。

李天胤不想纠结男子为何能受孕这件事，只要每每想到自己可能是孩子的父亲，李天胤心中就会燃起一股希望，姬无影会喝安胎药，表明他已经知道并且接受了这个孩子，想保护他，这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

李天胤伸出手想感受一下自己的骨肉，手悬在姬无影肚子上方迟迟不敢落下，生怕惊醒沉睡着的姬无影，巨大的喜悦并未令他头脑发昏，姬无影先前的态度很明确，即便有了这个孩子，他对自己的抗拒依旧很明显，他甚至宁愿自己受折磨也不愿将孩子的事告诉自己，想到这里，李天胤收回手，看着他被疼痛折磨得有些苍白的脸，无比心疼道：“无影，你为何不肯原谅我，即便我们不是同道中人，只要你肯给我一些时间，我必能平复两门之间的仇怨，命运捉弄你我，但我现在不想认命。没遇到你之前我的生活看似风光，却不是我想要的，一句‘大侠’称谓的背后，是压抑本性的劳苦，凡事必须循规蹈矩，遵从师门教条，师父说此人该杀，我就必须执行，我何尝不知七煞宫早已退出江湖，可是知道又如何，我是华山弟子，若悖逆师门，就会让华山剑派蒙羞，遭同道耻笑，我真的做不到。当我以为自己的一生只会在习武杀戮中度过，老天却让我遇到你，无量宫那次，你是不是恨我不但不帮你，反而维护濯尘？其实我是看出他有求死之心，就算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他的心早就跟水晶棺里的人一起死了，他的身体如同他的机关手和腿，是为复仇而动，这样一个活死人根本不需要你动手，你当时若能冷静一些，就不会搞得自己内力大伤。”说到这里，李天胤自嘲的苦笑了一下：“你睡着了我才敢这样说，你要醒着，必定会指着我的鼻子大骂站着说话不腰疼，作为男子被那样对待，换作是我，也会暴跳如雷，无影，委屈你了。”

李天胤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一股脑说出来，即便没有听众，也感觉轻松好多，他不太会表达自己，更不会说甜言蜜语，和姬无影在一起时，两人总是剑拔弩张的，想好好解释老被他一句话顶回来，李天胤有苦无处诉，今夜终于有机会吐露自己的心事，尽管姬无影听不见，只要能和他平静地呆在一起，李天胤就满足了。

床上的姬无影睡得不太踏实，频频皱眉，双手紧紧抓着被子，指尖泛白，不知是在做噩梦还是腹中的小东西又在折腾他。李天胤试探着轻轻勾起他的手指，被他迅捷地一把抓住，李天胤的心跳骤然加速，犹如战鼓擂动，澎湃的激情无以言表。李天胤一点点俯下身子，想浅尝他的味道，就在两唇将要相触之时，姬无影忽然低咒一声：“混蛋！你这般辱我，今日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李天胤猛地僵住，心仿佛被人被狠狠揪了一把，痛得无法呼吸，这吻无论无何落不下去，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心却隔着海角天涯。

李天胤抿紧唇，落寞地离开姬无影的脸，抽出手，替他掖好被子。“无影，不管你如何看待我，李天胤这个混蛋今生绝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