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重楼之一世荒唐 上——浊河刑铭
浊河刑铭  发于:2015年05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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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槿长叹口气,回头看着皇宫翘起的飞檐,神色满是忧虑:“紫霄,你要记得自古美人多祸水!齐远山年纪小小就能迷得太子、四皇子团团装,这等长大了还指不定能闹出多大的动静!”

皖紫霄点点头,默默地把未曾谋面的小山公子列进了佞臣的名单。

该讲学的讲学,该背书的背书,一切本是平静,可京城里却忽然流传起了一首童谣:

“章台赌棋艺平平,怒泼茶余茶碗香,岂知松石皆灵性,白首老道心慌慌。心慌慌,紫草长(zhang),谁家帝王谁家相,皇位兄弟轮流做,一十八天长(chang)不长(chang)?”

管素太皇太后虽已过百,但在不少人眼中她仍整个燕朝韩氏的核心。当初韩景生带异兆就触动了管素一直以来的心病,如今这首童谣更是雪上加霜。

“景儿并非祥瑞,理应远离皇城”,管素在又有人提出改立太子的议案后态度强硬:“本宫不能拿整个大燕的江山去赌!”

只可惜管素的强硬没有坚持到韩景成年分封远离京城的那天。

第三章:皖家蒙难

宣正二十二年隆冬,恭亲太皇太后管素去世,一时间举国哀悼。

做惯了傀儡,宣正帝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按照被计划好的路子走下去,一举一动一板一眼,可是就在那么一个寻常的早晨管素太皇太后竟毫无预兆地走了,忽然间宣正帝的背后没有了操线人!当前来请示圣意的王孙大臣跪满御书房时,宣正帝才算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皇帝的滋味。震惊过后是无法阻挡的喜悦,什么祖母、什么亲情都抵不过权利来的诱惑!

自打管素太皇太后去世,宣正帝对待朝事就是一日不如一日上心,开始还是称病推拒早朝,到后来连首府内阁都是一面难求,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悉数交给曹裕章去处理,偶尔传出一两道手谕也不过是征税征徭役。要说宣正帝独掌大权的几年间没有任何作为也是冤枉,毕竟全国上下道观祭台从质量到数量的确做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

宣正帝还在做着“永乐未央”的春秋大梦,普天之下的百姓却因繁重的赋税与徭役折腾得只剩下一口气。

宣正二十五年八月初八。

溽暑的清晨天总是亮得格外早,然而今日的天空却始终是灰蒙蒙的一片。

“孙少爷外面下着雨呢”,皖府的下人递过一件外衫:“您还是回房等着老爷吧!”

皖紫霄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摇摇头:“现下早过了入宫讲学的时辰,可祖父还没有从书房出来!我……”

皖紫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吱呀”一声书房的大门被打开。候在门外的下人正准备询问老爷是否要用早膳,一抬头不由惊呼:“老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头戴墨玉发冠,额绑白色布条,身披麻衣,腰间还扎着黑绸,皖槿的丧服也着实吓了皖紫霄一跳。

皖紫霄定了定神,轻呼:“祖父,今日不去讲学吗?”

“讲学?”皖槿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应往日里的泰然自若,凄凉一笑老态纵生,“我这就去给那‘道士皇上’讲学去!”

皖槿不再多言,也顾不得打伞,手持青色铜令就急匆匆冲出了皖府。向来敏锐的皖紫霄生出强烈不安,低垂的天空好似随时就会压垮皖家。

皖紫霄跪在四皇子的书桌前已近两个时辰,来往的宫女、宦官平静地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韩景把看了一上午的古籍放到一旁,墨点的双眸重新审视起眼前人。略显凌乱的发髻,清白的脸色,微颤的身体,不像……还真是不像他。

记忆里的皖紫霄是有些清傲的,有点把人不放在眼里,就算是面对皇子,也能让人感受到谦卑表面下的倔强。特别是对太子的侍读齐远山,这个出自美男世家的才子,他们兄弟几个争相拉拢的对象,就更是不屑一顾,甚至显得过分、做作,比起发自肺腑的轻视,更像是个在刻意攀比什么。韩景不得不又一次承认,他的确不怎么喜欢自己的这个侍读……

思及此,韩景不由得撇了撇嘴:“来给你爷爷求情?”

皖紫霄低头:“只求保祖父一条性命,皖氏全家老少平安,别的不敢多贪。祖父多年来为国操劳,纵言辞有偏激之处也是出自对皇上的赤诚之心。况且祖父曾是四殿下的老师,紫霄这些年伺候殿下尚算用心,求四殿下念些过往的情分。紫霄日后恐难见殿下,望殿下保重身体。”

从皖槿被丢进大牢到今日,算起来皖紫霄已经连续在这里跪了三天,直到今日四皇子才开口问他。求四皇子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虽然皇上很欣赏这个儿子,但他终究也只有十五岁,说的话有几分分量谁也不能保证。可是除了四皇子,他又能找谁?

韩景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好吧,我与父皇说说,你且在这里等着。”说罢站起身,等宫人收拾停当,便转身准备离去,等走至皖紫霄身边才吩咐道:“皖公子跪得久了你们还不快扶起来!”

出了瀚清宫,韩景径直向正和殿走去。

直到掌灯时分,韩景姗姗归来,一进书房就看见皖紫霄还跪在原地,许是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原本已经跪僵了的人动了动麻木的膝盖。

“父皇答应饶了你家老小的性命,皖大人暂时也不会有生命之忧”,头上少年的声音响起,“张大人是新任的老师,你要早些休息,明日莫来迟了才好。”

皖紫霄依旧跪在地上,盯着那双黑底金纹的靴子,良久才抬起头。眼前的人比初见时更加英挺,一双狭长锐利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忽然想到了那个关于四皇子出生的传闻,一瞬间,皖紫霄觉得这位四皇子说不定还真是哪位仙人家的雪松,也如这般高不可及。

韩景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僵硬的身子明显没有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重心不稳地扑进了韩景的怀里。

韩景笑着责备道:“不是叫你起来了吗?怎么还跪到我回来。还是说你是……故意的……要这般谢谢我。”说最后一句话时,恶劣的四皇子几乎贴在了他的耳根上,皖紫霄当时就红了脸,低头谢完恩,一边揉着酸麻的腿,一边逃似地离开。

目送着皖紫霄的单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韩景勾勾嘴角,深色的眸子里多了与年龄不符的阴厉。

“父皇,儿臣以为直接处死皖槿怕有些不妥。皖槿毕竟是当朝大儒,且为儿臣之师,处置不当恐遗人诟病。”

“依儿臣之见不如让皖槿他病故狱中,如此只能说是他自己年纪大、身体虚,与父皇无关。”

“皖氏宗族只待皖槿死后充当官奴即可。”

“景儿,果然办事周详。只是这个皖紫霄留下来着实有些闹心。”

“依臣看,皖紫霄还是不杀为妙,不如留作四殿下的侍童。”

“儿臣也正有此意!如此正好让那些个喋喋不休的谏臣闭嘴,所谓‘第一鸿儒’的称号也还不是咱皇家说赏便赏,说夺便夺的。”

大半夜被脑子里乱哄哄的声音吵醒,床上的人心里忽然生出阵阵不安。皖紫霄红着脸,带着羞涩的窘迫模样总在眼前晃来晃去,韩景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可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里都是同一个人。

他沉默地站在书桌后,或诵书或研墨都是板着脸的严肃模样,可眼睛却时不时的落在自己的书桌、袖口,甚至襟前,一回头被抓了现行,便错开眼,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如此拙劣的演技,藏不住泛红的耳根,也掩饰不了痴迷专注的眼神。

“皖紫霄你喜欢我”,实在睡不着,韩景睁开眼,仰面躺着嗤嗤发笑:“可惜啊!我不喜欢你!皖家的事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谁让你偏偏去招惹他的?”

翻身而起,随手拿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掌起灯,从床上的暗格中取出一副画,小心翼翼地打开。画上是一位青衣少年,眉眼精致至极,嘴角微微上扬,自成夺人心魄之美,然而画上人虽美却又不失男子之气,只怕潘安再世也要自叹输了几分英气。韩景用指腹轻轻抚摸着画上的美人,喃喃道:“小山,这回我算是替你出了口恶气,皖紫霄这辈子恐怕再也不能仗着皖槿那老头,对你趾高气扬了。”

第四章:学堂闹事

宣正二十五年的秋天对皖紫霄而言却是难越的寒冬。

祖父病亡狱中的消息如一盆雪水兜头泼下,熄灭皖紫霄所有的幻想,彻骨的冷意麻木了他的心神。以至于皖氏全体充为官奴的诏令下来时,他没有一丝犹豫与反抗就跟着传旨的太监来到了自己熟悉的瀚清宫。再次跪在四皇子的面前,皖紫霄已从未来的国家栋梁降为一个供人玩弄的侍童,身份的巨大落差好像并没有对他造成严重的影响,平静地磕头谢恩,平静地跪在四皇子脚边等待着主子的指令。

韩景看着一脸平静的皖紫霄,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安。是不是自己有些过分了?仅仅为给小山出口气,就……明明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为什么要选择最差劲的一种?内疚像条蛇缠住了韩景的心肺,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蹲下身,紧紧地抱住脚边的人,让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口。

“对不起”,韩景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阵风就会吹散,怀里的身体开始颤抖,胸口的衣服也渐渐潮湿。“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便,即像是安慰皖紫霄,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不是您的错”,皖紫霄尽力压制着哭腔:“是皇上的旨意,四殿下尽力劝过了不是吗?病死总比午门斩首体面些……”

“不是的……”,韩景本能地否定,一瞬间悔意像滔天的洪水冲击着心壁,皖紫霄不知道自己的作为,不知道自己才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人,暗自发誓:“我要好好待你,我们会像以前一样一起看书,一起学习。”

“还好有你在……”如同徘徊在严寒中的人发现了一眼温泉,皖紫霄放任自己沉陷于四皇子给予的温暖里不可自拔,双手回抱住他的后背,脸埋在他的肩窝,任凭泪水不住的往下淌,毫无保留地把最脆弱一面展现给他。

从那刻起,皖紫霄就把自己的命运与韩景牢牢拴在了一起,一如曾经祖父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自从皖槿去世,赫赫有名的皖氏宗族发配边疆成为官奴,轻傲的皖少爷一夜间降为四皇子的侍童。再回尚书苑原来属于皖紫霄的书桌已被撤走,就连跪在韩景身边旁听的资格还是皇上特许的。

皖紫霄捡起被人故意踢乱的书本,小心展平书角放回桌脚旁。

“哎,我说你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后背被恨恨地推了一把,才捡起的书笔又被撞散地上,俯下身准备去捡,一只脚牢牢地踩在了他的手上,嘲弄的声音再次在头顶上响起:“我说皖大少爷,这圣贤书可不你这种侍童应该碰的,四殿下不过是瞧你可怜才会让你来听听课,你可别太当真了!”

“还请骆少爷高抬贵脚”,皖紫霄沉声:“圣贤授业尚不分贵贱,我又如何读不得。只怕有些人是自己读不懂,反而见不得别人。”

“读了又如何,侍童就是侍童”,骆少恭不怒反笑:“难不成会舞文弄墨的侍童……睡起来格外有滋味?!”

“你!”皖紫霄用力抽出手,站起身,怒视着比自己高半头的人。

“还敢瞪我!”骆少恭伸手推了一把,抄起桌上的砚台就朝皖紫霄砸去,只可惜砚台还没抛出去,一只脚就先与他的裆部亲密接触了。

“哎呦”,骆少恭应声倒地,手捂下体,蜷成一团,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砚台兄’也狼狈地‘躺’在骆大少的身旁,未干的墨汁甩了两个人满身。

“皖紫霄,你敢打人!”几个王孙公子进来看到这场面不由分说地围了上来,“让你来旁听已经是四殿下求皇上开的特例,你不知好歹,竟然还敢打人!”“教训他!”“对!教训他!”你一拳我一脚的车轮攻势向皖紫霄扑来。

“啪!”书本重重砸在桌子上,众人一惊,放缓了动作。“小山公子!”挽起袖子正准备参与进来的某位少爷一转身脱口而出,大家马上停下手,换上一副笑脸,刚刚还在装熊的骆少恭,瞬间就恢复了活力,指着瘫软在地上的皖紫霄说:“是他先打我的!”

齐远山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骆少恭,笑道:“要没记错的话,他比你小一岁多吧!”

好容易停下来皖紫霄揉了揉眼睛,心中暗叹不好“啧,真疼……怕是肿了!”,然后微眯着眼看向了说话的人。怎么是他?!

皖紫霄与齐远山不和,在他还是四皇子侍读的时候就人尽皆知。一个是太子侍读,同时也是太子与四皇子追捧的对象,另一个是太子太傅的孙子,皇上点名的四皇子侍读,这二位哪个都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

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俗话说的好,墙倒众人推嘛,任谁也就都有了那么点心思。倒不是说与皖紫霄本人有什么矛盾,只是借这个机会向小山公子、太子表一表追随之心也是好的。

齐远山皱了皱眉,扫视了一圈说:“我倒是此刻才发现,大伙儿原来还有这么团结的时候,以前真是小看各位了。”说完,便走过去,准备拉皖紫霄起来。可他并不予理会,低着头,勉强地爬起,捡过地上的一本《诗经》抱在怀里,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真不知好歹!”骆少恭不满地撇撇嘴,周围也不断有人应和起来。齐远山尴尬地收回伸出的手,无奈地笑了笑。

皖氏出才子,齐家有美人。这句话在大都可谓是妇孺皆知。

齐家人丁稀少,却个个都生得十分标志,尤其是齐家的大少爷齐远山更是谪仙样的长相,就算画里的人仍逊他灵动脱尘。齐远山不仅容貌俊美,而且才华横溢,太子与四皇子为了他争风吃醋的事情比比皆是。皇子带头,王孙贵族当然是争相追捧,逢年过节到齐府送礼的马车就能占满整条巷子。

像齐远山这样的人要是没有点传说轶闻那才是不真实,什么出生时霞光漫天,百花尽开都是谦虚的,最夸张有说小山公子生下七日就能开口背诗,双脚落地就步生莲花。传说的版本虽多,其中广为大家接受的是“仙石转世”。不管编排的版本多么具有奇幻色彩,毕竟只有当事人说的才最可信,齐远山的奶娘曾经不止一次的和别人说起,大公子出生时左手紧攥,就连成人也掰不开,直到满月“抓周”才松手,手心里的是一颗青色石子。

第五章:所谓侍寝居

韩景随宣正帝去祭祀先祖,直到了晚间才回来。

“听小山说你今天和骆少恭打架了?”劳顿一天,韩景坐在床上,边让宫女洗脚,边看着垂手立于身旁的皖紫霄:“这张脸可真是精彩!我不过随父皇去祭坛一日,你就给我惹是生非!”

“……”皖紫霄低着头并不言语。

“所幸父皇最近参禅修道正入关键时期,没时间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韩景加重了口气:“要不然这次我怕也保不了你。”

沉默半晌,韩景才继续问:“为什么要拒绝小山的好意?”

皖紫霄转过头看着韩景说:“四殿下是气我打架招祸,还是气我扫了你的小山的颜面?”

韩景微皱眉头:“你怎么老和小山过不去?也不看看你现在的身份,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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