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傅遗渊感到自己被人推了一把,他想动,但是浑身像散了架般酸痛。一只冰凉的手摸上自己的额头。然后,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搭上了他的手腕,接着,自己的眼皮被掀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段无情的脸。看到段无情,傅遗渊已经清醒了一半。他听到段无情吩咐柴胡去煎药,柴胡去后,段无情便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一瞬间,傅遗渊又以为段无情在关心着他,为了他生病而着急。不过很快,他记起了昨天的种种,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切都是错觉。段无情只是不希望自己死得太早,他还没折磨够。
柴胡端着药进来了,段无情命她喂傅遗渊喝药。柴胡让傅遗渊半靠在墙上,端起碗,把药往他嘴里送。苦涩的药汁一入嘴,傅遗渊突然推开药碗。药碗摔在地上碎了,药汁溅在了段无情的鞋子上。段无情的双目顿时冒出了怒火,他瞪视着傅遗渊,吼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傅遗渊看了段无情一眼,便转过头去,不说话。
“不肯吃药?”段无情命柴胡再去端一碗药来,“我亲自来喂你!”
柴胡很快端来了第二碗药,段无情接过药碗,走到傅遗渊身边,蹲下身子,一手抓住他的下颌,傅遗渊想挣脱,但是他的力气怎比得过段无情。段无情稳住傅遗渊的头,手指一用力,傅遗渊痛的张开嘴,段无情乘此将一碗药汁强行灌了下去。傅遗渊被一大碗苦涩的药汁呛得咳了起来。
段无情冷冷地说道:“你最好给我记住,你是我的试药人,你的命便不是你自己的,而是我的了。我要你活着,你就必须活着,我要你死,你才可以死。明白吗!”
傅遗渊仍在不住地咳嗽,段无情站起身,把药碗递给柴胡。
“你若是肯乖乖吃药那是最好不过,若还是不肯吃,我便这样喂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这句话,段无情便离开了屋子。
段无情走后,柴胡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傅遗渊突然开口问道:“什么是试药人?”
柴胡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了眼傅遗渊,见傅遗渊眼神定定地看向前方,心下不忍。她咬了咬嘴唇,终于像下定决心般,挪步到傅遗渊身边。
“庄主是个药痴,也是个制毒高手,他能制出各种各样的毒药。不过庄主制出的毒药并不是会毒死人的那种,而是让人身体有各种不适,但却不会致命。这样的毒药,在江湖上,在皇宫里,都有着很大的需求。只是,在毒药制成后交给买主之前,必须要试一下它是不是真的有效。而在炼制各种毒药的过程中,也需要有人来试试药性以便确定药方。”
“我便是那个用来试药的人,对吗?”傅遗渊打断了柴胡的话。
柴胡低下头,又咬了咬嘴唇:“过去也是有几个试药人的,只是他们不是受不了折磨自杀,便是最后病死了。”
“如此说来,我以后也会和他们一样了。”傅遗渊黯然道。
柴胡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哭着说:“我本来早就想告诉你,庄主抓你要用来试药。只是每天见你都那么开心的样子,让我如何说得出口。”
傅遗渊没有想到柴胡会为他哭泣,他叹了口气:“罢了,我不怪你。有你为我着想这份心思,就足够了。”
柴胡看向傅遗渊,还想说什么。傅遗渊一挥手:“你出去吧。我想好好休息。”
柴胡叹了口气,转身去收拾刚才没收拾完的碎片,把地上弄干净后,便离开了屋子。
屋子里只剩下傅遗渊一个人,他闭上眼睛,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试药人,段无情把我抓来做试药人。他这般折磨我,并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要试他做的毒药。如此说来,他并不是真的想折磨我。这么一想,傅遗渊居然还有点高兴。
但心里另一个声音在提醒他,那又有何不同,段无情就是在折磨你,他根本就不会顾及你的感受,你又高兴什么?傅遗渊,你莫不是又犯了天真的老毛病?还要为段无情开脱?
两种思绪在傅遗渊脑子里纠结着。或许是刚才喝下去的药开始起作用,傅遗渊感到眼皮越来越沉。不管怎样,段无情以后还是会接着折磨自己,自己惨淡的下场已是注定了,想太多也是枉然。罢了罢了,认命吧。
接下来的几天,傅遗渊都乖乖地喝下柴胡端来的药。只是以往他都会和柴胡说上几句话,而现在却是不发一语。喝完药,便一个人坐着发呆。他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像一个垂暮老人,眼神仿佛死了般。柴胡有时甚至觉得坐在那儿的傅遗渊只是一具躯壳,灵魂早就离开了身体。
服了几日药,烧退了。段无情又开始给傅遗渊服用之前吃过的补药。养好了身体才不会那么快被折磨死。傅遗渊非常明白段无情的“良苦用心”。而段无情,不知又从哪里找来了另一个试药人,把他关在傅遗渊隔壁那间屋子。傅遗渊每天都能听到他在里面大叫着放他出去。当他发出痛苦的哀嚎声时,傅遗渊知道段无情在拿他试药。有时夜深人静,他能听到那人呜咽的哭泣声。傅遗渊忽然对他生出同情,虽然自己也和他一样,根本就没有同情他的立场。但是他仍同情他,同情他明知无望,还要做无谓的挣扎。挣扎又有何用?挣扎亦是徒劳。
身体渐渐恢复,傅遗渊知道段无情很快便会来试药了。隔壁的那人已不像开始时每天大喊大叫,不知是认了命,还是已经虚弱得没有力气再喊叫了。段无情果然来了,带来了今天的药,傅遗渊服下后,仍是在他嘴里塞了布条,绑在了脑后。不一会儿,傅遗渊便开始在地上打滚,他感到腹痛如绞,然后渐渐的,肚子鼓了起来,活像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傅遗渊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一点点变大,伴随着腹痛,仿佛再过不久,这肚子便会涨破。他吓得不敢再看,怕真的看到自己的内脏破肚而出。他紧闭双眼,忍受着这腹痛。突然,段无情解开了布条,喂他服下了解药。腹痛渐渐减轻,肚子也瘪了下去。第二次的试药算是熬过去了。段无情给傅遗渊把了把脉,确定他无碍后,便离开了屋子。
段无情感到很满意,他本来以为今天喂傅遗渊吃药会花一番功夫。没有人会明知自己吃的是毒药还乖乖地服下的。前几日,喂那个新来的试药人吃药时,还被他在手上咬了一口。所以他是做好了准备,如果今天傅遗渊不肯服药,就卸下他的下巴,强塞进去后再给他装上。过去他就是用这种手段对付不肯吃药的人。只是没想到傅遗渊未做丝毫抵抗,乖乖地服下了药,就像是个顺从的孩子,仿佛他服下的不是毒药,而是一颗糖丸。这让段无情有点意外,但是他却很满意。他觉得傅遗渊已经屈服了。没有人敢不屈从他,至少在他无情山庄,没有人敢违抗他,违抗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只是当年,便有这么一个人,狠狠地违抗了他。直至现在,当段无情想起时,心里仍会一阵痛。
第 7 章
当秋风吹走树上最后一片叶子时,傅遗渊冻醒了。一夜寒风,吹得无情山庄的树都掉光了叶子。秋风肃杀,秋风无情,只一夜,便带走了一切。傅遗渊身上穿的,仍是薄薄的一件单衣。他不知道段无情打不打算给他换一件厚一点的。虽然是冻死还是被折磨死,对段无情来说都一样,但是他还是希望自己能活长一点吧。傅遗渊向手心哈了哈气,便站起身,在屋子里走动了起来。走动走动,总比坐着暖和。走动了一会儿,柴胡便来送饭了。她放下吃的,便转身去了隔壁那间屋子。自从那人来了后,柴胡每天便要给两个人送饭。傅遗渊不会绝食,所以柴胡不用在一边看着,但是隔壁那个人却不好伺候。起初是把饭碗砸了,还要动手打柴胡,幸亏柴胡跑得快,庄里的护院及时赶到,才制住了他。段无情看他如此顽抗,便把他的手脚绑了,让柴胡喂他吃饭。但他不肯张嘴,段无情便亲自过来,用对付傅遗渊的方式,掰开他的嘴,强行把饭菜塞进他的嘴里,结果差点呛死了他。这样喂饭喂药进行了几次后,段无情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交代下来,既然他要绝食,就让他绝食。段无情还卸掉了他的下巴,每天让两名护院跟着柴胡,帮助柴胡强行给他灌药。喝了这个药,即使不吃饭,也不会饿死。对付不听话的试药人,段无情有的是法子。
傅遗渊端起碗吃了起来。忽听一声尖叫,伴随着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傅遗渊赶紧放下碗筷,想冲到隔壁屋子去看个究竟。那声尖叫是柴胡发出的,傅遗渊担心她发生了什么危险。虽然这段时间傅遗渊对柴胡很冷淡,但是他心里知道,柴胡只是奉命行事,而且她对自己是真的好,所以傅遗渊也非常关心柴胡。那两个跟随柴胡的护院见傅遗渊冲了出来,赶紧拦住了他,但是傅遗渊还是看到了。他看到隔壁屋子那个人躺在地上,但是脸已经分辨不清了,他头上仿佛有一个大洞,血肉模糊。傅遗渊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刚才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两名护院拉着他回到自己的屋子,他便坐在地上不住的干呕。柴胡飞奔走报段无情,段无情很快就来了。他看了一眼那人的尸体,淡淡地说了句:“抬走。”两名护院便抬着他的尸体离开了。当他们抬着尸体从傅遗渊门边经过时,傅遗渊又看了眼,尸体头上脸上那触目惊心的血早已凝结成了紫色的血块。血是从头上一个洞流出来的。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洞,傅遗渊又呕吐了起来。
段无情站在屋子门口看着傅遗渊,等他吐完了,忽然问道:“你都看见了?”
傅遗渊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段无情接着说道:“他是撞墙身亡的。没想到他的性子那么烈,只是脑子却太笨。还是你聪明,越是听话,吃的苦头便越少,你说对吗?”
傅遗渊仍是点了点头。段无情这番话充满了威胁,仿佛是说,你若是不听话,或是想要寻短见,那便是这样的下场。但是傅遗渊却不得不同意这些话,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段无情见傅遗渊那顺从的样子,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从没有哪个试药人像傅遗渊这样顺从,很多人都是在被折磨得无力顽抗时才会变得听话。与其说是听话,不如说是已经没有多少自己的意识,只能任人摆布了。而傅遗渊只在最初稍稍地抵抗了一下便已投降。之后乖乖地吃饭,乖乖地吃药,更没有想要自杀的念头。除了试药时怕他一时忍受不了或者不小心咬到舌头而给他塞上布条。其他时间,段无情根本就不用操心去对付他。也因为这样,傅遗渊的确少吃了很多苦头。过去那些不听话的试药人,不是被绑着手脚,便是干脆废去四肢。几乎没有哪个试药人没被卸去过下巴。如此顺从的傅遗渊,段无情倒有些舍不得让他过早地死去。他决定想方设法尽量延长他的生命,好让他在他身上试药试得久一些,越久越好。
傅遗渊在今天怕是什么都不会想吃了,他好不容易停止了干呕。他努力制止自己回想刚才的画面。隔壁的屋子来了几个下人在清扫着。傅遗渊环视着自己的屋子,猜想着这间屋子是不是曾经也有人像那人一样死在了里面。傅遗渊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今晚怕是免不了一场噩梦。他突然想起,刚才段无情走时,丢下了那么一句话。
记住,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活着,你就一定得活着,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漆黑的夜,漆黑的梦,傅遗渊在漆黑中摸索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他望向远处渐渐出现的那道光亮,看见了那个模糊的人影。
“你究竟是谁?”傅遗渊问道。
那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傅遗渊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张让他畏惧的脸。只是现在这张脸,不再瞪视着傅遗渊,而是定定地看向前方。深锁的双眉,紧闭的嘴唇,使得他脸上的棱角格外分明。往日在他脸上看见的暴戾之气也荡然无存。突然,段无情看向傅遗渊,再次瞪起了他的双眼,眼中精光暴涨,傅遗渊吓出了一身冷汗,然后,他醒了。
傅遗渊掀开被子,起身披上外衣,下床坐在了窗前,从这里可以看到天上的明月。自从发生了试药人撞墙身亡的事情后,段无情也不知突然发了什么善心,不再把他关在小黑屋里面,而让他住进了山庄后院西侧一排房屋的其中一间。他听柴胡说,这排房子是专门给山庄里常年在外办事的人偶尔回山庄时住的。所以屋子里的陈设虽说不上精致,但是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那天柴胡领着他来到这间屋子,告诉他以后就住这里了,傅遗渊感到十分错愕。这间屋子有床,床前有一张圆桌和四个圆凳,靠窗的地方有张书桌,床头靠墙摆着一个柜子,里面放着一些衣物被褥。柴胡见傅遗渊愣愣地站在门边,便拉他在圆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傅遗渊问柴胡:“段无情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
柴胡摇摇头说:“庄主只交代让我把这间屋子收拾一下,让你以后住这里。”他见傅遗渊那张充满疑惑,又受宠若惊的脸,便安慰他道:“也许是庄主见你乖巧,所以奖赏你住得舒服些。”说完这句话,柴胡又若有所思地顿了顿,“不过,过去从没有哪个试药人有这样的待遇。所以,我也不知道庄主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傅遗渊便也就这么住下。虽然傅遗渊曾自嘲,自己这一生莫非便是住后院的命。但是比起那间小黑屋,这里有暖床软枕,已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况且段无情还准许他在后院走动,比起日日关在小黑屋中不见阳光,不得自由,现在已可算是奢侈了。除了每次试药时还得在小黑屋里进行,因为段无情怕他药性发作时把房间弄得一团糟,其他的时间,傅遗渊感觉又回到了过去住在傅府后院时的那种生活。
傅遗渊抬头望着窗外的明月,回想刚才梦中段无情的那张脸。若是他不总是瞪大自己的双眼,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的脸可一点也不像四天王那么让人畏惧。只是刚才在梦中看见的段无情,仿佛很忧伤。像段无情这样的人,也会有忧伤吗?傅遗渊不明白。想他坐拥偌大的无情山庄,一个命令,甚至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他的一颗药丸,有时能让人倾尽所有。他会有何忧伤的事呢?
其实,只要是人,都会有忧伤。即使再成功的人,看上去再快乐的人,也有让他们忧伤的事情。有的人总是把忧伤摆在脸上,而有的人深藏在心里。那些把忧伤深藏心底的人,若不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是无法看到他的忧伤的。更甚者,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展露忧伤的表情。像段无情这样的人,平日里又怎么可能会露出忧伤的表情。况且他总是人前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又有谁能发现他隐藏的忧伤呢?
第 8 章
深秋的无情山庄穿着一层金色的外衣,而当寒冬来临时,带走了所有颜色。一夜冬雪,给无情山庄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外衣,无情山庄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瑞雪兆丰年,只是不知无情山庄的丰年,将是怎样一幅光景。
段无情站在庭院中,看着积了雪的树枝,在风中摇摇晃晃。树枝上已有了一个个花苞正在冬雪中等待开放。他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
“庄主,今日天寒,还是进屋里去吧,免得冻坏身子。”女子开口道。
此女子名唤连翘,是段无情的贴身侍女,段无情的一切日常起居都由她伺候着。虽为下人,但因为是在庄主身边供职的缘故,她在下人中,自是位高一等。
段无情听了连翘的话,心中一丝不悦,眉头微微一皱。他装作没听见她的话,口中吟起诗来:“梅花香自苦寒来。”
身后突然有人接了口:“宝剑锋从磨砺出。”
段无情转身一看,见到楼笑痴正蹲在屋顶上,微笑看着他。
段无情心下喜悦,但脸上仍是一副冷冷的表情,他眉一挑,微微摇头说道:“看来寒风吹来的可不只是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