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镜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隔了太久了,太久没有人坐在他的小船上陪他做梦,他忽然变得想说点什么,“她……叫做轩辕善褀,你之前说的没错,她也是人皇的女儿,只是比那个灵瑢丫头早生了千余年。当时人皇有意与妖域交好,便带着她来选亲,不知怎的,就看上我了……”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宝镜面上的笑意更为真切,凤青石能清楚感觉到他心中的愉悦。
看宝镜显然已经陷入回忆中了,为了让他继续说下去,凤青石接过话头问道:“后来你们就成亲了,然后慢慢的日久生情了对吗?”
“嗯……”宝镜笑道:“她像个男孩子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不管我怎么不搭理她,她都能闹到我不得不理她为止。有一天,我又一个人撑着船出来溜达,被她跟踪了一路,她当时也问我,这乌漆抹黑的极乐岛有什么可看的?”
凤青石也好奇了,他眨巴着大眼睛催促着,“那你快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晚上出来溜达呀?”
宝镜沉吟半响,却苦笑道:“没什么,只是出来做梦而已……”接下来的话,仿佛不是对着凤青石说的,仿佛在自语一般,“她已经食言了,不会再陪着我做梦,这梦……也该醒醒了啊……”
凤青石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他知道,再问下去就不得不说善褀的死了,这肯定是宝镜的死穴,他不敢乱提,但看到宝镜如此悲戚的样子,凤青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坚定的对他说道:“涣真!虽然,我还不能体会失去心爱之人的悲伤痛苦,但是,我觉得人不能这么简单就放弃希望!我不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你肯定也不会告诉我,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遇到一个人,他不仅会陪你做梦,而且一定会陪着你一起,让梦想实现的!”
宝镜似乎有些被凤青石惊到了,他有些愣愣的望着他,看了半天,直看的凤青石心里发毛,以为他要发火了,可是没想到宝镜最后居然笑了,不是他惯有的皮笑肉不笑,而是真正的笑,那笑意连周围的空气都振动起来,直直传进凤青石的心里,总感觉心被这样的笑声感染着,变得躁动起来。宝镜笑着笑着,索性坐了下来,与凤青石面对面,撑着下巴看着他,有些意味不明的说道:“我还真是有点后悔当初差点就把你给杀了呢!”
凤青石不是很明白宝镜说这话的意思,单纯以为这家伙发现自己的好了,嘴巴一咧,自豪答道:“现在知道本少爷是知心哥哥了吧?以后你有什么心事跟我说,知心哥哥我保证让你豁然开朗!”
“哦?”宝镜听了这话挑眉问道:“你还想长期开导我?看来,你是不想回去咯?”
“啊!对呀!”凤青石这才想起他千辛万苦找到宝镜的目的,赶忙说道:“那个……知心哥哥你还是找别人吧!现在我家里人肯定都急疯了!”接着小心巴结的问道:“太子殿下……您……什么时候送我回去呀?”
宝镜笑道:“现在就可以呀!不过……你不想知道你那两个朋友会怎样吗?”
凤青石这才想起,龙海炀跟灵瑢被那个二太子给带走了呀,而且过两天灵皇就要审讯他们了!想到这,凤青石不由得焦急万分,赶忙问道:“他们两个会怎么样呀?二太子会不会再次把他们送进牢里,然后你父皇三天后就要杀了他们?”
宝镜想了想,说道:“此事我可做不了主,那都是二哥的决定,也许他会偷偷将人送回人域,也许会将他们交给灵皇处置,这些都不是我要操心的。”
凤青石不由得苦着一张脸,郁闷道:“你这人怎么一会儿一个变呀?刚才还出手救人来的,现在就撒手不管了……”
宝镜看着凤青石脸上鼓起的包子,心里颇觉得好笑,这人,还真是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啊!他越是这样对自己自然,自己就越是没法不管他,叹了口气,宝镜认命解释道:“此事没有你想象的简单,有人扮成人族的样子掳走小妹,人族公主莫名其妙闯入极乐岛,而且还有人想要杀人灭口,用你的小脑袋瓜想想,对方是何目的?”
凤青石想了想,嘴里念叨着,“人族抓走妖族公主,人族公主在妖族的地盘被杀,然后……”凤青石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然后人、妖两族就可以打起来了!是吗?”宝镜只是笑而不语,凤青石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不敢置信道:“天哪,是谁在下这么一盘棋?打起仗来他有什么好处?”
宝镜起身,又重新摇起了船桨,悠然开口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凤青石有些好奇的问道:“所以……你准备怎么做呢?”
“我?”宝镜看了眼凤青石,又露出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假笑,毫不在意的说道:“我当然……乐见其成。”凤青石不解,乐见其成什么?是鹬蚌相争?还是渔翁得利?为什么他说的如此云淡风轻仿佛置身事外?他不是妖族的太子、灵皇之子吗?这时候应该是担心妖族的安危挺身而出吧?怎么感觉他好像准备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你……”凤青石正想问什么,宝镜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道:“你看下面,那是大太子的神兵殿哦,这周围全是他的耳朵,可千万不要乱说话。”话里虽这么说,但宝镜面上丝毫没有紧张之色,就跟一个调皮的孩童在分享别人的秘密一样。
凤青石觉得自己应该是患有“间歇性理解障碍”病了,要不然为啥他时不时就觉得这个宝镜这么难懂呢?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浑浑噩噩想着,凤青石觉得阵阵倦意来袭,趴在船桨上就这么睡了过去。宝镜停止了摇奖的动作,随手变出一条毯子,轻轻为凤青石披上,借着天河中的粼粼波光,打量着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人。
“为什么你跟她一样,都能如此自然的亲近我?自然的让我觉得拒绝都是一种罪恶……也许第一次见面,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你,应该立刻让你回去的……哎……事到如今,只好快点让你的两个朋友安全返回,你就能放心离开这个地方……永远……”仿佛呢喃般的自语,从宝镜口中传出,他真的,不想伤害到这个少年。
召唤出两个宫女,吩咐他们将凤青石送回去好好照顾,宝镜一个闪动,便出现在了一座别致的庭院中。四处看了看,发现了趴在树上流口水的彩衣少女——缤纷。宝镜手一弹,将缤纷从树上弹了下来,吓的小丫头惊慌喊道:“谁?哪里来的毛贼?”一见是宝镜,赶忙跪下请安,“缤纷参见三太子殿下!”
宝镜手一挥,笑道:“家里藏着两个‘要犯’呢!哪有你这样守门的?我二哥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傻丫头?”说的缤纷俏脸通红,却不敢反驳。
这时,灵珠太子略带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是三弟吗?你就不要吓唬缤纷了,我清醒着,没叫她守门。”接着便是不住的咳嗽。
宝镜像缤纷嘱咐道:“等会儿黑曜来了你不要阻拦他,让他直接进去找我,知道吗?”缤纷赶忙点头,宝镜感应了一下周围,说了声“结界不够强”,便一掐决,弄了个更厉害的禁制,接着一闪进了室内。
里面看样子是间药房,到处都是瓶瓶罐罐、花花草草,各种味道夹杂,熏的人有些晕淘淘的。正中间摆着两张大床,上面躺着灵瑢跟龙海炀,灵珠跟须佐正一人守着一个。
对于这四人之间的关系,宝镜其实是猜到了几分的,但是也不说破,他的目的也不是想要他们澄清什么,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二哥,他们的毒你应该是很容易解开的,只是,这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过两日,灵皇就要查问他二人了,到时候如果见不到人……”
“你送他们回去……”宝镜话还没说完,就被灵珠打断了,他咳了两声,说道:“用乾坤八卦镜,送他们回去……咳咳咳……他们呆在这里,活不了的……咳咳咳……”
仿佛早料到灵珠会这么说,宝镜并不意外,他问道:“送回去之后呢?如何交差?”
灵珠摆摆手,说道:“你不用担心,此事完全由我一人承担,你二人全当作不知道便可,今晚把他们送回去,明日我便去跟灵皇请罪。”
“二哥!”须佐听了便急了,“你这是什么话?为何要你一人承担?就算三哥与此事无关,小弟我却是责无旁贷的!我要与你一起!”
宝镜看了眼躺着的两个人族,叹口气道:“二哥,你这是何必呢?为了个人族……连命都不要了吗?”
“命?”灵珠闻言却苦笑,面上满是悲戚之色,“你我……有这种东西吗?你我身为灵宝化身,本来就是死物一个,却硬是要修炼成人形,有了心、有了命,更甚者……有了情……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也只是‘物品’而已,总有一天,是要发挥本来作用的,不是吗?”
须佐云里雾里听着灵珠的这番话,不解的问道:“二哥,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灵珠看着须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温柔笑道:“你还小,所以不知道,其实很早以前呀,你可不止现在我们三个皇兄,这极乐岛有好几多个兄弟姐妹,咱们都是父皇的灵宝修炼而成的。”
“诶?”须佐不敢置信,“真的吗?那……那其他的兄长姐姐们呢?”
“死了……”这回开口的,却是宝镜,他已经收起了笑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灵珠却摇了摇头,对须佐说道:“他们不是死了,而是‘归位’了。”见须佐一脸不解,灵珠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在灵皇所有孩子中,只有你跟佑儿是灵皇跟灵后生的,其他的,都是灵宝所化,虽然被称为皇子,但是始终摆脱不了灵宝的宿命。灵皇每千年要渡一次天劫,每一次渡劫,都需要牺牲他的灵宝减弱天劫的杀伤力,所以,皇子们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我们三个了。”
须佐出生不到百年,根本就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他的皇兄们,每天都面临着被拿来做父皇渡劫挡箭牌的危险吗?
灵珠向须佐解释完了,又转头对宝镜说道:“千年之劫又在逼近了,此次,灵皇必定在我们三人之间选一个当牺牲品。神兵必将耍一切手段逃避,你呢?你还有着脱离皇族逍遥遁世的梦想,只有我……苟延残喘了上万年,早已看透世事,如果能就此解脱,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看透世事?”宝镜突然笑了起来,他再不管什么长幼有序,直直看着灵珠,眼神无比锐利,质问他,“你真的看透了吗?你真的就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舍不得啊……”灵珠念叨着,他低头看了眼躺着的青年,嘴角扬起一抹魅惑的笑意,然后,他抬头,直直看着宝镜,轻轻说了两个字,“没有。”
纵有千万不舍,说了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倒不如就这样了断了吧……
没了我,他这一生,便清明了。
第22章:仇也深深、情也切切
在年纪小小的须佐眼里,他的三个兄长,都是非常让他敬仰的人,大哥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却有着无人能及的魄力以及威信;二哥虽然看起来很病弱,但是却有着医者仁心、书香傲气;三哥虽然有些离群索居,但每次见到他总是一副温柔的笑脸,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这样的三个兄长,在他的眼里无疑就是榜样,每天就幻想着能成为他们的综合体,做一个了不起的大妖怪!
然而,今时今日,灵珠与宝镜的话,让他顿觉惊愕,原来,他看到的从来都是表面。他的兄长们,一定对他们自身的存在、以及他们存在的世界充满了抵触,而这种抵触,似乎来自于对未知命运的惶恐。
至少,须佐觉得,宝镜这个三哥哥,确实是这样的,因为他褪去笑盈盈的表面后,竟是这样一副赤裸裸厌恶的神情。
明明是盛夏,但药房中的气温却似乎降到了冰点,宝镜听了灵珠的回答后,沉默了片刻,接着便笑道:“皇兄这话不是自相矛盾么?若果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那你为了这人族小子拼了命的行为又算什么?医者仁心么?”
如此咄咄逼人的宝镜,须佐还是头一次看见,真的不明白这个向来云淡风轻的三哥哥是怎么了?而灵珠显然并没有将宝镜的变化放在心上,他摇了摇头,笑道:“别说这些无用的话了,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扯这些,你若还敬我这个兄长,就按照我说的做!”
宝镜显然不想再坚持什么,只见他再度换上他的招牌式笑容,仿佛毫不在意说道:“兄长之命,小弟岂敢不从?这便作法让他们回去就是。”接着,只见他手一挥,一面古朴铜镜便凭空出现,宝镜对二人说道:“你们退开吧,我好作法将他们送到人域,跨度太大,需要点时间。”
须佐听了,依依不舍看了眼灵瑢,便退了开去。然而,当灵珠正想起身离开的时候,一只略显黝黑的手便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接着,一个饱含怒意却气息不稳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终于让我抓住你了,梵、兮、子!我……若不杀你……此生枉活!”
原来是龙海炀不知怎的醒了过来,一副咬牙切齿要找灵珠拼命的架势,但由于刚刚遭到重创,虽然语气凶狠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但即便龙海炀没什么杀伤力,这一变故也让其他两人都吃了一惊,须佐反射性的想上前将龙海炀制服,却被灵珠扬手制止,“你们都不准插手!”
宝镜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笑道:“要不要我们先回避?”
灵珠袖口一挥,龙海炀就跟吸了软筋散似的放开了灵珠倒了下去,可那眼睛依然睁的圆圆的瞪着灵珠。
灵珠也不理会宝镜的揶揄,淡淡说道:“没什么好回避的,我跟他之间只不过是寻仇与被寻仇的关系罢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他这话明显把龙海炀给惹毛了,他更加凶狠的瞪着灵珠,咬牙质问:“在你的眼里,灭人全族的仇恨只是微不足道的行为吗?你这个恶心的伪君子!你如何对得起我龙家寨死去的亲人?如何对得起那些把你当神一样供奉族人?梵、神、医!”
宝镜听了微微扬眉,他似乎记起,这个二哥曾消失了十多年之久,据说是去人族游历修行了,看来这十多年,跟这个人族小子发生了很多事情啊!不过,灭人全族?真是好笑,就算哪天妖族真的要被人族灭了,他也不相信这个二哥会动手杀人,更别说是灭族了。这中间误会必定不少,但是当事人都不否认,也不是他这个外人能插手的。
须佐显然没法向宝镜这么淡然,他几乎在听到龙海炀的话出口的同时就暴怒了,要不是灵珠拦着,早不管对方是病患冲上去揍一顿再说!
灵珠对于龙海炀的质问并没有流露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来,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龙海炀口中的“伪君子”并不是指的他。灵珠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龙海炀,说道:“不管你如何认为,此事我都不想与你多做纠缠,你擅闯皇族圣地本是死罪一条,但极乐岛不能沾了人族的血,所以你们哪来的,就回哪去。从今往后,再不得踏入半步!”接着对宝镜说了两个“动手”,便径自走了出去,丝毫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