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召集好手下，把霍东城留在那里，一群人便大摇大摆地从巷子里扬长而去。

霍东城勉强睁开眼睛，用还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把手机从怀中拿出来，然后点开那串熟悉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那头的人接起来，没等霍东城讲话，对面的傅展白竟先焦急地说道：“霍东城，你在哪里？现在情况还好么？我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快到了……”

第一次听见傅展白说这么一大串话，显然已经有些失去分寸了。想起电话那头的那个人竟是被某些业内人士称为商场里移动制冷器的德义董事长，霍东城显然有些惊讶，尔后在无意识间，他的唇边缓缓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在早已污秽不堪的脸上，那抹笑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褪去所有的浮华与锋芒，在夜色中静静地盛放。

他撑起最后的力气，轻声对那头的傅展白说道：“别急，我等你。”

那一刻，霍东城向来晦暗的眼神在月光的照耀下，竟柔和得不可思议。

巷子的尽头传来人匆忙的脚步声。

霍东城竭尽全力睁开眼睛想看清，结果只看见一个朦胧的人影朝他飞奔而来。他突然忍不住笑出声，但伴着他低低的笑声又咳出了好多血，整个人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缓缓冲那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些什么。但很快，他发觉自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人很快冲到他的身边，焦急地朝他吼着些什么，但是他却听不见了。

他的唇微微动了几下，声音很微弱，但是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听见了。

因为那人停止了说话，整个人着魔一般怔住了，一动不动。

霍东城满足地笑了，随后，他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黑暗终于……

如约而至。

第11章

傅展白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霍东城，他长长的黑发散开，落在身上。而他的身下，血泊和污水融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慢慢走过去。

霍东城刚才说的那句话很轻，但是他一字不差的听清了。

他说，你来了，真好。

不知名的疼痛从心脏为起点氤氲开来，逐渐漫遍全身。

傅展白的眼眶通红，竟有些湿热的感觉。他诧异地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晶莹的泪水浸湿了指尖。

有多久，他早已经忘记自己还会流泪。

可现在，他看着指腹上透亮的泪水，然后猛地看向昏迷过去的霍东城。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看着狼狈的霍东城，他的心竟会痛得如此不能自已。

为什么？

他缓缓蹲下来，慢慢把霍东城脸上的泥泞和血迹用指尖拭去。

他轻抚着霍东城精致的眉眼，眼神渐渐变得迷茫，喃喃自语：“你到底是谁，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遇见你，我都会变得这么奇怪？

直到霍东城失血过多的唇色变得苍白干裂。

傅展白这才猛然惊醒，也顾不得霍东城的一身污水，把他抱起来，然后背着他朝马路外快速跑去。

也许是一路剧烈的颠簸让霍东城醒转，在傅展白等车的时候，他竟然再次恢复了意识。

傅展白察觉后，偏头看着他。

霍东城的嘴角有血迹流下，他本想自己伸手擦掉，结果却有一只手先他一步帮他擦掉了。他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手的主人发呆。

傅展白看着自己指尖的血迹，瞬间也愣住了。

自从遇见霍东城，这种奇怪的事情便接二连三的发生，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

傅展白眨了眨眼睛，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反常了，反常的让人疑惑。

还有他记忆片段中那个看不清样子的少年……

越来越多的迷惑让傅展白陷入沉思之中。

而他身旁霍东城则怔怔地看着傅展白线条优美的侧脸，灯光下就像是温润的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拨人心弦。

霍东城鬼使神差的伸手轻抚着他的侧脸，动作那样的轻柔，一下一下描摹着他精致的线条，像是在触碰着一个经年久远的梦境。

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温柔，仿佛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而眼底竟有泪光闪烁着。

傅展白从沉思中回过神，表情错愕，定定地看着他。

霍东城湿润的眼，眼底痛苦的挣扎，都让傅展白的心，如同刀割一般，难受得可怕。

尔后霍东城收了手，慢慢低下头，长发从脸侧滑落，让傅展白再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他低低的声音像是夜风中摇曳的风铃，随风送入耳中。

“你不知道，我曾……”

“你说什么？”霍东城的话音太弱，后面半句近乎耳语，傅展白根本听不清。

霍东城突然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傅展白本想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结果却被他推开。

靠着路边的灯杆，霍东城幽幽地看着他，虽然全身上下异常的狼狈，但是灯光下，他的笑容很美，如同夜里穿梭着魅惑人心的妖孽。

傅展白，你不知道，我曾……多么期待这一天。

你朝我飞奔而来，像是我世界里最强大的神祗，让我朝拜，拯救我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但是……

“傅董，您是来亲自验收成果的吗？”

傅展白削薄的唇紧抿，缓缓收回被他打开的手。指尖僵硬得失去所有的温度，冰冷的可怕。

“你误会了，其实我和他们……”

我和他们不同……我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赢得与你竞争中的胜利。

但捕捉到霍东城眼中嘲讽的光，他下意识想解释什么，结果却慢慢噤声，向来能辨的自己竟发觉不知该说什么。

他是傅家的人，即便今晚的人是傅老爷子派来的，即便他毫不知情，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在霍东城的眼里，他傅展白就代表着傅家，他到死都改变不了这个现实，傅家做的事情和他亲手去做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傅展白是傅家的人，坐在傅家这条大船上，为了傅家的利益，他们要做的事，包括傅家的意志、傅家的选择、傅家要除掉的人，他都应该责无旁贷的服从并支持。

他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本就是一体。

真是可笑！

傅展白微微叹了口气，最后选择了沉默。

就算自己不喜爷爷的做派，但是不可否认他都是为了傅家，在他的角度来看，也是无可责难的。

霍东城见状，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更外清晰，伴随着一阵阵的回声。可是傅展白却意外的发觉，他虽然在笑，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比哭泣更加的悲伤，那种刻骨的绝望与痛苦，像是沸腾的水，要把他在这个冰冷的空间里烫伤，让他连灵魂都开始疼痛。

“你……”

傅展白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

霍东城恍若未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踉跄着、摇摇摆摆地转身离去。

他拦住了一辆的士，然后坐进去，让司机开去医院。

当车经过傅展白面前的时候，他的笑意就像浓密的雾气，在一瞬间消散不见。

只剩下满腔的悲痛与无措。

他看着傅展白的身影从视线里慢慢变小、消失。

原本退却片刻的疼痛，在那一瞬间仿佛汹涌而至的洪水，吞没所有。

傅展白慢慢侧身，看着呼啸而去的的士。

他的神色在橙黄色的灯光下变得晦暗不明，他呆呆地低下头，看着手上狼藉的血迹走神。

十年前的那场车祸，到底让他忘记了什么？

傅老爷子他们苦心隐藏的真相又是什么？

当年沈家与傅家到底是为何决裂？

一个又一个疑问接二连三的浮上心头。

而他最迫切想知道的……

霍东城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每一次都会引起他情绪那么大的波动？

傅展白修长的手指慢慢合拢，蜷缩成拳放在身侧。

他看着马路上远去的车灯。

但有一条，他不会做超越底线的事情，所以……

他的声音几乎像是晨雾消散在空气之中。

“霍东城，我不会凭借这样的手段来赢得胜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有不能触碰的底线。

不管是为人处世，都不应该超越道德的界限。

而且若是旗鼓相当的对手，那就应是值得彼此尊重，英雄相惜。在风云变幻的商场上大战三百场，酣畅淋漓。即便会在背地用手段，也断断不会是这样。

因为，他不屑。

不屑于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来赢取胜利，即便明知是捷径，也不会为之！

第12章

傅老爷子回到傅家的时候，傅父正在房间里面训话。

“他只是一个人，你们竟然都拦不住他！”傅父气急败坏地对着一群人吼道：“他不能回去，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少爷，我们真的非常抱歉。小少爷他说去庄家看庄小姐，所以……”

“闭嘴，给我立刻找人去跟着展白。如果他有事，你们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若有紧急事情发生，就算你们绑着他上飞机也要把他带回北京！”傅父厉声说道，“马上去，还有，任何身份没有查明的人都不能够让他接近展白。”

“是的，少爷。”被训斥的众人飞快地四散而去，打电话的打电话，发短信的发短信。

“老爷子好。”出门后看见傅老爷子，人们纷纷低头恭敬地说道。

傅老爷子点头，温声道：“近来辛苦你们了，展白就拜托你们看着了。”

“老爷子客气了。”

“你们忙去吧。”傅老爷子挥了挥手，他们便关上门退出去了。

走到书房的椅子上坐下来，傅老爷子看着火气甚大的傅欧林，无奈地耸肩：“展白走了？”

“昨天下午出去的，甩掉了保镖，乘飞机飞回了深圳。”傅欧林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都快三十的人了，一点稳重的样子都没有，像什么话！”

傅老爷子重重地叹气：“也难怪，展白想弄明白的事情，我们向来都是拦不住的。”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傅父烦躁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沈珂跑了，现在下落不明。霍东城对傅家虎视眈眈。展白这些年好不容易生活得很好，我不希望因为过去的事情而生出什么变化。爸，多事之秋，我们不得不格外注意啊！”

“你说的对。”傅老爷子颌首，“但是欧林啊，逼得太紧，势必其反啊，难道你忘记当年的事情了吗？”

傅欧林的脸色顿时为之一变，目露狠光：“爸，我不会允许当年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们都不愿意看见。”傅老爷子语重心长道：“刚刚敬三的人来回了，事情办妥了。但是，展白似乎也赶过去了，还救了霍东城。”

“什么？！”傅欧林一惊：“展白怎么会知道，这不可能！”

傅老爷子的手摩挲着手杖，眼神渐渐变得冰冷，日光下的脸部线条坚毅且冷硬。

“欧林，我们身边的人有问题。”

房间内鸦雀无声。

静得可怕。

傅老爷子眸底漆黑，一动不动地盯着傅欧林：“欧林，我有预感。沈珂，已经回来了。”

傅欧林紧抿的唇拉成笔直的一条线，瞳孔收缩成一个极小的点：“爸，我立刻去查。”

“低调点。”傅老爷子嘱咐道：“不要经过别人的手了。”

“我明白，身边的人我也会秘密查一次。”

傅老爷子点头，眸底闪过一丝杀意，声音也变得冷漠肃杀：“欧林，不该留的，就别留着了吧。”

傅欧林愣了愣，惊讶地看着傅老爷子：“爸，您的意思是……”

“当年的错误，就不要让它继续存在了。”

“可是如果展白想起……”

“糊涂！”傅老爷子厉声喝道，斩钉截铁地说：“展白永远不会想起任何事情。”

傅欧林怔住，尔后眼神坚定，重重地点头：“我明白了。”

“欧林……”傅老爷子的面容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几分，但说出的话却不容别人质疑，眼神异常狠戾阴沉，带着嗜血的光芒：“即便逆天而行，我也不会允许他想起。”

名贵的手杖被傅老爷子毫不留情地狠狠击向地面。

“就算倾我傅家之力，也绝对不会允许沈珂再一次伤害我的孙子！”

＊＊＊＊＊＊

傅展白去到德义的时候，公司里面的人都有些惊讶。

因为就在前两天，他们董事长的表哥傅亦玄突然空降，而北京那边也放话说最近公司交给他代为管理。所以，现在突然看见他们本该在北京的董事长出现在公司里，实在是令人有点费解。

正巧傅亦玄有事出去了，董事长办公室里没有人，傅展白进去后，让秘书把近几天堆积的文件都拿过来给他。

秘书点头出去了。

傅展白刚坐下就接到了傅父的电话。

“父亲。”

“展白，昨晚的事情你不该管，而且你不是很讨……”

“你们竟然瞒着我留下了敬三。”傅展白打断了傅欧林的话，淡淡的调子里却是掩不住的冷漠与森然，“他是什么人，父亲你比我更清楚。我以前对这件事情，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不希望，因为一个过去的问题而产生不愉快。”

“展白，敬三的事情不像你理解的那样简单，其中牵扯到很多很复杂的东西。不过，无需置疑的是，我和你爷爷都是为了你好。”傅父严肃地说道：“所以，你马上从霍东城，还有沈家的事情中抽手。”

傅展白冷冷地扯了扯唇：“太晚了。”

“展白！”

正巧秘书推门进来。

“再见，父亲。”

傅展白不给傅父任何继续说话的机会，挂掉了电话。

秘书把文件放在了他的桌子上，轻声问道：“傅董，文件都在这里了。”

傅展白交错的双手放在桌上，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闻言便扬了扬下巴：“你先出去吧。”

“是的，傅董。”

秘书刚走了几步，又被傅展白喊住。

“傅董，还有什么事情吗？”

傅展白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点着台面，最后慢慢地说道：“最近我不会来公司，如果有重大事情务必告诉我，其余的交给傅亦玄先生处理便好。”

秘书愣了愣，尔后立刻应道：“我明白了，不知道傅董还有没有事情需要吩咐？”

“暂时没有了，你先出去吧。”

秘书点头，然后退出了办公室。

傅展白弯腰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份资料，从秘书拿来的材料中抽出他需要的，然后拨通电话：“ann，每个月定期汇进那个账户的钱，这个月来了么？”

ann，中文名彭安安，跟着傅展白已经九年多了，是他藏于暗处最得力且信任的副手，这些年公司里很多重大的事情都是悄悄经过她的手得到处理的。

“还没有傅董，我估计也是明天，跟以前的每个月一样是二十号。”

“嗯。”傅展白把文件放进大衣里，转身看向大厦外头，转瞬之间已经有了决断：“我对那个账户做了点事情，很快我们就会知道是谁了。”

“傅董？”ann有些惊讶：“您是要……”

“不过，我大概也料到是谁了，只不过是想要证实一下而已。”傅展白淡淡地说道，“这段时间我不会在公司，你多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