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不害怕。
只不过他就算怕得要命,也绝不会逃避。
大丈夫生又何欢死亦何惧!
毒观音微笑着。
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杀人,杀的人又不是你,你也只好微笑着。
微笑,有时候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心情愉快时所表现出来的行为。
有时候也可以算作一种回答,对一个自己不愿回答,或者说不能回答的问题所作的回答。
图三更冷冷的看着石杵,冷冷的问道:“你想要我这一刀砍在哪里?”
石杵叹了口气,道:“难道我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图三更大叫道:“你确实没有,可是我有!”
刀光一闪,人就倒了下去。
这一刀正砍在脖子上,砍得并不是太重。
可是那又薄又利的刀锋,已割断了脖子后面的大血管,飞溅出的鲜血,几乎喷溅到一丈之外。
碧绿色的鲜血。
鲜血怎么会是碧绿色的?是不是他的血里,也已经有太多的毒?这又是被谁下的毒?
石杵的血里没有毒。
这一刀也没有砍在他的身上。
刀光闪起,他已经准备承受,可是这闪电般的一刀,却落到了毒观音的脖子上。
毒观音好像是故意没有闪避。
他并不是像石杵一样不想闪避,只不过等到他闪避的时候,却是已经太迟了。
因为,他做梦都想不到,图三更这一刀砍的是他。
何况他还没有做梦。
黄婆婆母子也想不到。
石杵更是想不到。
他想不到,这一刀砍的竟然不是他。
这种感觉很奇怪。
当人们在生命尽头往回看时,往往会发现有好多梦想没有实现。
真正的后悔,其实不是因为没有实现梦想,多半是责怪自己没能尽100%的力量实现梦想。
坚持梦想是一件“知易行难”的事。
一个没有期限的梦想只是个梦,给梦想加一个“截止日期”,把它变成现实的目标,才更容易实现。
第二十三章:同仇敌忾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毒观音倒下去,看着碧绿色的鲜血,从图三更的刀锋下溅了出来。
他们虽然看得很清楚,但却还是不明白。
石杵忍不住问道:“你这一刀是不是砍错了人?”
图三更道:“我生平只错过一次。”
他错的当然不是这一次。
自从他眼珠子被人挖出来后,他就没有再错过第二次。
石杵说道:“好像欠你一刀的是我,不是他。”
图三更笑着道:“既然你欠我一刀,随便我把这一刀砍在什么地方都一样。”
石杵想了想道:“可是你不该把这一刀砍在他身上。”
图三更断然道:“这一刀本就应该砍在他身上。”
石杵愣了愣道:“为什么?”
图三更笑了笑道:“因为今天你不能死,也不该死!该死的人是他。”
毒观音的人已经不动了,他背后破麻袋里的毒蛇,却还是在蠢蠢欲动。
一条条毒蛇蠕动着滑了出来,滑入了他的血泊中,舐着他的血——碧绿色的鲜血。
图三更问道:“他背上,是不是有个破麻袋?”
石杵答道:“是的。”
图三更问道:“破麻袋里有什么?”
石杵答道:“有蛇。”
图三更问道:“几条蛇?”
石杵答道:“除了刚才死了的那两条之外,还有七条。”
图三更又问道:“现在这九条蛇是不是已全都爬了出来?”
石杵只能答道:“是的。”
图三更笑着道:“可是现在破麻袋里,一定还没有空。”
破麻袋的确是还没有空。
毒观音是向前扑倒下去的,破麻袋在他背上,毒蛇虽然已爬了出来,麻袋却还是鼓鼓囊囊的样子。
图三更又笑着道:“你为什么不抖开来看看,破麻袋里还有什么?”
黄婆婆抢着道:“我来看看。”
她用金弓挑起了破麻袋,立刻就有数十粒、黑乎乎的弹丸滚在血泊里。
弹丸滚到哪里,毒蛇立刻就远远的避开。
石杵本来就在奇怪,毒观音一向有抓蛇的本事,为什么这些毒蛇,在他的麻袋里还不老老实实?
现在石杵才知道是为了什么。
毒蛇碰到了这些弹丸,就像是人碰到了毒蛇。
黄婆婆又用金弓,从血泊中挑起了一粒弹丸。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用不着说,他们母子间已有了一种,任何人都无法了解的默契。
她挑起了这粒弹丸扔出去,大力神的弓弦已响起,“嗖”的一声,银箭飞去,弹丸粉碎。
他们立刻闻到了,一种硝石和硫黄混合成的香气。
图三更道:“你闻得出这是什么?”
黄婆婆还在想,石杵已经回答道:“这是晴空霹雳,霹雳一声震天吼!”
晴空霹雳,就是太阳下的一声惊雷,一道闪电。
霹雳既不香、也不臭,你可以想得到,看得到,听得到,却绝对是闻不到。
石杵为什么可以闻得出来?
因为他说的霹雳,并不是天上的惊雷闪电,而是江湖之中的一种暗器。
黄婆婆已经是老江湖了。
她从十六岁的时候,开始闯江湖,现在她已经六十岁。
她实实在在的嫁过三次人。
每一次,她的感觉都非常真实。
她的男人都是使用暗器的名家,她自己也绝对可以、排在当代三十位暗器名家之中——弓箭也算是一种暗器。
可是她对这种暗器的了解,却绝对没有石杵多。
因为这是“霹雳堂”的独门暗器。
霹雳堂能够威镇武林,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有这种暗器。
霹雳堂的主人雷震子,能够在当代三十位暗器名家中名列第二,也是因为有这种暗器。
有关这种暗器的一切,石杵在飞周岛时,就已经知道得很清楚。
因为,很久以前,日月神教和霹雳堂是死敌。
而雷震子的父亲雷达,三十年前就是被黛绮丝所杀。
他们至今还能并存,只是因为彼此谁也没有战胜对方的把握,或者是有了什么新的协议。
银箭击碎弹丸,去势犹劲,“夺”的一声,钉入了小楼的窗棂上,银羽还在震动。
黄婆婆带着赞许的眼色,看了她儿子一眼,才回过头问道:“这就是霹雳弹?”
石杵道:“绝对是。”
他有把握绝不会看错。
黄婆婆道:“可是这些霹雳弹,为什么没有传说中的那种霹雳之威?”
图三更道:“因为地上毒观音的毒血。”
他慢慢的俯下身,用两根手指、捡起了滚在脚边的一粒霹雳弹——
一粒没有沾上毒血的霹雳弹。
他虽然看不见,可是却听得见。
风吹树叶声,弹丸滚动声,弓弦震颤声——在他周围三十丈之内,所发出的每一种声音,都绝对逃不过他的耳朵。
这一粒霹雳弹看起来新鲜而干燥,就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硬壳果食。
图三更中指弹出,“嗤”的一响,手指间的霹雳弹就箭一般飞了出去。
他这根手指,就像是二百石的强弓,弹丸远远飞出数十丈,越过宽阔的花园,打在角落里一块太湖石上,立刻就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碎硝石末,漫天飞舞。
黄婆婆的脸色变了。
她终于见识到了这霹雳之威,竟然远比传说中的传说还要猛烈可怕。
风中又传来那种硝石硫黄的味道,仿佛还带着种胭脂花粉的香气。
霹雳弹中本不该有这种香气。
石杵道:“这是什么香?”
图三更道:“你不妨过去看看。”
石杵用不着走过去看,脸色又已经变了。
碎硝粉末已然落下,落在一片开得正盛的月季上,鲜红的月季,忽然间枯萎,一片片花瓣飘落,竟然变成乌黑。
石杵失声道:“百花毒!”
这一粒霹雳弹中,竟然是混合了一种,带着胭脂香气的毒粉。
图三更道:“如果不是地上的毒血,化解了它的毒,刚才那一粒霹雳弹的剧毒,就已经足够致我们于死命了。”
现在这一次,虽然是远在三十丈外爆发的,风向虽然并不是正对着他们,可是,他们还是感觉到一阵晕眩,仿佛要呕吐流泪。
图三更接着道:“不要忘记毒观音的毒,并不是只能救人的,也一样是可以要人的命!”
这一袋百花毒霹雳弹,当然是为了对付“正大光明”。
能够被请到“正大光明”去的人,当然都是“正大光明”的精英。
一盏灯的火苗,就足以引爆三四粒霹雳弹,“正大光明”的大厅里,今天当然是灯火通明金碧辉煌,也不知道有多少盏灯、多少支烛光。
如果让毒观音也混了进去,悄悄的在每一盏灯旁,摆上两三粒黑乎乎的霹雳弹,等到灯火的热度溶化它外面的蜡壳时,会有什么样可怕的结果?
想到这里,石杵全身衣裳都几乎被冷汗湿透。
图三更道:“你一定想不到,毒观音已经投入了霹雳堂。”
石杵的确想不到。
图三更道:“你一定也想不到,他们居然敢对“正大光明”下毒手。”
他们敢这么做,无异已经在向“正大光明”宣战!
只要战端一起,就必将是他们的生死之战,战况之惨烈,石杵几乎已能想像得到。
图三更道:“这件事纵然不成,他们损失的只不过是毒观音一个人而已,他并不是霹雳堂的中坚,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可是这件事如果是成功了,“正大光明”的精英,很可能就要毁于一旦!
石杵握紧双拳,道:“其实无论成不成,结果都是一样的!”
图三更道:“为什么?”
石杵道:“他们既然敢这样做,想必已经有了、不惜和我们死战的决心!”
他的声音兴奋而沉重:“我们“正大光明”数十弟子,当然也绝不会畏惧退缩!”
“正大光明”只有战死的斗士,绝没有畏缩的懦夫!
他几乎已能看见“正大光明”的子弟,在一声声霹雳的烟硝火石下,浴血苦战。
这些人之中,有他尊敬的长者,也有他亲密的朋友。
这些人随时都可以和他同生死,共患难。
他自己也准备这么做。
也许他们并没有战胜的把握,可是只要战端一起,他们就绝不再问生死胜负!
他相信,“正大光明”的子弟们,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图三更打断了他的话,道:““正大光明”崛起的速度太快了,所以会引起江湖之中其他帮派的仇视,但是你们和他们对峙的局面,很可能还会继续二三十年,以后甚至说不定还可能化敌为友,你现在又何必想得太多。”
石杵道:“我应该怎么想?”
图三更道:“你应该多看看,你这温柔美丽的姑娘,想想那些专程赶去喝酒的好朋友。”
石杵眼睛又发出了光。
他本来就是个热情如火的年轻人,很容易被激怒,但也很容易就会变得高兴起来。
图三更道:“所以,你现在就该骑着那匹快马赶回去,换上你的吉服,到大堂里去喝酒。”
石杵道:“可是我……”
图三更道:“现在你已不欠我的,也已不欠黄婆婆的,可是,你如果还不走,如果还要让客人着急,我就要生气了。”
“为什么救我?”
“因为,我的眼睛就是纪纲挖出来的,我不敢去报仇,现在你竟然要去对付他,有你这样的人去和纪纲捣乱,我当然不能让你轻易地死了。”
黄婆婆道:“听说“正大光明”,还少一个三当家的,如果你不把棉花姑娘带上,我一定就会更生气!”
“为什么?”
“因为我儿子的亲爹,也是死于纪纲之手,而我们也不敢去找纪纲报仇。”
石杵看着她,看着图三更,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到处都可以找到好人。
这世界毕竟还是充满了温暖,生命毕竟还是可爱的。
他又笑了。
他又高兴了起来。
他跳了起来:“好,我们马上就走。”
图三更道:“可是还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石杵道:“什么事?”
图三更道:“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被别人灌醉。”
他又露出笑容:“棉花姑娘,绝不会喜欢一个没有爬上床,就吐得一塌糊涂的男人。”
黄婆婆喜气洋洋的道:“一点都不错。”
她衰老的脸忽然变得年轻起来:“我记得我有一次做新娘子,就把我那喝得烂醉的新郎倌,踢到床下去睡了一夜,而且至少三天没有跟他说话。”
她的脸上忽然又露出了红晕,轻轻的笑道:“幸好,有些事不说话也一样可以做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
图三更放声大笑。
石杵相信他这一生中,很可能都没有这样大笑过。
债已经还清,事情都已经解决。
现在时候还不晚,赶回去正好来得及喝酒。
认识了这么多热血的朋友,石杵的心情愉快极了。
最让他觉得愉快的是,棉花不但没有不同意,反而牵着马在门口等他。
石杵道:“谢谢你。”
他心里真的觉得很感激,感激她的了解,更感激她的宽容。
棉花忽然又抬起头,轻轻地凝视着他:“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带我走。”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难免会做出荒唐的事情。
年轻人又有哪个不风流呢?
可是以后他已经决心要做个好丈夫,他有决心一定能够做得到。
棉花咬着嘴唇:“可是我不信。”
石杵道:“你不信什么?”
棉花道:“我不信你以后就永远不再看别的女人。”
不吃饭的女人,这世上也许有几个,但是不吃醋的女人,却真的连一个也没有。
如果有,就是假女人。
石杵笑了笑道:“男人遇到了好看的女人,除了真瞎子和伪君子之外,谁都是难免要看看的,可是我最多也只不过是看看而已。”
棉花还不肯放弃,又道:“我也不信就凭我一个人,就能永远管得住你。”
石杵也道:“你也许管不住我,可是,我知道以后一定有两个人,会帮着你来管着我。”
棉花不相信的道:“这两个人能管得住你?”
石杵斩钉截铁道:“只有他们能管得住我。”
棉花问道:“这两个人是谁?”
石杵笑着道:“就是我自己和我的妻子。”
棉花不依不饶的问道:“你的妻子是谁?”
石杵的神色沉了一沉,轻声的说道:“我的妻子是我主人的女儿,我的主人把她许配与我,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就是我的妻子。”
朋友,要与有热血的人交;酒,要与有热血的人喝;恋爱,要与有热血的人谈;死,要为有热血的人死。
如果,你也是一个如此热血的人,你就会感觉到这个世界也热血沸腾。
第二十四章:世事无常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