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清道:“见过。”
“什么来头?”
周白清道:“倒不清楚,只是最后一次碰面时与他说好了比赛场上见。”
旁人再没多问,片刻后,雷家大哥带着雷敏敏来了,雷敏敏坐到周白清边上问他比赛好不好看。周白清道:“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来了。”
雷敏敏道:“去医院复诊,换药耽搁了点时间,本来是不想来的,就想留你一个人。”
周白清和雷大哥打了个招呼,雷大哥道:“我和敏敏琢磨着,就算先抽到了我们,你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
雷敏敏道:“最多为我们雷家战死沙场,回头我就去我爸那里给你求个好名头,把你编进我们家谱也没问题。”
雷大哥瞪她一眼:“怎么说话的?”
周白清问道:“雷老爷到了吗?”
雷大哥道:“到了,去见傅白玉了。”
周白清笑笑,转头继续看比赛,到了中午休息时他吃了点东西便去找到了三老板,三老板正和艳阳天站在停车场边上抽烟,三老板愁眉苦脸,看到周白清来了,动了下手指,没等周白清问,便道:“我知道你要来说什么,我没想到耀祖竟然会在白无常那里。”
白无常这名字倒有点别致的吓人,周白清道:“那个白衣人叫白无常?”
三老板牵起嘴角笑笑:“你说取这么一个名字是不是有病?”
周白清道:“是有点。”
三老板道:“还有他身边那一胖一瘦的两个人,我也认得,原先是警察,没想到他们是一起的……”
周白清问道:“去找过他们了?”
三老板道:“找过了,不让我见耀祖,我就看到了眼,耀祖这臭小子也是,一声不吭的,不过看上去没怎么样,我已经给他妈报过平安了。”
周白清道:“有点奇怪。”
三老板狠狠扔下烟蒂,道:“何止奇怪!简直是离奇!!白无常他爸作弊的事曝光后林老五极其子嗣就被终生禁赛,谁知道他怎么搞到的通行证,我大哥派人去和他说,他说的还挺有道理,说自己姓白,已经和林老五断绝关系,为什么不能来比赛?况且他们实力不弱,如果冒然将他们除名,我们岂不是要落一个打压别人的名声?唉,耀祖根本一点武功都不会!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周白清问道:“老爷子知道了吗?”
三老板道:“没敢和老爷子说,耀祖失踪也没告诉他,我们能处理就我们处理吧,老爷子那年元气大伤,身体大不如前,不想打扰他。”
周白清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又看了看艳阳天,问道:“三老板好像也还没抽到号吧。”
三老板摇头,道:“我申请退赛了,没心情玩这个了,这次真是麻烦艳阳天师傅了。”
三老板朝艳阳天一拱手,艳阳天动了动下巴,神色漠然,仿佛他们在讨论的事他一概不知情,也不感兴趣,他将烟放到嘴边,吸上一口,左手松松地撑着右手的手肘,眼神慢慢滑到了周白清身后。周白清转身看过去,一个白衣人正拖着沉重的右腿缓步朝他们走来。艳阳天看到他,垂下了手,对三老板道:“我先走了。”
他刻意回避,实在奇怪,周白清便问了句:“你认识?”
艳阳天低垂着眼,道:“师弟你想必听说过他,我以前的徒弟。”
三老板一吓,傻傻看周白清,周白清明显迟疑了下,还算顺畅地接道:“听说过,你不想见到他?”
艳阳天已背过了身,声音轻了许多,依稀能听到他在说:“不想见,不必见。”
他轻飘飘地走开,三老板抹了把汗,对周白清道:“他把白无常认成你了??”
周白清转移了话题,与三老板耳语道:“他来干什么?”
三老板耸肩摊手,脸上依旧愁云惨淡,那白无常此时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朝周白清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你就是周白清吧?巧了,我名字里也有个白,大家都叫我白无常,你好。”
周白清和他握手,笑着道好,白无常一张嘴角微翘,天上带笑的嘴,看着亲和力十足,可配上他双眼珠浓黑的丹凤眼,流露出的净是凶光与狡黠,叫人不敢轻易接近。他看着三老板道:“听说三老板在这里我就找来了,是耀祖托我带句话给你,他一切都好,叫你不要牵挂太多。”
三老板道:“那刚才他干吗不直接和我说?”
白无常但笑不语,周白清眼看气氛尴尬,拉过三老板道:“雷家大哥拜托我找三老板过去,就先告辞了,期待赛场上见。”
白无常两手都撑在拐杖上,笑着点头,周白清与三老板渐渐走远,漫步回到会场,两人互相看看,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这个人不简单。”
三老板摇头叹气,道:“耀祖的事我会想办法的,总之一定要和他面对面说上话才行。”
他拍了下周白清的肩:“你代表雷家参赛的事我也知道了,加油吧。”
两人在走廊上别过,赛程紧凑,周白清想和陈十七联络下都没时间,下午一开场雷家就被抽上场,周白清心里还惦记着其他事,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对手实在太弱,他一人单手便挑翻了对方三人。他一完赛和雷家大哥说了声便离开了会场,在回酒店的路上,周白清给陈十七打了个电话,将白无常和徐耀祖的事都告诉了他,并问道:“你认识白无常?”
陈十七道:“我不认识,只是我昨天才知道我们那里有家武馆原来也报名参加了这次比赛,拿到了80这个号码,结果临行前通行证被偷,联系大会组委被告知因为没能按时报到,比赛资格已经被取消。”
周白清道:“看来他是决意一血前耻的。”
陈十七道:“酒店这里林家人也已经知道了,有好戏看了。”
周白清还在牵挂保险箱的事,陈十七道:“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自己回来看就知道了。”
周白清匆忙赶回酒店和陈十七汇合,陈十七已经联系过酒店安保和大会的人,雷家弟子中毒那天的监控录像全都上交给了警方核对,至于傅白玉穿的那件白大褂,因背后刺绣工艺特殊,特意找了工匠定制,订做了三个尺码,傅白玉试衣后剩下的一件退还到了工匠处,一件送到了徐家作为纪念保管了起来,这两件都未遗失。
周白清道:“有没有可能有个小偷‘借’了其中一件后,又还了回去?”
陈十七道:“当然有这种可能,但是能办到这件事的小偷肯定不是一般的小蟊贼,这么费心费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为了陷害一个医生?只为了拖延艳阳天的病情?”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傅白玉的套房前,陈十七将周白清引进屋,直接带他去了浴室,傅白玉衣橱里的小型保险箱正躺在一池冰水中,箱门大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周白清上前查看,问道:“空的?”
陈十七道:“你猜的没错,有人在保险箱里设计了机关,密码对后开门时会有毒针射出,好在我找的人是老手,没被毒针所伤,是,里面是空的。”
周白清道:“这是一个警告。”
陈十七赞同,道:“没错,在警告我们再继续插手这件事一定没有好结果。”
周白清皱起了眉,思索片刻后问道:“你有办法让我见过傅白玉吗?”
陈十七道:“这事很奇怪,傅白玉被直接关进拘留所,而且什么人都不让见,不过我会再试试。”
周白清谢过他,两人往外走,陈十七道:“艳阳天病情又加重了?”
周白清道:“今天把那个白无常认成了我。”
陈十七大笑:“那是当然,索他命的无常不就是你!”
周白清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没吭声,陈十七越笑越夸张,笑到后来摇头晃脑地哼起了小曲。周白清本打算去看看陈十七那三个弟子的情况,可半路却被杀回了酒店的雷敏敏拉去见雷老大,周白清敬雷老大是长辈,礼节上不敢有半点怠慢,硬着头皮去了。雷老大喜喝茶,自己在酒店花园凉亭里摆了桌功夫茶,雷老大见到他,问了他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你就是周白清?”
第二个问题:“你师父是艳阳天?”
周白清一一回答,雷老大穿一身黑缎子的唐装,红脸浓眉,自有番威严气魄,他听到周白清说话,嘴角倒挂,不是很高兴的样子,道:“艳阳天一代高手,被你个毛头小子坏了武功!可惜!”
雷敏敏道:“他……”
雷老大一抬手,声如洪钟:“你姓雷还是姓周,帮着他说话?!谁管他们到底什么瓜葛,世上打形意的再没一个像艳阳天这样的高手,不可惜??!”
雷敏敏瘪嘴,周白清道:“确实可惜,所以只求一点凤尾牡丹让他能多活几年,或许能提点出另一个绝世英才。”
雷老大忽然大笑,饮了杯茶,道:“你小子倒会说话!你的事敏敏和我说了,按她的意思来!”
言罢,雷老大大手一挥:“都走开,别碍着我看风景!”
雷敏敏带着周白清乖乖退下,两人一块儿去外面吃了晚饭,周白清借机打听傅白玉的事,雷敏敏口风紧,愣是没打听出半点有用的消息。周白清回到房间时时间还早,艳阳天没在屋里,烟味倒是很浓,靠窗的小桌上还放着一支雪白的香烟。周白清在桌边坐下,他学着那些烟民的样子夹起这支烟,他往窗外看,看艳阳天常看的风景,做他常做的事。他看到近处的灯火亮如明星,可看久了这些明亮的光竟会兀自晦暗,闪烁出黑暗的光芒,渐渐与远处的浓黑融为一体。周白清眨了眨眼睛,房间的门开了,艳阳天从外面进来,他身上的衬衣款式宽松,袖子大了一圈,他一抬手,细瘦的手腕就露了出来。
周白清看着他,不问他去了哪里,艳阳天也看着他,问他:“你要学抽烟?”
周白清靠在椅子上笑,艳阳天道:“别学了,不好。”
艳阳天走过去要拿走他手里的烟,周白清举高了手臂逗他,艳阳天叹了声气,无奈地看他,轻声说:“别闹了,师弟。”
有那么一瞬间,周白清想用力推开他,想使劲揉他的眼睛,想把他的眼珠挖出来好好洗一洗,他想搓着他的手骂他有眼无珠,扒光他,蹂躏他,用最恶毒的话羞辱他。但他没有,他开始学会如何享受艳阳天这种用无奈粉饰的爱惜的眼神,他变得冷静,冷静地被他当成袁苍山,那种从脚底开始腐烂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次他冷静地接受,他仿佛看到一个人手脚都烂在地里,他的胸膛被破开,心也开始腐烂,有股病态的甜味从他心里散开。周白清放低手,把烟还到他手里,他轻轻地吻了下艳阳天。他闭上眼睛,越吻越洒脱。艳阳天显然被周白清这一吻吓到,推开他,吃惊地看着,片刻才扯袖子拉裤子手足无措地回避了开来。周白清从没见过他这副窘态,遂说:“你怎么了?”
艳阳天假装忙碌,左顾右盼,一身的冷傲不知去了哪里,周白清道:“我不喜欢芷凤。”
艳阳天扭过头不看他,周白清望着他背影,出神地说:“我喜欢的是……”
“别说了!”艳阳天突然回过身来板着脸打断了周白清,“你整天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喜欢谁关我什么事,不用告诉我!”
周白清用手撑着下巴,觉得艳阳天的样子好玩极了,他虚伪地气愤,仓惶地逃跑,像只受了惊吓的猎豹,飞速爬上了一棵参天巨木,它借着树冠遮蔽自己的形象,躲在庞大的阴影里,一颗心始终被吊着,在嗓子眼跳个不停。
周白清没再逗弄他,他看艳阳天睡下了便去楼下打拳,两日的预选赛结束后大家都有了一天的假期,周白清并不着急休息,出了身汗后独自一人走上街头散步。他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驻足,幽幽地看着人行道边的花坛,那里仿佛站着一名少年,父母双亡,亲眷离散,他渴望复仇又憎恨自己的无能与弱小,他哭了起来,眼泪一直流,和天上的雨汇到一起。不远处,一个撑着红伞的人正慢慢靠近那少年,周白清看着这个撑伞的人,他身形轻盈,步伐稳健,只是伞遮着脸,看不清他模样。
周白清往前走,推开了这一道幻觉般的身影。
第二天中午,周白清和陈十七结伴去了看守所,陈十七带着周白清溜到了看守所外的一条暗巷里,他们到时已经有个瘦高个在那儿等着了。三人见面,谁都没说话,瘦高个戴个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他扔给陈十七一个黑色垃圾袋,陈十七塞给他一个厚信封,瘦高个抽出钱数了数,立即收好信封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了。周白清打开那个黑色垃圾袋一看,里头有两套电器厂商的员工制服,两盒工具箱和一张简易地图。他和陈十七利落地换上衣服,陈十七又从自己裤兜里摸出副眼镜和个假痦子递给周白清让他装扮上,他自己则粘了两撇小胡子,点上了几颗麻子。两人乔装打扮番后互相看了看,陈十七道:“还挺像那么回事。”
周白清道:“知道傅白玉被关在哪里吗?”
陈十七道:“说是单独羁押,但是有三个地方都有可能,具体也没摸清楚,回头找个人套套话,你呢,纸条准备好了?我们这次进去不一定能见到人。”
周白清点了下头,两人整了下衣服,提着两盒工具箱光明正大地从看守所正门进去,守门的警卫喊住两人,陈十七道:“所长叫我们来的,说是他那儿空调坏了让我们来看看。”
闻言,一名稍年长的警卫往所长办公室去了个电话核对消息。趁这空荡,陈十七忙不迭给警卫们派烟,拉拢客套,那年长的警卫查实消息后就挂了电话,道:“人可以进去,箱子打开检查下。”
周白清和陈十七乖乖打开了工具箱,陈十七与搜查的人寒暄,他不知哪里学来的本地口音,偶尔还冒出几句方言,场面虽然热闹,可那年长的警卫还是不依不饶:“你们带这么多工具干什么?留一个下来。”
陈十七和周白清都没争辩,留下了个工具箱,跟着一名奉命给他们带路的年轻警卫走出了门卫室。
沿着大路走了会儿,陈十七和年轻警卫套起了近乎,说道:“我在这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进来看守所。”
年轻警卫显然比之前那位年长的要好相处,调笑着说道:“怎么?来一次不够还还想二进宫?”
陈十七哈哈笑,道:“这儿肯定有好些都是常客了吧,常客能有vip待遇吗?我看说有单独牢房啊。”
年轻警卫看了他一眼,皱紧了眉头没说话,周白清忙道:“报纸上不是说那个经常酒驾还乱打人那个富家子,叫什么来着……就住单间?”
年轻警卫一拍腿,说:“咳,你们说那有钱小子啊,那当然是常客了……”
周白清看他欲言又止,递上根香烟,道:“待遇真这么好?”
年轻警卫转了转眼珠:“这可说不得,你们打听这些干什么,到时候看看到底去修谁的空调不就知道了?”
三人都会心地笑了,陈十七岔开了话题,与年轻警卫闲聊着走进了一幢两层的小楼,从楼梯往二楼走时透过窗户能隐约看到半米开外的看守所主楼,铁窗下蓝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周白清和陈十七被带去与所长见面,所长又将两人带去了二楼走廊末端的一间房间,这房间从外面看丝毫看不出是间囚室,门上装了电子锁,需要一长串密码才能打开。周白清注意到就在这间房间隔壁还有另两间装了密码锁的房间,他给陈十七使了个眼色,傅白玉想必就在其中一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