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宫春秋——春从春游
春从春游  发于:2015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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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脆生生的笑:“要睡去别的屋睡,你挡在门口,我怎么进去?”

百里云骁咳了一声,压着嗓子道:“你师祖爷爷定的规矩,他行功救人的时候不准外人打扰,难道你不知道?”

“我可不是外人。”小童不高兴的嘟嘴,“我把东西放下就出来,不会打扰他救人的。”

百里云骁微微一哂,把茶壶拎到面前轻晃了晃,“这茶泡得过了,师兄教你重新泡一壶。”语罢起身,拽着小童要往外走。

小童上下打量着他,将信将疑的问:“你会吗?”

百里云骁想起过往,不经意间眉眼凝重,但话一出口,又仿佛漫不经心,“以前,你师祖爷爷最喜欢喝我泡的茶了。”

紫青剑阁原来不叫剑阁,最初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打从嵬崖子来了,道观的名声才大了起来。道观地方很小,中间供着一座三清殿,旁的总共就两间厢房。当然住的人也少,一共三个人:年轻的道长带着他两个没有受戒的小徒弟,就这么随遇而安的落下脚来。那时候院子里铺的是青石方砖,两个徒弟每天的任务就是开山门扫地,沏茶焚香,然后等师父起床教他们练功,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光阴恍然如梦,回首人事皆非。

百里云骁兀自在院子里发着愣,小童伸长脖子仰头看他。等了半天不见理人,小童瘪瘪嘴,索性自己捣药去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百里云骁喝了点酒,回到旧时厢房暂作休憩。许是心中感念,头一沾枕,倦意即如潮水般纷涌而至,伴着微微醉意和屋外风扫林梢的枝桠沙响,沉沉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推门进来,呼吸浅浅,脚步迈得很轻,走过的地方带起一阵清冽的香风。

他仿佛听见来人唤了他的名字。

他闭着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道梦寐以求的声音,内心砰然而动。

他动动手指,想证明这不是梦。可当他好不容易睁开眼,心里却道这一定是场梦。

如果不是梦,他无法解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但就算这是梦,也是个可遇不可求的美梦。

梦里月隐麟好端端的站在他床前。白衣素服,乌发垂挽,一双眼眸澄明无波,映着幽幽月色,直如透明一般。仿佛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点,对其而言是一桩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百里云骁看得心跳雷动,挣扎着撑起身子,想伸手去碰。

月隐麟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顺势往后一带,轻轻将身子压了上去。

梦境的感触太过真实,百里云骁简直要不能呼吸。让他颤栗的是月隐麟伏在身上的那种真实重量和温热体温,仿佛只要他愿意,伸手就能把这个人揽入怀中。

那些在现实中苦苦压抑的情思,恐怕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但在梦里说爱你,也许你就能听见了吧?

月隐麟似是心有所感,埋首在他胸前蹭了蹭,呼出的热气喷在他颈窝里,温柔的撩拨勾得人一阵心痒。

在这色令智昏的绮梦之中,百里云骁的脸上渐浮上一抹笑意,忍不住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揽住月隐麟的腰,哑着嗓子喃喃问,你有这么喜欢我吗。

月隐麟一怔,不知作何反应。百里云骁情难自禁的翻了个身,让他平躺倒在床上,自己脱去衣物,露出一身结实紧致的劲瘦腰线,目光如炽的痴望着他。月隐麟却扭头闭上眼,忍着发梢垂落扫在脸上的那种淡淡微痒,自控地沉住气,不发一语。冷不防,百里云骁的舌头抵着他的红唇窜了进来,强烈的感官刺激让月隐麟急喘出声,紧绷的腰肢也在瞬间软了下来。他闻到百里云骁身上散出酒气,然而并不觉得讨厌。唇舌被百里云骁顶得阵阵发麻,他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来不及咽下去的透明黏液顺着下颔弄湿了发。

百里云骁退开一点,拿手背在他唇边擦了擦,顺势在他光滑的脸上拧了一下。这头吃痛,那头却笑着说,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月隐麟忽地满面透红,竟就有些喘不过气来,感觉到百里云骁的身子整个压了下来,不自觉就抬腿绕到对方腰上。百里云骁却又揽着月隐麟的腰往下压了压,抵着他由正面进入,两个人贴得严缝丝合,很慢的研磨着。月隐麟有些撑不住了,手指下意识地在床上扯了扯,后腰一阵酸软,白皙的额头也沁出一层薄汗。百里云骁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专注的盯着月隐麟,简直不愿错过他任何一点微小的反应。

月隐麟不知自己能掩饰几分,一颗心悬在胸腔里,整个人敏感得都快要流出泪来。百里云骁掐着他的腰动了几下,又凑过去吻他,刚一顶开牙关,湿热的舌尖立即就缠了过去。月隐麟抑不住发出声来,脸一下又红透了,抬手去推百里云骁的肩膀。百里云骁不为所动,他也没有真的用力推,这么半推半就的纠缠许久,两人俱已情动。月隐麟收紧双腿,手情不自禁的拢在百里云骁颈后,呼吸快而急促。百里云骁的腰大幅挺了挺,极致的快意湮没了所有感官,月隐麟几乎也在同一时间瘫软下来,周围陷入一片死寂,只余阵阵喘息。

窗外寒星照月,是最美的夜色。他们却如行在黎明前的黑暗,冥冥中只期待一点曙光。

百里云骁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蒙在被褥里,眼睛睁着闭着一样黑。

他仔细回想刚才的梦境,记忆在虚幻与真实中反复重叠,心底忽而生出一抹惧怕。

外面骤起萧声一缕,曲调极致缠绵,也极致幽怨。

那是嵬崖子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百里云骁听得心弦一颤,急匆匆更衣下榻,出门去寻嵬崖子。

嵬崖子在树下持箫静立,待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箫声便戛然而止。

“师父,他怎么样了?”

百里云骁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焦虑与不安。

嵬崖子叹了口气,反问道:“他之前身中西疆奇毒,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百里云骁愣了一下,表情顿时僵住了。

嵬崖子缓缓道:“为师已经尽力了。人在我房里,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百里云骁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莫非是他迷梦未醒,现在仍在梦中?

……

第46章

记不清是第几天了。

月隐麟的身体温度已冷,百里云骁不吃不喝守在床前,一颗心从怀疑到茫然,从希望到绝望,仿佛在刀尖上碾过一个轮回。有时恍恍惚惚趴着睡了,梦里就见一人白衣无尘,背对他迎风而立,依稀还是旧时模样。似乎只要拍拍他的肩膀或喊他的名字,转过来真的就是月隐麟。

黎明破晓,玉沉璧碎。

睁开眼,方知又是一个梦。

咫尺天涯,阴阳永隔。

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人,突然意识到他早已身死,自己也早已心死。

恍然想起在护城河畔,亦如这般九死一生。他曾对这个人说——你要死,我陪你死。你要生,我陪你生。但从今往后,不准你再一个人。当时说完只觉得豪气,现在想来只有狂妄。

人生漫漫,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过不去的槛,谁也帮不了谁。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终究还是失去他。此后良辰美景,雨露生烟,再无人相伴。

绕绕云梯,上彻青霄霞外。斜阳半山,独坐浑似千年。

雪松下,百里云骁又一次来找嵬崖子。

两个人默默相对许久,终是嵬崖子先开了口,“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去哪里,带他一起走吧。”

百里云骁摇了摇头,“徒儿不肖,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闻嵬崖子叹息一声,百里云骁继续道:“我知道山上有一处冰泉,是师父为百年之后预留的寝地,可保人体长年不坏,请师父暂且将他安置于此。”

“言下之意,你不打算留下来?”

“我要去找李长歌。此行若血仇得报,我会再回来,终生不下祁兰山。若我不幸含恨告亡,请师父将我的尸身与隐麟葬在一处,也算长伴师父左右。”

百里云骁说完,心里出奇的没有悲伤,只有恨。但他的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谁言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想人活一世,能彻底过得快活如意的有几个,江湖上有多少人还都是无辜送命的。人的生命如轻烟飘渺无常,一旦消失纵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亦难寻半点踪迹。若他不去报仇,他简直不知要如何证明月隐麟在这尘世间存留过的痕迹。很多事情不愿去想,是为了期待奇迹,也是为了能在永恒的梦境中不要醒来。

当未来剩了一纸空言,唯有血泪方能代表真实。

除了去找李长歌,他别无选择。

嵬崖子心知多言无益,便领他前往丹房,将一个白玉小瓶递予他道:“里面的丹药可化百毒,但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去见李长歌之前记得服下。若遇任何困难,找国师冰玉衡,他会帮你。”

百里云骁心谙原来那人名唤冰玉衡,听师父语气似乎与他非常捻熟,一时想不透那人缘何要在密道入口对自己多加为难?

嵬崖子像是看穿了他的疑虑,淡淡道:“冰玉衡与冰璇玑是一对双生子。他对我心存芥蒂不假,但并非真的就铁石心肠,否则你也到不了我这里。”

“就算如此,师父又如何肯定他一定会出手相助?”

“月隐麟由他一手带大,亲如骨肉。如今爱徒出事,他断不会袖手旁观。”

百里云骁点了点头,不经意的转身,视线倏地凝在一瓶蓝色药瓶上不能动弹。

“这是……”

一个箭步上前拿起药瓶,百里云骁仔细端详瓶身上的纂字,惊讶之色不及掩饰,便急切的脱口而出:“黑尾蕈…这里怎么会有黑尾蕈?”

“别乱碰。”嵬崖子自他手上拿过药瓶,不动声色的放回原处,“怎么,你也认得此物?”

百里云骁听罢想笑,眼里却没有笑意,恍然间只觉目眩神摇,一股无语话凄凉的悲哀之情在心底蔓延开来,喃喃痴语道:“原来这就是黑尾蕈!…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嵬崖子观他神色有异,便冷冷道:“这丹房里所有东西你都可以带走,唯独这个不行。”

百里云骁已然红了眼,眸中隐现疯狂之色,“为什么这个不行?…师父,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嵬崖子久久凝视着他,半晌无奈的轻叹一声:“云骁,你可知黑尾蕈在西域的别称为何?”

百里云骁默然不语。

嵬崖子又道:“西域女子称之为‘白头草’,因其五十年开一花,五十年结一果,摘下后可放置百年不腐。当地人藉此喻示白首相知,传说女人一生中只要送出一株黑尾蕈,就能向心仪之人传达爱意,获得忠贞不渝的爱情,所以它的象征意义远高于药用价值。纵然为师决意斩断红尘,亦不愿辜负有心人,这份心情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语罢,似是忆起前尘旧事,唇角隐现一抹薄笑。多年来他深居简出、潜心修行,神情较之一般人要淡漠许多。百里云骁很少见他笑,突而见到竟觉春风一暖,恍惚的思绪尚来不及厘清,又听得嵬崖子道,“你走吧,我等你回来。”

栖云山。

深夜,风声作响。破云而出的弦月幽幽照着两仪殿,映出一道冕服繁饰的华美身影。大殿两侧侍立着十几个掌灯的少女,个个轻衫素罗,美得宛如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回廊上,几个侍卫押着擅闯密道的入侵者,兜兜转转的来到殿前。

白玉阶下,百里云骁望着座上之人若有所思,看起来并无惧意。

冰玉衡不言不语的任他打量,许久方道:“我准你把人带走,可没准你一个人回来。”

尽管他面无表情,但百里云骁还是听得出来,这个人话里并没有真正怪责的意味。

“方才在外面,我愿意束手就擒,是敬你为前辈。但前辈若想拿我治罪,怕是不能从命了。”

他站在那里,言辞不卑不亢,神色不悲不喜,端的是长身玉立、气质瑶华。冰玉衡看得怔忡一瞬,随即摆了摆手,着人送他出去。

曼珠帘后,一双纤纤玉手抚上珠链。而后铃铛脆响,冰璇玑转动轮椅出来,轻轻把手置于兄长肩头。

“你在生气?”

冰玉衡问:“你见过我生气是这个样子?”

冰璇玑极清浅的笑了一下,柔声道:“就这样放他走了,万一他真的杀了李将军,你身为国师,难道要坐视不理?”

“答案你心里早就知道,何必多问。”

冰玉衡像是累极似的,淡淡敷衍着。

冰璇玑苦笑一声,幽幽叹道:“当初解剑峰一战,若不是我执意要百里云骁留下,或许他二人就不会有相遇的那一天。”

“为了一部五莲经,你吃的苦已经够多了,不必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冰玉衡的语气很冷,眼神更冷。冰璇玑可以清晰看见他密长卷翘的睫毛在轻微颤抖,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这种内心淡淡的酸痛,她感同身受。

命运的轨道何其相似。她的父亲乃大夏开国重臣,多次征战中原功勋彪炳,深得先帝厚爱。她的兄长年少成名,被三军奉为统帅,更因精通阴阳数术而被敬为天童,一步步踏上国师高位。唯有她志不在此,一心要闯荡江湖,后与嵬崖子识于乱世末年。其时嵬崖子虽为汉人,却乔装改扮成杂兵混入大夏军营。她出于私心一意袒护,使得兄长对他放松警惕,这才导致了后来损失惨烈的函谷关战役。那一战,夏营兵败如山倒,中原一方则以嵬崖子为首大获全胜。他们三人各自站在情与仇的交错点,不得不踏上命运的分水岭。而她不仅为自己的年幼无知付出了代价,也第一次尝到了被情人背叛的滋味。

曾经,她眼里一度只看得到仇恨。但现在,她有点恨自己眼里只有疲倦。

其实人年少时不必懂得爱恨,也不需要指望任何人懂。

她唯一想要的,如今她已经拥有了。

第47章

晓风残月,幽幽照拂将军府邸。

李长歌彻夜未眠地倚在床头,身上盖着簇新的丝绸厚褥,但仍觉得冷,便用袖袍笼了个手炉抱在怀里,双目楞楞盯着枕边的水墨屏风,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些陈年往事。

李氏原是风光大姓。他的父亲李秀昌一度贵为帝师,位列太子傅,才德高行受万民敬仰。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曾料到李氏一门繁盛,最终会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记得幼时他与诸皇子同受王诫,几位皇子各有千秋,帝师却最为钟爱三殿下景欢,常常为了得意门生而冷落旁人,连他这个亲生子也不例外。起初他不了解个中缘由,还以为是父亲惜才,直至李氏招来灭门之祸,他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先帝怀疑帝师与后宫一名妃子有染,景欢由她所出,故帝师对景欢青眼有加,实为爱屋及乌。宫中流言甚嚣尘上,唯有他深信父亲的为人,他的母亲自也一样。但王族权威不容挑衅,何况那妃子适承新宠。先帝一道怒旨降下,李氏满门抄斩,无一幸免。御林军包围帝师苑时,适逢他游行在外,得以侥幸躲过一劫。

那一年,他未及志学。然而朝廷的追杀从未休止。

他不得不诈死逃亡,隐姓埋名。在那段颠沛流离的岁月里,他走过很多地方,投靠过很多人,但认识他的人因为惧怕牵连,个个避而不见,有的甚至意图告发。当他不止一次死里逃生的时候,当他淌血流泪性命垂危的时候,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要忍。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是弱肉强食,除非有一天你变得比所有人都强,否则永远逃脱不了被人摆弄的命运。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后来他被一队好心的商队搭救,随他们一起进入中原。为了复仇,他下定决心要拜当时天下最负盛名的嵬崖子为师。再往后,他孤身一人跋山涉水到了祁兰山,却被嵬崖子拒之门外。但那时候他已经山穷水尽无处可去,只能在山门前长跪不起。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在饥寒交迫中死去的时候,一个少年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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