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莫漪道：“狩猎的箭是特制的，不会伤害花灵性命，仅仅是封存他们的灵气——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幻化人形而已……”

二殿下声音听起来很古怪，陆小念疑问的看向他，还没开口，花千秋已自作主张接话：“是啊是啊，小白脸，都说没有你们那么残暴，动不动就血溅三尺了。即便是被狩猎之箭射中，再不济也就是从雄性花妖变成雌性花妖罢了，大家基本上都是雌雄同体的啊~~”

“……不准参加狩猎大会。”

花千秋了然的拍拍她兄长的肩膀：“当然，二哥你身体这么弱，在猎场上策马驰骋这样大动干戈的事就别尝试了。”

“本公子是说陆小念。”花莫漪眼神更加古怪，甩开花千秋搭在肩膀上的手，慢慢直起身子，用力抓住陆小念，“你不准参加狩猎大会。”

第七十九章：预知梦

揪住陆小念衣角的指尖，在微微的发着抖，花莫漪直勾勾的瞪着陆小念，只重复一句话：“本公子绝对，不让你参加狩花大会。”

他的面色原本就很苍白，这下子更是褪得干干净净，瓷白得像刷了一层釉。陆小念只看到他眼神里藏也藏不住的痛苦，修者怔愣了。

“你答应我，不要去围场。”

“为何？”

“佛家不是不主张杀生？”抓着衣角的指尖更趋用力。

花千秋也察觉了不对劲，“二哥，你知晓狩花不会伤及花灵性命……”

“说不准就是不准！！”烦闷欲呕，他又开始眼前晕眩。

仿佛那道箭光就要自他眼前穿胸而过，倒落尘埃的沉重躯体，冷锐而不容置喙的鲜血和死亡，救之不及的心胆俱裂——

“恶，恶唔——……”花莫漪弯下腰，气空力尽的干呕，精秀的面孔痉挛的皱成一团。

“花莫漪？”陆小念抱着他陡然痉挛起来的身子，极其敏锐的意识到了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是跟那个噩梦有关？你梦见我……出事？”

被抱住的人身体发着颤，控制不住的干呕着，眼角泛起痛苦的水雾。一声不吭的紧紧攥着陆小念衣袖，唯恐他就此消失在自己眼前一般。

从花莫漪一系列反常的反应中陆小念证实了自己的猜想，那些总是让他半夜惊醒然后死死抱住自己不撒手的噩梦，果然是和他的性命安全有关；而正是这些让人难以安寝的噩梦，导致了花莫漪异常呕吐的症状，身子也迅速衰弱下来。

他自己现下才是最要紧的那个，怎么还为那种莫须有的梦、为了他的安全郁结难解？

陆小念又好气，又心疼，抬手轻轻拍抚已经快把自己吐空的二殿下，掩饰不住的温柔里带有隐约责怪：“梦境不过是虚幻的场景，梦过便罢，当不得真的。你何必如此耿耿于怀，折磨自己身体？”

“我日日入同一个梦境，次次见你中箭身亡，你让我如何不信，如何不惊？”脸色惨白，花莫漪硬是将此事较了真，不管陆小念信也好不信也好他就是要他远离一切会造成伤害的可能，“我从来不做噩梦，从小到大，一次噩梦都不曾做过。你要听我的，陆小念。”

修者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顺他后背，心思却在游走。

他修佛之人，又自恃一身佛骨，天赋禀异，向来不惧与生死有关的问题。再大的艰难险阻，再绕不过去的麻烦和坎坷，九莲禅给他的出师训练中早都遭遇了十几来回了；若是摆不平，他陆小念也走不到今天，来不了花妖国这最后一关试炼。花莫漪所说的梦境虽然古怪，但再古怪也不过只是虚无缥缈、没有实体的梦境罢了，又不会伸出爪子挠人，哪里会被陆小念放在心上。

原本对于这种噩梦，或者说“预知梦”一类的无稽之谈，一笑置之就是了；但花莫漪竟然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惊惧，甚至影响到了身子，陆小念便无法淡然处之。

他心中盘算着，既然梦里是中箭而亡，那么最快能够破除花莫漪忧虑的法子乃是以毒攻毒，证明他会在他所忧虑的事态中毫发无损。迷障一破，心病一除，花莫漪自然就不会再因为镇日忧心忡忡而身体每况愈下。

花千秋跟陆小念这次鲜见的不谋而合，觉得二哥会做噩梦，十成十是因为身怀有孕而引起的情绪波动，决不会是什么值得重视的大问题。

五公主趁机落井下石：“好端端的做这种触目惊心的梦，二哥，梦由心生，说不定你心里其实很想要小白脸赶快滚蛋。你不如深夜扪心自问看看？千秋说得或许就是真相哦。”

花莫漪激动了：“你们都以为我在杞人忧天？”一把拍开陆小念拍抚的手，花妖气得眼睛鼓鼓的瞪着他，“陆小念，你心里是不是也在说我小题大做？”

“我没有那个意思……”但眼神分明就是在看小孩子的样子。

花莫漪那个怄啊，如果不是顾忌肚子里有个小娃儿，他就要在床榻上蹦起来了：“混蛋陆小念！本公子日夜为你担惊受怕，你居然把本公子的话当戏言！！”

“我没有说不相信你的话——”

“你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我不信’！！！”花莫漪更气了，气得语无伦次口不择言，“你不宝贝自己这条命，也要替你儿子着想，别以为播了种就能撒手大吉！管生不管养这种事，最好是想都别想！本公子不会准你出事！要死也是让本公子亲手弄死你！！！你——”

陆小念赶紧抱稳就要从他怀里跳出去的花莫漪，二殿下炸毛炸得一头冰蓝长发都快要倒竖起来：“好了好了，你别气，我纵然心存狐疑，倒也不认为你是故意取闹——”

“你承认你不信了！！！”

“我相信你做了这样的噩梦，我只是觉得梦境成真的可能性不大——”

“陆小念！！！”

修者无奈，花妖闹腾得过于激烈了，再不安抚他，恐怕接下来好几天他都不会肯消停。届时又是食欲不振又是呕吐又是折腾的，他吃得消，花莫漪和肚子里的孩子未必受得住了。

只好违心的安慰他：“依你的话，花曜日我不参加花狩大会就是了，远离那些不会伤害人性命的特制箭矢……”

花莫漪妖眸一眯：“你在讽刺本公子吗！？”

温顺的微笑：“……没有。”

花莫漪恶狠狠看他半晌，陆小念一直摆出一副纯良无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柔顺眼神回看他，二殿下慢慢放松了戒心，哼了一声，身子也慢慢放松下来。

陆小念捉紧机会把他方才挣扎弄乱的衣裳整理好，用眼神示意花千秋准备些清淡的吃食来，让花莫漪好歹补充一点流食进去。五公主很想无视他的眼神，但看二哥那一番折腾，把体力耗空了不谈，整个人跟风吹就倒的蜡片人一样轻飘飘的，终究还是心疼的心情占据了上风，紧赶慢赶着去了御膳房。

陆小念给他将衣裳整理好，自觉不自觉的，把手伸向他小腹。

花莫漪还不是很适应陆小念这种表现占有欲的举动，他不自然的动了动身子，差点想一把拍开那只动向诡异的爪子。

——不过，算了，——二殿下转念又改变了主意，——让这个小白脸进一步认识到自己身为播种人的责任也好！

隔着一层薄薄衣物，那里的隆起不算很明显，软软的，热热的，跟着花莫漪的呼吸轻微起伏着。

非常奇特的手感，而心情，奇特的温暖着。

陆小念不知不觉更加柔了声音：“你现在情况特殊，总是胡思乱想对身子不好，——要是心里有事，理应第一时间告知我。以后别自己藏着掖着了。”

花莫漪从鼻子里哼出音：“告诉你，你还不是不信？”

“……我是说以后其他事情……——咳，不是，我信啊。你看我都放弃参加花狩了。”他是放弃“参加”，没说放弃“出席”。

心病还须心药医，若花莫漪一直这样疑神疑鬼下去，总认为他有朝一日会死于冷箭之下，那他身子状况一直都会处于这种危危险险的状态。他必须想办法打破他这种无端的焦虑。

等花莫漪不注意时，陆小念拉过花千秋，详细打听花曜日及狩花大会的细节，心里也慢慢盘定了主意。花千秋警告他：“你要以毒攻毒可以，别闹太过，二哥受不了刺激。”

“我不会让他受到波动。”修者有十足自信，想当年他年纪尚幼，就已经能够成功的引开来烨姝山找陆子疏麻烦的九莲禅他们——论计谋论阵法，难道还摆不平区区一个子虚乌有的梦境？

第八十章：花曜日（1）

花曜日虽名为“日”，实际上却是一段绵延较长的期间，花曜日庆典不过是刚刚开头的仪式。这花曜日五十年才逢一遭，此次又正好赶上新君继位，其隆重热烈，更胜从前。花妖国境内一夜间万花竞放，把本来就花香四溢、叶瓣纷飞的国家装点得愈发浓艳繁茂；各色花灵塞满了林间、山涧、谷底、大道，在视野范围内的每个边边角角，可着劲儿的疯长。

花舞宫原本因为要防范刺客隐匿而空荡萧条许多，花曜日一到，被移栽的花灵们借机重回故地，很快花舞宫又长满花莫漪最喜欢的红绿花卉。

有了“普天同庆、决无惩戒”的花曜庆典作幌子，花灵们皆想方设法的在接近它们家二殿下的地方生长，陆小念经常一觉醒来就发现寝房边爬满了枝枝蔓蔓，！紫嫣红的各色花朵。

对于花粉过敏的陆小念而言，这简直像场醒不来的噩梦。

花莫漪倒是开心得很，睁眼就是赏心悦目的花灵们，心情也较之前开朗许多。

“多看看这些美艳娇媚的花儿，有助于孩子提早建立正确的审美观”——以此为借口，拉着陆小念在花舞宫闲逛赏花。陆小念看着他一身仍旧不改轻浮繁复的浅蓝衣裳，硬是把“有你做示范，我觉得孩子的审美观正不到哪里去……”给吞了回。

——也罢，只要他开心，他顶多多练练龟息法，一天十二个时辰尽量屏住呼吸好了……

“看！！”衣袖被用力拉扯，陆小念转过头，不出所料的看见花莫漪站在一丛铃兰花前，对着洁白如玉的小小花朵连声啧叹，“陆小念，你看这丛铃兰是不是开得分外明艳？将它们移到房中，悬在窗前做风铃布景如何？”

簇拥在一起的玉白骨朵，闻听二殿下赞扬，更加起劲的散发出阵阵芬香。

“咳咳……”陆小念努力斟酌着既不伤害花莫漪又不伤害铃兰花灵的措辞：“君影草确然花色优雅，气味芳香，但我记得好像全草有毒……你虽然不惧毒素，但现下身子……恐怕某些方面还须谨慎一点为好。”

花莫漪“咦”了一声，这时也想起自己虽然号称百毒不侵，可不知腹内的人族胎儿是否也能传承这种体质。他犹犹豫豫的在铃兰花前站了好一会，终于还是不舍得拿孩子冒险，放弃了移栽的打算。

铃兰花灵见二殿下改变主意，忧伤的连花瓣都耷拉了下来，花莫漪不得不叽叽咕咕的安慰了它们一番。

一上午陆小念就这样陪着花莫漪在花舞宫转了好几个圈，花莫漪一看见品相漂亮的花朵就走不动路，再加上花灵们的热情纠缠，两个人磨磨蹭蹭的，时间不觉过得飞快。

临近午间，陆小念惦记着要去给花莫漪做专门的膳食，又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待在漫山遍野的花海里。

尤其是他现在跃跃欲试的想到花舞宫闲心潭中去看那朵最新盛开的千瓣莲——

陆小念一手抓住撸起衣袖就要跳下水去的人：“花莫漪，转了一上午你不累么？先回房去歇息，待用过午膳，小寐一阵再出来赏花如何？”

花莫漪兴致勃勃的在他手中挣扎：“等等，本公子近距离观赏完这朵千瓣莲就回去，你不知道千瓣莲是多么稀奇的品种——”

“稀奇归稀奇，它又不会长了脚跑掉，你今日看明日看都不打紧。”

“谁说的，”二殿下指着潭心隐隐绰绰的紫红色花影，渴望的眼神一直往潭心飘，“若是它觉得在花舞宫待着不受重视，跑去云都殿或者千颜宫，抑或其他兄弟的宫里了呢？本公子这两百多年，统共也就见到两次千瓣莲而已，还都是在老爹的御花园里——这次难得发现它出现在我花舞宫里！这是花曜日我拔得头筹的预兆！！本公子一定要去跟它好好谈谈！！”

“什么拔得头筹？”再抓紧点，不然花莫漪眼见着真要跳下水去了。

二殿下更加渴望的盯着难以接近的潭心中央：“你放开手，本公子就告诉你。”

“……不放。”别当他是三岁孩童蒙骗。

忧伤的眼神飘过来：“之前不是说，花曜日会有全国最水灵最出众的花灵参加吗？皇亲国戚都有举荐一位花灵的义务。本公子参加过三次花曜日庆典，就没赢过一次。”

难怪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就在宫里到处闲晃，原来是为了选出足以代表花舞宫参加庆典的优秀花灵。若是身体状况允许，只怕花莫漪更加变本加厉，会要出宫进行地毯式搜查了。

“你看上它了？”

花莫漪鸡啄米式猛点头。

纵然不似花莫漪熟稔万花，陆小念对于他口中所提的千瓣莲倒也略有了解。佛经中有提到过这种稀有之花，传闻它人世罕见，仅生于佛国阿耨达池中；因其花瓣众多，又名千叶宝莲。

这花确属罕有，单是它本身，就足够构成追逐桂冠的条件；若是品相上佳，一举夺魁或许也并不难。

虽是午间，但幽深静谧的闲心潭仍旧凉意袭人，陆小念沉吟着，他不想要花莫漪跳入潭中去受凉：“你在岸上等着，我去替你游说如何。”

“这点浅水难不倒本公子，本公子自小水性就好……”花莫漪不死心。

“水凉。”将他再拉离岸边一点，陆小念叮嘱他，“你站远些，仔细掉了下去，冷寒一浸，又缠着我闹腹痛。”

二殿下眼巴巴的看着他，又把目光调转回来去看隔了岸边确实有一段距离的千瓣莲。叹了口好长的气：“好吧，你去就你去。”修者正要下水，花莫漪拉住他袖子，千万叮咛：“你同它交谈时，务必态度要谦恭有礼，千瓣莲花灵通常傲得很，跟寻常花妖不同，说不准一不小心就生气了——”

陆小念答应着，还未转身，花莫漪又攥住他袖子：“还有，你要是谈不拢，也别把话说死，等本公子亲自跟它谈。”

“……你还有要交代的吗。”

“没有了，陆小念，你一定要好好哄它，一定要劝服它归入本公子麾下，这次花曜日扬眉吐气就全指望它了！”

终于被花莫漪恋恋不舍松开衣袖的陆小念，正要运起轻功自潭面点水而过；转念一想花莫漪说千瓣莲花灵高傲不羁，若是居高临下站在水面同它攀谈，只怕谈不上三言两语就会被嫌弃。最好还是表现诚意，老老实实游去它面前好了。

于是陆小念改为纵身入水，一条游鱼般划开微寒水面，向潭心花影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