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帝(一)——碧藤萦溪
碧藤萦溪  发于:2015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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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锡铭一惊,随即甩开曾国权,低声回道:“多谢前辈提醒,但这事儿,我管定了。”

跪倒在煜珣侧后方,谢锡铭心里那叫一个悔,恨自己没有早些出来为他说话。煜珣淡金色的朝服已然染血,支撑身体的双臂颤抖不停,看不见他低垂的脸,但黑色石砖上血滴、汗滴沁染一片的凌乱,却让人揪心的痛。收回关切的目光,谢锡铭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启禀皇上,太子殿下之所以执意不愿出兵,无非是心系江北灾区百姓,臣斗胆恳请陛下再拨钱粮以示皇恩浩荡。臣擅自臆测,太子殿下定会同意在赈灾的同时出兵月国。”

皇帝冷冷一笑,心道:「礼部,谢锡铭。明着是炊筱的人,其实是煜珣的手下吧。」

“煜珣,听清楚了吗?”

煜珣没应,谢锡铭有些慌神,他爬了两步,挨着煜珣小声道,“殿下,好汉不吃眼前亏,应了吧。您若不放心,臣去赈灾,定让那方百姓安定。”

煜珣勉强侧头看了眼他,谢锡铭彻底慌了。煜珣毫无血色的脸,茫然不知所以,一双原本清澈明净的眸子涣散神疲,而那两颗梅红的痣好似血泪,在一张惨白的脸上妖冶异常。顾不上君臣之别,谢锡铭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倒的煜珣,低声道:“殿下,皇上已经同意拨款发粮赈济灾民,出兵之事您答应了吧。”

虽然有些恍惚,但煜珣心里却清明得很,「小螃蟹啊,不是我不识劝,只是,如果同意出兵,父皇能再拨多少钱粮给灾区呢?」暗中苦笑,他不禁想起了那个把他裹成粽子送回储宫的人,「和谈的事情估计没戏了,那只河贝会不会笑我笨啊……」

煜珣轻启唇齿,却被溢出的血堵住了话,扶着身边的谢锡铭,用衣袖擦擦嘴角,展颜一笑,「既然软硬都不行,那就扮那个女干商吧。」

“父皇容禀。”连自己都觉得声音太小,煜珣皱眉,清了清嗓子,靠着谢锡铭,眼中突现精光,“父皇,我们做笔交易吧?”

皇帝诧异的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长吸一口气,煜珣打起精神,“我为您拿到月国的降书,但那五十万的兵得分出一半给谢锡铭赈灾、修坝用。而且,灾银不能少于一百万两,赈粮不可少于一百万石。”

焓琦一步跨出,“煜珣,你也太不知好歹了!倘若如此,我出征的大军吃什么?”

煜珣不理他,对皇帝道:“父皇能否成全儿臣?”

“哼,等你把降书呈给朕时,朕在拨款发粮吧。”

煜珣毫无顾忌的翻了个白眼,“父皇,儿臣用这颗项上人头作抵押,先赊着这降书,可否?”

啸胤皇帝有些犯难了。月国,这个他一直想要征服的国家,二十年前亲征之时只与对方打成平手,和谈了,而今有机会再战,纵使是有人蓄意为之,他也不想错过。但如果真的拿出一百万两银子和一百万石粮食,出征的军队怎么办?而那个不知死活的太子竟说只要二十五万人就能拿到降书,简直是笑话。他当年领兵百十万都没能打败的军队,二十五万人也想胜?但如果继续僵持不下,恐怕就得换将,但四个儿子,除了年幼的灿珂,另三个,他真的想扔出去耍耍……

煜珣尽力扯出一个调皮的笑容,“父皇,不是还有三天才出征吗?咱们再琢磨琢磨?”

“哼哼,好啊,容朕想想。”

皇帝微眯凤眼,寒光直逼煜珣,惊得他周身一阵恶寒,不好的预感顷刻袭了过来。

“至于你嘛,冒犯天威,抗旨不尊,去洑龙洞好好思量思量吧。”皇帝挥袖起身,冷声道:“三日后准备出征!退朝。”

洑龙洞,这是煜珣第二次来了。第一次是母亲被打入冷宫的时候,他暴怒之下跟皇帝老子吵了起来,然后就被扔进这个冰冷刺骨的溶洞里,在洞底的寒潭中泡了三天,恶心腻滑的水蛇缠了一身,却始终没有人肯救他出去。自那之后,他的身体就垮了,而他的软肋也随之成了蛇。怕蛇,更怕这个叫洑龙洞的地方。

今天故地重游,煜珣自打进入洞口便浑身发颤,一步三退,若不是李贵那个死太监命人硬拖着他,他才不管圣命,一准儿逃开。暗中庆幸找贝耀飞配了药,水蛇们识趣的绕开了被五花大绑的人,煜珣现在心里正诅咒着那个李贵。似乎成心想置他于死地,那个奴才肆无忌惮的将铁链勒到了肉里,还趁他不备冷不丁将其推下了六丈来高的洞崖。如不是他会些三脚猫的轻功,找了块凸起的钟乳石落脚,那两条胳膊估计就废了。

洞里的阴风嗖嗖的吹着,煜珣被伤口传来的刺痛惊得满身是汗。冷,超乎想象的寒意让意识开始模糊。轻轻一叹,他不禁撅起了嘴,委屈的皱起了眉头,「三天后出征,不会又要在这恶心的地方呆三天吧?不能睡啊,掉下去就惨……。哎,贝耀飞,我是不是很笨啊,连出使月国的事都办不下来,还把自己搞的这么惨……」想起那只黑色的河贝,煜珣郁闷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下,对洞里那股厌恶的腥味也不是很在意了。

“贝耀飞,我现在好难受,你知不知道啊?不是说不舒服就告诉你嘛?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不是很神通广大吗?怎不蹦出来救我啊?”黑暗腥臭的寒洞,因一个思念而明亮的心情,轻轻的呢喃似是呼唤,支持着摇摇欲坠的人保持最后一丝的清明。“贝耀飞,你会来救我吧……”

水花翻卷,惊破了一潭诡异的静谧。煜珣抬眼,一叶扁舟已划至近前。劲风突袭,煜珣闻风奋力上跃,堪堪躲过一击,却再没力气立于石上,坠入冰潭。刺骨的寒让他顿时清醒,脊背、胳膊传来的剧痛让他不禁闷哼一声。

啸胤皇帝将手中的棍子交给侍卫,轻蔑的看着这个银发青年,堆积了十数年的怨恨再次爆发。他蹲下身子,扬手给了煜珣一巴掌,然后掐着对方的下颏,冷笑道:“煜珣,知道朕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

煜珣强打精神,看着怒容满面的父亲,委屈的摇了摇头。

“小时候还好,看着不是很碍眼。但是今天朕发现,你跟那个恶心下作的蔡廷运还真是像啊!”

煜珣有些迷糊的看着眼前青筋暴起之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和舅舅像有什么不对。

“说,你动用的皇家在江湖的势力,是哪一个?”

「哪一个?还真被我猜到了,只是,竟然不只一个?」煜珣不答,迷茫的看着皇帝。

皇帝抬手又是一巴掌,近似狂吼的狠狠甩出一个字,“说!”

“咳……咳,”煜珣张张嘴,没发出声。他在思量,这个谎该怎么圆。喘了半天,最后他决定一试,轻吐四字:“丹阳蔡家。”

皇帝轻轻松开了手,颓废的望着眼前半死不活的儿子,“蔡家?十五年前一夜消失的丹阳蔡家?怎么可能?”

看着颓然失落的皇帝,煜珣猜测蔡家灭门之事并非他所为,便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只是上次在街上碰到一个雪发女子,自称丹阳蔡家,说能帮我一个忙。我就让他们查了这件事。”

煜珣并非顺嘴胡编,他恍惚记得,蔡家好像还有一个至亲,于是为了转移父亲的注意力,他便说成了雪发女子。

“雪发女子?怎么能联络上?”皇帝似乎发现了个宝贝,眼中精光四射。他一直记得那个传闻,那个传说中比蔡云婷还要美,还要温柔的蔡家三小姐。曾经他那么努力的要求见到那个女人,曾经他疯了似的寻找蔡家遗孤,但最终,不论是蔡家在时还是消失后,那个神秘的女子都不曾现身。

“我不知道。她说帮完这个忙,他们就不欠什么了,也不让我再找她。”煜珣心中暗喜,没想到,自己竟然误打误撞蒙对了。

皇帝狐疑的盯了半天,似乎想从他眼中辨别话的真伪,然而,煜珣奄奄无神的双目一片空洞。无奈的叹了口气,皇帝失望的转身离开。

走出洑龙洞,一股强烈的杀气悄无声息的充斥在空气中,啸胤皇帝不禁打了个冷战,慌忙四下观望,没任何异样,除了……

奇异的花香,好似月下转瞬即逝的九重幽昙……

突然,他觉得一阵头晕。

诡异的声线,仿佛冥府操纵心魂的巫鬼之咒……

皇帝屏住呼吸,竭力抵抗着脑中突然响起的命令。但是,渐渐暗淡下去的眼神已然昭示了他的徒劳。紧抿的双唇不停地颤抖着,最终,张开了一条缝隙……

第三十三章:是珣非珉

那个诡异的声音响起不久,啸胤皇帝便开始乖顺的叨咕起脑中徘徊的话。突然,他浑浑噩噩的转身看着紧跟身侧的李贵,毅然下令,“来人,送煜珣回储宫养伤。将这个瞎了狗眼的奴才扔进洑龙洞喂蛇!”

李贵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一瞪蹿上来的侍卫,随即跪倒,抓着皇帝的衣摆,声泪俱下,“皇上,老奴知错了。念在老奴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您高抬贵手,饶了奴才吧。”

众侍卫面面相觑,谁不知道李贵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这事儿可不好办了。

“还愣着干什么!”皇帝面无表情的说着连自己都不清楚的话,一脚踢开李贵,转身离开。

一丝冷笑浮上了妖冶的紫色薄唇,变成一线的银灰色细长瞳仁里,渗出丝丝诡异的杀气,但那张苍白的脸色却泄露了主人此刻的疲惫。「多少年没有动用这‘傀儡夺魂’之术了?竟然为了那个认识不过一月的小鬼破了大忌,贝耀飞,你是不是找死啊?」自嘲的一笑,他利落的擦净额头冒出的汗滴,迎着架出煜珣的侍卫走了过去。

“几位大哥辛苦了,不如让小弟送太子殿下回宫吧?”

几个侍卫见是一张生面孔,有些迟疑,一个胖子挤挤黑色的小眼睛,撇嘴道:“哪来的新人?这种大事也是你能干的?”

贝耀飞皱眉,刚要发怒,那个如同断线木偶般残破的人,竟动了。

煜珣知道皇帝赦免了自己,迷迷糊糊被架出洑龙洞,正纳闷是怎么回事,却听到了那个一直等待的声音,拼劲最后的力气,他挣扎着扑向了贝耀飞。

伸手将重伤之人抱进怀里,贝耀飞再次尝到十五年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怒火中烧,一双狠利的鹰目瞬间爆出嗜血杀意。几个侍卫明显感觉到了一阵寒气,不禁缩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出的低下了头。

煜珣拉拉盛怒的贝耀飞,转头对几个噤若寒蝉的侍卫道,“这个是我储宫新调入的侍卫。你们几人可以回去向父王复命了。”

“是。”几人见太子爷发话,立马脚底抹油,逃命似的奔出了高危区。

煜珣强扯出一个笑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再也支持不住,失去了意识。

雨过云收,骄阳飞鹰。淡淡青山,茵茵芳草,隐隐欢歌。随骏马行入辽原,惹蜂蝶乱舞花间。暂舍忧扰,独享天伦,浅琢璞石……

“珣儿,你父皇给你取了个不错的名字呢,‘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

“啊?”

看着眼前俊雅和善的白衣男子,胖嘟嘟的瓷娃娃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茫然摇头,“不懂。”

“呵呵,”男子宠爱的刮了下孩子的小巧的鼻子,又道:“君子贵玉而贱珉,懂吗?”

“‘珉’是什么?”

“是一种近似于玉的石头。”

“嗯,那我知道了,君子都喜欢玉,不喜欢石头。”

“所以啊,珣儿以后一定要做人见人爱的宝玉,舅舅就指望着你了。”

“舅舅想要什么?珣儿有的都给你。”

男子微微一笑,“舅舅没什么想要的。我就是想啊,等珣儿长大了,一定要让那群不知深浅的官员臣服脚下,君临天下,然后舅舅好沾些光,在朝堂之上也就不会这么难了。”

小娃娃皱着眉毛,眨巴眨巴水一样的眸子,摇头,“珣儿,不明白。”

男子淡笑不语。小娃娃不禁嘟起了嘴,有些抱怨,“不是说好今天是出来玩的嘛?舅舅干嘛老说那些珣儿听不懂的‘之之文’啊?”

“是舅舅不好。对了,珣儿喜欢这里吗?”

“嗯,喜欢!好漂亮!”小娃娃淡绿的眸子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这片好似翡翠的原野给他带来了太多欣喜,他惊奇的发现,走出那片金瓦红墙,天地豁然开朗,生命骤然绽放。

皇家牧场,绿席千里,翠湖棋布。雨后灿烂的阳光为万物镀上了一层迷人的金色,微风混着泥土的芳香吹得人神清气爽。生机盎然的景,朝气蓬勃的春……

小娃娃趴在男子结实温暖的胸膛,撒娇的蹭了蹭,“舅舅不要走,珣儿不要舅舅离开!”

不经意间,男子眼中泄露了一丝无奈,战争,纵使拦得了一时,却绝对阻不了一世。洪啸胤,那只贪财好色、好大喜功的狐狸,终于决定开战了。

“舅舅?”孩子敏感细腻的眼睛看到了,那个他深深敬仰的人似乎不开心。有些担心的低下了头,孩子懂事的握住了男子的手,“舅舅放心,珣儿会好好学那些‘之之文’的。等舅舅回来,珣儿背给你听。”

温雅的一笑,男子宠爱的揉了揉孩子的头,“嗯,舅舅很快就回来。珣儿要替舅舅好好照顾你娘,知道吗?”

“嗯!”孩子依旧有些担心,年幼的他并不清楚战争是什么,只是知道,那是父皇强迫舅舅去做的。“舅舅,珣儿不懂。”

“什么?”

“他们都说舅舅是最会打仗的将军,那您为什么不愿意去啊?”

男子没有回答孩子质朴的问题,反而笑问:“珣儿觉得打仗好吗?”

小娃娃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试探的答道:“父皇他们觉得好,说可以立威,可以得到好多好东西。但是,珣儿不喜欢。”

仿佛雨后初晴的暖阳,男子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为什么不喜欢呢?”

“因为,因为我不想舅舅离开……”

男子有些空蒙的望着绿满辽原的茵茵芳草,喃喃道:“舅舅也不想离开你们啊。”

“那舅舅赶快回来就是。”

“嗯。”男子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珣儿,你要记住,不可轻易兴兵。”

孩子莫名的看着他,静静的听着。

“仗打起来,会有很多人被迫离开自己的亲人,会有很多人痛苦的。”

“痛苦?不高兴吗?像我这样?”孩子稚嫩的小手紧紧抓着文雅男子的衣襟,似乎害怕下一刻那就会离开。

“嗯。珣儿要记住,这天下,不是帝王最大,而是百姓最大。”男子空灵的声音将话语深深植入了孩子的记忆。

孩子奇怪的望着他,“为什么?父皇不是皇帝吗?”

男子浅笑,“记住舅舅的话,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孩子垂头沉思了一会儿,而后趴在男子怀里,又蹭了蹭,“等珣儿长大了,舅舅教珣儿好不好?”

“好。”

小娃娃似乎是蹭上了瘾,在舅舅怀里继续撒娇。他觉得今天的舅舅很特别,淡淡的芳草香味一直萦绕在身旁,温暖的体温让这个雨后变得更加暖和,使他禁不住想紧贴上去。

……

贝耀飞满头黑线的看着在怀里不停乱蹭的人,一股邪火直蹿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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