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能看见出口了！”哥达尔蒙面布下的声音带着些喜悦，在空荡沉闷的岩洞中走得久了，仿佛无限延伸、没有尽头的漫长感觉，让时间的流逝也开始变得暧昧模糊，这种时候，能够看见出口总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

而就在队伍抵达岩洞出口同时，变故也在刹那间发生。

火焰的光芒下，埋伏的巨大黑影从洞口朝小队扑来，哥达尔等人手中的剑立刻本能地举起，金属交接声传来，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也紧接着飘入岩洞内。

“是刚才那些家伙！”与副队长哥达尔一起，抵挡住这波令人猝不及防偷袭的战士费奇回头提醒众人。

巨大的黑影遮蔽下，矮人小巧的身躯几乎被淹没，费奇手臂的压力这时却陡然沉重，看到那只指甲尖锐突出，皮肤呈青灰色的手掌时，费奇这才骇然地发觉，对方竟然只是用自己的手掌作为武器，进行的攻击！

“见鬼，这些怪物的皮比我的剑还硬哩！”另一边的矮人战士密奇灵巧地弯腰，一面避过了对方另一只手的挥扫，一面费力抽出了被对方紧抓不放的剑身，他的宝贝武器割得就像不是皮肤，而是一块坚硬的金属般，嘶拉作响，火星四溅。

“圣光结界——”后方的小队治疗师菲亚，立刻为所有人罩上了一层坚固的防御魔法。

其他队员们也都立刻摆出了战斗的姿势，而越来越多的黑色身影也在第一波攻势之后，接着涌入了岩窟内。

“我们得冲出去！”队长曼蒂边说着，边挥舞手中的密纹法杖，从后方支援哥达尔他们。魔法的光芒中，十数道寒冰箭立刻飞射向了洞口的袭击者。

洞穴的空间虽然还算宽裕，但狭长的地形到底不利于迅风小队展开反击，一旦前方的出口被堵住，而后背同时出现袭击，前后夹攻之下，情况将对迅风小队非常不利。

对哥达尔他们的攻击不痛不痒的那些人形生物，曼蒂的魔法却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带有负面迟缓效果的寒冰箭，顺利突破坚硬的表皮防御，钻入了那些隐藏在黑色斗篷下的生物体内，随后他们手臂虎虎生风挥抓的动作，立即明显迟缓了下来。

“魔法有效，看来是低魔抗的生物！”

在前方的哥达尔他们出声提醒的同时，后面的队长曼蒂，矮人杰奇等人都已经非常默契地各自举起了法杖，一时间众多魔法的闪光不断闪现，火墙术、寒冰箭、沉重之缚等等法术被施放，紧密配合下，一度被那些魁梧生物堵住的岩洞出口，硬是被队员们开辟出了一条通路！

“队长，快！”在小队成员们的催促下，走在最后的队长曼蒂再次举起了她的密纹法杖，快速念诵咒言后，将整个岩洞的出口密密实实封上了一道坚固冰墙，才快步朝洞穴外平台上的队员们会合。

那些诡异的巨大生物，虽然对于魔法的抵抗性稍低，但短暂的交锋中，小队的成员们很快意识到了对方的可怕之处——施加在那些生物身上的各种魔法，也仅仅只是有效而已。短时间内，魔法的影响就会从他们的身上被吸收殆尽一般，快速地消退。

冲出岩洞后，迅风小队立刻从洞窟外的岩石平台往下，不断蜿蜒向着下方的石阶在队员们的脚下，被一刻不停地快速踏过。

这时众人都已经顾不上再伪装行迹了，对方已经有所察觉，那么必然会有更多的拦截出现在他们面前。迅风小队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抓紧时间，在更多的敌人来到之前，尽可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但这也只是说来容易，走过了一段狭长盘旋的石梯后，这个地底深窟的石壁上，一左一右再度分叉出了两条道路——左侧有石阶继续盘旋着向下，而靠近右侧，再往前的道路尽头已经没有路，黑暗的深渊之上，再次出现了一座由绳索构成的狭长吊桥。

“大家说说，该走哪条路？”队伍前头，副队长哥达尔立刻回头问道。

对于这个地底城市的最下层，即使是盗贼莫林也从没有试图进去过，更别说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迅风小队了。就这么一耽误的工夫，空气中就再次飘来了那股熟悉的腐臭。借着每隔一段石壁上火光的照明，小队众人很快看到又一批高大的人形生物正通过前方不断摇晃的绳索吊桥，朝着他们而来。

这些同样散发着难闻恶臭的生物，身上也包裹着残破的衣物，却没有那层掩人耳目的斗篷作遮掩，不像小队之前遇上的那群。这也让凌霄他们很快看清了这些古怪生物的真实面目。

火光下，他们的皮肤呈现出死人般的青灰色，四肢奇长，高大无比。鼓出的筋肉覆盖其上，虽然动作僵硬，但行走的速度却非常快。没有毛发的脑袋上，有一对突兀的尖形耳朵，獠牙外露，像人又可以说并不是人。

“他们有三只眼睛啊！”盗贼莫林尖叫了一声，从人群后方刚刚探出的脑袋，又吓得快速缩了回去。

看着朝队伍快速接近的腐臭生物，与一对浑浊的灰白色眼珠不同，他们脑袋上位于额头中间的地方，确实有露出凶光的第三只倒竖的暗红色眼睛。众人来不及细看，小队的身后再次传来野兽暴怒般的吼声，应该是那批被队长曼蒂封在岩洞中的人形生物，已经冲破阻碍追踪而至了。

“看来是没的选了。”副队长哥达尔啧了一声。

队员们的目光这时也都在他的声音下，集中到了左侧的那条石阶上。

“走！”队长曼蒂当机立断命令道。密纹法杖闪现出光芒，她再次在队伍的前后设置了两道寒冰墙，以便暂时阻挡追兵的脚步。

而迅风小队快步冲下石阶后，矮人法师杰奇也同时举起手中的法杖，于迅风小队的后方连续升起了三道火光熊熊的烈焰之壁。

这一次队伍没有冲出多远，不断延伸盘旋的石阶前方就出现了一块平台。

这座地下城笔直陡峭的岩壁上，每块突出的岩石平台，都代表了一个被凿开的石窟。队员们循声望去，果然右侧的岩壁上出现了一个黑幽幽的洞穴入口，而从洞窟深处，再次传来了众多阴魂不散的沉重脚步声以及浓郁的腐臭。

“见鬼的！”小队副队长哥达尔骂了一声，脚步却在不停冲刺。这一刻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都和哥达尔一样，卯足了劲试图在敌人拦截前，冲过那个石窟平台。

否则后面有追兵的情况下，小队再被阻住去路，情况就非常被动了。一旦被夹在狭长的石梯上，左边是不知道有多深的洞窟裂谷，这样的局面，甚至比之前被堵在洞穴里时还要糟糕。

当第一个小山般的巨大黑影从洞穴中冲出时，队伍里前面的几名战士已经到达了石台下方的阶梯，而后段的队长曼蒂、杰奇、凌霄等人却还没来得及通过平台。

“生长！”眼看整个队伍要被分割成两截，队伍后方的凌霄急中生智，一早就解开了手腕绳索的他，挥舞着手中的生命法杖，绿色的光芒中，无数魔法的刺藤瞬间从岩石中钻出，将整个洞口缠绕得密不透风。

那些还来不及冲出洞穴的恶臭生物，于是接连不断，嘭嘭撞上了看似柔软却坚韧无比的藤蔓之网。

而那只最先冲出的三眼生物，这时也被另一部分刺藤结结实实绊倒在地。就像凌霄预想的一样，那个想要爬起来的人形生物，虽然四肢不断挣动，但他的动作却显得异常笨拙僵硬，手肘、脚踝等各处的关节，似乎并不能够灵活转动自如。

一路跟着队伍快速移动的过程中，大概也只有心细的凌霄，会这样不忘思索敌人可能的弱点，并寻找到有效的克敌制胜的方法。

虽然领悟魔法的进度堪称神速，不过体力方面，仍在整个小队中与亚度尼斯并列垫底的凌霄，为了在危险来临时不拖队伍的后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战斗与思考方式。

看到这方法似乎行之有效，凌霄松了口气，随后他就朝向他看来的队长曼蒂他们点点头，说道：“我们快走，这些藤蔓的时效很短，我还不能长时间地控制它们。”

作为一件珍贵的神圣级别武器，生命法杖一旦选定主人，与法杖一并传承下来的部分古老魔法，也会跟着落入持有者的手中。凌霄刚才使用的，正是由生命法杖本身所携带的古魔法的丁点皮毛。

与泰拉大陆目前生命法师们偏重于治愈增益的魔法体系不同，法杖所传承的那部分生命系魔法，却拥有极为可观的攻击力。它可以催使万物生长，也可以让大量生命在瞬间凋零，曾经借助身体中另一个意识的力量，使罗勒死而复生的禁咒——返生术，也正是那些古老魔法体系中的一部分。

这也让凌霄深刻意识到，在久远的曾经，这片大陆之上的魔法体系，究竟曾达到多么辉煌的程度！

在凌霄开口之后，队长曼蒂他们也不多话，就绕开了那个仍在地上划动手脚的腐臭生物，快步朝着等候在前面的哥达尔他们会合。这时队伍的后面，已经又传来了野兽咆哮般的低沉吼声。

143、

岩壁平台上方，被阻拦没多久的那些巨大生物们，很快密密麻麻推挤着出现在迅风小队一行人身后，数量甚至比之前凌霄他们看见的还要多。

而就在这时，那只被绊倒在地的三眼巨怪，大概是凌霄魔法的效力已经开始减弱，或是被同类们的吼叫声所感染，反正谁也没来得及看清，就见他双脚蹬踏，竟然摆脱了魔法藤蔓的缠绕，整个青灰色的身体犹如一颗炮弹般，径直弹射向了几步开外，正准备通过岩石平台的迅风小队！

首当其冲的汪林奇反应极快，一个魔法闪现就移动到了平台下方，但他的这番举动，却也在瞬间暴露出了紧随在他之后的盗贼莫林。

看着那朝自己扑过来的巨大阴影，莫林瘦小的身体就仿佛惊呆了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一刻，跟着她身后的凌霄没想那么多，下意识地就从她背后伸出手推了一把——

当怪物的獠牙刺破衣物和皮肉，深深扎进凌霄手臂的那刻，惨叫声与惊呼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完全失去平衡的凌霄，踉跄几步后，就被那股恐怖的冲击力带着向平台边缘外倒去。

在空中浑身着火的那只三眼怪物，转眼之间就在痛苦的吼叫声中，庞大的身躯于凌霄面前四散崩溃，化为了无数暗红色的灰烬。

直到这时候，凌霄才从手臂被那怪物瞬间咬住，伤口如同爆炸一般的炽热疼痛中回过神，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正在飞速下坠。

“凌霄！”

“罗勒——！”

此时的凌霄怎么看，都觉得他实在是和悬崖峭壁之类的犯冲。不过这一次，他还来不及难过或者感到惊慌，从视野中正快速飞退的石梯上，队员们的惊叫呼唤与那群三眼怪物的咆哮嘶吼此起彼伏，黑暗的虚空中，罗勒的身影很快出现，并且离向着深渊坠落的凌霄越来越近。

“罗……”直到被伸长手臂的罗勒紧紧抱在了怀里，凌霄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这一刻他竟然哑口无言。

两人仍然在持续下落。

底下漆黑一片的深渊，就仿佛怪兽大大张开的巨口，散发着既阴冷又邪恶的气息。凌霄很快从心神震动的状态下清醒，现在的状况也不容他继续发愣。不知道这条裂谷究竟有多深，而上方的迅风小队显然已经陷入了苦战，打量周围，由于实在太黑了，凌霄什么也没看清。

除了因为急速下坠，从耳边不断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紧抱着自己不放的罗勒外，这一刻，凌霄感觉整个世界仿佛再没有其他的人或物存在。他尝试着移动手臂，却被罗勒立刻勒得更紧，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的青年，就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阻止凌霄自救一样。

很快意识到罗勒状态不对，凌霄本来打算出口提醒的话，也咽了下去。一瞬间，凌霄有种错觉——他们会直直坠落下去，然后就这样永远沉眠于无尽的黑暗中也说不定。

“……不要离开。”也许只是过去了几秒，又仿佛经历了一整个世纪，努力让身体全然放松下来的凌霄耳畔，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不要离开，留下来，凌霄。”

身体持续下落，身处全然不透光的黑暗之中，无论罗勒此刻的表情还是眼神，凌霄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在听到那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沙哑声音后，内心最柔软的一角被针刺般疼痛起来，眼角瞬间湿润发热，不管罗勒能不能看到，凌霄郑重而用力地点下了头。

没有什么会永恒不变，分离总是时刻在发生。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从最早父亲凌云突然失踪开始，凌霄对此便一直深信不疑。这也造就了表面温和有礼的他，在深藏的潜意识里，对于自我的认知时不时会有些悲观主义。

而此时此刻，无论凌霄面对的是生或死，进或退，毁灭还是重生，却有那么一个人，能够不顾安危，陪着他共赴那无底的深渊，那么他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再去开口拒绝罗勒的请求。

他不是孤身一人，不再是了。

在心底一遍遍告诉着自己，凌霄脑海中不断盘旋的这个念头，甚至冲淡了他对周围黑暗与未知的恐惧，凭借着感觉费力侧过头，凌霄向着将下巴抵在他肩膀处的罗勒回应道：“我不离开，我会……我会留下来的。”

黑暗中，罗勒终于等到了这句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内心深处盼望听到的承诺。屏住的呼吸从胸腔中长长地吐出，曾有那么一刹那，脑中充斥着无数狂暴与疯狂的执念，罗勒在濒临失控的边缘，终于被那温柔的声音再度拉了回来。

尽管头痛欲裂，但罗勒还是咬着牙，将环抱住凌霄身体的手臂，从僵硬不听使唤的状态下缓缓放松。

“抓紧我。”声音沙哑地说完，罗勒就放开了一只手，指间金红色烈焰般的光芒不断升腾，细长的剑身开始从那只手的手掌间不断凝聚成形。由纯粹精神力释放出的光芒，终于让四周不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尽管无处借力，但罗勒硬是在带着另一个人的重量下，生生拧过身体，调转了方向，随后一气呵成地抬起手臂，将剑身横举着插入了里两人最近的一道峭壁。

尖锐的嗤响中，岩石与剑身不断摩擦出了一路跳跃的火星，崩裂四溅的碎石更是从凌霄与罗勒的头顶上方持续弹落。由于两人下降的速度实在太快，石壁则非常坚硬，即使罗勒的长剑开始时也不过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并不能起到固定或支撑的作用。另外在剧烈的摩擦中，剑身却仍不断被损耗，需要源源不绝地注入精神力去修复。

这个过程在凌霄看来起码持续了有数百米，不断尝试却屡屡失败，如果不是带着两个人的重量，罗勒能够自由使用双手的话，也许情况还不至于这样艰难。到了最后，意识到滴滴答答溅到到脸颊上的温热液体，是罗勒举剑的手掌迸裂出的鲜血后，凌霄再也不能眼睁睁只是看下去。

他一边攀住罗勒的肩膀，确保两人不会分开，一边移动紧握生命法杖的右手，朝向了那面石壁，“生长——”

粗壮的藤蔓从岩壁中破土而出，并快速向下延伸，最终缠绕住了两个人的身体，同一时刻，有了这片刻的缓冲，罗勒也终于把长剑深深插进了平滑坚硬的岩石之中，成功稳定住了两个人摇晃的身体。

由于分毫不差的配合，高速的下坠这才彻底停止了下来。

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借着剑身上那缓缓流动的金色光焰，挂在漆黑崖壁上的凌霄与罗勒两人，在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后，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嘴角同时露出了笑意。

他们终于有时间抬头仰望，而之前凌霄坠落的石梯早已看不见踪影，除了罗勒的长剑发出的微光，照亮了两人附近的一小片崖壁外，这片黑暗的深渊中，上下左右都完全看不见任何的光亮。

凌霄静静聆听了一会儿，四周除了他与罗勒两个人的呼吸声，显得极为寂静。他很快想起了罗勒手上还有伤，虽然不像迅风小队的治疗师菲亚那样，精通治愈的魔法，但借助生命法杖的力量，凌霄还是成功愈合了罗勒血流不止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