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忍不住想要长叹，抽血倒是没有什么，但是，自己的血管确实是很难抽出血来，尤其大清早刚醒的时候。他抽着眉头把手臂递了过去，看见护士熟练的一连串动作将针插进他的血管，然后，没抽出来血，只能拔了出来。

孙乐天揉着眼睛在旁边看着，“哎，怎么回事。”

苏时用眼神示意他闭嘴，打了个哈欠说道，“没事，我习惯了，您别紧张，慢慢抽。”

护士被逗笑，“你等会，我去拿个热毛巾给你烫一下，就能好抽了。”

护士起身离开，孙乐天将头凑了过来，“怎么回事啊，抽血还要扎几针啊？苏时你都瘦到抽不出来血的地步了么？”

苏时伸手推开他的脸，轻身说道，“你小点声，别人还没起来呢。去洗把脸吧，一会护工就把陪护床折起来了，你在我床上继续睡吧。”

孙乐天挥挥手，“我先去洗脸，一会看着你再睡一会。”

孙乐天洗完脸回来，护士已经成功抽出了血回了护士站，孙乐天拉来了一个凳子在苏时床边坐了下来，提苏时掖了掖被子，“你继续睡会吧。”

苏时仰头看见孙乐天头上沾着水，眼底出现了淡淡的黑眼圈，向里面窜了一下，伸手将孙乐天拉了上来，“躺会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孙乐天在床边侧着身子躺了下来，留给苏时一大片地方，苏时半靠在他身上，再次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孙乐天都陪在医院，苏妈妈每天回来跟他们一起吃顿午饭，就又被苏时赶回表姐家休息。苏时知道自己做了手术之后，两条腿都不能动，又是全麻很久才能苏醒，那个时候苏妈妈一定会很辛苦。

好像有孙乐天在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之间就到了周一。提前一晚上护士就来交待了一些苏时手术要注意的情况，还嘱咐苏时第二天早上换上病号服。

苏时穿着肥大的病号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锁骨，苏妈妈去取周五那天的一个检查结果，孙乐天陪坐在床边，突然觉得有点紧张，忍不住想要去握他的手。

突然有人敲了敲病房的门，几个年长的护士走了进来，对照了床头卡，看了一眼苏时，“是苏时吧，摘掉你身上所有的饰品，然后带上入院时发放的手环，跟我们去手术室。”

苏时愣了一下，随即拿起那个手环套在手上，下床穿上了拖鞋，跟着护士往外走。孙乐天还傻坐在椅子上，跟着跳了起来，跟了上去，“怎么走的去，不是都推车的么？”

苏时把手插在病号服的口袋，放慢了脚步，笑着看他，“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我有手有脚，为什么要躺着进去，这样多好，省的你跟在车后面哭。”

孙乐天被苏时逗笑，走在他身边，几次想要抓他的手，却还是没敢，他们穿过几条走廊，转弯的时候，苏时突然伸出手，握了握孙乐天的手，然后立即放开。孙乐天感觉到手掌上微凉的温度随即又消失。

苏时侧头看着他，“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把那个结果直接拿手术室给医生。今天手术完了好像要进监护室，明早才能出来，你看着我妈，让她好好休息，按时吃饭。”顿了顿，苏时又补充道，“你也是。”

孙乐天不住地点头，转眼之间就走到了手术室门口，他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却有好多话都说不出来，他看了苏时半天，才说道，“我等你出来。”

苏时扬起唇角，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嗯。”然后转身，进了手术室的门。

这是苏时人生经历之中第一次进手术室，他希望也是最后一次。无影灯照在头上，跟外面完全不同的温度让他觉得冷得有些发抖。护士进了门就去忙着整理器械，一个小医生转身看了他一眼，“先把衣服脱掉吧。”

“哦。”苏时应了一声，开始慢吞吞地解扣子，把上衣脱掉，又扒下了裤子，身上只剩下一建背心和一条内裤，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小医生又说道，“全脱。”

苏时又“哦”了一声，用更慢得速度把自己身上仅存的衣服全部脱掉，来不及去想自己现在浑身站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这回他真的抖了起来。

医生指了指一旁的手术台，扔给他一个床单，“躺上去吧。”

苏时依照指令躺上了手术台，将床单盖在身上，还止不住地浑身发抖，他几次想要问医生能不能给自己一条棉被，不然还没开始做手术，他就要冻死在手术台上。

手术室的门几次开合，苏时看见吕医生走了进来，朝他打了个招呼就去一旁做准备，一个很年轻的女人过来，笑着自我介绍，“我是你的麻醉师，你叫苏时？”

苏时点了点头，看着麻醉师在自己旁边忙活了一圈，然后拉过自己的手准备打麻醉。她好像发现苏时在发抖，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别紧张，你是全麻，一会就睡过去了，手术全程都不会有感觉的。”

苏时咬着牙断断续续说道，“我不紧张，我，有点冷。”

麻醉师提苏时把床单又向上扯了扯，然后终于帮他打上了麻醉针。过了不一会，苏时就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涣散，他记得医生过来跟自己说了一会话，然后就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

第42章：能给我喝点水么

苏时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等感到有人在叫自己的时候，他睁开了疲惫的眼皮，发现自己还躺在手术台上。他的意识有些涣散，听见耳边医生在说些什么却又听不清楚。只感觉自己的腿格外的沉重，然后他被从手术台上转到一辆病床上，身上被盖上了厚厚的被子，推出了手术室。

被推倒门外的时候苏时感觉自己看到了满脸担忧的妈妈、表姐，还有焦急的孙乐天，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又感觉没有力气，只能努力的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医生好像嘱咐了几句，然后苏时就被推进了电梯，送到21层的监护室。

苏时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能感觉到麻药渐渐褪去，因为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腿。监护室里安静的可怕，偶尔能听见机器的滴滴声，或者是意识还不怎么清醒的病人的呻吟。苏时平躺在手术床上，因为没有枕头，他感觉浑身都难受。

喉咙里干的厉害，苏时张了张嘴，叫了声站在旁边检查机器的护士，护士垂下头又检查了一下他手上的针，问道，“什么事？”

“能给我喝点水么，渴的厉害。”苏时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都沙哑了。

护士看了一眼时间，残忍的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手术结束六个小时之内不能喝水。现在是下午两点，晚上八点的时候，我会给你喂水，不过最开始的时候也只能喝一点。”

苏时第一次觉得口渴原来是这么难耐，只能闭上眼，想让自己忘记这种感觉。不知不觉间，便又睡了过去。苏时昏昏沉沉睡过去然后醒来，然后又睡过去。他睁开眼时能看到周围的床被推进或推出，却没有人发出什么声音，让他忍不住想起之前隔壁床的大爷说在监护室里以为自己被推进了太平间，倒真是贴切。

不知道睡睡醒醒多少次，苏时才看到护士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从床下拿出了苏妈妈送过来的矿泉水，在苏时期盼的目光下扭开了盖子，然后把水瓶微微倾斜，倒进瓶盖里，拿着瓶盖喂给了苏时。苏时感觉到口中微微湿润了一下，还没浸到喉咙，水就没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看着护士，护士想了想又给他倒了一瓶盖，喂给苏时喝了下去，然后扭紧了瓶盖，将水放回了床下。

苏时简直欲哭无泪，他特别想起身从床下把水拿起来然后大口大口的灌下去，但最终只能认命的再次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感觉到护士拿着沾湿的棉签在擦自己干裂的嘴唇，感觉舒服了一些，却依旧无法解决喉咙的难受，只能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大概是苏时最难熬的一个晚上，他睡着，醒来，反反复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被推回病房，只是觉得身体疲惫的很。

早上八点的时候，医生准时来监护室接苏时回病房。医生跟几个护士一起，想要把苏时弄到他自己的病床上，苏时撑着胳膊半支起身子试图配合，却在医生碰到他的腿的时候整个人一抖。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疼痛，医生只碰了那轻轻一下，就让他疼的浑身发抖。

医生看见了他的表情，安慰道，“麻药劲过了，刀口痛很正常，过几天就好了。”

苏时抽了抽嘴角，在医生和护士的帮助下被弄上了自己的病床，然后推出了监护室。才出监护室，苏时就看到翘首等待妈妈还有孙乐天，妈妈的精神状态还算好，但是孙乐天分明是一宿没睡。苏时扯了扯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在医生跟护士的帮助下，苏时被顺利的推回了病房，并固定好病床。医生又嘱咐了一下苏时根本听不进去的东西，才离开。苏时终于躺到了枕头，轻轻舒了口气，接着就问道，“有水么？”

苏妈妈端过一个碗，“这是早上才买的小米粥，你喝点吧。”

苏时点了点头，用胳膊撑着床试图坐起来，可是打了一宿的营养液，他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孙乐天伸手扶住了他，让苏时以一种半躺的姿势抬起了头，苏妈妈用勺子一口一口的把粥喂给苏时。

苏时喝了几大口下去，感觉自己的喉咙终于舒服了，示意孙乐天让自己躺回去。孙乐天扶着他躺好，又替他掖了掖被子，还没等说话，苏时先开口了，“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周二了，你回学校吧，明天还考英语呢。”

孙乐天立刻抽起了脸，“苏时你别这样，让我陪你呆会吧。”

苏时挑起眉头，“我手术也做完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昨晚一宿没睡今天还不回去睡一会，然后看会书，你明天怎么考试？”

苏妈妈在旁边听见也跟着说道，“乐天还是快回学校吧。这边有我呢，也没什么事了。”

孙乐天看了苏时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苏时点头，看着孙乐天穿外套，然后把自己散落在外的东西都装进包里，依依不舍地朝着苏时摆了摆手，慢吞吞地出了病房的门。

苏时从床头拿过手机发现赵维给自己发了一条信息，询问手术的情况，并说今天下午要来看他，问他病房号。苏时快速的回复了，几乎刚发出去，手机就响了起来，按了接听，赵维欢快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你现在清醒了？之前发信息都是孙乐天回的。”

苏时笑着开口，“还好吧，还感觉昏昏沉沉的，不过意识是彻底清醒了。”

“那就好，小爷给你个惊喜。”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赵维抱着一束花站在门口，笑着朝他摇了摇手里的手机，将电话挂断，笑着走了进来，朝着苏妈妈打招呼，苏妈妈笑着回应，然后起身让出了床边的椅子，“你们两个聊会吧，我正好去下门诊部取点东西。”

病房门关上，病房里只剩下苏时跟赵维。隔壁床的大哥刚被扶去做检查，另一张床的大爷被家属带着出去散步，苏时指挥赵维帮忙把床摇了起来，有了支撑，才能保持坐姿，却觉得头有些晕。

赵维四处转才找到一个水瓶，勉强处理了一下，当做花瓶。苏时看了一眼那束新鲜的插在半个矿泉水瓶里面的自己叫不出名字的花，忍不住揶揄道，“你怎么想到买花的，你以为是看你女朋友么？”

“想来想去都不知道买些什么好，空着手来总不像话，就当给你病房里增添一点生机么。而且别人问起来你还可以说是女朋友送的，多有面子。”赵维在床边坐了下来，打量着苏时的脸，“才几天没见啊，你怎么瘦了一圈，连下颏都尖了。”

苏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道，“你别逗了，怎么可能那么夸张？”

赵维也跟着笑了起来，之后又问道，“孙乐天走了？他怎么舍得？”

“被我赶回去期末考试了，昨晚我在监护室一宿，他就一宿没睡，明天还考试呢。”苏时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手机，估计孙乐天应该快到学校了。

“啧啧，快听听你这个口气，你都这样了，还有时间想着他的期末考试。”赵维伸出手指戳了戳苏时的脸。

苏时轻笑了一声，随即收了笑容，看着赵维的脸说道，“他来看我的那天，我们两个正式在一起了。”

赵维愣了一下，跟着就笑了出来，“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想开。你们两个仔细算算这都多少年了？我还以为你就这么打算过下去，然后将来有一天找一个女人结婚生孩子了此一生呢。”

“其实以后怎么样我不敢保证。谁知道将来我们两个会不会有一个人先放了手。我只是想，连开始都没尝试过，以后，我大概会后悔吧？”苏时面上微微含笑，轻声说道。

赵维点头，“是啊，谁能说得准以后呢？但是试了，尽力了，也就没有遗憾了。”

苏时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你这几天都干嘛了？”

赵维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道，“吃饭，睡觉，发呆，等他闲下来跟我打电话或者视频。他说明年暑假他应该就能回来了，到时候我就真的熬出头了。”

“那，你爸妈呢，都没回家？”苏时皱眉看着赵维，“那你这些天都吃些什么？”

“叫外卖喽，这二十年都这么过的，也不差这么几天了，反正只要有钱，怎么也饿不死。”赵维一副无所谓的状态。

苏时叹了口气，“你寒假要是没事干的话去我家住几天吧，反正从Q市到我家火车也就五六个小时，我虽然不能下床，但好歹孙乐天还能陪你玩一玩。”

“好啊，我还没去过东北过冬天呢。”赵维明显很感兴趣。

“那你记得准备厚衣服，省的你被冻死在我家，我赔不起。”

第43章：我要上厕所

那天赵维在医院陪苏时聊了很久才回学校，他临走时表示要每天都来医院看苏时，被苏时拒绝。Q市的冬天虽然没有东北那么冷，但是出门的时候依然是一种折磨，赵维本身就不是一个勤快的人，何必为了自己折腾。

苏时又在医院住了三天，到29号的时候，做完术后的各项检查，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准备出院。

临出院的时候，医生来到病房替苏时换药，顺便查看伤口。厚重的护具被打开，解开绷带还有纱布，苏时终于见到自己的腿。每只膝盖上都有四个伤口，虽然不大，但是因为是缝合的，看起来却很狰狞。医生用镊子夹着纱布给伤口消毒，每碰一下，苏时就整个人一抖。那是他从来没体验过的一种疼痛，皮肉还未愈合，里面被移动的骨头还没有长牢，每触碰一下的痛感都让他无法忘记。

在苏时咬牙切齿中，医生终于换完了药。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冲着苏时说道，“那天手术的过程我们做了视频记录，你要不要看一下？”

苏时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被裹的臃肿的腿，探头看了一眼医生递过来的手机，只一眼，就看到上面一片血肉模糊，急忙扭开了头，这种视觉冲突本来就已经难以接受，更想到那是自己的腿，苏时觉得自己的手抖跟着凉了下来。

医生笑着收回了手机，拍了拍苏时的肩膀，“伤口愈合的状况不错，你也不用太担心。回家十五天拆线，20天到一个月开始练习屈膝，两个月的时候大概可以下床。具体的要看你恢复的状况，然后打电话给我。”

苏时点了点头，朝医生笑了笑，“谢谢您了医生，这段时间您辛苦了。”

医生朝他笑了笑，“回家好好养着，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