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露出了獠牙。”赵昰向着花城渊冷笑。
“是你逼我露出獠牙。”花城渊针锋相对。
“说得好!”赵昰无声走向花城渊,轻笑,“从你向我献忠之日,是否就想过有刀剑相向的一天?”
花城渊沉默,抬头看着天空,直到看清天空除了墨兰还是墨兰,才声音低沉,“若她在一日,我便一日不反。”
若她在,我如何舍得反,如何舍得她难过……是那么的爱啊,宁可用血液肮脏自己,也不肯让她污浊半分。
只是……他的所有努力都毁于一旦。
“是他,都是他,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走到这一步。”花城渊指着倒在地上的尘澈猛然变得凶狠,随后又一指赵昰,声音悲厉,“还有你。若不是你授意,这个向来听话的奴才怎么会噬主!”
“你若肯对冥兮付出一点真心,我们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世界,无声无息的一点点冷淡下去。尘澈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脑海里满是花城渊的那一句“奴才。”
对,他是身份低微,但不代表他没有骨气,没有怒气,没有恨意。
如果自己对这个人百依百顺的姿态只能落得“奴才”二字,那自己以前的坚持真是……一分不值!
赵昰看着花城渊和对方身后的一排精兵,越过雕栏台阶,还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一群士兵,无疑都是来逼宫的。看这阵仗,显然也是预谋已久,否则不可能在这短短时日就聚集这么多人。
尘澈悄然闭上眼睛,觉得心痛。
然而赵昰听花城渊的话越是一阵冷笑,直笑得对方不耐地登时多来,才讽刺开口,“城渊,你的心太傲……骄傲到根本看不清周围热对你付出过多少。冥兮她固然不爱你,但她将所有的亲情都给了你。她为你付出除了爱情的一切,信任,关怀,温柔……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花城渊不语。
“你可曾看过一眼身边的人看你的眼神?你若有一次认真看过,也不会这样……无情。”
“我不用你来教训我。”花城渊一抽腰中长剑,“我们两谁都说不得谁,你又好到哪里?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无情禽兽。”
赵昰听了只是笑,“骂的好。”
“若要取我的命,那就尽快,否则等百里带人过来,你也就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日了。”
听得“百里”二字,花城渊一怔,继而眸色幽深,“你骗我。”
“兵者诡道。身为将军的你,不会不知。”赵昰一笑,神色陡然狠厉,手向腰间一抽,就立即拿出一柄软剑,“我记得最初杀人时,是和你并肩,今日……情尽,决一生死!”
两人再无话,只听得见刀剑相碰之声。
尘澈只是呆呆坐在地上,他的眼里只看得见那刀剑相向的两个人。
就如赵昰所说,这两个人曾并肩杀敌过。那时候他和冥兮等在门口,远远见到两个人归家的身影就会欣喜不已,只是他和冥兮不同,他没有跑过去扶助那个人的勇气,只是远远躲在门后,透过一线光明远观。
那时曾以为自己会看一辈子,而那两人亦会同盟一辈子。可一辈子究竟多长?
这一辈子,是要受伤,要磕绊,要痛苦,要欢乐,要留恋,要回忆的,保持当初那一刹那的心境,如何之难。
人情翻覆似波澜,不抵岁月无情。
十一、缘聚缘散缘如水
“呛”的一声,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猛然退后,各自捂着伤口。
而就在两人分开之时,城外猛然想起一片杀声,随后黑压压的军队冲了进来,有一人银装白马,披风艳红,远远就能看到那挺拔如剑的身影。
正是百里宏。
“你输了。”赵昰捂着伤口,却是微笑。
“杀了你,照样不算输。”花城渊猛然再次提剑,竟是不要命的打法。
“执迷不悟。”赵昰冷笑,亦提剑相冲。
两人再次交锋。而就在花城渊和赵昰决一生死时,大殿台阶之下,也是混战。
一时间,杀声漫天。
迸溅的鲜血如桃花般一片片飘零,堕落,那随处可见的艳红,就一如最初桃林里的光景。
嘻嘻。你抓不到我,你无论如何也抓不到我。
冥兮的声音一下子响在尘澈脑海。
冥兮,你看了吗?你可曾看见这片热血铸就的桃花?
一声闷哼掩在漫天嘶喊里,尘澈却是第一时间就听出了那主人的声音。
他转头回望,看见花城渊已经退到大殿墙壁上,柱剑喘息。鲜艳的血自伤口淙淙流出,显然是伤势严重。
那曾经眷恋过的容颜染了血,显出尘澈从未见过的狰狞。
“花城渊,放下剑,可留你全尸。”已经下马走入大殿台阶上的百里宏大喊出声,“否则,别怪我不念情义,将你就地正法!”
倚着墙壁的花城渊只是笑,笑得张扬,他看着百里宏,目光冰冷,“你根本就是赵昰的一条狗。全尸?自踏进这鬼地方,我花城渊从没想过要活着出去,全尸如何,碎尸万段又如何,不过都是死!”
赵昰靠在走过来的百里宏身上,向着花城渊冷笑,“活该你失去冥兮。你根本——就不配!”
“配不配不与你无关。”花城渊仍旧不肯投降,用尽所有力气扬起手中的剑,向着赵昰所在的地方走过去,“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绝不会——投降!”
百里宏无声看眼尘澈,然而那个人的目光只是盯着花城渊。
“宏,动手。”赵昰闭上眼,“该落下帷幕了。”
“弓箭手准备!”百里宏闻言,不做声叹气,然而右手已然扬起。
他话音刚落,台阶下的三千弓箭手就齐齐拉弓,待到弓弦拉满,几乎发颤时,随着一声“放”,如雨密箭齐齐射向犹自不肯倒下的那个人。
花城渊在那一刻笑了,笑得坦然。
若是这一路奔波走到这里,拼尽全力也只能得到这种结局,他只能饮下。
然而随着一道白衣袭来,他猛然被人压倒在地。
漫天的箭雨依旧无休无止,只是所有的一切突然变得空茫起来——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本该在箭雨之外的那个人猛然冲过来,在电光火石间将他扑倒。锐利而繁密的箭直刺入那个人的身体。
他看见了对方的眼睛——他第一次离对方如此之近,进到可以闻出散在空气里的对方血液味道,第一次正视对方的双眼——
清澈的,恍然的,慌乱的,甚至……充满眷恋的。
百里宏痛苦的嘶喊顿然响起,叫的恰是那个人的名字,“尘澈”。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根本就毫无干系的人要救他……为什么……
尘澈的嘴角流出鲜血,滴在花城渊的脸颊上,然后坠到地下。花城渊发现对方此时竟然是在笑。
“我终于……敢靠近你一次了。”
尘澈,永世不再信花城渊,如违此誓,万箭穿心而死。
不期然的,这句话蓦然浮现在尘澈脑海,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伸向怀里,想掏出手镯,而且指尖碰到的却只是碎片。
镯子在他将花城渊扑倒的那刻就被震碎了。
“原来……是这样么……”
花城渊只听到那人呢喃,随后身子突然无力,倒在他的怀里。
“尘澈!”痛不欲生的不只是百里宏,还有赵昰。他猛然走过来夺过尘澈的尸身,郑重地放在百里宏怀里,声音低沉,“将他……葬了吧。”
百里宏仍旧发呆,直到险险将尘澈的身子摔下去,才回神般抱紧怀中的人,闭上的眼睛流出一滴眼泪。“尘澈。”
拼尽全力赶到这里,一如竭尽全力离开这里,只是当他赶到时,却是……是他亲手……
明明是第一次抱他啊,明明是第一次离得这样近……却是,生死参商永隔!
百里宏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只是怔怔看着赵昰,看着那个年轻的帝王,“我不会将他下葬。”
我会带着他走遍他想去的地方。就我和他,不需要任何不相干的人。
这一次,我不在远远看着你,我要……牵着你的手。
“把他还给我。”突然空落的怀让花城渊猛然惊醒,甚至说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
“晚了。”赵昰突然冷笑,“花城渊,我曾问过你,你是否知道我为何那样告诉你骗尘澈,当日你说你不知,今日……你已经没必要知道了。”
“看在冥兮的面上,我不杀你,但我也绝不会让你活得痛快,我要你带着你的不解,向他赎罪!”
“来人,把逆臣花城渊关入水牢,永世不得释放!”
直到花城渊被人拉下去,百里宏没有说话,他只是一遍遍看着尘澈的眼睛,用手掰断对方身后的箭。
万箭穿心……万箭穿心啊……该是怎样的痛苦……
“宏。”赵昰念着百里宏的名字,然而对方并没有回答。
将尘澈身体整理完全,百里宏抱起尘澈,转身欲走。
“宏。”赵昰不由得加大声音,“你去哪里。”
“去他所在的地方。”百里宏说完,再不回头。
淡漠的夕阳照在那沉默远去的身影上,无端显出悲凉。他的身子还挺得笔直,只是这笔直比之前的沉稳显得落拓,他的目光依旧坚定,只是再不复柔情。
他的走姿一如一个回魂的冥灵,机械,空荡。
“都退下吧。”赵昰默然,看着夕阳的眼无端刺出泪水。
也该是他的幕,下落的时候。
依旧一个人,只是无酒。赵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熟得不能再熟的山路,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我从未恨过你。她曾这样说。
只是……你不会想要这个孩子。她抚着肚子,一脸依恋。
我不想……他像我……她说着纵身跳下去。
我今日跳下去,是为了当你终于明白真相的那日……她没有将这句话说完。
可是……身为帝王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真相。一层一层的追根究底,就会发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那时,他已是他的妃。
最深爱他的人,杀死了他最深爱的人。这是怎样一个恶劣的命运?
明明不想原谅她,明明应该恨着她,所以才那么残忍的对尘澈说谎,可结果呢?
情之一字,即为囚。
“纯萦。”赵昰站在石碑前,无声沉默,闭上眼睛。再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脆弱,他的迷茫,他的泪水,只是那个引起他痛苦的人已经不在了。
无论是给过他温暖纯萦,还是给过他伤痛的冥兮……都已经,不在了。
赵昰依旧闭着眼,静静开口,“纯萦……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最后一次,再回忆与你相关的所有事情。
“纯萦,你会恨我吧。”赵昰睁开眼,看着石碑轻笑,手指离开石碑,往下滑落,按在石碑前方的土地上。
右手抽剑,抠开土壤,果然见到那坛许多年前方放的酒依旧静躺。
“女儿红啊,说好成婚之日一起交杯。今日……却只能我自己一人品尝了!”
若是你还在多好?那我就不用这样痛恨自己一点点忘掉你,一点点远离你……
“纯萦,如果你还在,我一定不会感到这样孤独。”赵昰笑开,这是这笑,带着悲戚,“若你还在,我就不会认识冥兮,不会认识尘澈,大家各自走在自己的康庄大道上,没有任何交集。”
“可是纯萦,你不在。你已经不再很久了……”
赵昰无声叹气,将未喝完的酒横撒在石碑前的土壤上,“纯萦,这是成婚的交杯酒。”
“你我冥婚,希望这迟来的婚礼能让你释怀。”说完,拿剑的手猛然扬起,向着满头青丝斩去。
“如我之人,陪你永葬黄泉。”随着飘落的青丝,这轻飘飘的话也落下。
单薄的黄昏残阳照在那个下山的背影上,只是阵阵发白。
下山之后,赵昰最后看了眼山顶,随后转身,轻叹,“出来”。
黑暗中有人影浮动,眨眼间跪在地上,等候命令。
“告诉我,她……究竟葬在何处?”
就在赵昰轻喃的同时,皇城西门,有人静坐,静坐到深夜。
手里的包袱也被夜色染得凉透,双腿也阵阵发木发凉。
宫门已经关很久了,她不过是不想离开。
傻丫头。那人刚才还这样叫过他,不过眨眼,就已经忘了他叫她时的神色。
究竟是怎么样的——是嘴角上翘,眼角含笑,还是眉目都温柔下来,只静静看着他——他究竟是怎么看她的?
然而……想不起来。已经忘掉了那人的样子。
僵硬的身子缓缓站起来,随后向着某个地方走过去。
房子我都看了,在西门不远处的集市上,很小但是安静,适合你的性子。
她进了那间很小很静的房子。
果然是足够安静,安静到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不用想。
傻丫头。那人的话再响一遍,然而还是看不清模样。
究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会记不清。
“你啊,是全天下最不讲信用的人……但是,我很讲信用。”她低语。
“我是个很讲信用的人,说会等你,就一定会等你。”
柔嫩的手渐渐从包袱里拿出东西。
“刚才碰巧看见一家店卖纸钱,就买了一些给你,不然到了那里没有足够的钱养你,我会很伤心的。”渐升的火光一闪一闪,照得女子的面明灭不定,“还有房子,我说过这房子很合你的性子,也一起带过去的,省的你可怜兮兮的没地方住。”
“到了那里没有人养你也不用怕,皙幼会养你一辈子。”
最后轻喃完这句话,女子安安静静伏在桌子上熟睡。
你啊……明明那么喜欢那个人,为什么不拒绝呢?也许你拒绝我,我就不会再抱着希望了……可,即便你拒绝了,我也还是想去陪你吧。
我只是希望你再叫一遍我的名字,再像第一次那样温柔对我说:“皙幼,我累了,让我再睡会。”
大笨蛋!不守信用的大笨蛋!
可皙幼这辈子……最喜欢你这样的笨蛋了。我……果然是傻丫头啊……
“啪”的一声,醒木想在桌子上的声音尤为刺耳,众人只觉得一阵恍惚,好像刚才并不是听书,而是做了场梦。
“好了,散场吧。”拿着醒木的白皙手指冷然在桌子上一划,就离开了。那手的主人也蓦然转身,准备退场。
“明儿还有没有了?”坐下观众许是还未听够,意犹未尽。
“看缘分如何。”这声音冷冷清清的,寻不出一丝温度。
“行了行了,散场了。”听说书人卖关子,众人只当是吊人胃口。说书不就是这样吗,在最后留着一线机关,还得待明日才能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