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精妙绝伦的封印之下，除了因灵魂中深刻的烙印而与之密切关联的汪林奇，似乎还没有任何人发现到凌霄这条手链的异常。

可一旦如实说出真相，那么自己成为凌霄契约者的事实也必将被抖落出来，这太丢脸了！

事到如今，还在考虑面子问题的汪先生纠结犹豫再三，直至再一次接触到巨狼族先知那冷冷的怀疑眼神时，一时热血冲头的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地道——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这可真是令人悲叹。

本应是个诡秘莫测的真相，被扣人心弦地缓慢揭开的过程，在汪林奇得意洋洋的神态，以及堪比三岁稚童的语气下，成为今后很长时间里，在场所有人只要想到，就忍不住扑哧发噱的起源。

——第二卷·香料镇·完——

第三卷：叹息海

64、

横亘泰拉大陆的龙骨绝壁以东，毗邻叹息之海的莱恩港，是一处接近细长月牙形状的繁忙港口。背靠绝壁天险，面朝波澜壮阔的叹息海，由被誉为天生商人的古巴沙索人兴建而起的自由贸易城邦——莱恩城，就位于整片狭长弯月地带的中部。

无论是北方光明同盟，还是南部神圣联邦的旅行者，在这座号称平等自由的利益之都内，都可以找到自己相应的位置。

啸风平原的毛皮食物、高地古阿塞恩人的矿石刀剑、或者是迦德塞王国的各种晶石机械，无论多么稀奇古怪，珍贵罕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在莱恩城买不到的东西。这样一句莱恩城的住民们引以为傲的口头禅，看似自负，千年来，却堪称贴切地演变成为了这座商贸之都真实的写照。

被白色城墙环绕的整个都城区域内，无论南北方，同盟或是联邦，一旦进入即视为同意并接受自由贸易条约。城内禁止械斗互殴，一经发现，将会被古巴沙索商会下属的稽查队永久性驱逐，终身都不得再踏入主城范围。

“所以您就放心吧。”

深棕色皮肤，乱糟糟的黑色卷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辫的少年巴奈口沫横飞。他一早就来到了莱恩城北部城门前，像所有其他每日早早赶到的小贩们一样，各自使出了浑身解数，向着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准备进城的旅行者们，兜售由最高商会定额派发下来的入城许可证。

“只要您几位买了这个——”身材瘦小的巴奈动作却异常灵敏，他抢在其他两个同行竞争的小贩反应过来之前，从腰袋里掏出了三枚徽章式样的金色牌子，“将这个许可证别在衣襟上，或是挂在腰间显眼的地方，到达城门后就能畅行无阻，不用担心接受盘查啦！”

“哦，当然，你们也可以在到达城门口之后，再购买商会定点贩卖的许可证。”话锋一转，转动着他那双漆黑机灵的眼珠，拥有古巴沙索人标志性深色皮肤的少年巴奈继续道：“但他们的价钱可比我这里要贵上许多，何必去花这个冤枉钱，是吧？”

清晨充满热度的海岸阳光下，一身清凉短打的巴奈鼓动着灵活的舌头，少年老成的他竭力试图证明自家商品公道无私的价格。他可不管面前这三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下巴的沉默旅行者有多么奇怪。在莱恩城住得久了，居民们早已练就了只要有利可图，哪怕对方是只会唱歌的飞豚都能淡定以对的好本领。

事实上，只要时常出入莱恩城的人都清楚，由古巴沙索最高商会在南北两个城门定点专卖的入城许可证，和这些流动小贩手里兜售的价格相差并未多么巨大。

但初来乍到，对情况还不了解的冒险旅行者们可不会详细纠察这些，赶着进城的他们往往听到实惠许多，也就直接痛快地掏钱了。即使之后明白并未得到多少便宜，也少有人会因为这个缘故，再回过头来找这些小贩们的麻烦。

毕竟在谁那里买不是买，虽然价格没有那些精明商贩口中那样差别巨大，但好歹也是便宜了一些的。抓住了旅行者们这一普遍的心理，在都城入口前兜售许可证的小商贩们，生意一向红火得很。

一番头头是道的游说下来，旁边其他两个商贩眼看没戏便自觉败退，重新向着下一个行色匆匆的目标蜂拥而上。虽然竞争激烈，商贩与商贩间却极少发生争吵，见没有成交的希望，多是直接干脆退出另寻目标。看样子，所有这些古巴沙索的商人们，私下里都遵循着不成文的规矩与默契。

“三位慢走，祝你们旅途愉快——！”

手里揣着刚成交赚得的六枚泰拉通用银币，少年巴奈热情地挥舞着手臂，目送那三个身披长长斗篷的身影远去。

中间交给他钱币的那位，白色的手指伸出来可真是好看，巴奈眯起眼睛回味着。而且，本来以为会一直沉默到底的人，最后还轻声礼貌地和他说谢谢了呢。

真是个温柔的人，少年心想道。

而穿过那段小贩密集的道路再往前，脚下宽阔平整的白色岩石道路，便笔直通向了一大早便已经人流如织的莱恩城北部城门。

被少年巴奈念念不忘的那三个奇怪旅行者，也终于驻足停下了脚步。在洞开的拱形城门前，将之前购买的许可证佩戴在身上显眼位置。随后，便不起眼地汇入了摩肩接踵的汹涌人潮，向着城门进发。

接近入口的道路左右，数家悬挂着古巴沙索商会帆桅标志的石屋店铺都排起了长龙。这些都是等待购买入城许可证的人群，和之前从那些小贩手里零星购买的人数相比，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虽然喧哗热闹看似无序，但哪怕再粗鲁随便的旅行者，或是那些实力强劲的冒险团队们，在进城之前也都自觉乖乖地排队，来购买获得那枚金色徽章式样的魔法通行证。

众人畏惧的，并非把守城门入口的那几名普通士卫。

由泰拉闻名遐迩的几位大魔导师合力布下，在莱恩城南北两个陆地出口、以及东部海上出口隐形存在的大型魔法屏障，才是至今少有人敢于挑衅的真正原因。

由各方力量掣肘，千年来同盟与联邦唯一能和平共处的地区，倡导自由与平等的中立贸易城邦，可不是光靠嘴上说说就能够兴建达成的神话。

黑压压的人群或独行，或三五结伴交谈说笑着向城门口涌入。由于佩戴了绘有精细魔纹的有效通行证的缘故，所有人都在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阻力后，便顺利踏入了城门甬道。

穿过这条近二十来米长，墙壁两旁昼夜点燃着火把的出入口通道，向着光亮的前方而出，丽媞与拜鲁坦热辣的光线与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在此起彼伏涌入耳膜的喧哗叫卖声中，宽阔的主城街道两旁，视野所及，鳞次栉比的店铺摊位一眼望不到尽头，大陆上各个种族、各种肤色外貌的行人如织。

直至此刻，这些远道而来的旅行者们，才算是真切体会到了自己已站在这座闻名大陆、拥有百万人口的金钱与享乐之都——莱恩城的土地上这一事实。

最前方的众人纷纷或放松心情，或欢呼雀跃着迅速分散汇入到了这片茫茫人海之中。

“几位——”

而跟着人流前行的那三个少年巴奈眼中的沉默怪人，这时却被在白色城门内侧守卫的士兵们陡然出声叫住。一位队长模样的中年人带头绕到了三人身前，那张皮肤棕黑，轮廓深刻的脸庞上，闪烁着锐利光芒的眼睛审视着他身前这三个从头到脚，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奇怪旅行者。

“请见谅。”那位带头模样的中年男人顿了顿，虽然眼神颇为不客气，但言谈间却还是相当谨慎，“最近由于一年一度的海狩开始在即，再加上之后还将举行同盟与联邦的南北双方会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海……狩？”

男人原本十分戒备的态度，在对面中间那人温和的打断声中，忽然莫名其妙就消散了大半。那声音仿佛有一种奇妙的感染力，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缓和了下来。加之对方随即又拉下几乎覆盖住整个脸庞的黑色兜帽，露出了其下褐发褐眼的面容，于是剩下的那一小半怀疑与防备也很快在中年男人的眼底散去了。

“是的，是莱恩港每年一度开放的叹息海狩猎，为期一个月。”

被那双眼神清澈柔软的棕褐色眼睛盯着，中年男人也不由放轻了声音，回答的话语就这么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只要在莱恩城任务发布大厅接取任务，就可以获取资格出海，到海湾东南侧的泰勒斯水之眼内进行狩猎。”

说完，中年男人才意识到不对般突然住口，而他对面的青年只是礼貌地朝他笑笑，随即示意身边的两名同伴也拉下了遮住脸部的兜帽，才抱歉道：“我们几个就是为了参加海狩而来的，真是抱歉，不小心弄成这样惹人怀疑的打扮。今后，我们会注意的。”

“那、那就好……”面对青年如此诚恳的态度，心内惊异的中年男人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简直像做错事的反倒是自己一般，几乎理屈词穷起来。

“请问——”那个声音奇妙的青年再度开口，“我们现在要去发布大厅报名的话，该往哪里走？”

“哦哦，那个你们一直往这条主城街道向前，在经过中央广场喷泉后，往右拐——”

“看到挂着古巴沙索人帆桅标记，门口竖立着石碑的白色建筑物就是了。”

中年男人身边，两位模样年轻的普通士卫争相开口，在得到褐发青年温和的致谢后，就远远目送着那三个年轻冒险者离去了。

“不知为什么——”

“总觉得心里很舒畅。”

“没错——”

“舒畅个屁！还不快回去给我站好了！”

从那奇妙的感觉中回过神，差点就要应声附和起来的中年男人呵斥着，在另外两名年轻士卫的讨饶声中，纷纷各自归位。每天都要接触到庞大人流的几个守城士兵，对于这一场微不足道的小小风波，很快便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65、

一路前行，那三个结伴的怪人直到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彻底融入到周围繁华的街景中后，中间那位褐发褐眼的青年才终于满脸解脱地大大松了口气。

“好险，刚才差点以为被识破了。”

“切——”青年身旁另一位灰色短发，眼珠深蓝阴郁的年轻人怕晒似的，赶紧又将才拉下的斗篷兜帽盖在了头顶，边动作边还冷嘲热讽地说：“变形术的效果，还不至于差到几个普通士卫都能察觉的地步。都一个月了，你的胆子怎么还是跟针尖一样，凌……”

已经叫习惯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猛然意识到他们此次是隐藏了身份来到的这座商业之都，外貌完全大变样，内在脾性却一如既往的汪林奇这才堪堪住口。

这改头换面的怪异三人组，正是由啸风平原一路行来的凌霄罗勒与汪林奇他们。

事情还要回到一个月前。

为了彻底甩开之后可能来到的追踪，在巨狼族先知吉吉的提议下，凌霄、罗勒、汪林奇他们，差不多有大半个月的时间，都逗留在那片荒蛇族废弃的聚居地内，游走穿行于各式地穴之中。

那些纵贯连通、彼此间存在千丝万缕关联的洞穴，简直是一个天然的庞大迷宫，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躲避地点。凌霄他们待在其中，过一段时间就移动去往别处。在此期间，由于汪林奇吐露出的惊人事实，先知吉吉起初也是想尽办法，试图弄清楚凌霄手链的秘密，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

那些附着在手链之上的奇异银色生物，原本温吞无害的它们，似乎在谁也没有注意的时候，经历了一场进化，变得凶暴起来。除了凌霄，任何试图接触他那条手链的人，都会遭到它们无差别的攻击对待。

最后实在无法，先知吉吉也只能放弃，转而开始对凌霄、罗勒、汪林奇三人实施魔鬼式的训练计划。

他们中除了罗勒，剩下的汪林奇与凌霄，这两位相隔遥远时光，却是从相同的故乡来到泰拉这片陌生土地的奇异人类——一个虽然自学成才博闻强识，但对于魔法体系认知等却是混乱不堪；另一个，空有那些被重重封印的可怕潜力，却是更加离谱，对泰拉的魔法根本一窍不通。

在得知凌霄情绪失控下，连续两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又联想到之前在巨狼城时，那个泰勒斯冰雪之眼出现的情况。吉吉终于明白过来，在这个黑发青年的身上，潜伏着怎样一种惊人力量。而这种力量，也许在下一次不经意的失控中，就可能彻底地摧毁磨灭凌霄太过脆弱的肉体与灵魂。

了解到这一点的先知吉吉，可没有零星半点的徇私留情。

每日大量的训练与知识灌输，总是不把凌霄最后的一点潜能都逼出来就绝不会停止。明明没有什么繁重的体力消耗，但光是大量的冥想、集中注意力、体会自我精神的波动等等，就足以让凌霄筋疲力尽。

时间不够，先知吉吉几乎是在填鸭式地强迫凌霄，把别人需要花费数十、上百年功夫掌握的知识内容，关于整个泰拉大陆千万年以来庞杂纷繁的魔法体系，在短短二十来天的时间内全数塞进凌霄的大脑，让他去理解记忆。

每日的结尾，整个脑袋都发胀疼痛的凌霄，总是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入睡。他整个人迅速消瘦下来，但就是再难熬，咬牙坚持到最后，凌霄也没有吐露过哪怕一句抱怨或是不满。

对于这一点，甚至连同样饱受折磨叫苦不迭的汪林奇都有些佩服起来。

当地狱般的训练终于告一段落，原本谨慎堤防的追击似乎也并未来到，先知吉吉便匆匆告别了三人，赶回已经阔别多日的巨狼城。

他实在不能再继续停留下去。

黑岩石林的泰勒斯之眼仍在扩大，似乎与凌霄相关联的事物总是那样与众不同。对于这个自开启状态以来，仍能继续成长的少见植物裂隙，平原各部落在进行初步磋商后，已纷纷派专人前往，进行收集采种等作业。

凌霄在巨狼城时留下的，关于各种植物习性种植要点的笔记，吉吉也准备重新整理誊写成册，再分发下去。

而目前，困扰着吉吉包括平原各部落所有人的一件最为紧迫的事情，便是早先凌霄已有所担心的水源问题——进行大规模种植所需要的水量缺口，已经初现端倪。即便在巨狼城内，冰雪之眼开启时积存起来的那两池塘的水量，在没有任何后续补充的情况下，正以持续不断的速度被消耗下去。

另外，关于之前在守望者前哨时，魔法阵能量晶石出现异常一事，吉吉交由阿特丽斯查到现在，也仍旧毫无头绪。

手头上这几件重要的事情堆积在一起，都只堪堪处理到一半，即使有萨狄斯与蜜雅他们在前挡着，时间拖得久了，恐怕也会出岔子。

因此吉吉即便有心，也只能再三叮嘱凌霄他们自己当心后，便行色匆忙地离去。而留下来的凌霄他们几个，稍事整理，也开始向着早先商定下的目的地进发。

他们按照着先知吉吉的安排，使用变形术改头换面，打扮成游历冒险者的样子，沿啸风平原荒蛇族狭长的领地，尽量挑选僻静人迹稀少的路线前行。一路上，他们鲜少与人交流，对于此前在香料镇的经历更是闭口不谈，哪怕是最为聒噪的汪林奇，对先知吉吉近乎警告的叮嘱也仍旧记忆犹新。

「就当你们做了一场梦！今后遇上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关于香料镇泰勒斯之眼的事情，那个能量晶沙构成的湖岸，让人知道了，没有任何益处，只会引发血腥的抢夺甚至战争！」

当凌霄将装有能量晶沙的贮藏符交到吉吉手中时，脸上神情不见丝毫喜悦，反倒沉重无比的他就说出了上面这样一段话。

大毁灭后万物凋敝，自然界中各种元素能量降至最低点，泰拉糟糕的现状，也直接影响到所有魔法师与战士们的修炼与晋级。而能够大大加快修为进度，甚至在关键时刻帮助提升位阶的能量晶沙这一存在，究竟有么举足轻重简直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