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镇地面上，已精疲力尽的凌霄与罗勒两个人，如果不是先知吉吉提前为他们套上了强力防御屏障的心灵护甲，那能让人灵魂恐惧破碎、精神完全崩溃的尖利悲号声，恐怕早已经使两人陷入彻底疯狂。

吉吉与赛门两人，彼此太过熟知对方的手法习惯，在这场对峙中，丢弃了所有花巧的手段，只是各自祭出了最强有力的爆发性魔法，以纯粹的力量为基石，正面迎头冲撞而上。

神圣的光明魔法与代表死亡邪恶的暗之主阿提拉的黑魔法，两人的争斗，犹如黑夜与白昼的交锋。

能量与能量的碰撞，不断在空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震颤，连魔法延伸影响范围之内流通的空气，都被那密集的能量波动搅动得混乱扭曲不堪。

“吉吉，放弃吧！”

环绕赛门旋转的黑暗之力越发壮大，那些飞舞盘旋的骷髅灵体，在不断吞噬湮灭之环的光芒嚎叫着自爆后，便会转化为更多小型的灵体。

天空中，巨大的白色光轮已被那些漆黑的生物们蚕食出了一道明显的缺口，犹如被墨迹洇染的白纸一般，那些污黑的点仍在继续不断地扩散放大开来。

“以你现在的精神力，根本支撑不了湮灭之环第二次完整地施放。”赛门低沉的声音依旧不死心地劝诱着：“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的人，白白枉送性命！”

“我已经说过——”

闪耀光辉之下，与赛门遥遥相对的吉吉咬紧了牙关，他继续催动精神力，传送入手中那根流光溢彩的寒冰法杖之内。

“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赛门。”

晶莹的透明法杖瞬间爆发出愈加强烈的光芒，两人更上方的空中，那些邪灵之体构成的点点污迹立刻被刺目的圣光压过，明显向着内部收拢塌缩了进去。

“……你还是这么死心眼。”

全身浸没于黑暗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叹息，下一瞬，他却撤回了那高举的黑色法杖，密集盘旋的死灵之体迅即被铺天盖地的光线包围穿透。在猛烈的白光刺破黑暗，向着赛门直逼而来的瞬间，张开漆黑羽翼的男人整个身躯便倏忽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如果这个叫做凌霄的青年，还是这么软弱无力不堪一击。”

“你不可能永远护着他，吉吉——”

“从今以后，还会有无数的敌人出现在你们面前！”

“这只是个开始，我们……”

半空中回荡着赛门久久不息的话语，最后的话尾他似乎还说了什么，可在那些骷髅灵体惨烈的悲号声中，吉吉却已经听不清楚了。

这个狡猾的男人，意识到吉吉是真的存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心理之后，就异常干脆地撤退消失了。

一时间，深蓝色天空下，除了刚才还如同恒星般耀目的白色光轮快速消退黯淡的景象，周围一片寂静。

精神力凝结而成的寒冰法杖四散崩解，化成了点点荧光消失在吉吉的手心中。

在确定了赛门真的已经完全离开之后，面露疲态的巨狼族先知降落到地面。

其实那个男人并没有说错，以吉吉释放过一次湮灭之环的精神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一次施展相同的魔法。如果那冷酷的男人打定了主意与他相争到底，恐怕最后即使能够使对方失去战斗力，吉吉自己也逃不过同样遭受重创的命运。

以三对一，可以说吉吉一开始就处于劣势。在闪电般解决了克那尔与海西那两名力量还不足的新晋魔导师之后，再与实力不相上下，彼此知根知底的赛门对上，对先知吉吉而言，实在是最糟糕不过的情况。

刚才的一场战斗，除了纯粹力量的碰撞，更是赛门与先知吉吉，这两个同样狡诈的男人之间智力的对决。好在生性多疑谨慎的赛门，还是被吉吉表露出的坚决所迷惑，最终打消了强行带走凌霄的念头，暂时性地退避离开了。

“凌霄，你怎么样？”

急急地下落到一片混乱状态的香料镇地面上，朝着废墟中罗勒与凌霄两人所在的某处垮塌墙壁走去，吉吉那张雪白艳丽的脸庞上，第一次显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呃……”

凌霄同样很着急，可苦于口不能言。此前，那个海西使用的咒言魔法，所加诸在凌霄身上的失语禁制，似乎并未因她的死亡而一同消散。

眼看随着先知吉吉的靠近，身后搂着他的罗勒立刻浑身肌肉紧绷，喉间甚至溢出野兽般敌视的低吼声。而在那股爆发的力量消散后，再一次变得浑身无力的凌霄，只能勉强压住住罗勒蠢蠢欲动的手臂。

“你别急，凌霄。”看他比自己还要焦虑万分的模样，一边的先知吉吉反倒冷静下来。“我们先离开，这里不安全。”

确实，不管是几人身后那片泰勒斯之眼笼罩下，显得诡异阴森的丛林，还是那个极有可能去而复返的男人赛门，这里显然不是什么话旧叙谈的好地点。

吉吉又瞪了一眼死死抱住凌霄不松手，犹在不安分的他那个笨蛋徒弟，在他可怕凛冽的视线下，罗勒反倒奇异地安静了下来，糊涂混乱的脑海中，似乎隐隐约约觉得这严厉的目光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

看罗勒不再闹腾，吉吉迅速从腰袋间掏出了一枚符纸，手掌大小的纸张表面，布满了优美非凡的绿色魔纹。与寻常的魔焰符完全不同，那些流转闪烁着辉光的纹路，从其间不断散发出既温和却又强大的能量波动。

这枚被他小心珍藏至今，一直不舍得使用的传送符，是久远的过去，那位他无比怀念敬爱的老师留给吉吉为数不多的礼物之一。

可以与消耗大量晶石的魔法传送阵相媲美，定向远距离传送一次，随机远距离传送十次。把如此澎湃强劲的能量，完美封存于一张脆弱纤薄的纸张之上，也只有他那位老师，才能够轻易地办得到。

为了尽快赶到凌霄他们身边，已经用掉了唯一一次的定向传送，如今，还剩下十次随机传送的机会……

“抓紧了。”

被先知吉吉捏在手里的那张光华四溢、堪称夺人眼球的魔符所震慑，凌霄与罗勒两人，直到被吉吉一把扯住时，还愣愣地回不过神。

除开那些图雅人出产的普通魔焰符或一次性贮藏符，凌霄还是第一次从一张符纸上，感受到如此强盛却又充满高尚、宽容、平和气息的力量，他甚至能够想见绘制出这样一张魔符的人，会是多么地令人敬仰憧憬。

默念了一声咒语，自吉吉手中那张美丽的符纸中乍起了绿色光芒，瞬间就包覆环绕住了所有人的身体。

眨眼过后，绿光莹莹消散，空旷荒凉的香料镇内，便彻底消失了凌霄、吉吉与罗勒三人的身影。

63、

幽暗的地穴内，在魔焰符跳动的火焰下，先知吉吉细长的眉眼显得有些凝重。

之前在香料镇，吉吉启动了手中的传送符进行随机跨越传送，依靠着西方天际将坠未坠的丽媞与拜鲁坦作为参照，最终确认三人到达的地点，大致位于啸风平原东南，一片地势平缓起伏的丘陵地带。

在那些荒凉的褐红色土坡之上，不时会出现一个个深邃幽暗的穴洞，这些被废弃的地穴，有些是天然形成，而有些，则明显有着人工开凿后的痕迹，深入进去之后往往四通八达，彼此连接纵贯。特殊的地貌，也让先知吉吉确认了，他们被随机传送来到的地点，已经非常接近古提瓦荒蛇部落的聚居地。在啸风平原上，只有那些本体形态为大蛇的荒蛇一族，才喜欢挖洞穴居在地底。

由于大毁灭导致的人口锐减，这里的大片荒蛇族栖息地，如同平原之上许多其他部落领地一样，被废弃荒置了。

眼看严寒的夜晚即将来到，吉吉只能带着情况不太好的凌霄与罗勒，在丽媞与拜鲁坦彻底落下前，找了一处还算干净完整未曾塌方的洞穴暂时栖身。

思索良久，吉吉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凌霄，我要用法术直接拔除你体内的诅咒，可能会有些疼。”

吉吉皱着眉眼，他也不太确定，为什么在施法者死亡后，加诸于凌霄身上的禁言限制还能够发挥威力。

如果并非施法者一方的原因，而是凌霄本身对于魔法的接受度过于敏锐呢？若真的是后者，这种无论好坏统统全盘接收、超乎想象的魔法亲和力，对凌霄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而听到他那番话的凌霄，与坐在身旁的罗勒无声对视一眼，就郑重点了点头。

见状，先知吉吉也不再多言，默默念诵起冗长繁复的咒语，他伸出右手靠近凌霄白皙的脖颈。随着吉吉指间闪烁起碧色的光芒，如同呼应一般，在他手下凌霄乳白色的皮肤上，也隐隐浮现出了一圈漆黑的咒文。

“……”

凌霄绷紧了脊背，试图忽略身体不适的感觉。随着那些突显的魔法文字痕迹逐渐清晰，脖子上火烧火燎的疼痛也就愈发明显剧烈。

“你忍一忍，凌霄。”

快速示意着，吉吉笼罩着碧绿光芒的手指握紧，虚虚一抓用力向外拉动，而那些浮现在凌霄喉间皮肤上的黑色咒文，同时随着手指的动作，缓慢游移着，像是真的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般，渐渐腾空脱离，并一节一节碎裂化成粉末，消失在火光摇曳的空气中。

“——！”凌霄脸色发白，这简直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链紧紧缠绕住了脖子，并且那根链条还不停地在皮肤上摩擦蹭动。

好在难熬的折磨并未持续太久，当最后一节咒言之锁的碎片离开凌霄的皮肤消散后，大量空气涌入到肺部，仿佛一直被人不紧不慢地掐着脖子，无法开口也无法顺畅呼吸的窒息感瞬间远去了。

“先知……大人……”

大口呼吸着得来不易的空气，凌霄喘息间声音还是有些暗沉沙哑，他还想开口，吉吉却制止了他。

“凌霄，你别说话，我知道你要问些什么。”

原来，从催促着凌霄与罗勒离开巨狼城的那天起，先知吉吉就早在两人的身上布下了追踪魔法。他并非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凌霄与罗勒的离开显得无动于衷、放任自流，相反，透过魔法实时的感应反馈，吉吉几乎掌握着两人沿途大致的踪迹。

这一切，直到凌霄他们进入了香料镇泰勒斯之眼内，追踪术终于宣告失效，不能再继续准确定位两人的位置。对于那些自成一格的空间裂隙，追踪系魔法在其内部并不能完全起到作用，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感应维持着，让吉吉知道他们两人暂时平安，至少生命无忧。

“我真想不到，才几天时间，你们就能跑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凶险地方来！”

吉吉说到这里，又重重瞪了眼没事人一样、满脸无辜的罗勒——他正挨近在凌霄身边，笨手笨脚地帮着凌霄重新绑紧松开的发辫呢！

吉吉本来以为，就算凌霄还不能完全领会在这片土地求生的艰险，但有罗勒跟着他，至少会在必要的时候提醒或是阻止……真是天大的失策！

“对不起……是我，坚持要去香料镇……”

看吧，无论凌霄还是罗勒也好，都是两个不会拒绝对方的傻瓜。

对于凌霄沮丧的道歉声音，吉吉翻了翻眼皮，摆摆手让他不用再说。

“从泰勒斯之眼一出来，追踪魔法就立刻感应到了你们两个的位置。之后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法术回馈到了不同寻常的陌生能量波动，察觉到事情有变的先知吉吉，甚至连帐篷外的萨狄斯和蜜雅都没来得及支会喊上，就当机立断使用了瞬间传送符，出现在了凌霄与罗勒两人几乎快要绝望的紧要关头。

真是惊险得很，如果他晚来一步，罗勒恐怕就要遭遇不测，而凌霄，也将被赛门那个无耻的阴险混蛋给劫持带走了。

想到这里，哪怕总是将一切掌控在手中、运筹帷幄的吉吉都有些后怕起来。

“凌霄，你们是怎么遇到那些人的？”

接过吉吉递来的水囊喝了几口洁净的清水，火辣辣肿痛的喉咙也终于舒服多了。听见先知吉吉的疑问，至今凌霄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我们从泰勒斯之眼的那片丛林里才跑出来，他们……那三个人就等着我们了，他们像是知道我们是谁，会从哪里出现——”

讲到这里，凌霄捏着黑色皮囊的手指紧缩起来。

他有些难过和失落，想起了一路陪伴他们走来的那位汪先生，就个人感情而言，凌霄已经差不多摒弃了之前的嫌隙，几乎原谅他了。自己这样的想法，换做之前，估计又会被那个脾气古怪的汪先生大大地讽刺挖苦一番吧。

“汪先生他……”

“我怎么了？”那个几天以来，已经听得熟悉的声音带了点不耐烦，在头顶响起。

凌霄傻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在黑色斗篷笼罩下，汪林奇那张居高临下与其俯视的苍白脸孔。

“汪先生，你、你——”

“哼，我哪有那么容易被干掉，别小瞧我！”

似乎知道凌霄要说什么，汪林奇小声嘀咕着，却难得没有口吐恶言，和他抬杠。

事实上，汪林奇的确遭受到了相当严重的伤害。

这里他不由得又要再一次感叹，还好凌霄找到了那些能量晶沙！如果他没有在那片湖滩边堪堪提升到大魔法师等级，那个整整比他高出一个位阶的魔导师毫不留情出手的一击，恐怕就真的会让他魂飞魄散，精神彻底消亡了。

虽然灵魂之火震荡不安，并且花费了比过往更长的时间，才总算再一次凝结出了实体。但对上凌霄激动的目光，汪林奇哪怕咬着牙硬撑，也怎么都不愿意在这个人面前示弱了。

“凌霄，这个亡灵是谁？”

直到一旁吉吉戒备的声音传来，凌霄才惊醒过来，他连忙回过头，朝着先知吉吉介绍道：“哦，先知大人，这是——汪先生。”

“汪先生——”他又抬头看向在头顶地穴中飘荡的汪林奇。“这位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起过的，先知吉吉大人。”

听着一旁凌霄牵线搭桥的介绍，对黑暗生物没有好感的先知吉吉皱紧了细长的眉毛，火光下，浅色的眼珠审视般盯着那个浑身包裹在破烂黑斗篷内的青年汪林奇，而黑梭梭的地穴中，接收到他目光的汪林奇，同样毫不示弱地回瞪了过去。

「果然可疑。」

「切，谁怕谁。」

以眼神正面交锋，巨狼族的先知大人与作为千年亡灵存在的汪先生，他们第一次的见面，完全称不上什么友好。

无形的刀光剑影之下，迟钝的罗勒已经靠在凌霄肩上沉沉睡着了，而同样堪称迟钝的凌霄，犹在边上努力介绍着，顺带又把他与罗勒以及汪林奇这几天的相识遭遇，详细地叙述了出来。

“这么说来，你是因为西维亚曾经提起过的那个传闻，才来到的香料镇？”

见凌霄点头，先知吉吉又开始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汪林奇——

这个身份可疑的亡灵，既然之前想对凌霄他们不利，又为何会在此后一路帮忙跟随着他们？拥有这样阴郁险恶的眼神，可不是什么善类，也只有那个傻乎乎好骗的凌霄，才会相信对方是真的幡然悔悟了。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另外，那位荒蛇族族长西维亚，还有南方灰棘森林的那些人……

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被上上下下扫视了个遍的汪林奇有些心虚。

眼前这个长了一张咄咄逼人的漂亮脸蛋、叫做吉吉的男人，明显不是凌霄那样认真却单纯，别人说什么，就算有疑惑，也会努力倾听并试着去相信的类型。汪林奇开始考虑，到底要不要直接说出那条手链的秘密，毕竟一直被这样怀疑防备的话，哪怕是由于手链的关系被绑在凌霄身边，也实在让人不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