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多的人陪伴在他身边。

竭力克制着眼眶中的湿意，向崖岸边的小家伙用力地挥手，回以笑容。凌霄看到利姆终于跑到尽头的高崖边停住了脚步，久久凝望着继续前行的他们渐行渐远。最后，终于都变成了彼此眼中的小小黑点……

凌霄努力重整起心情，他们已经走过古河道那条狭仄的安全带，来到了三河汇聚的中央河谷。如同进入了暴风风眼，在这里风势反倒奇异地和缓下来。而前方一公里不到点的距离之外，遗迹之丘正静静矗立着，等待他们来到。

被拉长成线形的人群，这时候又都纷纷以团队为单位聚成队列。身边不时仍有小型的气旋转动生成，但在这片空广的圆形河谷地面上，大型风旋那狂暴的力量似乎是被有效地缓冲引导了，一部分向着三条人字交汇的古河道倾泻而去，而另一部分——

凌霄抬头望着空中，轰轰作响、急速飞转的气流夹带了无数尖锐的碎石砾岩，如同一条环形陨石带般，环绕着覆盖遗迹之丘上空的泰勒斯风之眼，正高速转动。那缓慢旋转的白色光之漩涡，仿佛拥有某种强大的牵引力，风旋中，竟没有一块石头能落下地面。

这真的是一幕无比奇妙的景象。

穿越过头顶那条风暴碎石带，向内再走了有一段距离后，十五个古提瓦兽人精锐团队，连同后方更为庞大的散人群，终于来到了泰勒斯之眼旋转光臂笼罩的入口边缘。

将近百来米高度的丘陵近在眼前。原本应该是遗迹之丘底部的红褐色碎石浅坡上，此时被覆盖了一层厚茸茸的墨绿色苔衣类植物，这些形状扁平、牢牢吸附于地面的植物，正密密麻麻挨挤着生长，看样子就是利姆口中的风苔了。

“大家提高警惕，进入内眼范围后由团长带领各个团分头行动。”

“一旦遭遇到紧急情况，可以立刻放出信符求援。”

先知吉吉回过身，最后扫视了一眼后方的人群，随即举起手臂向前挥去。

“出发——”

“出发——”

“出发——！”

在各个队伍的团长们此起彼伏、雄浑的命令声中，一组接一组的人员，开始有序进入除了生长着苔衣植物外，其他看来毫无异样的风之眼范围。

看到前面那些三三两两的人群，一旦踏入某个特定界限后，他们的身影仿佛就有些微妙的模糊与扭曲。跟随其后的凌霄暗暗讶异，直到他亲身体验了一把，所谓的内眼深具欺骗性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易察觉的轻微眩晕感之后，地表上，依旧是连绵一片踩着颇为松软的墨绿色风苔。平坦的大地向着似乎怎么也看不到尽头的远处延伸，若是没有上一秒那座还在脚下延伸的地标性丘陵提醒，凌霄的大脑几乎就完全意识不到眼前的景象有什么不对——是了，刚才还矗立在众人面前的遗迹之丘不见了。

那片面积少说也得有一公顷多的土丘，这时整个蒸发了一样全无踪影，只有那些茂密扁平的风苔，仍旧向着平坦的远方延绵生长。

“真是神奇。”

凌霄心底明白，遗迹之丘并非真的人间蒸发，它应该还在啸风平原那个河谷之中好好存在着。只是他们进入的这个内眼裂隙，所呈现的是另一个位面世界的景象，而不属于这世界的遗迹之丘，自然就给屏蔽在外了。

“再向前一段距离，风景又不一样。”不知何时靠近凌霄身边的荒蛇族长西维亚，眯着他那双青灰色的眼睛，满面笑容对凌霄善意提醒道：“要小心。”

虽然凌霄对西维亚热忱的态度有些拘谨，但他还是温和地道了谢。两人又交谈了几句，还好对方没有过多停留，西维亚又朝前与先知吉吉商讨起什么来，凌霄不由松了口气。觉得这样太失礼，却又控制不住地感到轻松。

先头进入的几支队伍，这时彼此打过招呼，随后就呈扇形散开，向着前方各处分道扬镳远去了。

凌霄这一队人，包括他自己、罗勒、先知吉吉、吉吉的护卫者萨狄斯和蜜雅、盖尔莱德兄弟两人、荒蛇族族长西维亚与他身后以面具遮面的女性护卫塞莉，以及另外六名凌霄并不认识的荒蛇与半人马族队员在内，这些人员，可以说是十五个精英团中也少见的豪华阵容了。

“刚才跟西维亚族长商议过后，我们决定还是按照计划，先去搜寻恐爪地行兽，大家有什么想说的？”

见队伍成员纷纷摇头，吉吉点头，继续开口接着说道：“那么我们继续往前走。根据探查队伍得来的情报，再深入往前，有片不悔木的林地。那里——就是地行兽们的巢穴。”

21、

一行人在短暂的停顿后，就继续向正前方移动。

徐徐转动的泰勒斯之眼似乎永远在不远处，却无论怎么走都是无法接近。再往上，天空中一片灰蒙蒙的看不见阳光，这时的丽媞与拜鲁坦应该已经升起了才对。

踩着咯吱作响似乎一望无垠的风苔地，凌霄边跟着人群行走，边观察思索了片刻，才终于确定——连目前的这片天空，都已是另一个位面世界所属。泰拉的天穹，总是一片广袤深远的蓝色，连云层都很稀少单薄，绝没有现在这样云层阴霾低垂，甚至将整个天幕都遮挡住的情况。

还有目前这种无论怎么行走都仿佛在原地踏步的奇妙感觉，大地延绵无尽，空间被不断往前拉伸。与身处啸风平原时，那种荒蛮无际让人心生感慨的苍凉又是截然不同。

内眼的位面空间裂隙比之外眼裂隙，如今看来似乎更加封闭排外，是更为原始的一类形态。

众人也像是受到阴沉压抑的裂隙空间影响，除了队伍行进时，脚下苔地发出的声响，完全都没有任何人出声说话。

“到了。”沉默的气压逐渐低到了一个点，总算被先知吉吉开口打破。

其余跟随的队员们脸上，都不由得呈现出放松的表情。

又一阵难以察觉的轻微眩晕感后，眼前的景象再度完全改变了。脚下的风苔地与远处的地平线都失去了踪影，一大片阴森无边的黑色树林出现在众人面前。

凌霄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片林地——先知吉吉先前曾提及的树木，没有叶片，扁圆形的树干分枝上长满了长短不一尖锐的突刺，而无论是枝干还是其上的尖刺也好，整座林地的树木枝桠全都诡异地朝着一个方向生长。

“因为这种树枝统一朝向生长，永不回头的奇特习性，泰拉人都称这种树叫不悔木。”回头看凌霄浅绿色的眼睛里充满惊奇的模样，吉吉迅速赶在西维亚开口套近乎前，向他解说道：“这种树的枝干上，生长的突刺非常坚韧，经常被兽人们用来制成武器，其它倒也没什么特别。哦，它的地下根系扎得非常深，恐爪地行兽最爱在其根系间筑巢，两者在风之眼中总是伴生出现。”

吉吉边说边走到凌霄近前，低声对着他与一旁的罗勒嘱咐：“等下我们马上要深入这片林地，凌霄，记住不要离开我和罗勒身边。”

“嗯，我知道了。”对吉吉的善意提醒，凌霄坦率地点下头。这没什么羞耻不好承认的，作为这一堪称豪华的团队内唯一一个毫无武力值的人，凌霄能做的，也只有努力不拖队伍的后腿，在有人受伤需要治疗的时候，配合另一位同行的半人马族治疗师速度实施救助而已。

量力而行，不要逞强。凌霄默默提醒着自己。

“怎么了？”

“没……”对于罗勒关切望向自己的目光，凌霄只能笑笑，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有些紧张吧。

十五个人分成了两小队，一队以荒蛇族长西维亚与那位半人马族的医师为中心，其他六名兽人战士环绕于外在前开路；另一队则以吉吉与凌霄为圆心，罗勒、盖尔兄弟、萨狄斯和蜜雅随护在外，紧跟前一队脚步之后移动。

黑色不悔木树林虽然阴森深暗，好在并不是茂密到常人无法通行的程度，最为麻烦的尖锐突刺，也大多生长在几米之上树木分叉的枝干间，只要小心避开下方少量的树刺，队伍推进的速度并不慢。

近乎死寂的林地内，仿佛连时间都已凝固，没有一丝空气流动的痕迹。刚刚行走在风苔地时，那股压抑的气氛再度降临，幸好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阵自地底土层下方传来的窸窣声，便打破了这近乎凝滞的僵局。

荒蛇族长西维亚回头，向所有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手中的雷蛇法杖电弧耀动，灰色土层下方那沉闷细碎的声音就变得逐渐清晰——‘扑啦啦’似乎是土壤被掘动的声音，‘咔哧咔哧’咀嚼硬物的声音，甚至凌霄还听到几声似牛非牛似鹿非鹿的动物叫声，从地下传出。

「是恐爪兽。」

一位站在西维亚身边的中年荒蛇族战士打着手势无声说道。

「数量……大概有五到六只左右。」

吉吉皱着眉头，仔细分辨从下方传来的动静。

恐爪地行兽，虽然只位居泰勒斯之眼生物危险等级的第二级别——猛兽级，但麻烦的是，这些脾气敏感凶暴爱挖洞的家伙是群居爱好者。只要招惹到一只又没有迅速解决掉的话，往往后果就是被那一只召唤来的一大群恐爪兽围攻，猥琐的车轮兽海战术，就是连凶兽级别的生物遇上了，也要避其锋芒，溃退而去。

「大人，那边底下还有四只大的。」

悄无声息走到另一边，那里的林地间也生长着几棵粗壮的不悔木，贴地附耳听了半晌，盖尔莱德兄弟两个人回来，向吉吉小声报告着。

「那么大概是有十只在这附近活动。」

西维亚张口无声做了个十的手势，冷冷没什么温度的双眼一一划过静待的众人，在影子般站在吉吉身后的灰发萨狄斯处，视线微微一滞，随即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比了个狠狠划过的姿势——

「务必……一举击杀。」

下一刻，双手紧握的雷蛇法杖触地，西维亚缺乏血色的薄唇开始轻微开合，紧接着，就有无数青色魔纹从他口中逸出，化为了有形实质的链锁。泛着淡淡光芒的魔法锁链，在西维亚身侧不断旋转延伸，一串又一串的魔纹链锁逐渐扩大。最终，在圈定的十只恐爪地行兽活动的范围上方全部笼罩——

“音波封锁。”

随着西维亚吐出最后一个音节，完成了结咒，早已趁这段时间安排好人员部署的先知吉吉手指挥动间，萨狄斯、蜜雅、盖尔莱德俩兄弟、一直以面具示人的塞莉，以及刚才第一个打出手语的那位荒蛇族中年战士便动了。

凌霄站在先知吉吉与罗勒之间，那六个刹那而去的人，只在他的视网膜中留下了一道模糊的残影。以人类的视觉反应能力再去凝神细望时，瞬息之间，六个人就已经到了发现恐爪地行兽的林地上空。

蜜雅一直背在身后的等身巨剑已握在手中，与她紧身皮甲下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相比，这把无锋重剑实在有些大了。而此时的她，却向着从空中围拢过来的其余五人妩媚一笑，趁着身体最后的滞空时间，双手握剑顺势向前一挥，可以媲美火焰热度的赤红色剑气波，就打剑身之下呜呜鸣啸着，急速向下方的林地斩去——

轰隆一声，碎枝断木与崩裂的地面尘土石块，向着剑气斩落的左右两边迸溅飞出。凌霄罗勒他们，尽管向后退到了安全距离，脚下却仍能感受到那威力巨大的一击所造成的余颤。

六头怪模怪样，浑身披着光滑黑色鳞甲，头部尖细扁平，前肢发达，身长达三四米的爬行动物，被震荡波直接从地底的巢穴冲击到了半空，随后又再度重重砸回到地面那个巨大的陷坑之中。

摔得七晕八素后回过神来的几只地行兽，愤怒地从口中发出那似牛非牛、似鹿非鹿的警报叫声，看似笨拙的身体飞快地爬出坑底，向着早就等在坑边的蜜雅等人冲去。

“哞噢噢噢！”

除了猥琐流的抱团攻击战术，恐爪地行兽最具威胁的，也就属它前肢上那长达一米多的锋利坚爪了。本身是为了能在地底迅速挖掘前行，但在暴怒进攻时所能够造成的伤害力，也不可小觑。

一头体形最为巨大的地行兽率先冲在前头，向着六人中最为沉默寡言的萨狄斯奔去。似乎是看双手抱臂没有任何武器的他最好欺负，这只头领恐爪兽吼叫着，后肢着地，挥起泛着寒光的尖利前爪，就向萨狄斯面门罩落——

“哞噢噢——！”

可还没把那近在眼前的灰发中年男人狠狠撕碎，头领恐爪兽首先看见的，竟是脱离自己身体飞出的一大截前肢。随后才感觉到剧烈疼痛的它，发出了凄厉的悲吼声，声音却又在半途戛然而止，因为很快，它扁平的头部也在下一秒随着被斩落的前肢一起，与身体彻底分离了。

腥红的兽血从平齐的断口中激射而出，如同灰霾的天空下，绽放出了无数朵血色妖艳的花朵。仍在物理性抽搐却已经失去了生命力量的地行兽身躯，发出嘭一声巨大的声响倒落尘埃，而细长扁平的头部与断肢，却咕噜滚向了另一端——

太快了。

凌霄呆呆看着，他只看到那个双手抱臂的灰发男人，在庞大的野兽阴影将其全身笼罩前一刻，轻轻伸手一挥。那仿佛魔术师般神奇的一挥，鲜花盛放，然后一切尘埃落定。

“哞噢噢……！”

发出了警报声，族群其他成员却迟迟未到，剩下五头跟着冲过来的地行兽，见头领瞬间死亡已经是怯了。习惯了团队行动的它们，彼此挨挤着后退，最后挥动起前爪，刨动土层就试图钻入地下躲避。

“坚硬。”

先知吉吉却在这时打了个响指。

正挥舞前肢想要逃跑的恐爪兽，刨向地面的利爪同一时刻便发出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刮擦声，听到那样的声音简直让人牙齿都酸了。

将剩下五只地行兽脚下的地面全部用硬化术封锁，先知吉吉冲着蜜雅等六人不耐地皱眉，“你们几个，别磨磨蹭蹭的。”

22、

被嫌弃的蜜雅与盖尔兄弟等人苦笑着，彼此点了点头，纷纷各自亮出武器，向着自知已无路可退而狂吼着朝他们疯狂反扑过来的五头地行兽正面迎去。

接下来，就是占压倒性优势的古提瓦兽人们单方面的屠杀而已。失去了数量这一最有利的保障，区区零散几只猛兽级别的恐爪地行兽，在战斗经验丰富的精英团成员们看来，仅仅只能算作热身运动罢了。

凌霄脸色有些发白。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将眼前的一幕幕尽收眼底，凌霄明白，这一切并非是旁观了一场虚幻的电影那样简单——那些尸体残肢与满地的鲜血，都是真实的。那些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的野兽垂死的哀嚎，也都是真实的。这个世界的血腥与残酷，生存还是死亡，第一次这样清楚地呈现在他面前。

杀戮或者被杀，成为猎人还是变作猎物，没有别的选择。

“凌霄，你还好吧？”

吉吉的询问将心神动摇的他拉了回来，凌霄声音微颤，却还是诚实地说道：“对不起，我有些不习惯。”

“你啊。”吉吉听完，雪白的脸上表情哭笑不得，沙色的双眼注视着凌霄，眼底蕴藏的睿智光华几乎能将他的内心看透，“不习惯也没什么不好的，坚持你的本心，不要疑惑，凌霄。”

一番话，凌霄听得似懂非懂，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他的右手却在这时被紧紧抓住了，凌霄扭过头，看向了身旁不发一语的罗勒，银发的青年也正转过头望向他——

“吉吉大人。”

队伍里其他几名荒蛇与半人马族的战士，埋伏在不远处的另一片林地中，那里还有剩余的四头恐爪兽活动。收到同伴警报声从地底冒头的那四头恐爪兽，刚一出现即被扑杀。拖着地行兽庞大身躯回来的战士们，与归队的蜜雅六人会合，一起出现在吉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