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席睿是个很理智的人，但是那一刻他却无法压抑片刻之间出现的愧疚和想念，于是又匆忙安排了新的日程表，调出时间飞回A市，可惜当他匆忙赶回的时候却没有看见简枫的影子，甚至直到半夜简枫都没回来。眼看十二点即将过去，林席睿犹豫了几分钟打了个电话给他，但是记忆中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林经理啊，简枫睡了，有事吗？”韩远压低了声音，让原本漂亮的音色平白增添了一分暧昧。

“……”林席睿一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他只会在判断之后做出足够正确的决定，然后全力去承担未知的后果。他不后悔自己今天的行为，可是却觉得韩远的话相当刺耳。沉默了几秒之后，他开口，声音干涩，他才想起自己进门之后没喝一点水，“韩少能告诉我，简枫现在在哪里吗？”

“当然可以，”韩远低低笑了一声，报了个地址。

韩远说的地方是他位于市区的一处公寓，林席睿到的时候是凌晨，韩远给他开门的时候似笑非笑，“你来的太迟了。”

林席睿平复了一下呼吸，“抱歉，这么晚过来，简枫呢？”

“跟我来。”韩远理了理睡衣的领口，转身朝一个房间走去。

林席睿跟在他身后走进房间，看到简枫正放松的睡在明显是主卧的床上，侧着脸，身体微微蜷缩，一只手放在头边，头发还没有干，安静的睡脸上表情平和安稳，身上的睡衣因为过于宽松而露出他的半个肩膀。

韩远单膝跪在床上，轻轻的拍了拍简枫的脸，“疯子，醒醒，睡死了吗？起来。”看似强硬的措辞却被放缓的语气弱化，而韩远话中毫不掩饰的亲昵语气反倒让这话变成了情人之间的调情。“睡死吧你就。”韩远妆模作样的掐了一下简枫的脸，转过头给林席睿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要不你来？”

韩远说话的时候伸手理了理简枫半干的头发，正好让林席睿看到简枫脖子上原本被掩住的吻痕。林席睿突然想起之前韩远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你来的太迟了”，或许并不是他之前理解的那样，只是单单指责他到的时间太晚而已……

“别叫他了。”林席睿靠近几步给简枫理了理衣服，之后去浴室拿了吹风机给他吹干头发，确认他睡的安稳之后，对韩远说：“今晚我来过的事，也请韩少别告诉简枫。”

“嗯，当然。”韩远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副很累的样子。

“既然这样，我就先告辞了。”

“嗯，不送。”

简枫睡觉不容易睡熟，在不熟悉的环境中甚至很难入睡，林席睿不知道他为什么在韩远身边睡的那么安稳，他只知道自己重新回到两人住处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出风机嗡嗡的声音，他的手里甚至还残存着简枫头发的触感，但是人却在别人床上躺着，多么讽刺。发了个短信给秘书让她订一张明早回分公司的机票，之后洗漱，睡觉，就像他以前出差时偶尔会想念简枫的夜晚一样，只不过这次只是时间不同而已。

第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林席睿就到了机场。登机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需要看一下，但是扫过人群却没看到任何熟悉的脸。或许，之前被注视的感觉只是他的错觉也说不定。

人就是这样，会去琢磨一些一闪而逝的东西，之后在断定是真实还是错觉时不停的犹豫，到最后，连自己也分不清楚那片刻的感觉是否真的存在过。

林席睿一向不喜欢去深究这种似是而非的事情，然而当他从梦中惊醒却依然摆脱不了因为梦境而产生的恐惧感时，他才意识到，不管他多么排斥去探究简枫出事的原因，他在潜意识里仍然对这件事非常执着。

A市这几天的天气很好，拉开窗帘，阳光就热情的涌入房间，冲淡了病房内原本的冷清。

在简枫的情况稳定之后，林席睿就给他转了单人病房。他了解简枫的生活习惯，所以不希望简枫因为周围的环境而受到委屈，即使简枫现在还神志不清。

用湿毛巾给他擦了擦嘴角，把残留的汤渍擦掉，之后林席睿就坐在病床一旁，看着简枫沐浴在阳光中、因无法正常进食而依旧显得苍白的脸，沉默而专注。

他不知道别的恋人之间是什么相处方式，就他和简枫来说，甜言蜜语很少有，甚至有时候两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也没有任何交流。这在别人眼里可能很奇怪，但他们并不觉得有任何尴尬，反而享受那种沉默中的身心愉悦感。偶尔，简枫也会若有所思的捏着下巴，站在他面前拧着眉头，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林席睿，我好像更喜欢你了”。林席睿觉得，这也是他所谓的“情趣”中的一部分，事实上，他们之间说过的正常的情话，几乎没有。

抬手顺了顺简枫有些长的头发，垂下的视线在接触到他露在薄被外的手时，停滞住。

由于长期和各种服装布料打交道，简枫养成了保持手部清洁的习惯。比如到工作室先洗手，比如平时指甲一定要修短，比如指甲缝里不能有任何的污物……因此，林席睿在看到他指缝中已经凝成一片、变得暗黑的血液残留物时，心里微微酸涩。

如果简枫醒着……

林席睿觉得自己胸口闷的慌，下意识抓住简枫的手，依旧温暖，但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让他不由得想起最近一直摆脱不了的梦。在梦里，他身处于事故发生时的现场，简枫正满身是血的给他打电话，而他站在车旁，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半步。他朝简枫大声呼喊，但简枫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依旧强撑着，说林席睿之前听过却没当一回事的话。

林席睿在车外惊慌的看着他的脸逐渐变得灰白，看他身上的白衬衣逐渐变的血红，看他向来明亮的眼睛逐渐涣散无神……当他的手最终无力垂下的时候，林席睿听到了自己的手机铃声，《Amazing Grace》悠扬舒缓的曲调飘荡在那片混乱而令人恐惧的空间，像是死者的安魂曲，这让林席睿觉得窒息，勉强挣扎着从无边的黑暗中清醒，再也无法入睡……

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林席睿在心情平静了之后松开简枫的手，按铃。

“能给我一些棉签吗？”林席睿朝走进来的护士说。

护士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答应了。

光线明亮的病房内，林席睿拿着指甲刀，捏着简枫细长的手指，一点一点给他修剪长出的指甲。

简枫的手很漂亮。皮肤白皙，却不会太明显的显现出手背上紫青色的静脉；十指修长，但骨节恰到好处的隐藏在皮肤下，不会因为手指的细长而显得过分明显；指甲的颜色介于白色与淡粉之间，带了点诱惑的感觉，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修剪完简枫最后一个手指的指甲，林席睿拿过棉签蘸了之前准备好的温水，耐着性子把他十个指缝里的血污慢慢清理掉。这么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受到了简枫的影响。

简枫对短指甲的习惯已经到了稍微有点强迫症的程度，以至于林席睿在敲键盘的时候经常被他一边嫌弃的说“你这指甲是打算留着当凶器吗”一边被扯着手指认真修剪；如果他在电脑前坐的时间太长，简枫会在剪完之后拍拍他的掌心，用一副不可一世的口气命令说：“给我削个苹果。”

“苹果削了，记得吃。”这是林席睿被秘书催促离开之前对简枫说的。他虽然明白简枫不可能吃，可是这样会让他有种简枫只是在装睡的错觉，就像简枫之前的每次小打小闹住院一样，等他再来看的时候简枫就会被助理接回家好好养着，而不是这样安安静静的睡在病床上。

第十二章

下楼上车，秘书跟他确认接下来的行程，听了几句之后，林席睿打断了她，“你最近状态不好。”

秘书沉默了几秒，“对不起。”她很明白，林席睿不喜欢手下员工把个人情绪带进工作，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很好的做到这一点。

“感情问题？”林席睿闭着眼睛，淡淡的问。

“是……”秘书的视线垂在手里的文件夹上，苦笑了一下，“可能是进入感情的倦怠期了吧……”

林席睿依旧闭着眼睛，唇线却不自觉的抿成了一条线。

“抱歉，林总，让你听了些不必要的话。”秘书缓了几秒，有些尴尬的道歉，过了几秒才听到林席睿比之前低上几分的声音，“好好解决。”

秘书应了一声，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林席睿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他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的听，而不是开口说，平时也不会跟员工讨论感情问题……或许是为了不耽误工作吧，但是听着似乎又像是有什么感触……

“倦怠期”三个字像是扎了根似的在林席睿脑子里不断盘旋，仔仔细细的想了几分钟之后，他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什么。

林席睿承认，他在感情上并不是个敏感的人，甚至可以说反应相当迟钝。简枫经常没来由的咬着他的脖子，语气恨恨地说：“你反射弧那么长，干脆勒死你自己得了！”他只能把莫名其妙的简枫拉开，却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说。虽然后来他也曾经查过有关“爱情”的资料，但是一大段文字读下来，他觉得比开了一天的会都累。

他大概能理解什么是“人与人之间的强烈的依恋、亲近、向往”，但是理解并不代表有体会；除此之外，他和简枫之间的性生活基本上也是简枫主动，他配合，这种状况和查到的“人在遇到符合交配条件的对象时，会分泌相应的激素，使人进入亢奋状态，之后再次遇到或想到该人时，都会分泌激素，反复进入亢奋状态”这些内容不符；更别说那句似是而非的“马克思主义的爱情定义是‘爱情并非性本身，它是以性需求为基础，无偿的服务与友谊关系的结合体。颠扑不破的，是友谊’”。

说到感情经历，其实林席睿在大学时期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交往了大概一个周左右就分了，理由是女生觉得他不够爱她。林席睿觉得她提出的每天一起吃饭、晚自习需要他陪着上、周六出去约会等等事情相当没意义，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交女朋友而是在养一个任性的女儿。后来看多了周围男同学对女朋友的贤良淑德样，他就再没有产生过交女朋友的想法。

而简枫出现并融入他的生活，完全可以用“意外”来形容——不管是两人产生交集的契机，还是之后的种种。

两人再次见面是为了简枫那件被弄脏的西装。

“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就告诉我，”林席睿把洗好的衣服递给简枫，“毕竟是我的失误。”

简枫扫了一眼袋子，之后扔到旁边，“现在有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

林席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简枫十指交叉向后一靠，“我饿了，不知道林经理能不能赏光一起吃个饭？”

林席睿原本以为简枫会选择吃西餐，所以当他开车跟在简枫后面离开咖啡厅来到一家古香古色的饭店的时候，稍微有些惊讶。

“这没什么惊奇的，”简枫坐下，朝他微笑，“我是个中国人，胃也是中国制造，喜欢吃中餐不是很正常吗？”

林席睿点头，顿了顿又说了一句：“简少很直爽。”

简枫正翻着手里的菜单，听到他的话嘲讽的一笑，“叫我简枫就行，我不是韩远那个腐败的官二代。其实要我说，那些声称只吃西餐的人太把自己当回事，难道西餐会让他们高人一等？愚昧无知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中餐的魅力。”

“哦？”

简枫细长的眼睛轻轻弯起，骄傲一笑，“上大学的时候，我用一盘西红柿炒蛋征服了所有交往过的女朋友。”

林席睿看他那副夸耀似的表情，心情也变得轻松，“那你交过的女朋友数量一定很多。”

“还可以，”简枫笑笑，用一副很遗憾的口吻说，“如果我会的菜再多点，应该可以发展出一个团，可惜，我只会一个。”

“既然不会做，”林席睿把刚上的菜推到简枫面前，“那就好好享受吧。”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默契的没有说话，他们不需要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这是之前简枫所传达出的信息，林席睿听得懂。

吃完饭，林席睿刚要结账就被简枫拦下，“这顿算是韩远请我们的，他在这里有股份。”

“我可不敢让韩少请客。”林席睿轻笑了一下，准备刷卡付账。

简枫示意工作人员离开，然后把卡塞回林席睿手里，眉毛微挑，“让他招待我简枫的朋友是他的福气！走，趁着还有空出去喝一杯。”

林席睿张口打算推辞，就听简枫又说：“难道我一个裁缝没资格做你林席睿经理的朋友？”

“怎么会……”

“那就走吧，你开车，我指路。”

第十三章

受韩远这个常年浸氵壬各类娱乐场所的人渣的影响，简枫也变成了不夜城的常客。

“这里有瓶酒味道不错，”简枫朝林席睿说完，就调酒师打了个招呼，“把韩少寄存的伏特加拿过来。”

林席睿陷在沙发里，扫了一眼正笑得高兴的简枫，“希望韩少这几天财运不错。”

“放心，他不会在意的，”简枫拿过服务生送来的酒，开了瓶塞给林席睿倒上，“再说了，他在意也没用。”

林席睿笑笑，端起酒杯和简枫碰了一下，“听说，你和韩少……是同学。”

“哟，知道的还挺多，”简枫端着杯子，变幻的灯光扫过他白皙的脸，微翘的嘴角让人有种他在笑的感觉，“整个大学都被他这个人渣毁了，亏得他眼神好。”

林席睿继续喝手里的酒，投出去的眼神却在示意简枫继续说。

“他挑的人都不错，”简枫抬起杯子抿了一口，唇上沾了些水色，“他家厨师做饭一绝，我的西红柿炒蛋就是从那里学的。当然，韩少干的最漂亮的就是认准了要和我交朋友，即使表现的恬不知耻。”

在林席睿的印象中，简枫从来没有给韩远留下过一点面子，不论是在他们彼此陌生的时候还是在逐渐熟悉之后，每次说到韩远，简枫都是一副嫌弃到了极点的模样，好像谈到这个人就会勾起他的挑剔欲，但是即使是这样，林席睿也能感觉到韩远对简枫的重要——这也是林席睿后来不待见韩远的原因之一。

就像简枫说的，韩远这个人看人很准，而韩远在最开始得知简枫对林席睿的感情时，用一句很平淡的话表示了自己的立场，“没有什么回应的感情，你能继续多久？”

简枫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轻轻笑了笑，转头看着酒吧里热闹的舞池，“你不是我。”

“但是我了解你，”韩远晃着手里的酒杯，色泽鲜亮的液体似乎要溅出来，“比你自己，都了解你。”

“哦？”像是想到了什么，简枫的眼神平静而柔和，与周围的嘈杂环境格格不入，“可是，你并不了解他。”

韩远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那么，你就了解他了吗？”

简枫当时说了这么几句话，声音不大，内容也绕，但是却让韩远记了好久。

“我也不了解，所以需要去了解。”简枫语气平淡，“但是韩少，你要知道，有些人，你一旦遇到了，就是这辈子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