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出书版)BY 决明
  发于:2015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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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脸不红、气不喘,比喻自己是不认真的龙……真是勇气十足。”闻者,无不默默腹诽。

明明该心情恶劣,惊蛰却笑了出来。

眸光,紧紧追锁着与技评争辩的螭吻。

是透进湛海的光线,太过强烈的缘故吧,洒落螭吻周遭,薄亮的璀璨,才会如此刺眼……

刺眼,转开目光,不去看就好,偏偏,像被纠缠、被强迫、被逼着伫留。

也不想,由那片璀璨之中,离开……

发着亮的脸庞,那时,甚至勾引得惊蛰有股想伸出手去碰触的念头。

到底用了多大的定力,才阻下那个想法。

但现在,毋须再忍。

长指,肆无忌惮,滑过白皙的颊肤,很冷,曾有的暖意,已经消失不见。

螭吻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惊蛰与他,同躺大榻上。

惊蛰的指,游移在他脸上。

惊蛰单手撑颐,盯着他,神情沈忖,像陷入某段回忆……

螭吻察觉不对──他明明瞠大了眼,但平躺在惊蛰身旁的「他」,仍双眼闭合,动也未动。

而他,远远看着两人,彷佛局外之人。

可那是他的身体!他的脸!他的皮肤!

「不要摸我!」螭吻出声抗拒。

惊蛰没有立即停手,指骨微微弯曲,由颧骨处,滑下左腮,再至下颚,慢条斯理,触摸着、戏抚着,彷似正把玩一件玉雕。

更像……在摸猫。

螭吻感觉不到手指力道、温度,可是眼前景况太……诡谲,令他脑门一热,是气,更是恼!

那种爱怜,那种珍视,根本不该有!作戏给谁看呀!

不是撕破脸,狠话说尽了吗?

被摸的「螭吻」,无动于哀;看着自己被摸的「螭吻」,一脸羞懑。

螭吻以为他没听到,于是,准备再吼。

再不阻止,不断、不断、不断往下的长指,活像要从颈子再往下挪,一路摸进衣襟里──

同一时间,惊蛰缓缓抬眼,望向他这方,而非床榻上的「螭吻」。

眸光,深,而冷峭。

「别碰我的身体!」螭吻咬牙切齿。

「我碰,你又能如何?」惊蛰回以一笑,挑衅。

他是不能如何,此刻的他,魂在这里,身在那里,两者分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被关入小小魂球内。

匆匆一瞥,确定自己处于一室阔房内。

房中宽敞,却无太多摆设,仅有几套必备家具,毫无赘饰,更无美感,只觉得冷硬。

他立即猜想,这里是惊蛰的住居,他未曾踏上的地方。

以往,总是惊蛰不远千里,特地来找他,为他送蚌、送鲔、送食物。

他记忆中……他费心时去见惊蛰的次数,一次也没有。

「又这是哪里?」螭吻虽有答案,还是多此一问。

「我的别庄,你没有来过。」

「叫你不要碰我!你还一直摸!」说话就说话,手指仍不住地游移,在他的脸上,他的发鬓──

螭吻不知道是否该要庆幸自己魂体脱离,不然现在定是哆嗦不断,浑身寒毛直竖!

「你可以阻止我呀,假如你能的话。」似要刺激螭吻,惊蛰的指腹轻柔如絮地来到「螭吻」的唇瓣,若有,似无,厮磨着。

「我若能,绝对先痛打你一顿。」

惊蛰对他的狺吠恍若未闻,笑痕犹扬,迳自再道:「我想起了当年,在万乐城里,你与我的比试,那一场……没能比成的武试。」

是了,那场比试,最后没有开打。

只因螭吻太坚持下注,要下自个儿的对手胜,与城内规矩不符。

螭吻一拗起来,脾气死硬,任谁好说歹说,他就是坚持。

僵持不下的对峙,最后是在螭吻一句「“不让我下注,我就不玩了!”」中,终告结束。

骄矜的龙子,高傲的死小鬼,才不管场边多少人下注,多少人等待,以及如何收拾善后,说走就走,连头也不回。

「想起你还是死小鬼时期,一脸的嫩,现在,竟也长成这副模样……」这一句,听不出赞美,或是嘲讽。

他口中的「这副模样」,亦褒亦贬,是说螭吻褪去青涩,更为成熟,还是……沦为浑身通白,颜色尽失的「死尸」一具?

「老人家才爱回忆过往,『叔叔』,你也到了这个年纪嘛。」螭吻的回应则不然,明显就是酸讽。

「嘴,倒是越来越坏。」惊蛰没动怒,轻斥一句。

「我的身体……你是怎么把它也弄来这里?」

应该安然摆在龙骸城的「尸首」,为何出现于惊蛰的别庄?

魂魄收入魂球,携带方便,好藏好挟带,「尸首」则不同,众目睽睽下,如何搬运?

「我自有方法。」

螭吻不想细究,人已在这儿了,不是自有方法,又能是什么?

他真正想问的,是惊蛰的用意。

「……你真的很奇怪,你要的不就是墨鳞金龙的力量?取走掠食丹便好,省时省力,魂也拘,身体也搬出来,岂不自找麻烦?」后头咕哝一句,全是不满:「害我得被迫留在这里,跟你相看两相厌。」

「其一,学掠食丹尚未汲满;其二,我要你的如意宝珠。」

螭吻恍然大悟:「原来,你还觊觎如意宝珠……」

难怪,他要如此大费周章。

「意外吗?」惊蛰反问。

螭吻摇头:「并不,想要如意宝珠之人,多到我数不清。」

「蛟能成龙,却无法拥有如意宝珠──它,只属于龙胎孵育,货真价实的龙。」

「因为你一直无法成龙,才把主意动到我身上。长久以来,你做的一切,只为了今日,你不是众人所误解的『龙小九癖』,更非『谁在眼中皆无物,独独小九最稀世』的蠢叔叔……」

实情已然明白,由自己之口再道出一回,不过是更想提醒自己,曾令他感动、教他自豪的「专宠」,目的,如此丑恶。

「是。」惊蛰连稍做停顿思考,也没有。

「你特意带来的美食,总得盯着我吃下你才会走,再忙都如此,看似体贴入微,实际上……是要确定食物下肚,在里头动的手脚不至于白费,是吧?」螭吻嗤笑着。

温柔的行径,如今看破……也只能嗤笑了。

「是。」

那些食物中,掺有微量药粉,不致死,却能瓦解螭吻的免疫,使掠食丹加速生效……灰蛟龙是如此告诉他的。

但并非每回皆掺,仅有几次……惊蛰不想多解释。

「你骗了很多人。」“包括,我。”

「是。」惊蛰不否认,也不能否认。

「若我不是墨鳞金龙,你理都不会理我吧?」螭吻又说出……浅而易见的事实。

惊蛰此次,没有飞快回他「是」。

沉默,不代表否定,螭吻不会蠢到存有半丝妄想。

他,根本是多此一问。

惊蛰所要的,那具身体而已,他这条魂魄,被剔除掉,被排挤掉,对惊蛰来说没有差别。

外貌不重要、性情不重要、皮囊里装着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小,是螭吻是囚牛是睚眦,全不重要,只要……

是墨鳞金骨的龙,就好。

「你要如何拿我的如意宝珠?没有我的召唤,它潜藏在那具身体里,就算直接开膛破肚,也找不到它的踪迹。」真的很不想对这种事……感到好奇。

「等墨鳞金龙的力量归我,召唤它、驱使它,则成为我的本能。」

「是这样吗?我的东西,会变成你的东西?」螭吻感到讶异。

惊蛰凝觑着飘浮于半空,色浅发白的螭吻,几乎能轻就透视到他身后那片灰墙。

「你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强盗!」咬了好半晌的牙,螭吻竟词穷,只能勉强想到这两字。

「骂得」惊蛰爽快接下。

「我忍受不了你,多待一刻,我都想吐!」螭吻转身,要飞出房去。

房无门,仅有门框,框的下缘不断冒出气沫,形成薄薄珠沫帘,要跨过它,连推开的动作都不用──

螭吻却在碰上沫帘的同时,反弹了回来!

「唔?!」魂体不觉疼痛,但很错愕。

他回首,瞪向惊蛰。

惊蛰仍好整以暇横卧床上。

左臂圈绕着前方那具「螭吻」的腰际,若不知情之人撞见,绝对会误以为榻上芙蓉好风沈,氵壬艳乐无穷……

螭吻不是没和惊蛰「一起睡」过。

陆路上,樱雨纷飞,秋风叶落,冬雪飘飘,绿滚草茵,诸多景致中,都有吃饱喝足的两人,挺着撑肚,随处一躺,优闲、痛快,好享乐地睡场觉。

海界里,吃饱饱,眼眯眯,何处皆可以为床,躺下就睡,睡醒了再吃……

「一起睡」的次数,多到螭吻数不清。

可眼前此景,就是别扭!

但眼下没空阻止,螭吻更想知道的,为何他会被珠沫帘弹回来?

惊蛰倒懂他的愕惑,开口为他释惑:「可惜,你只能忍受,因为你出不了这间房。」

螭吻恍悟,恨极地吐出三个字──

「地缚术……」

「小小把戏,不难破解。但对现在的你而言,却束手无策。」惊蛰说道。

看见螭吻嘴角微颤,唇蠕着,毋须去猜,滚在喉间的绝非好话。

既已知是地缚术,也知凭目前的自己,确实无能为力,螭吻不再浪费时间,去冲撞珠沫帘,自找苦吃。

「我父兄若知情,有你好受的。」定会将惊蛰挫骨扬灰、打爆肝脑、痛扁一顿……

惊蛰笑了:「我也祈祷在掠食丹汲满之前,他们别察觉到龙骸城内的那位『螭吻』,只是替代。」

「……成龙,真是如此重要的事吗?让你不惜性命,赌这么大把?」

「重要。」

对每一只蛟来说,成不成龙,是倾其一生的追求。

惊蛰无法形容它重要到何种地步,只知他不断寻求成龙之路,在这上头,挫败、沮丧、失望、愤恨……

惊蛰目光撤回,落回胸前的「螭吻」上。

这个「螭吻」,面容安详,没有怒意、没有责骂,双眉之间没有蹙痕、没有痛楚,没有面对他时,一脸的愤慨。

合起长睫的双眸……没有恨。

第十一章

这个「螭吻」,比起另外那一个,更让他不倍觉压力,亦无歉疚。

这个「螭吻」,如同往昔,一起仰躺绿地间,睡颜恬静,无忧、无虑。好几次,他未寝,睁着眼,看向熟睡的螭吻,便是这副模样。

一派天塌下来、敌人来袭,有惊蛰在,不用担心,他只管睡饱饱就好。

另外那一个,瞪着他,咬着牙,说着无法忍受他,多待一刻,都想吐……

惊蛰未曾察觉,自己正逃避着螭吻的眼,仅望向闭眸的「螭吻」,才能低语吐出:

「身为龙子的你,永远理解不了,对我,它有多重要。」

对拉,螭吻是不知道。

反正人各有志,惊蛰想成龙,想到疯了、癫了、狂了,也是他自己的事,螭吻只是倒霉,正好身为「成龙要件」之一,可口滋补,活该被他利用。

但不代表,螭吻会乖乖认命。

地缚术,缚得住魂,缚不住龙子,若他重回身躯内,就能踏出珠沫帘。

难得大好机会,惊蛰不在房内,不趁此时还魂,更待何日?

能出去,再来思考,接下来如何回龙骸城。

不,接下来,最先要思考……如何回到身体里?

「奇怪,怎会这样呢?」螭吻好困惑。

他试图骑上身体,以为往下一枕,便能两者相融,轻易魂归已身……

躺是躺平了,魂是魂,身是身,各躺各的。

「就连姿势,我刻意摆得一模一样,是手指摊开的距离有差?食指高一点,小指低一些……」

惊蛰回到房内,眼中所见,便是两个「螭吻」叠在一块儿。

下方那个,兀自沈眠,不受惊扰。

上头那个,发如白瀑,淌溢而下,嘴里念念有词,侧颜一脸迷惑。

惊蛰出声,尽可能不笑出来。

「你进不去那具身体。」所以,省省吧。

螭吻没有吓得弹坐起来,也没有心虚粉饰,更不想扯谎诓拗,他还躺了好些会儿,不肯离开──别人摆明要霸占他的身躯,他就不能垂死挣扎吗?

被惊蛰看到他想钻回身体内,有啥有心虚的?

这是天经地义!

「对那具身体而言,你已非正主,自然相斥。」惊蛰摆下肩扛之物,沉重声响,也没引来螭吻注目。

摆明了螭吻就是不理他,更遑论开金口。

连日来,消极的对抗。

惊蛰习惯了,不以为意,取出锁水珠,朝大浴盆──方才扛上肩的东西──一抛,珠体受到撞击,涌出大量清水,源源不绝。

须臾间,浴盆注个盈满,温烟轻袅。

螭吻的不理不睬,他自有一套应对方法。

“你对我视而不见,我便自得其乐,反正我不会有损失。”

惊蛰探探水温,可以了,甩去掌间湿意,举步走向床榻,「魂螭吻」仍叠躺在「身螭吻」上方,死不下来。

惊蛰也不扰他「兴致」,迳自做他要做之事。

虽然上方覆着一抹魂,不过,魂清如岚,不妨碍他动作。

凭惊蛰的修为,要碰一缕魂魄,轻而易举,偏他不,故意视「魂螭吻」如无物。

手探前,穿过「魂螭吻」的形体,无遇阻碍,来到「身螭吻」的腰际,卸开腰带,白裳襟口敞开,锁骨周遭一大片雪白络了出来。

「你做什么?!」此刻,「魂螭吻」无法佯装无关紧要。

“怎么,不是很有志气,不跟我说话?”惊蛰现在也没空和螭吻闲聊。

「我忙我的,你忙你的,不冲突。」惊蛰皮不笑,肉不笑,继续剥除「身螭吻」的衣裳。

「啥叫不冲突?!你忙着脱我衣服──你给我住手!你快给我住手!」

螭吻想动手阻止,但碰不到惊蛰,只能眼睁睁瞪着惊蛰为所欲为。

衣物一件一件抛甩在地,「身螭吻」被剥光的同时,「魂螭吻」也一丝不挂,走裸如新生,只剩长发披肩,稍稍遮掩。

惊蛰抱起「身螭吻」,步向浴盆,将其置入盆中。

惊蛰这才扬眸,觑向「魂螭吻」,灼灼目光闪着欲燃之火。

「沐浴而已,何须大惊小怪?」

他的嗓音没有半丝起伏,听来慵懒,也更像……不屑与螭吻多说半句那般疏远。

「魂螭吻」一时忘了自身裸裎,气呼呼回瞪他,气势一点也不想输。

「我不想床上摆个发臭的人,半夜搂着睡,那味道还真呛鼻。」惊蛰故意夸大其辞。

「身螭吻」不算死透,自是没有死尸味,加上龙主努力寻找魂魄,要替螭吻还魂,对肉身的保护不遗余力。

「身螭吻」进入沈眠状态,虽无体温,却能在取回魂魄时,重新返活。

就算是床被子,也该定期清洗,才能保持清洁。

「谁说我臭?!我明明不臭!鱼婢天天都替我拭身!」螭吻不甘被诋毁。

「我抱着睡,闻得最清楚。」

惊蛰舀水打湿「身螭吻」的长发,为其梳洗,抹上软皂,搓出微香白沫,仔细按着头皮,指腹滑过耳后,不放过细微之处。

洗在肉身上,却连魂魄都能感觉──

耳后被撕磨、被碰触、被轻搓着的……那股痒意。

螭吻很怕痒,不只是腰、脚底板,连耳后也让人碰不得,一碰,就笑着缩头缩肩,欲罢不能……

「你随便洗一洗啦!」螭吻恨不得立即结束。

看见一个男人,在自己发上、身上搓洗,用手掌摩挲他的后颈,一寸寸肌肤、发根,都不放过……着实很不舒服!

胸口和脑门像要热炸开来,不舒服!

「『随便』洗不干净。」惊蛰坚持自已的步调,既缓且慢,不因催促而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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