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来死去——巫哲
巫哲  发于:2015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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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宁坐在大班桌后面背对着阳光,旁边的沙发上还坐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

卢岩对人很敏感,瞬间就判断出了这不是关宁的普通客户,这是他的同行,于是他转身又往外走:“不好意思。”

“你们聊。”男人站了起来很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怎么突然跑来了?”关宁把椅子往后退了退,看着他。

“帮我查点东西。”卢岩坐到沙发上,闻到一股很淡的雪茄味儿,关宁只抽女士烟,雪茄也不是在这儿抽的,应该是之前那个男人身上的。

卢岩下意识会留意很多细节,有用没用的都会过一遍。

“我不白打工,”关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到卢岩点了点头之后才问,“查什么?”

“查个研究所,看看这地儿是干什么的,”卢岩点了根烟,“W.C。”

“出门直走右转。”关宁说。

“WC研究所,”卢岩从关宁桌上拿过烟缸放到自己面前的茶几上,又看了看烟缸里的烟头,“换口红了?”

“一个研究所叫WC?”关宁皱了皱眉。

“据说是缩写,你看能不能查出来。”卢岩叼着烟,他不知道这俩字母到底能扩写成什么,Wail Cave?World Cup?Wah Ching?working capital?without charge?

“查这个干嘛?”关宁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盯着他的脸。

“我现在是你客户,”卢岩笑笑站了起来,“有消息了告诉我就行。”

“卢岩,别忘了你是我的人。”关宁看着咖啡。

“碰上点事儿,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是唯一的线索,”卢岩拉开办公室的门,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没准儿跟我前两年的事儿有关呢。”

在他往外走的时候,关宁低声说了一句:“最近多留神,不太平。”

卢岩关上门,看到刚才的那个男人站在小厅里一幅画前,听到他出来,男人转脸看了他一眼,卢岩没理会,直接走出了事务所。

关宁最后那句话并不是惯常的关心,她没这么温柔体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最直白地告诉卢岩,最近有人出事了,被杀,失踪都有可能。

卢岩会留神,不用关宁说他也一直没有放松过,但他并不是太在意,尽管现在他接不了大活儿,也不知道自己几年前究竟碰上了什么事,但是生是死是什么下场他都能接受。

卢岩回到文远街的时候时间还早……其实现在什么时间对他来说都挺早的,他目前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中。

他从楼上拉了插板下来,打算给小电瓶充充电。

刚把车挪好,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跑得很急,步子也很沉。

本来他没在意,但脚步声接近之后他发现这人是冲着他跑过来的,回过头看了一眼,一个半老头儿跑到了他跟前儿,呼哧带喘地看着他:“卢岩!”

“谁?”卢岩愣了愣,他不认识这人,也没见过,这人肯定不是文远街的住户,但是……

声音他却很熟悉,这是王钺的声音。

“我啊,我……”半老头儿有些急切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我是37……对,王钺!我是王钺!”

“你搞什么!”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卢岩还是被吓了一跳,这是他头回看到王钺上别人的身,确切是头回看到鬼上身。

“你有钱吗,这个爷爷身上没有钱,我想吃那个,”半老头儿回手指了指街对面的一个小摊儿,“那是面条是吗,看上去很好吃,闻起来也很香!我想吃啊,我死了以后还什么也没吃成呢……”

那是个卖担子面的小摊儿,面条味儿是不错,但卫生条件很有限,几个不锈钢碗外边套个塑料袋就盛面了,吃完了把袋儿一撤再换一个。

“你别把人老头儿吃拉肚子了。”卢岩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拿出钱包往对面走过去。

他不担心别的,他怕被楼里的人听见他俩说话,这对话内容怎么听都不像在正常人范围之内的。

“你别出声。”卢岩带着他过了街,在小摊儿前给王钺要了一碗面。

王钺接过面,坐在旁边的小凳上低头挑了一筷子吃了,然后抬起了头想说什么,卢岩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快吃别废话。”

摆摊儿的老头儿往他身上瞅了瞅,卢岩扭开脸,人没准儿觉得他虐待自己爹呢。

一小碗面被王钺几口就吃完了,汤也全喝了,没等卢岩开口,他很麻利地把套着塑料袋的碗往旁边的水桶里一放,低下头就准备洗碗。

“哎!”卢岩赶紧拉了他一把,“干嘛呢?”

王钺转头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闲的吧你,走,”卢岩拉着他往回走,过了街才说了一句,“你还打算洗碗?”

“不洗吗?吃完了不洗吗?会……”王钺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有些颤抖,“不会被罚吗?”

“罚什么?”卢岩皱皱眉,这鬼活着的时候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记得了……”王钺低下头。

“还想吃什么?”卢岩看了他一眼,说实话他面对着个半老头儿真是别扭得不行。

“想……”王钺突然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惊慌地往四周看了看,“我得出来,不舒服,这个爷爷……”

“怎么了?”卢岩猛地想起了上回在K记嘎嘣一下死自己跟前儿的那个人,顿时一阵紧张。

面前站着的半老头儿没再说话,过了几秒钟,卢岩看到他身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是王钺。

半老头儿在原地愣了愣,看了卢岩一眼。

从眼神里卢岩看出来这老头儿已经大概已经恢复了意识,他转身进了楼道,老头儿也没理他,顺着路慢慢往街口走了。

卢岩又走出楼道,没看到王钺。

吃饱了?夙愿了了去投胎了?

他进了杂物房翻了老半天,翻出一个旧的后视镜,是上辆电瓶断下来的,他打算把这个装到自己现在那辆上去。

慢吞吞地跟用了二十多分钟他才把后视镜装上了,闲着的时候慢动作最享受,他坐在车座上欣赏了一下一黑一红两个后视镜,一辆救护车一路叫着从外面小街上穿了过去,速度很快。

两秒钟之后卢岩拨掉了正在充电的插头,开着小电瓶追了过去。

救护车开到街口转了个弯就停下了,人行道上围了不少人,看到救护车过来都让开了。

卢岩把电瓶车扔旁边跑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是个老头儿。

看衣服就知道这就是之前被王钺用过身体的那个老头儿。

他手有些发凉,心也往下沉了沉。

果然!

“这大爷怎么了?”卢岩问了问旁边一个围观群众。

“不知道,突然就晕倒了,好像喊头痛来着,”旁边的人回答,“救护车来得太晚了,这都快半小时了,估计……”

头痛?卢岩往前又凑了凑,老头的脸色一看就不妙,人可能已经没了,医生护士把老头儿抬上了担架正往车上放,他看到老头儿倒地的地方不远有些呕吐物,脑溢血?

救护车开走了之后,卢岩才开着小电瓶回到了楼下,重新插好电,慢慢上了楼。

王钺站在三楼的走道里,卢岩从二楼一转上来就感觉到了隐约的寒意,他现在基本能从王钺自带的制冷系统强弱判断王钺是否处于正常状态了。

“你来。”卢岩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

王钺跟在他身后上楼进了屋。

卢岩烧水给自己泡了杯茶坐下了,看着站在客厅中间的王钺:“那老头儿你弄死的?”

“不是!”王钺瞪圆了眼睛,摇摇头,“我没有弄他,他自己死的。”

“上回在肯德基死的那人,是你弄死的?”卢岩又问。

“不是我,我只是用一下身体……”王钺有些着急,“我没有要弄死谁!”

“这么巧?”卢岩看着他,“我见两回,两回都有人死我跟前儿?你知道我名字么?”

“卢岩。”王钺也看着他。

“嗯,我叫卢岩,我不叫柯南,”卢岩喝了口茶,“两次都这样,用巧合很难解释。”

“我没有做什么,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王钺看起来很沮丧,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不知道……”

“田……王钺,那个,小王啊,”卢岩一看他这状态就有点儿紧张,这车轱辘话来几轮他手上的杯子没准儿又得碎,赶紧打了个岔,“你……”

“干嘛叫我小王?”王钺抬起头。

“随便叫的,别人也叫我小卢。”卢岩放下杯子。

“别叫我小王,不好听。”王钺在屋里转了转。

“老王么,你也不老,那大王吧。”卢岩随口说着。

“不要大王!什么大王啊!”

“女王大人?”卢岩点了根烟叼着,“算了,王钺,我问你。”

“嗯?”

“是不是你上过身的人就会死?”

第八章:人鬼情未了

卢岩的这个问题让王钺沉默了挺长时间,他在窗口和门之间走了好几个来回,才有些不确定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这还能不知道?”卢岩叹了口气。

“我没想过这个事。”王钺有点儿郁闷,没错,他死了又回来再死再回来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但他的确是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会死。

他关心的只是自己为什么投不了胎,为什么要一直留在这里。

每次回到船上时,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也不回头,一直往前,接过孟婆的那碗汤喝下去。

他对孟姐姐或者孟大哥手里的那份特饮的执着恐怕没人能理解。

虽然他喝不喝都已经不记得什么事儿了,但那是个标志,喝完了才算是死透了,否则就继续这么空荡荡的晃下去也许有一天就会永远沉在那条河里。

“你是个鬼,对吧,”卢岩拿了根烟叼着没点,“一个鬼居然连这么基础的问题都不知道,你也太不敬业了吧。”

“那我现在想想?”王钺很认真地问,“我的工作又不是做鬼。”

“你现在就是个鬼,做为一个一直投不了胎的鬼,你难道不应该有点儿探索精神么,”卢岩满茶几上找打火机,“算了你先想吧。”

“我开始想了。”王钺转身站到了窗边,一副沉思中请勿扰的样子。

“想吧。”卢岩过去帮他把窗帘掀起一角来,这鬼没抽疯的时候还是挺乖的,不吓人,也不招人烦。

卢岩回到沙发上坐下,慢条斯理地泡着茶,等着王钺的思考结束。

他谈不上有多喜欢泡茶,对茶却很了解,很多事他都没有兴趣,但都做得不错。

因为关宁一心要想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完美优雅的……杀手。

他对于关宁为什么会挑中自己并不了解,但关宁现在对自己的失望他倒是很了解。

“你太不争气,”关宁一脸痛心疾首,“我是把你当成要走出国门杀向世界的杀手来培养的,结果就培养出个大排档卖麻辣烫的。”

卢岩本来想说我主要卖的是烤串儿和啤酒,但这事儿他自己也很郁闷,就没说出口找抽了。

一根烟抽完,王钺还站在窗边没动。

卢岩拿着茶杯走到了他身边,靠着窗站下了,窗外没什么景致,被夜市的油腻浸得有些发黑的人行道,面黄肌瘦到不了秋天就开始落叶过完春天也长不出叶子的树就是全部风景。

“想起什么了吗?”卢岩喝了口茶,拉好窗帘。

“我每次死了都会回那边,身体死了,我要是没出来,就跟着死一次,”王钺说,“然后就去船上,听船工唱外婆桥,他声音很难听……”

“嗯,别跑题,”卢岩点点头,“他们为什么死?是每次这样都会死吗?”

“不一定,有些人被我用了身体就不会死……”王钺往他身边挨了挨,“那些呆不了多久的身体。”

“也就是说,”卢岩没躲开,感觉自己跟站在打开了门的冰箱跟前儿似的,“你呆不住的身体就不会死,你能呆得住的就会死是么?”

“大概是吧,”王钺点点头,“其实我也不确定,我记东西有点乱。”

王钺脑子混乱这话卢岩相信,比如那个WC服务器什么的。

“你没事儿别随便用别人的身体了,”卢岩捏了捏杯子,心里有个大概的猜测,“现在不好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不是我弄的。”王钺有些郁闷。

“是不是你弄的也都跟你有关系……”

“我就是想吃东西,”王钺转过脸看着他,“你不是杀手么,杀人的叫杀手,那你是不是也弄死人了?”

卢岩看了他一眼,笑笑转身回到了沙发上坐下,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很久没接活儿了,之前也没几个。”

“你笑起来真好看,”王钺跟着他,“为什么不接活儿了?”

卢岩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杀不了人了。”

“为什么?”王钺继续问。

“……不知道,就杀不了了。”卢岩叼着烟含糊地回答。

“那你没有想一想为什么吗?你是个杀手,”王钺抱着胳膊,“杀不了人了都不找找原因,这么不敬业?”

“靠,”卢岩愣了愣,把烟头掐了,指了指他的胳膊,“别老装着自己是个人,我昨儿晚上用衣服就把你扇出门去了,你就是一团烟别摆POSE了。”

“你再扇?”王钺还是抱着胳膊。

卢岩从茶几下边儿拿了把折扇出来对着王钺扇了几下,王钺的身影纹丝儿没动。

“练千斤坠了?”卢岩把扇子放回去,王钺的状态不好判断,但能确定的是这鬼如果心情不好了,就会跟空气混一块儿变没了,“我问你,你不见的时候是去哪儿了?”

“不一定在哪儿,说不上来,就是……好像变得很小,又好像变得很大,”王钺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来形容那种状态,“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能同时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东西,说不清。”

“同时,任何角度?”卢岩皱皱眉,脑子里想像了满屋子全是王钺眼睛一块儿眨巴着的情形,汗毛都通透了,“在我屋里?”

“不是啊,不知道会在哪,都说我说不清了。”王钺有些烦躁地摇摇头,那种感觉并不难受,但却很空,就像是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其实如果不是碰到了卢岩,他跟不存在了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哭也好笑也好,大喊大叫满大街瞎跑都行,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就连鬼都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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