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死了呗。
谁会记得那么多,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死了以后是烧了还是埋了,这种事非逼着一个鬼去回忆多么残忍啊!
关键是还想不起来。
第三只路过的鬼嘎儿一声被吓散在风中之后,王钺站了起来,决定放弃。
往卢岩家走的时候他迷了一会儿路,河跟卢岩家中间隔着大半个城市,他在新修的高架桥上转了向。
回到卢岩家那条街的时候,路灯都亮了,闹哄哄的很多人。
穿过人群要进楼道的时候,一个白影突然出现在楼道口的灯柱子下边儿。
王钺一转脸看清这是个浑身是血糊得脸都找不着的白影时,吓得都快长毛边儿了,他喊了一声:“啊——”
白影看了他一眼,突然也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来。
接着就像个被撕碎的袋子似的一片片飘开了。
王钺没顾得上细看,一溜烟冲上了四楼,一脑袋扎进了卢岩屋里。
“鬼啊!”他对着正低头坐沙发上叼着烟擦枪的卢岩喊了一嗓子,“楼下有个好吓人的鬼!”
卢岩嘴里的烟掉在了茶几上,半天才慢慢抬起了头,盯着他:“你要是个人,老子已经弄死你十次了你信么?”
“我不是故意的,”王钺退开两步,“我很少看到那么吓人的鬼……光着身子一身血……”
卢岩拿起烟放回嘴里叼着,把枪塞回沙发垫子下边:“昨天上午这儿打死一个,大概还没走吧,他有什么夙愿要你帮着实现么,你告诉他外婆桥下面那句是外婆夸我好宝宝了没。”
“他看到我就碎了。”王钺小声说。
“人挡杀人,鬼挡碎鬼,”卢岩冲他竖了竖拇指,“鬼见愁啊女王大人。”
王钺有时候不是马上能反应过来卢岩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并不在意,盯着卢岩看了一会儿:“你要出去啊?”
“嗯,”卢岩点点头,“去交流失败经验。”
“我也要去!”王钺立马喊。
“去呗,我拦得住你么,”卢岩站起来穿了件外套,“不过先说好。”
“好。”王钺回答得很快。
卢岩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一会儿别老跟我说话,我没法跟你聊天儿,知道么?”
“知道了。”王钺点头。
卢岩看了看时间,带着王钺出了门。
走出楼道的时候许蓉正站在楼道口站着,准备摆摊了,听到有人下来她回过了头,看到卢岩的时候眉梢飞了飞:“岩哥出去啊?明儿夜班吗?”
“嗯,明天你歇着吧。”卢岩应了一声直接转身走了。
“卢岩你是瞎的吧!”许蓉在身后咬着牙呸了一声,“装什么柳下惠!”
“她为什么突然生气了?”王钺莫名其妙地忍不住问。
卢岩没说话,埋头一直走到了路口,在路边站下了。
他不出声,王钺只得也闭嘴跟在一边站着。
几分钟之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过来,在卢岩面前停下了,卢岩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上去。
王钺赶紧也跟着钻进了车里,在车里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嚷嚷了一句:“我第一次坐车!这车很漂亮,一定很……”
“瘦了。”沈南把车掉了头往城东开。
“是么,”卢岩笑了笑,“愁的。”
“要不就别纠结了,”沈南说,“改行调个查跟个踪得了。”
“不。”卢岩声音不高,但语气却很干脆。
沈南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车一直开到了东城一座号称坐屋里看小河,出门跟鸟一块儿飞的高档小区。
小区分两块儿,一边是别墅区,一边是高档公寓,沈南把车停在了一栋楼前,卢岩下了车。
王钺跟着他穿过宽敞的大堂,保安冲卢岩鞠了个躬:“肖先生回来了。”
肖?王钺想问肖先生是谁,但没敢开口,只能闭嘴看卢岩刷卡进了电梯,他跟进去,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王钺看到了一间很大的黑白相间的客厅。
酒柜,吧台,大沙发,厚厚的地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装修得这么漂亮的屋子,站在电梯门口半天才说了一句:“这是哪儿啊?”
“我家,”卢岩把外套脱了扔在沙发上,拐了个弯顺着走廊往里走,“你在客厅等我。”
卢岩进了更衣室,一边脱衣服一边看着眼前一排排的衣服琢磨着该穿哪套,把裤子脱掉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王钺的声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卢岩吓了一跳,转过身有点儿恼火,“不让你在客厅等么?”
“就是问你为什么……”王钺看着卢岩的小腹,“让我在……客厅等……你肚子真好看……”
卢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拿了条裤子穿上了,他无奈地发现自己拿王钺真是一点儿辙都没有:“出去行么?”
“好,”王钺很快地退出了更衣室,站在门口继续说话,“你家不是在文远街吗?这个也是你家?这个家多大多漂亮多舒服啊,为什么不住这里?”
卢岩沉默着在王钺的十万,不,百万个为什么里穿好了衣服,系领带的时候王钺还在说话:“我看了一下,这个家的床好大啊,还是圆的,那你睡觉的时候枕头放在哪里呢,睡在上面有点像钟啊……”
卢岩闭上眼睛,手狠狠拉了一下领带,顿时有种舌头要脱缰而出的感觉,赶紧又扯松了领带,撑着墙低头长长叹了口气。
卢岩从更衣室里出来的时候,在走廊那头研究厕所的王钺一回头就愣住了。
他第一次见到卢岩的时候,卢岩穿着K记的制服拿着拖把,第二次卢岩穿着麦记的制服拿着拖把,之后就一直是宽松的运动裤背心加件很随意的外套。
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卢岩他几乎有些不认识了,卢岩穿着一套正装,修身西服,灰色的衬衣,领带,皮鞋,整个人都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很帅。
想抱一下。
还想亲一口!
王钺的词汇量不太丰富,卢岩都已经转身往客厅走了,他也就想到了这么点儿东西来表达自己的心情,还没机会跟卢岩说。
因为他追上去的时候卢岩已经按开了电梯门走了进去,他只得闭了嘴,尽量贴在卢岩身边站好。
沈南的车还停在原地,卢岩上车,沈南发动了车子。
“我明天去趟你那儿吧。”卢岩靠在椅背上说了一句。
“嗯?”沈南看了他一眼,“怎么?”
卢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喝茶。”
“好。”沈南点了点头。
卢岩不再说话,盯着前方的路,余光却一直在沈南脸上扫着。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沈南肯定有问题。
哪怕是两年没见,他说要去沈南那儿的时候,沈南也绝对不会给出“怎么?”这样的回应。
车开出小区之后,在路边停下了,没有熄火,但沈南却趴在了方向盘上。
卢岩的手滑到了自己小腿边,指尖摸到了腿上的一把刀。
“我大概没休息好,”沈南抬起头,捏了捏眉心,“刚突然有点儿晕。”
卢岩打开了副驾前面的小柜子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两瓶咳嗽糖浆,他拿出来一瓶:“要这个吗?”
“不,不用,”沈南笑着摇摇头,“你不是让我少喝么。”
卢岩盯着他,心里突然动了动:“我明天去你那儿。”
沈南点了点头:“不过录像我看过很多次了,看不出问题。”
沈南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正常,就好像卢岩之前并没有说过同样的话,而他的反应也回到了卢岩熟悉的状态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座上好奇地来回研究车子的王钺。
这是怎么了?
第十三章:S
王钺不知道卢岩和这个开车的人在说什么,不过他知道卢岩回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他赶紧冲卢岩笑着挥了挥手:“嗨!”
卢岩迅速转回了头,车又再次开动,前面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王钺也不敢再随便出声,只是凑到窗边往外看。
又到晚上了,他觉得精力一点点回到自己身上,不再像白天那么虚弱,因为跟卢岩呆在一起,他也没有感觉到黑夜带给他的不安。
车开了挺长时间,最后进了郊区的一个别墅区,停在了一幢灯火通明的大别墅前。
王钺把头从车窗玻璃里探了出去,看到了一个很大的院子,车开进去时,他还看到了草地上的一个游泳池,车不少,窗里还能看到不少晃动着的人影。
“这个地方很高级啊!”王钺说,“里面的都是杀手吗?没有警察来抓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也无所谓,继续探着头四处看着。
一个穿得跟电影里管家一样的人走过来拉开了车门,卢岩和沈南下了车。
这人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个小小的卡片机一样的黑色小盒子,王钺凑过去看了看,不知道是什么。
卢岩没有动,沈南从车那边转过来,拿出两张请柬放在了托盘上,侍者礼貌地弯了弯腰走开了。
这个交流失败经验的俱乐部并不公开,表面上只是有钱主家举办的一次普通PARTY,除了组织者,没有别人知道这些有身份的宾客里混杂着传说中的失败……不,传说中的杀手。
黑色的小盒子是用来扫手机的,收到短信通知的人可以刷一下手机,但卢岩从来没这么干过,尽管普通宾客也可以刷,他依然选择用请柬,安全。
“赌么。”沈南跟他一块穿过草坪往大厅走的时候笑着问了一句。
“行。”卢岩笑笑。
虽然不是每年都来,但他俩来的时候基本每次都会打赌,赌这个请柬上叫肖睿东的不知道是谁家不干正经事儿的公子哥会不会被同行认出来。
赌注是做一顿饭。
不过沈南每次都输,没有人知道肖睿东是谁。
但他还是每次都要赌,因为相比有没有人知道肖睿东是谁,他更有兴趣的是有没有人知道传说中在顶尖时期突然隐退了的杀手S就是卢岩。
卢岩从来没承认过S是他,哪怕是面对沈南。
“这代号太傻逼,不知道的以为这人混∫M圈呢。”卢岩曾经很不满意地说过。
还活跃着的众杀手们都知道这个简单字母代表的是shadow,影子一般的杀手。
“你跟人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S,”卢岩依然不满,“对方跟你一握手,你好,我是M,多般配,接下去带上鞭子就能开房了。”
卢岩承不承认,沈南都无所谓,他知道卢岩失去最后一次任务失败的相关记忆并且再也没法完成任务之后,S突然消失了。
王钺跟在卢岩身后走进了大厅,站在门口就呆住了。
这个房子比卢岩的那个家豪华得多,屋顶很高,明亮宽敞,大厅里摆着的各种塑像,花瓶看上去都很贵,墙上还有不少看不明白的画,比卢岩在文远街那个家里的画要大出很多。
他上上下下前后左右一通看,感觉眼睛有些用不过来,等到看完的时候一转头却发现卢岩已经不见了。
“卢岩!”王钺顿时有些紧张,身边都是人,拿着杯子走来走去,男男女女都穿着漂亮的礼服什么的,还有很多闪亮的首饰在他眼前晃过。
离他不远还有一个小乐队在演奏着轻缓的曲子。
他很少呆在人这么多的陌生环境里,跟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同,哪怕是K记里那么多人也跟现在不同,这是他完全不熟悉的私人空间。
“卢岩!”他躲着直接往他身上撞过来的人,往大厅中间走过去。
实在躲不开,被连着撞了好几下之后,王钺觉得自己有点发虚,他拼命往大厅通往后面花园的门跑过去,挨着门边站下了。
还是没有看到卢岩,王钺又往后面花园看了看,花园里灯挺亮的,也有不少人,说着笑着。
王钺瞪着外面看的时候,身边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迅速扭过头,看到卢岩拿着杯酒,抱着胳膊站在他身边也看着花园。
“你去哪儿了啊!”王钺忍不住喊了起来,“我找你半天!”
卢岩没说话,把杯子里的剩的酒一口喝了,杯子放到一边,转身往大厅旁边的走廊走了过去。
王钺这回没再东张西望,紧紧跟着卢岩,最后发现卢岩走进了厕所。
厕所的装修也同样富丽堂皇,王钺庆幸自己现在不用上厕所,要不在这样的厕所里他可能会尿不出来。
“总得跟主人聊两句吧,而且熟人那么多,我总得打打招呼,”卢岩站到小便池前,放低声音,“你找我?”
“是啊,”王钺走过去挨着他站好,“你突然就不见了……你尿尿不用鸡鸡的吗?”
卢岩呛了一下,手撑着墙看了他一眼:“我没要尿,我不来这儿怎么跟你说话?”
“是假装尿吗?”王钺恍然大悟,“那你装得一点也不像,拉链都没拉开。”
卢岩眯缝了一下眼睛:“王钺,你这流氓耍得真地道啊,想看?”
“现在?”王钺一脸坦然,“现在不好吧,不着急,反正你上回洗澡的时候我看过了。”
卢岩狠狠按了一下抽水开关,转身往门外走:“别再跟丢了,我去花园抽烟。”
“嗯嗯嗯。”王钺贴在他身后一直点头。
除了那次的任务,卢岩的记忆力惊人,他站在花园秋千旁边的阴影里,看着进进出出欢声笑语的男人女人,这些脸,他看过一次,第二次一眼就能想起来,
除了个别换脸换大发了的,那得看两三眼。
不过虽然在关宁办公室里他能瞬间感受到那个男人是同行,在这里除去相互知道的,别的却不一定有那么准确能分辨出来。
到这里来的,人人都有一个光明的身份,扮演个把角色对这些人来说并不困难。
卢岩在秋千旁边抽完了两支烟,王钺一直沉默地盯着他。
中间有几个熟人过来聊了几句,最近去哪儿那儿玩了之类的,卢岩在这里的身份是肖睿东,肖睿东是个吃喝玩乐的货,除了玩,别的都没兴趣聊。
“睿东,”一个打扮得很精致的姑娘走了过来,“好久不见啊。”
卢岩没听过这声音,靠着秋千架扫了一眼,看到了姑娘大半拉胸和深深的沟,他笑了笑没说话。
这应该是某个混进来准备发家致富的姑娘,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很正,高叉的长裙里是若隐若现修长的腿。
“不认识我了?”姑娘很熟络地拿着酒站到了他面前,“真是……”
“这是谁啊!”王钺在身后说,“要不要提醒她衣服快掉了啊?”
卢岩清了清嗓子,还是没出声。
姑娘看他这样子,估计有些聊不下去,挺不爽地对着他举了举杯,优雅地转身:“想起来再跟你聊吧。”
“想不起来。”卢岩说了一句。
“是么。”姑娘脸上挂着的微笑有些僵,再次优雅地转身,快步离开了。
卢岩点了根烟,偏了偏头,低声说:“你这嘴还真是闲不住啊?”
“没意思,什么杀手俱乐部啊,一个杀手都没有,”王钺皱了皱眉,“什么时候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