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啊……那株梧桐,在他当初进凤家时便已存在了,几十年过去了,它的傲然姿形依然不变,挺直沉默的立于庭园间,见证着时间的流逝,也见证着自己的成长。
每当他心思烦乱,或是心情欠佳时,总会出外踱步。不知为何,最后总是会来到梧桐树下,没有原因的,也找不出理由,当他发现时,人已经在梧桐树前了。而,他只要来到梧桐树前,不知为何,原先郁积烦闷的心情都会变的清朗不少。这株梧桐,算来,也分担过自己不少的心事呢……
曾经,他在这株梧桐前因为自己初到凤家而感到惶畏不安;因为尚未自觉自己对翔天的爱意,而感到苦恼烦躁;因为恨月的从旁提醒,他终于理解了自己的心意,面对自己对翔天的感情。一路走来,他所有的心情起伏、历练成长,这株梧桐全都知道。
现在,望着那株傲立在庭园里的梧桐,他彷佛见到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仰首望着它的身影……
那个时候,翔天只是单纯的想要他;而自己,也只是傻傻的来到凤家,根本就不知道,今后的他们,竟会有着那样深的牵绊……
43.
『爹,我要他。』
翔天的一句话,改变了一切。
如若没有他的那句话,那么他们两人,怕是不会再有交集了吧?各自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生存在自己的世界中,井水不犯河水,全然不相往来……这是他们本来该走的路。但却因为翔天的那句话,使他们两个原是分处在不同世界中的人,竟奇异地相遇,在彼此的生命中,占着极重的份量,合成一个完整的个体。
有时,他甚至是庆幸的,庆幸翔天提出了那个请求;庆幸他们能在一起……他早已习惯了翔天的存在,习惯他的视线里有翔天的身影;习惯他的耳边有翔天的低喃;习惯他的身躯感受着翔天的温暖;习惯了翔天的一切一切……如若他的世界里没有翔天,那会是怎生的一个可怖情景?想都不敢想了!
有的人,终其一生浑浑噩噩,茫然不知自己所爱为何人;有的人,穷尽一生寻寻觅觅,只为了寻找那心中所系之人,却是遍寻不着;有的人,寻着了自己的所爱,却无法相伴一起,只能两地思念;有的人,与自己的所爱相伴在一起,却是不能牵手到老,而是天人永隔……他和翔天,何其有幸?彼此都寻着了自己的所爱,互相需要、互相依赖、互相扶持,陪伴在对方的身边,一路走来,细数每个一同历经过的春夏秋冬……能一直如此下去,真的,很幸福。
幸好,那个时候,恨月点醒了他;幸好,那个时候,他愿意面对自己对翔天的感情;幸好,那个时候,他坚定了自己的心意,和翔天一同回凤家;幸好,那个时候,他遇见了他;幸好……他和他,能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忽然,凤诺君的声音传了过来。
「爹又在发呆了。」
看破一震,转过身去,却见凤翔天、凤然君、凤诺君三个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凤翔天淡淡一笑,走上前来,脱下身上披覆着的外袍,盖在他肩头。
「怎么站在外边吹风?也不加件衣服,风大了,很容易着凉的。」
看破摇首,笑了笑:
「我没事的,别担心。」
「雪参喝了吗?我吩咐诺君端来的。」
「喝了。」
就在此时,凤诺君走上前去,道:
「爹,父亲说要为大哥办一场接风宴,您觉得怎样?」
「接风宴?」看破望向凤翔天,后者笑道:
「是啊,难得然君回来,我们爷儿几个正好可以好好聚聚。」
「那,设在哪?」
「父亲说要设在大哥房里。」凤诺君在一旁答道。
「是吗?然君,你的意见呢?」看破望向一旁的凤然君,后者只是颔首。凤诺君又道:
「大哥说,他没有异议,一切但由爹您决定。爹,您觉得怎样?」
「可以啊,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凤诺君兴奋的喊声给打断:
「孩儿知道了,孩儿这就去吩咐厨娘们准备,顺便去叫下人们打扫大哥的房间。父亲、爹,孩儿先告退了!」
匆匆揖身行礼,凤诺君也不管他们是否有任何回应,一溜烟的跑了。
一直伫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凤然君走上前来,开口道:
「父亲、爹,孩儿先行告退了。」
凤翔天颔首道:
「可以,你先走吧。」
「是。」凤然君深深一揖,退下了。而后,跟着凤诺君而去。
看着凤诺君急速消失在长廊彼端的身影,看破有些好气又好笑的摇首道:
「真是的,诺君一看到然君回来,乐的什么规矩礼法都忘了。」
「他们两个感情一向好,然君回来,最高兴的就是诺君了。他会这么高兴,也是当然的。」凤翔天说着,执起他的手,漫步在长廊上。握入掌中的冰冷触感令他有些抱怨的低语:
「手都这么冰,还说没事?」
那如同小孩子一般使性子的语气令看破忍不住笑了,凤翔天瞪向他,半晌,却也笑了。
「方才在想些什么?」他柔声问道。
「没什么……」看破摇首,收住了笑,轻声道:
「只是觉得很庆幸罢了。」
「庆幸什么?」他扬起眉来。
「庆幸……庆幸我能遇见你;庆幸我们能在一起;庆幸我们能继续这样下去……这一切,我都很庆幸。」看破望着他,唇边扬着一抹温柔,却坚定无比的笑意。
凤翔天也笑了,回望着他。
「要说庆幸的话……我也是啊,庆幸我们能够遇到彼此,能够和对方一直在一起……而且,以后的路,我们还要一同走下去,是不是?」
「嗯。」
两个人互望着对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手,握得更紧、更紧了。
——正文完——
番外:取暖、蚊子、擦药
将桌上散的杂乱无章的各类文件分门别类的收拾整理好,看破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有些腰酸背痛。望着窗外一片静谧的夜色,现在,该是熄灯就寝的时候了,府里的人大概早就歇息了吧?就跟后边床上的那个人一样……
回过身,望着床上熟睡的翔天,悄声走了过去,替他将身上盖着的床单拉整好。
翔天他……今天很早就睡了,想来是很累吧?今天可是每月一次的收租日,翔天一早就出门去,直至傍晚才回来,用过晚膳后就上床就寝了。他在外奔波了一天,一定很累吧?
想着,轻轻地上了床,轻手轻脚的想越过他到床的内侧去,冷不防腰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搂住,整个人猝不及防,全跌到对方的胸前。惊惶的抬起眼,却见到一双带笑的眸子。
「你没睡?」他讶异的问。
「有呀,方才才醒的。」他全然清醒的眸中充满淘气的笑意。
「那……」看破轻推他,道:
「我要睡了,你别抱着我,我很难睡的。」
「怎么会?以前我们不也这样睡过?」他笑的无辜。
「你……」看破瞪着他,决定不再跟他多费唇舌,试着想挣开他。讵料凤翔天抱着他一个转身,看破整个人就被压在他身下。
「翔天!」看破低叫,瞪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容,心中直有一股想一拳挥下去的冲动。
面对看破那张气在心里,却又不敢造次的容颜,凤翔天笑的更开怀了。
「我要睡了。」
「你方才才睡醒的……」看破低喃道,望着凤翔天带笑的眸中一片深沉的闇黑,有些心慌的撇开了脸。彼此紧紧相贴的身躯,更是感受到一股炙热,逐渐蔓延全身……充满情欲的、火热的热度……
双颊竟莫名的滚烫一片……
凤翔天见状只是轻笑,俯下身,唇贴近他耳畔,诱惑的低语:
「我现在……又想睡了啊……」
他的唇往下,移到看破因撇开脸而露出的一截颈项,喷吐的热气拂在他颈间,令他不自觉的轻颤。凤翔天笑了,眸中更加深沉:
「看破……」
「父亲、爹,您们在作什么?」
突然推门而入的凤诺君,伴随着一句问话,当场让床上的两人完全僵住,不知该如何回应。
「诺……诺君……爹……我……他……这个……我们……」看破已经慌到不知所云了。
「这个……」相对于看破的慌张不能成言,凤翔天虽是力持镇静,情况也好不到那儿去。
「我……在给你爹取暖。」情急生智,他竟脱口而出这一句。
取暖?!看破闻言羞得只差没挖个地洞跳下去。
而凤诺君浑然不觉有异,犹天真的问道:
「父亲是在为爹取暖吗?可是……」未完的话语全掩在一只捂住他口的手中。凤诺君一愣,努力的想挣开,却是徒劳无功,只能瞪向那只手的主人,聊表不满。
凤然君对凤诺君的挣扎抗拒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颔首道:
「父亲、爹,孩儿告退了。」
语毕,一把拉了凤诺君就往外走,临走前还顺手带上了门。
到了长廊上,凤然君才放开了一直捂在凤诺君口上的手。
手一放开,凤诺君立时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方才被凤然君那样紧紧捂住口,他只觉得呼吸困难,快喘不过气来了。
瞪着凤然君,他有些不满的低叫:
「大哥,你作什么啊?我还有事要问父亲跟爹呢。」
「他们要就寝了,你明天再去吧。」
「可是……父亲不是说是要为爹取暖吗?他们两个人这样靠在一起,真的会温暖吗?」
凤然君望了他一眼,而后,一言不发的拉着他就走。
「大哥?我们要去哪?」
凤然君不答,拉了他直接回到自己的房中。到了床前,推他躺在床上,自己也随即压了上来。
「这样有没有觉得温暖一点?」他望着凤诺君,问道。
「……是蛮温暖的。」凤诺君点头。
「父亲就是这样为爹取暖的。」
「可是……父亲整个人几乎都压在爹身上耶,爹这样被父亲压着,不会觉得很难受吗?」
凤然君望着他,半晌,埋首在他颈间,道:
「我也是整个人全压在你身上,我这样压着你,你会觉得很难受吗?」
「不会。」他摇头。
「父亲跟爹他们就是这样的。」
「哦……」凤诺君有些了然的点头,但随即又低叫道:
「大哥……」
「什么事?」
「你……要睡了吗?」
「嗯。」
「那……你先起来好不好?我也要回房了……」
「不用。」凤然君直截了当的道:
「你在这儿睡就行了。」
「可是……这样好像……怪怪的……大哥?」颈边感受到的,均匀绵长的鼻息令凤诺君不禁轻唤道:
「大哥?大哥?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
真的睡着了吗?凤诺君有些不敢置信的想道。方才明明还在说话的呀……怎么一下子说睡就睡?
嗯……也许大哥累了吧?确实是该睡了……
想着,他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爹。」
一声轻唤,令埋首于帐册中的看破抬起头来,看见了推门而入的凤诺君时不禁一愣,没由来的感到一股难为情。
诺君……昨晚……他和翔天……被诺君撞见了……诺君他……不知道会怎么想?翔天竟然说他在为自己取暖……真是的,哪有人……会那样子取暖的?!真是羞死人了……
「爹,您怎么了?您的脸好红,生病了吗?」
「没……没事。」看破摇首,慌忙道:
「我没事……你来这里作什么?」
「哦,夫子吩咐要读诗经,可是孩儿在房里找不到。大哥也说他没有。爹,您们房里有吗?孩儿昨夜去找您和父亲,就是想问这件事的。」
「诗经吗……」看破沉吟道:
「我们房里似乎是没有的样子,你去那边架上找找看好了。」
「是。」凤诺君颔首道,走到一旁成排比人还高的书架前,开始逐本搜寻起来。
「找的到吗?我帮你找找好了。」看破说着,起身来到书架前,仰首巡视着诗经的踪影。
凤诺君仰起头来,原是想在上排的书架上找书的,但看见看破因仰首而露出的颈项,有些好奇的问:
「爹,您的脖子怎么了?」
「什么?」看破一愣。
「您的脖子呀,怎么有红红的一片?是被蚊虫叮咬了吗?」凤诺君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以显示看破脖子上红痕的位置。看破大惊,连忙伸手捂住颈项,脸上登时胀红成一片。
这……这……这痕迹……翔天他……他……他怎么……
「这……这……这是……」他吞吞吐吐,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声音却细若蚊蚋:
「这是……被蚊子叮的……」
「哦……」凤诺君点头,但又马上丢出一句话来,威力直比核弹——如果当时有核弹的话。
「可是好奇怪哦,爹,您和父亲同房不是吗?为什么那蚊子不叮父亲,却偏偏叮您呢?」
看破这回真的是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此时,凤翔天、凤然君两人推门而入,书房内一片沉默不语的尴尬气氛令凤翔天有些好奇的扬眉道:
「你们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父亲。」凤诺君弯身行礼道:
「父亲,容孩儿冒昧。您和爹夜里要就寝时最好是先燃些虫香以驱赶蚊虫,这样会比较好。不然,爹脖子上都被蚊子叮了一大块了。」
「是吗?」凤翔天望着一旁捂着颈子,一脸困窘的看破,忍不住笑道:
「好,我知道了。」
看破又羞又气,本想捂住诺君的嘴的,讵料还是慢了一步。看着凤翔天笑的一脸开怀的模样,心里更气了。可恶,也不想想是谁害的啊?
凤然君上前,道:
「诺君,我们先走吧。父亲,孩儿先告退了。」
语毕,一把拉了凤诺君就往外走,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凤翔天只是颔首,望着他们两人离开了书房。目光调回面前捂着颈子,恨恨瞪着他的看破,笑问道:
「还在生气?」
「我不跟蚊子说话。」看破气道,转身走向书桌。才刚走几步,却被凤翔天轻扳着他颈子上那块鲜明的红痕,额头抵着他的,轻声道:
「别气了,我替你擦药,嗯?」
看破垂首不理他。心中打定主意,不管翔天说什么,他都不会回应。
「不吭声?那我就当你默许了哦。」
「谁默许了……啊!」看破闻言立时抬起头来,想要辩驳,但身躯突然腾空的不踏实感令他惊喊出声,连忙紧搂住凤翔天。惊惶失措的眼对上他带笑的深沉眼眸,又匆匆别开了脸,有些难为情的低语:
「翔天……别这样……」
「我只是替你擦药而已……」凤翔天轻喃,抱着看破往后厅而去……
漫步在长廊上,凤诺君始终偏着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走在他前方的凤然君见状不禁停下了脚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