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接还发出尖利“吱吱”声。
白魄看着,手臂摊直未动,细眉完全皱起,虽未再叫出声,但从另外一只手死死捏住椅子把手的举动也可看出,此刻是痛极。
只依旧清脆的声音有些扭曲的在自言自语,“果然,我内力精进,爻的能力更强了吗。”
终于,虫皇喝足了,心满意足松开嘴,抬首朝着白魄咧开三角大嘴“吱吱”叫,口中还可见留有血红液体,白魄盯着看,半天伸出另外一只手去轻点虫皇脑袋,继续与它说话,“爻是饿极了吗?”
“吱吱”血红虫子刚才胀大的身体现在又细小下去,沿着白魄手臂爬到白魄胸口处,蜷缩着便不动了。
离开饲主四年,如再不饮用饲主血液,虫皇要么和饲主脱离关系,要么会死去。
对于自己的虫皇一见面就给他来这么口,白魄丝毫不介意,怕就怕“爻”不来喝他这口血。
他们的精神气息分开太久,白魄还以为要重新进行收服。
血红虫子缩在他胸口,白魄终于伸手止住手臂处的伤口,“爻”是条连他师傅都极为诧异的虫皇,记得他十岁那年得到“爻”。上任玄宗执魂长老,他的师傅还极为不屑,只是短短两年后,白魄蛊术不精,又心性无顾忌,导致虫皇暴走,“爻”如同它的主人般毫无顾忌的在极短时间内屠杀的半阁执魂长老护卫人仰马翻。
终于,一山不容二皇,“爻”惊动了沉睡于殿内的另外一只虫皇。
他的师傅昨天刚好有事离开登霄山,留下了虫皇并未带走,这下了不得,那条漆黑鬼蛇从殿内大床上爬起,慢慢游走到殿中,就见着满地血液,尸首遍地。
虫皇具有极强的领地意识,在鬼蛇眼中,这殿中的人可都是它的备用食物,岂能遭别的什么虫物践踏,一黑一红两条虫子快速斗到一起,在庞大殿内如闪电般射动。
直到他的师傅在外感应到鬼蛇的不对赶回长老阁,就见着那条体型明显不如鬼蛇的血红小虫正一口烟雾吐向鬼蛇,又再次诡异消失身影,再出现已经快要咬上鬼蛇三寸。
他的师傅沉稳应对,发动蛊术,本已经处于下风的鬼蛇突然再动,配合着他的师傅,次次把血红小虫逼入绝境。白魄当时就在殿中看着,没有别的反应,虫皇早就脱离他的掌控,哪怕师傅要斩杀,他也没有二话可说,就算和自己有精神联系的虫皇被杀死会对他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
殿中烟雾弥漫开,白魄亲眼看无数虫蛇在鬼蛇带领下逼近自己的虫皇,血红小虫昂首起脑袋,“吱吱”出声,终于开始寻找起早被它抛到脑后的主人。
“上去!”他的师傅立在身侧,神色冰冷看他。
白魄微眨眼,看自己的师傅,虫皇暴动,这个时候上前,如果“爻”要杀他,就是他的师傅都会来不及救他。
可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神情冰冷的喊他上前,如同在他幼年时,任由自己如何哭泣,男人依旧一脚把自己踢进虫穴一样,毫无商量余地。
白魄走上前,慢慢停到虫皇面前,伸出手去,按照往日的蛊术发动法,在血红小虫攻击自己之前,脆声喊它名字:“爻。”
事故的最后,他带着“爻”离开,他的师傅立在殿中,半天没有移动身子。
后来,师傅临终前,他的虫皇再次和那条鬼蛇在师傅床前进行了厮杀,最后“爻”非常血腥的一口一口吃尽了黑色鬼蛇,而他的师傅在床上安然闭目,最后呢语一句:“小魄,你胜过了我。”
收起那些太过久远的回忆,白魄低头看胸口蜷缩的“爻”。
“我若成魔,你便是刀。”
……
岁月如梭,白魄回了登霄山,时间便如同回到四年前,他没去想宗主会如何处罚他,只和以前一般过活,现在想来,当初在汪硕身边无比怀念的快活日子,也不过是每日在殿内发呆,练功。
教众需要他的存在,或许和需要一个塑像的存在也无甚差别。
天宗在闭关,在让北疆王室出兵攻打大周青州后就闭关了,也没什么对他的命令留下,这是祝新打听后告诉他的。
他回登霄山也有一个多月了,七八日前,祝新又来告诉他,说是天宗已经出关了。
白魄于是就在等,等天宗见他,但谁知又这么多日过去,却依旧没什么动静。
长老里,与他最要好的书约早被派遣往俄斯,远在万里。其余的人,云羽和沧良不好在天宗对他的处决下来前见他,至于业火,两人相看两厌,更不会说碰个面。
至于底下的坛主们,大多长期驻守在各地,就算有回总部规整的坛主,对于长老之间的种种私密,现下也是躲避不及,哪能主动往上搀和。
以前白魄在登霄山无趣还能下山寻找乐子,现在一把大刀悬在头顶,就算没人阻拦他下山,他也没有那个心情。
终于,又过了七八日,天宗手下青玄卫有人到了他的长老阁外。
白魄跟着那人走,前往琼楼的路上心情却无比平静。
既然回来面对,是他的决定,那么对于死亡,他早就有了觉悟,更不会事到临头才害怕。
和自己所住的整体黑色的长老阁不同,作为玄宗两位宗主居所的琼楼却大体是白色的,内在全是各类玉石打磨而成,白魄一路行去,殿内非常安静,偶尔挂在殿外的命色铃铛响动,声音在大殿中曲转百回。殿内行走的人不论下人奴才,各个武功高强,落地更不会发出声音。
让白魄觉的有些意外的是,那人并未带他去大殿,反倒一直往里走,一直走到了天宗的住处才停下。
“执魂长老。”青玄卫语气非常恭敬,神情却依旧公式冰冷,伸手向前,“宗主在房内,请您自己进去。”
白魄没看青玄卫,那人在他身后隐去,他就抬头看面前的门,没成想,天宗居然会在卧寝见他。
再平静的心,也还是起了丝波澜,从小长在玄宗,对于天宗的畏惧,就如中原人对待神佛。哪怕决心再坚定,还是会有惊颤。
再吸口气,他伸手,推开那扇轻微合着的紫玉门。
绕过屏风,白魄再挪动几步,心中已经了然,房内只有天宗一人的气息。
果然,再一抬头,迎面看着的就是一面足有两人肩膀宽大的落地镜子,镶嵌在白玉中,放置在地上。
镜子前席地坐着一人,银色长袍在身,背朝着他面对镜子,右手举着把白玉梳子,缓慢梳理着长发。
白魄无声跪下,额头碰上玉石地面,像是怕惊扰到那人,轻声道:“宗主。”
那人没说话,白魄微抬头,小心注视。
银色长袍静静铺盖在地面,那人盘坐着,姿态轻松散漫,周身没有什么凌厉气息,如空中的云般有些漫不经心。
一头同样银色铺地的长发正被那人一小束一小束的抓起,对着镜子,耐心打理着。
一炷香的时间就在白魄静默跪地,那人缓慢梳理头发中流逝,终于面对着镜子的人右手慢慢落下,白玉梳子被放在一旁。
白魄再看一眼,天宗的肤色如以前一般,雪白中透着些青灰,有些像是死人的肌肤。
五个指甲像是从未修剪过,足有手指那么长,手指活动间,黑色指甲也跟着移动,与他的肌色和身上银色长袍截然相反,透着些诡异。
天宗仍未转过身,搁下梳子后又再次抓起耳侧一小撮银色发丝把玩。
白魄静默等待,换了任何一个外人来都要惊颤的场景对他的冲击并未有那么大,许是身为长老对宗主也算是极为亲近的缘故,对天宗的容貌他早便见惯,更没什么值得惊诧。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静静流逝,白魄突然动了动身子,怀内虫皇忽然抬起了脑袋,似是极其不安的“吱吱”了声。
白魄有些担忧看虫皇一眼,再看背对着自己的天宗,好在那个男人依旧没什么反应,他赶忙快速低头伸出一指点上怀内“爻”的脑袋去安抚它。
“你说你爱他”
身前的男人却突然开了口。
语句一如以往般的平板毫无人气变动。
白魄咬紧下唇,极力镇静,让自己不要颤抖。
尽量平静回答:“是。”
银色发丝在黑色指甲间滑动,天宗的语气依旧没变化。
“收回去”
白魄抬头,黑眸中快速凝聚水意,注视着男人的背影,半天再次以额碰地,苦涩道:“小魄说收回去,天宗您便信了吗?”
安静又一次降临。
白魄抓着自己下摆的手渐渐没了力道,平摊在地面后,天宗的声音才响起。
“是不是真收没有关系”
白魄凝视着男人的背影,摊开的手掌再一次握紧,他明白天宗的话,天宗并不在意他是否还爱着秦昭硕,是否真的可以收回自己的感情,天宗要的只是他的一个表态,一个愿意收回感情的表态,哪怕是虚假的。但这何尝不是诱导自己进行某种妥协。
就是因为清楚,所以,他闭了口,没有回答。
回来面对这一切,就是因为他认清楚了自己心意的变化不是吗。
怎么可能回来之后就去否认那一切。
天宗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终于一撑肘,从镜子里收回视线,转过身来。
白魄见状再次匍匐下身子,“砰砰”磕头。
天宗对他的小心没什么表示,淡蓝眼珠子微眯,从白魄头顶往下看,右手的黑长指甲轻摸上自己的脸,歪侧着身子,左手的五指轻轻敲击起地面。
等白魄磕了会头,抬起头来时,就和天宗极近距离的面对面看了个正着。
白魄只和他对视了一眼,忙快速低垂视线。
天宗表情中透出非常明显的诧异和震惊。
双唇抿着,和语气的淡漠平板不同,神情有些不悦。
“看样子这几年在外的生活还是给你带来了改变”
毫无关联的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对话,天宗的表情再一次和平板语句相反,神情中的浓重无奈比一般人的表情更丰富。
白魄看着他的脸,视线尽量下移,不吱声。
天宗再问。
“爱是什么”
白魄看天宗的脸,轻轻回答:“是,心不由己。”
“心不由己足以做下很多错事”
“白魄从未有过背叛。”他这一次的回答铿锵有力,更是抬起头直视天宗眼睛。
“这也是你能活到现在的缘由”
天宗语气一如往常,听着不像是对话,但表情却非常及时的表达出,若非如此你小子还能活到现在的意思。
白魄对天宗这种语气永远不能称为对话的平板,和神情永远比正常人还丰富的事心有所知,但真正直面对话时,还是非常的别扭。
天宗无视他的表情和神色,今天像是有极好的耐心对话。
“你爱的是什么人”
“大周皇帝。”这一点白魄无比清晰。
“这就是背叛”
天宗的表情开始狰狞。
可能是明白了天宗今日跟他对话的意思,白魄突然不再那么害怕了,天宗今日肯和他说这么多,也就意味着并不准备杀自己。
他只是抬起脑袋,倔强于天宗对视。
天宗淡蓝眸子微合。
“爱要量力而为”
白魄视线不动。
天宗脸上表情终于大变,失望和愤怒还有不知名情绪交杂,他终于站起身来,“俄斯初定,正是用人之际,本尊不杀你”
“但本尊倒要看看,十年后,二十年后,你是否还有今日的坚定”
白魄内心一颤,仓惶抬起脑袋,看站起身后侧脸尽显冷漠的天宗。
“大周涅京与我北疆都城“俱阙”最快行路也要半年,而“俱阙”离俄斯“贵霜”同样最快也需半年路程”
“这一来一回就要两年,执魂长老,我们就看看,爱这一字,杀死它需要多少时日”
“天宗!!”白魄惊叫出声。
天宗低头看他,视线冰冷,“本尊给过你机会,领了教令就起身去俄斯,终身不得再归”
话落地,银袍男人再不多施舍一眼,迈步便走。
“天宗!”白魄扑出身去,拽拉住天宗银色长袍,语气悲怆,有些不可置信。
“五位长老里本尊最惯你,反倒宠得你今日拿‘爱’字于本尊座谈”
天宗说着,又弯下腰来,伸出细瘦却绝对有力的手掐住白魄下巴往上抬。
蓝眸中恼火逐渐汹涌,冰冷俊颜带着绝对锋利杀意,“觉的我不会杀你”
天宗表情透出讥讽,连尊称都不带了,自顾自道:“是什么给的你自信”
白魄终于不敢再拉拽男人衣服下摆,傻傻松手看他远去,幼年时光那个少年端坐山顶冲他微笑的景象似乎根本不曾发生在他和这个男人之间,说到底,天宗说的没错,这些年,终究是他放肆了。
儿童时期的一段回忆一直是他的秘密,幼年时的自己不只脸颊胖圆,就连身子也一样,滚圆爬动不易却还老爱摘吃树上野果子,白衣飘飘的少年总是不知从哪冒出来逗他玩,拿野果子招惹他,逗他爬上树,在他颤颤巍巍摔下来时就纵身接过他,抱他在怀中,戳他肉脸玩。这一切的回忆白魄从来不敢轻易回想,只因为年岁大些,明白少年的身份后,他知道不能说。
再后来,他继承了师傅的蛊术,进入鬼谷历练时,昔日的少年早便成了玄宗的天宗,他便再没机会说。
后来等他继承了师傅的位置,再出来跪拜自己的宗主时,他和天宗都未对彼此多看一眼,白魄如同其他四位长老一样,恭敬向着他和黑衣在侧的地宗跪拜。
没人再主动提起少年时光的那段相处,不像是有意,反而是无知无觉就该这样。
但哪怕心中告诫自己,那个白衣哥哥早便不是他能够再轻易亲近的人,可一直以来的言行,他也还是比其他长老多了份骄纵。如今,一个终生不得再回的命令彻底打破他心中一直隐晦存在,而天宗一直以来都漠视了的妄想。
白魄说不上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只浑身没了气力,不想再站起身,堂堂玄宗长老,居然躲在天宗房内“啪嗒、啪嗒”无声掉眼泪。
就恍若幼年时期的他摔疼了,跑去后山找哥哥,白衣哥哥突然从天而降抱他在怀中安慰,他却依旧赖在少年怀中嚎啕大哭,嘴中还哼哼唧唧的。
只是倘若现在靠近了白魄去听,就能知道,长老服饰在身的少年双手撑地,嘴中呢喃的是什么了,那么无助的声音和幼年时期的委屈又有不同:“汪硕,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呢。”
天宗命令下达,执行起来自然没人敢怠慢,第二日午时白魄就带领着一众人等整装待发。当然去俄斯不可能只有他自己,同行的还有玄宗早便调集的三万传教士,和北疆王室的十万护送大军。
白魄站在队伍前端,祝新跟在身侧,身边亲卫队长显然并不清楚自己长老接到的命令是终生不得再归,还在跟旁边一起去俄斯的其他亲卫念叨,不知何时能再回登霄山。
玄宗这已经是第二个长老前往俄斯了,剩余的三个长老自然也来相送,哪怕执阵长老业火的表情不是那么乐意,但好歹臭着张脸站在那了。
沧良依旧百年的面无表情,执玉白笛子站着,眼神荒芜。
白魄视线着落到他身上,对着沧良的面无表情依旧清淡一笑。
沧良神色一紧,再怎么恼火,也还是走上前来,到了跟前,才总算开了口:“你何必?”
白魄去俄斯终生不得再归的命令,只有同为长老的几个伙伴知道,其他坛主只是大约得到了些风声。
白魄苦笑,摇摇头,却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知道天宗给了你机会,大周的皇帝值得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