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白魄老老实实走向自己，汪硕眼中的阴沉果真消退不少。

白魄身后的亲卫看长老老实走向对方，都紧张的纷纷握紧手中的刀。

白魄走到他身前一步处站住，低下脑袋不说话。“你来这做什么？”非常有压迫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说来参观，可以吗？”白魄声若蚊蝇。

“你说呢？”汪硕气笑了。

白魄小心翼翼的打量一眼周围，汪硕带来的可能都是心腹，现在一个个面色无波的注视着一切，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抬头看注视自己的男人，汪硕狭长的眼正逐渐透露出危险的光。

白魄吞咽一口口水，决定使用他现在最大的优势，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他“呼”的一下抬起头，瞪着汪硕，委屈道：“你自己突然就变了个人，你还说会对我好的，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好奇嘛，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不告诉我，再说我也是第一军师，你凭什么不告诉我，硕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这样一言不合便是血战的场合下，白魄却极不适宜的开始了胡搅蛮缠，这一招使出，两方手下皆都傻眼，汪硕那方是实在拿不准自家殿下和这第一军师的关系，白魄那方则是看着长老现在的撒娇样，什么都不敢想了。恨不得戳瞎自己双眼，免的日后被灭口。

总之双方表现的都很不正常，当事人之一的汪硕却依旧面无表情，双眼盯着白魄，里面半点笑意都没有。

白魄看他这反应，知道事情怕是悬，僵了下。

但都已经豁出去了，岂能一下就作罢，他搅动了下衣角，这一次的声音才是真正的委屈，“硕怎么想就怎么做好了，你想杀了我就杀了好了。”这一下就连白魄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装还是真正掺杂了情绪在里头，说着说着还就真委屈上了，他都觉的自己不可思议。

看他这样说，汪硕皱起眉，“若不知道是你，你早在打开密室门的时候就死在乱箭之下，这里也是你可以胡闹的地方？！”

“硕……”听汪硕这样说，白魄抬起头，喃喃唤了句。

第166章：偏冷

汪硕眉皱的更紧了，眼中的严厉没少半分，白魄看他眼睛片刻，就低下脑袋不肯再和他直视。

“都下去！”看白魄低下脑袋，汪硕挥了挥手。

密室中立着的人看到汪硕手势，二话没有，全部默默退出密室。留下白魄的人全神贯注不肯放松警惕。

“一起出去！”斗篷遮掩下的少年跟着脆脆开口。

白魄带来的人纷纷互相看一眼，为首的人再次看向汪硕，神色迟疑约一秒，还是听从了命令，跟随汪硕的人一起退出了密室。

人刚全部走光，那堵墙就轰隆一声，重新落下。

不大的密室中灯火通明，却只剩下了两个人互相对峙。

汪硕看着低头的少年，对方纤弱的身子被裹在宽大的斗篷中，圆嫩的下巴微微颤动了几下。

“给我个解释。”

他的声音有些冷，神色却比声音更冷，眼神深处的复杂更为惊人。

“要什么解释？”几乎在这里看到汪硕的瞬间，白魄就明白自己中计了。他低低笑了几声，抬起脑袋，注视着面前用自己真正面目对人的男人，“消息是你故意放出来的，你只是为了引出我来？”

“我若知道……是你，便不会如此好心情！”汪硕被激怒了，被对方无所谓的语气和那故意刺激他的表情激怒了，他一步跨上前，死死捏住白魄斗篷下的手，把消瘦的人提到自己面前来。

被强迫着拉倒在汪硕胸前，看他愤怒的表情，白魄的倨傲却更甚了，“你要我给解释是吗，那好，我给你。”

他的语气虽然轻松，但神色间隐忍的痛苦还是被汪硕捕捉到，汪硕的目光下落到自己捏着白魄的手上，便见那白嫩的手腕已经红肿，他强压心底的不安和恼怒，一把撒开白魄的手。

看自己的手被放开，白魄不自觉的后退两步，左手握上右手腕，倒吸口冷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拿地道图？”汪硕皱眉看他痛苦表情，眼神也紧跟他的手腕。

只揉捏了两下，白魄就放开了手，面对男人的再一次发问，他却微微敛目，汪硕究竟知道了多少？他想到，又突然灵光一闪，地道图？？随即便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次汪硕虽然故意放出消息引出潜在的敌人，但消息意味不明，然而他现在却说出了地道图，白魄忽而想起教中多年前无意探知的消息，大周在边界挖掘地道的事情。

北疆是荒地上的民族，擅长马术，以往大周对付北疆的进攻往往会挖掘地坑，虽能起到效果，却作用不大，但若是地道，便可随时随地出现在北疆军阵内的任何一个地方，白魄沉思着，汪硕也不打断，静静看着，只眼神深处翻涌的情绪越来越阴霾。

落雁城……落雁城，白魄在心中念叨几次这个名字，继而脑子里自然放出了附近所有城池的地图，若说大周真的构建了庞大的，用于战争的地道，那会是在哪。脑子里的大地图随着他的思绪逐渐在扩大，在一些地方停顿。

突然，白魄整个人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向对面的男人。

这一次，斗篷虽大也不能遮盖下他的抖动。

难怪……难怪，汪硕这么自信，这么不为所动，他竟然……早已经为北疆的三十万大军掘好了坟墓。

一身的冷汗都变成了热汗，甚至从他的耳侧滑落到了下巴处，又“滴答”一声掉落在地，如此大型可用于战场的地道不会设置在城下，落雁城在战争未发生之前也很是繁华，大周再严密，只怕消息也瞒不了，再加上施展不开，白魄在此处不做别想。

那么，落雁城后的数十里平原便最有可能了。

尤其是这些平原上散落着不少民房，以往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但现在想来，只怕是最好的地道口藏匿处，只要北疆骑兵贸然进入这片平原，利用地道神出鬼没的大周官兵完全可以葬送掉北疆一半人马。

多年前那个似是而非的消息并未能引起北疆或者玄宗的注意，却不想多年过去，会如此致命。

尤其是，以汪硕的心思，自己所能想到的并不会是全部，恐怕他还有后招。

“想清楚了吗？”汪硕的声音早恢复成往日温润的样子，再听不出一点半点的情绪，白魄看向他的脸，分辨不出什么喜怒来，却更让他惊颤，“我只是想知道，你准备怎么打赢这场战争。”

“哦？”汪硕似是而非的应了句，再次往前几步，眼看就和白魄撞到一块去了，白魄不自觉的就退后一步，他却忽然伸出手臂，把后退的人重新揽回身前来，白魄的脸直接贴着他的胸膛，可能不太舒服，微微动了几下，但他却没放松丝毫的力气。

“告诉我，你刚才想了些什么？”汪硕的声音开始变的温柔，有些像是在诱导。

白魄沉默，他直觉如今的汪硕很可怕，他承认，他有些后悔了。

怀中的人有些抖动，汪硕薄唇微勾，只不知道现在的抖动和刚才那一下震惊的抖动是否相同？他用空出的手缓缓抚摸着怀中人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却不知为何，让怀中人抖动的更厉害了。他的心情似乎稍稍好了些，柔和道：“你不告诉我你想了什么，那我告诉你，我刚才想了什么好吗？”

这样温柔的语气，不该发生在现在，白魄被对方揽在怀中却感觉不到一丝半点的温暖，他真的很害怕汪硕会突然变脸，怕汪硕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来，他本能的不想知道对方刚才到底想了什么。

苍天在上，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放弃所有的试探，离开这里。

汪硕根本不在意白魄是不是回答了他，依旧语气温柔的一个字一个字道：“一段时间以来，我都感觉自己身边有双眼睛，我就猜想，那双眼睛会是谁，虽然，有人告诉我，也许该留意你，但是，我真的没放在心里，魄这样单纯的人。”说到这里汪硕停顿了下，托起怀中少年的脑袋，夹起对方下巴左右神色轻佻的看了看。

那眼神好似在嘲笑白魄，更像是在反驳他自己的话。白魄实在被这样诡异的眼神和气氛折磨的不行，身子的颤抖就没停过，好在汪硕只看了一会，就重新把他的脑袋按回自己胸口，“你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做什么事情不该都有目的吗？只是因为恨我吗？我不想承认，我也不会相信，魄你会恨我到这个地步，如果你真是这么的恨我，为什么还要为我赢得宜兰之战？”

第167章：硝烟

话到此，抱着白魄的人又停顿了。

气氛没有反转，反而更为压抑，白魄原先惊颤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没有动，让男人继续抱着自己，“我以为，今天来的会是别人，你要知道，我对这个可能的敌人恨之入骨，我秦昭硕，未曾尝到过这样的失败，但同时我对这个人又充满了期待。”

“可没想到……真的是你，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在想，我再也不能一厢情愿的去简单看待你了！”

时间恍若被冻结，白魄微微动了下脑袋，他有预感接下来的对话会更让自己不舒服。

“魄，我输不起，大周，同样输不起。”几个字之低沉，真正暴露了汪硕的情绪。

白魄有些动容，他想起这男人以往的一些论调，以前他不懂，但现在，既然知道他就是大周皇族……悠悠在心中叹上一口气，他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北疆同样输不起。

“所以，白魄，如果不能活着待在我的身边，那就死在我的手上，你不能给我解释，我却能给你我的答案！”一改先前的低沉，汪硕这一句的语气更为温柔，带着十足的决绝！

白魄在他的怀中明显的一颤，汪硕随后放开手盯着他，被惊着的白魄也傻傻抬头追寻对方的眼睛呆呆看着。

……

……

汪硕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一堆人霍然抬头看向他，当中一群人看到是他，马上低头行礼，另外一群人却都齐齐朝着他的身后看去，面露焦急。他也不理，当自往前走，身后快速跟上一个人，低低道：“所以，您并不关心他真正的身份了？”

“我想你听到答案了。”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屈一算皱眉，不得不加快步伐才能跟上自家主子的脚步，“看着就是个不安分的，现今又知道殿下如此多的事情，万不能让他离开您半步，关于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也不能再留。”他说这些话时距离白魄的亲卫队员并不远，他却没什么顾忌。

汪硕稍稍停了下脚步，复又重新迈出，“真杀光了，他又该和我闹。”

屈一算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您连这么大的事情都让他含糊过去了，他不该不知进退。”

疾步走着的男人突然笑了下，语气说不上是宠溺还是无奈，“他什么时候知进退过？他若知，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无论如何，您不能继续这么纵容他！”屈一算突然停下了脚步，死死看着前面急行的男人不再吭声。

汪硕往前再走了几步后，依旧听不到脚步声，脸色冷了一分，扭过身子，却见自己身边最得力的谋士神色坚定，他不得不作出退步，“把人都关起来，禁止白魄再和外界有任何联系。”

在他这话落后，屈一算的脸色才稍缓，快跑几步到汪硕身边，恭恭敬敬的先行了个礼，才继续道：“非是我要管殿下的私事，只这白魄的底细如何都不能够让人安心，如此不知进退，将来也会让殿下难办。”

汪硕点头，算是赞同。

屈一算看了他的表情没觉的有什么不对后，才继续来了句，“人已经快到了，您什么时候抽空见见他？”

“这么快？”汪硕这时倒似吃了一惊，细眼微眯，哈哈笑了几声后才道：“有趣，有趣。”

白魄又被囚禁了，虽然他一直都被汪硕囚禁着，但这次更为彻底，自他从密室中踏出来后，就没看见自己的亲卫队，图冲也好，刑呈也罢，只要是他的亲卫队员，他一个也看不见了，他自然着急发怒，也跟汪硕闹，但对方只冷冷给他一句，想他们好好的，就先自己好好的。

这叫什么话？虽然汪硕告诉自己，那些人都活着，但汪硕的可信度是多少？终于在他再三发脾气后，对方答应让他远远的看上一眼，这一眼就让他的火气更大了，只见他那些精锐的亲卫队员们全部穿着民兵的衣服，干着巩固城墙的粗活。

但他不能做什么，也抗议不了，最多转过头狠狠瞪汪硕几眼。

随着战事的临近，他心中越发焦躁，但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加上大战将前，他的亲卫队又都被控制起来，什么消息都传达不出去，他只有干着急。

他清楚汪硕的本性，这个人心思缜密，却也不乏冒险精神，若一切都如自己所想，想让玄宗入网，只怕他也要付出十足的代价，这一次的碰撞，必定惨烈。

就在这样的局势下，一场百年后依旧被探讨追寻的圣战在每个人不同的心思下，爆发了。

【大周天北三十九年，夏中时节，战发！】

白魄歪着脑袋，看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颤抖着双手在白纸上写下这几个字，那个老头可能太过紧张，双手的抖动导致墨汁溅出了点，在白纸上晕染开，他呶呶嘴，撇开视线，模样有些轻佻的看向身前正让兵卒披上战甲的某人。

汪硕站的挺拔，头戴铁盔，背朝着自己，看不清神色，但从他的身姿看来，对方显然也是拿了十分的精神，白魄目色复杂的闪烁下，随后淡淡开口：“你不过十二万人马，怎敌北疆三十万大军？”

“你怕了？”汪硕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替他穿着盔甲的人小心踮起脚为他系上头绳，他洒脱的挥手示意那人退下，却依旧没转身，散漫的整理起自己的下摆来。

白魄撇嘴，哼哼两声，才鄙夷道：“我有什么可怕的。”他的确没什么可怕的，城破才好，他也好趁早走人，这个人的身边，他是一刻也不愿意呆了。

“放心，我会护你周全。”那人却不在意他话中的嘲讽，穿着盔甲行动却依旧敏捷，几步到他面前，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上他的脸，虽然对方穿着铁甲，掌心却温热的不像话，白魄呆愣了下，也不知怎么的没挥开对方的手，任由对方摸了个过瘾。

汪硕狭长的眼中闪烁的不仅仅是占有欲，白魄近来发现，汪硕看着自己的目光中还带着一种满足感，一种让他心悸的满足感。

大战一触即发的情况下，两个人却突然诡异的祥和了。

“吼！吼吼！！”浑厚的嘶吼叫阵声突然插入这样的环境，那坐着书写的记事官又一次被惊吓到，白纸上再多了几个黑点。

白魄这才慢慢的扭回脑袋，有些尴尬。

其实他有想到过，北疆和大周会在近年爆发大战，就像说书人嘴中所谈的宿命，但是，无论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场大战到来时，他居然会站在大周这一边。当然这指的不是立场，仅仅是站位而已。

北疆云集的三十万军队已经全部整装待发，齐聚城下，攻城就在眼前，汪硕穿戴好后，要去巡视各厢，做最后的备战动员。

他就先行一步到了城墙上，现在还是夏中，边塞绿树植被少，气温本就比内地还灼热些，当头一股热浪从高达十米的城墙上扑来，让他鼻子一热，顿觉晕眩，然而这样的天气下，那些士兵还得穿着厚重的兵甲准备作战，白魄在城墙上行走的时候万分小心，随时要避开那些挑着水担行走的苦力。

那些挑着水担的苦力正努力的把一桶桶凉水挑上城墙，一路走过去，路过那些兵卒面前，那些人便暂时放下戒备，拿过担子上的碗，大口大口的喝起来。或许，这是他们能享受的最后一碗水也说不准，白魄幽幽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