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是这么说，可他面有得色，显然心中绝不会这样认为。先天剑体虽然是明界公认的剑修第一资质，但锋芒太过，往往夭折于半途，昆仑仙宗藏着的那位先天剑体，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可长生途上多艰险，一味的保护，即使不曾夭折于半途中，亦难成大器。剑乃利器，不经磨砺，何以成锋，哪里能比得程白眉在药王宗二百年的磨练，始能破胎成剑。

琼玉真人美目微抬，轻笑一声，道：“先天剑体与浑璞剑胎孰优孰劣，他日一战，自有分晓。”

虽是女修，可话里话外，针锋相对，半步不让。

“若有机会，自当领教。”程白眉冷冷的，面无表情。

水晶宫的真人忽道：“机会么，倒是有一个，琼玉道友，贵宗那位先天剑体虽未至，但他不是有位弟子跟来了，就让先天剑体与浑璞剑胎的弟子之间，先比过一场，如何？”

“不错，就让小辈们为我等助助酒兴。”立时便有人附和。

诸仙宗们来贺九华仙宗十万年庆典，随行弟子都在百人左右，皆为宗门内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所为何来？一则，是让这些弟子出来长长见识；二则，自然也暗含一较高低的意味。真人们未必有争胜之心，但人可以不争，宗门不能不争，若不借此英才云集之机，一展宗门底蕴，震慑天下，则天长日久底下难免有些宗门便会生出妄心，日后仙宗弟子出门游历，暗中窥伺、心起歹念的人也会更多，虽则长生途上多艰险，但既入我门，宗门也自然要尽力为这些弟子们保架护航，让他们尽可能地走远一些。

这本也是应有之意，对此，九华仙宗早有准备，开放道法碑林只是大典的一部分，另一部分，自然是要给这些弟子们一个亮相的机会，只不过碧华真人还没来得及主动提出，倒是先有人开口了，自然便顺水推舟，笑道：“九华城中，原有一座试天擂，诸位既然皆有此意，不妨就移步九华城，让小辈们都上去试试手。”

话音落下，步莲台便开始移动，似缓实快，不过数息间已是飘出混沌金莲天，来到了九华城的上空。

此时，九华城中的灵雾已尽皆散去，无数的修士正在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洒酒相庆。

“我突破了……哈哈哈……突破了……”

差不多的声音渐渐汇聚在一处，形了成滔天的声浪，袭卷而上，以至于整个九华城，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不断地回荡着。

真人们神识一扫，便知道为何会如此，顿时对九华仙宗的大手笔也生出几许钦佩之心，一位真人道消前留下的对天道法则的感悟，是何等的珍贵，若留在宗门内，将来择一位天资卓越的弟子继承，便有极大的可能让宗门再诞生一位真人，可九华仙宗却拿出来，洒遍九华城，得益的数百万的修士中，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这次特地赶来凑热闹的外来修士，并非九华仙宗弟子，这又是何等胸襟才肯舍得将此福祉惠及万众。

第八十二章：破局

“碧华道友，佩服！”

碧华真人微微一笑，道：“彼等不远万里赶来，为我九华仙宗立宗十万年庆，当得此报。”语毕，自丹田中逼出一缕真元，回荡于云层间，化成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试天擂今日开启，诸仙宗弟子登擂较艺，凡九华城中，非仙宗弟子者，但有雄心壮志，亦可登擂！”

城中的声浪瞬间被压了下去，安静片刻后，一股更加强烈的声浪再次腾霄而上。

“试天擂开启了？”

“仙宗弟子要登擂较艺？”

“我等也可以参加？”

“傻站着干什么，快跑啊……”

“跑什么？你我这点修为，上去丢人现眼不成？”

“说你傻还真傻，跑快点抢个靠前面的好位置观看，迟了就只能在外围看镜像了。”

“对啊……快走快走……”

一时间满城人流，尽向九华内城涌去，值此庆典之时，内、中、外三城的虹桥早已经大开，畅通无阻，任人来去。

“哈……要打擂吗？谢师兄，胡师姐，秦师兄……咱们快点过去，哈哈哈，我都迫不及待了……”

云殿后面，莫不乐顿时乐得跳了起来，拉着谢不言，招呼着白狐狸，又去喊秦留情，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所有人看着他兴奋的模样，顿时都忍不住有抽嘴角的冲动，就他那么点修为，在场随便哪个出手，都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至于吗？

只有白狐狸很是喜欢，从席间窜出来，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莫不乐背上一扫，道：“久闻试天擂上，可试尽天下英才，嘿，我喜欢！”

“咳……诸位道友，请！”秦留情轻咳一声，以掩饰因为莫不乐的举动而带来的尴尬，而后起身，向所有人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陆续有人起身，只有鬼子九冥和陆云海没动，这二人还在较量中，陆云海未做出选择，九冥就不撤言死术，对持不下，形成僵局。

秦留情微微皱眉，他倒是有能力强行断绝九冥与那十余个小人儿之间的联系，破掉言死术，但如此做，就明摆着是偏帮陆云海，平白要得罪九冥。何况今日他是地主，立场必须公平公正，实在不好随意插手鬼门关与白玉京之间的恩怨争斗。

却在这时，已经快要走出去的莫不乐和白狐狸说了几句，又转回头来，笑呵呵地对陆云海道：“陆公子，胡师姐十分喜欢你这几个傀儡小人儿，小弟就来讨个好，这些傀儡小人儿，送给小弟如何？”

白狐狸瞠目结舌，刚才莫不乐问她，之前说的“有事报她的名”还算不算数，她这才说算数，他转眼果然就顶了她的名头去管闲事了，问题是，这闲事他管得了吗？

陆云海微微愕然，他哪知莫不乐是扯了狐狸皮当大旗，虽瞧不上莫不乐的修为，但却不能不给主家和白狐狸面子，于是随口应道：“区区几个傀儡小人，算不得什么……却不知九公子意下如何？”

这十余个小人儿被九冥打入幽冥阴风，种下了言死术，莫不乐这点修为，恐怕一碰就会被阴风冻成冰。如果他真要想这些傀儡小人，就得看九冥肯不肯撤去言死术。

九冥阴冷一笑，道：“陆公子的东西，自作主张便是，与九某何干。”

说是与他无关，但却并未撤去言死术，摆明不会轻易饶过陆云海。

莫不乐只当听不出两个人话中意思，喜笑颜开道：“陆公子这是答应了？多谢多谢，回头再请你喝酒……”

说着，他伸手一兜，把十余个小人儿全抱在怀里，兴冲冲地来到白狐狸身边。

“胡师姐，你一半我一半，哈哈，留着玩儿……”

白狐狸胡灵儿从他手中接过几个傀儡小人，入手之后，却是诧异非常，只觉小人儿通体绵软，如棉花一般，却是温润得很，哪里还有一丝幽冥阴风的寒气，尽是皆被化尽了。

这时才知自己竟小视了这位落霞宫首徒，之前阴风入体，也绝不是谢不言出手相助。刚才莫不乐兜起傀儡小人，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谢不言绝对没办法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偷偷助他。

九冥亦是脸色微微一变，只有他最清楚情形，就在莫不乐兜起傀儡小人的那一刻，一股至阳至烈的火热之气横扫而入，傀儡小人体内的幽冥阴风消失殆尽，言死术不攻自破。但他先有言在先，道是不干他的事，因此心中虽是震惊，却不好出尔反尔地质问，只是深深地看了莫不乐一眼，眼中若有所思。

其余人却是不知其中究竟，就连陆云海也没有看出蹊跷，只当是鬼子九冥不欲得罪九华仙宗，在莫不乐兜起傀儡小人的那一刻，撤去了言死术，当是暗自一乐，忖道这位鬼子也不如先前表现出的那样狠绝，果然是作戏的成分居多，于是一笑便皆不在意，便也和他人一起，三三两两地混作伴，径直往试天擂去了。

秦留情心中落下一块大石，赶上几步，来到莫不乐身边，道：“莫师弟，多谢。”

若不是这样儿戏般的浑搞，只怕还真难以打破九冥和陆云海之间的僵持。

莫不乐哈哈一笑，道：“秦师兄该谢过胡师姐才是。”如果不是打出白狐狸的名头，他冒然出面，一则陆云海未必给他这个面子，二则也难免有偏帮之嫌，于是又对白狐狸挤挤眼睛，“试天擂后，胡师姐赏个脸，去小弟的烈火楼坐一坐？”

“有酒就去。”白狐狸率真自然，一口就应下了。

秦留情轻咳一声，道：“胡师妹若要喝酒，秦某在四方阁扫榻以待，就莫要去扰了莫师弟的清净。”

“秦师兄……”莫不乐哀嚎一声，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沾点酒星子。

秦留情正色道：“你身有暗疾，不能沾酒，若出了岔子，岂不是让胡师妹过意不去，即便你与胡师妹交好，也该爱惜些自己的身子。你我虽非一脉，到底份属同宗，莫嫌我管得多。”

大师兄的范儿一经流露，让莫不乐无话可说。

白狐狸惊疑一声，盯着莫不乐左看右看，脱口便问道：“是什么暗疾？要紧么？”

若换了旁人，自是不好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但妖修天性始然，最不喜欢拐弯抹角，狐狸出了名的通人性，这么问还算是有些分寸，若换了那更不通人性的妖修来问，恐怕直接就让莫不乐节哀顺便了

莫不乐一摆手，浑若无事地笑道：“小问题，过些日子便无碍了，那时再请胡师姐吃酒。”

等到他开始修炼水火济丹诀时，这些火毒虽仍不能除根，但却可将火势引出体外，到那时候，便不会如此忌讳那些火性之物了。

白狐狸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秦留情，见秦留情一本正色之外，隐有几分严厉，心知事情绝不如莫不乐表现的这般乐观，于是伸出一只爪子在莫不乐的身上轻挠几下，亦是严厉道：“秦师兄说得是，不可轻忽大意。”

得，大姐大的派头出来了，莫不乐顿时露出一脸无奈，惹得谢不言在一旁轻笑不已。

第八十三章：试天擂

秦留情倒是好笑，也不知道这位莫师弟怎么就与妖仙宗的白狐狸这么投缘，心中暗忖，莫非是赤子之心，特别能得妖修的青睐？再想莫不乐初至时，他评之为“小家子气”，如今看来，却是他自己太过妄断了。

反省片刻，他才凝神道：“今次试天擂，莫师弟旁观即可，勿要受人相激，冲动出场。”

如此叮嘱，并非秦留情杞人忧天，按说这一众首徒、殿下、鬼子都是非常人，绝不会明知莫不乐修为低微，还故意要他上场比试，但问题是，今次参擂者，并非只有这些天之骄子，还有不少诸仙宗的普通弟子，及一些外来凑热闹的修士，谁不想在试天擂上露个脸，出点小风头啊，这一众首徒、殿下、鬼子中，无疑属莫不乐为最佳踏脚石，不找机会踩上几脚都对不住自己。

“是是是，秦师兄且放宽心，小弟一向崇尚以和为贵、以德服人……”莫不乐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柿子要捡软的捏，他一向喜欢做捏柿子的人，绝对不喜欢变成被人捏的柿子。

白狐狸很是义气地拍拍胸，道：“没事，要是有人欺负你修为低，回头我打爆他！”

“胡师姐仗义！”莫不乐大拍马屁。

白狐狸顿时乐得眉开眼笑，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甩来甩去，昂首挺胸地拽着莫不乐就往试天擂去了。

秦留情和谢不言互望一眼，皆是抚额无语。

试天擂伫立在九华内城的西北角上，此处有一峰直插云天，形如剑鞘，故名为剑峰，其存在于此处多久已是无据可考，总之在九华仙宗立宗之前，便已存在了不知多少万年。剑峰虽然形如剑鞘，但本身并无特殊之处，真正使人乐道的，是位于剑柄位置上凸出来的两块石台。

石台无甚出众之处，唯有两行字，豪气干云，令人敬服。右侧石台上书云：曾与天公试比高；左侧石台上则书云：一腔碧血染青天。

铁划银勾，气吞如虎，纵使不知经受多少万年风雨磨砺，依然气势逼人，胆气稍弱的修士，一旦靠近，便是双膝发软，连站都站不住便要摔下石台，纵使有人不惧此势，站得上石台，一身真元亦要在此气势压迫之下而变得迟滞晦涩，运转不开。

故而，敢登台者，必然都是胆壮气足之辈。有好事者，便将右侧石台称之为试天擂，左侧石台称之为碧血崖。试天擂为较技之所在，登台者仅止于切磋，不涉生死，而碧血崖则是生死斗场，一旦上台，不死不休。

此时，试天擂一侧，已是人满为患，挤满了来瞧热闹的修士，那些迟到一步，挤不到试天擂近前的人，就只能骂骂咧咧地在剑峰脚下找了空处，从镜像中观看擂中情景。

步莲台飘在试天擂的上方，不过片刻，便有数千朵云彩幻化的莲花，载着那些参擂的仙宗弟子们纷纷飘浮于试天擂周围数十米的空中，这是九华仙宗予以这些仙宗弟子们的特权，无需在下面与人拥挤，不论是观擂还是参擂都方便之极。

“谁来主持试天擂？”碧华真人看了看自己的徒儿，见他一脸慵懒之色，便知道不能指望他，只得开口询问。

按惯例，三宫宫主是最佳人选，可惜叶艳飞指望不上，程白眉干脆就闭目养神，至于紫霄宫，就更指望不上了，整个紫霄宫，都是出了名的不理俗务。

碧华真人瞅着这三位，也觉得头疼，九华仙宗这一代三个最杰出的弟子，一个赛一个的懒，各有各的性格，不好管束，无奈，只能又看向六院首座。

“我来吧。”

万象院首座柳正道应声而出，自告奋勇。

“诸位前辈，这第一场，就该是先天剑体与浑璞剑胎的弟子较技吧。”叶艳飞眸中光芒一闪，笑意盈盈道。

柳正道顿时一滞，颇为哀怨地看着叶艳飞，他这正儿八经的主持还没说话，被叶艳飞这么横插一扛子，很难堪的好不好。

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顺着叶艳飞的话，向昆仑仙宗的琼玉真人一点头，道：“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琼玉真人轻轻哼了一声，九华仙宗都摆明车马了，她又岂有不应战之理，当下便扬声道：“贞儿，你出战第一场。”

声音传出步莲台，试天擂周围环绕的数千朵云莲中，立时便飞出一人，稳稳落在试天擂上，被气势一压，身形微微一屈，但随即就抗住了压力，挺直若剑，只见其身姿矫健英气中又不失婀娜多姿，身后负有一剑，长穗飘扬，分明是位女剑修。

“此女名常贞，是昊天师侄于百年前所收的弟子，修炼日短，剑道不精，就请程小友多多指教了。”

语气轻描淡写，但意味却极为深长，莫不乐的修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十个他加起来也不是常贞的对手，她倒要看看，这位浑璞剑胎要如何应对。

程白眉眼也不抬，道：“明净，出战。”

白痴，谁说他只有莫不乐一个徒弟了。

叶艳飞这时又笑道：“真人，明师侄亦是随程师弟修炼百年，修炼日子也不长，剑道嘛……马马虎虎，勉强可堪入眼而已……”

又抢我的话头……柳正道继续怨哀，心知叶艳飞这是跟程白眉在较劲，没奈何，只能继续忍了。

明净正在附近带着落霞宫剑修们巡视，一听到程白眉的声音，马上就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不过数息，已是脚踏飞剑，化做一道虹光，直落试天擂，还未站稳，便觉那“曾与天公试比高”的字里行间，有无穷气势压迫下来，他冷冷一哼，周身剑芒不再收敛，瞬间外放，竟是与那气势形成了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