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同进了屋，叶明睿休息了片刻，便问他：“陆辰，你以前有去露营过吗？”

“你是说在外面搭帐篷睡吗？”看见叶明睿点头，他就一脸遗憾地说：“没有，以前齐齐说不安全怎么都不肯去，我也没有办法，一个人去不了。”

“那你想去吗？”

陆辰思考了一下，犹豫着说：“想是想……”

“明天跟老师去看日出吧。”

“啊？”陆辰一时间没反应过了，愣住了。

叶明睿不由笑说：“不愿意吗？”

陆辰瞪大了眼睛，叶老师竟在邀请自己。看日出？这可以算是约会吗？叶老师是接受自己了吗？兴奋劲一上来，他抢着回答：“愿意啊，我当然愿意！”

叶明睿站起来，打开杂物间的门，他把之前找出来的户外用品都收在一个箱子里，这时他把那个箱子搬了出来。“这些东西我都有，我还借了车子，明天我们再去买点食物和水就好了。”

陆辰见装备齐全，原以为叶老师本身是个户外运动的爱好者，但看到他从箱子里取出的那些东西，都是全新的，甚至连外包装都没有拆。他觉得很是奇怪，忍不住问：“叶老师，你以前也没去过吗？”

叶明睿捧着其中一件说：“这是我爱人买的，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可是后来因为生病，最后也没去成。”

原来如此，叶老师是想完成他跟他爱人的心愿，可叫上自己，是什么意思呢？如果可以的话，对陆辰来说，就算成为别人的代替品也无所谓。也许看日出的契机是出于他人，但最后会实实在在留在叶老师回忆里的只能是他。所以他对此还是很期待的，也觉得应该很高兴。可不知怎么的，胸口总是莫名的发慌，原先的欣喜和激动一下子被冲淡了，好像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陆辰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一个夜晚，一整夜都辗转难眠。他说不上来自己在慌什么，究竟是兴奋过度还是嫉妒过头了。结果他直到快天亮了才睡着，并且一觉睡到了中午。

唐辉一大早就把车开到了楼下，他帮叶明睿把要带的东西放进后备箱，只知道叶老师要带着住在他家的那个学生去看日出。当初若不是那条相亲的短信，跟叶老师一起去的就会是他了。不过唐辉什么也没问，默默帮忙收拾好，就留下车钥匙自己打车去上班了。

陆辰醒来的时候，叶明睿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就绪。他招呼陆辰简单地吃了午饭，两人就上路了。陆辰坐上车，仍是觉得忐忑不安，他看着叶老师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突然脱口而问：“叶老师，我们真的只是去看日出吗？”

叶明睿轻笑一声，答道：“那当然，不然你以为是去干什么？”

陆辰感觉自己是多心了，好好的“约会”，只有自己和叶老师的短暂旅行，本该有个美丽的心情，结果被自己莫名其妙地弄糟了。

车行驶在在乡间的小路上，从车窗外看到道路两旁田野已是一片金黄，马上就是收获的时节。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陆辰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看到过如此美丽的蓝天，不，是很久没有去注意过周遭熟悉的景色。

“是不是觉得不好玩？”叶明睿微侧过头来问了一句。

陆辰摇了摇头。

“你今天话很少啊，难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陆辰仍然只是摇头，把视线投往车窗外，叶明睿没有再问。风景在流逝，美景会被甩到身后，很快就看不到了，但是新的马上又会映入眼帘。

时间已过正午，广播纷纷转向音乐类的节目，悠扬的乐声在车内回荡，让这个短暂的旅途变得有些许漫长。陆辰偷偷看了一眼左边的人，他正在专心地开车，随着广播里的歌曲轻轻哼唱着。

“叶老师……”陆辰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嗯？”

“今天我很开心。”

叶明睿转过脸，对他一笑：“那就好。”

“我喜欢你，叶老师。”

“……谢谢。”

除了响应时间短了，两个字没有丝毫改变，又是这个回答，陆辰抱着的微小期许又被浇灭了。他以为自己习惯了，前一刻被拒绝，下一刻马上能振作起来，然而今天，这种被打击的感觉似乎挥之不去，他带着沮丧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窗外。

车子穿过村子，在山脚下停了下来。叶明睿拔出车钥匙，对他说：“到了，下去吧。”两人下了车，从后备箱中取出食物和折叠帐篷，锁好了车，然后开始登山。

这个城市所处的是丘陵地带，周围的山都不高，一般人从山脚爬到山顶最多用上一个小时。可对于叶明睿来说，体力是个严峻的考验。下午三点半开始，一路走走停停，足足花了三个小时才在陆辰的帮助下爬到山顶。

两人坐在石头上缓着气，看着夕阳缓缓下沉，整个世界都被浸染在血红色的余晖之中。叶明睿不由看痴了，无论这片景象多么美丽宏大，夜幕终将降临。

叶明睿及时醒了过来，他知道必须趁着天还没有黑，把帐篷搭好。两人都没有经验，只好一边看着说明书一边把折叠帐篷的零件一一拼凑好。其实也不难，用不了一个小时，两个帐篷都搭好了。这时，天也正式暗了下来。

两人这才得空闲，取出干粮开始填饱肚子。今天天气很好，夜空中星河璀璨，这是在城市里看不到的。吃完晚饭，陆辰仰望着星空，时不时指着问叶明睿这是什么星，那是什么星。叶明睿无奈，他也不知道。

叶明睿早就查过日出的时间，于是他定了个4点半的闹钟。入夜之后山风透着习习寒意，他从背包里取出两条毯子，递给陆辰一条，叫他早点休息，自己则钻进了帐篷。陆辰恋恋不舍，一个人欣赏了良久的漫天繁星，才去睡。

奇怪这种情形下，反而睡得安稳，陆辰沉沉的睡去，直到叶老师把他叫起来。闹钟已经响过了，天还是黑的，星星比之前暗了许多，只有启明星在东方格外闪耀。

陆辰用矿泉水洗了一把脸，清醒了一些，面朝东坐了一会，说：“都说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我觉得其实也差不多啊。”

“那是因为天快亮了，再黑也不会觉得黑。”

陆辰似懂非懂，还是有些昏昏欲睡。叶明睿觉得他打瞌睡点着头的样子，有点有趣，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有褪去。

第 40 章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东方的山后终于透出一线白雾，沿着天际线向两边无限地蔓延。白线迅速地侵染黑色的夜空，很快半边天都开始蒙蒙亮了。天空就像是一块黑色的画布，从天地的连接处，被一层一层涂上了白色，一直到被整个填满。

这时第一缕阳光从山坳里射了出来，洒在两人身上，顷刻间周身都似镀上了一层金色。紧接着第二缕、第三缕，朝阳慢慢抬起了头，从山与山的缝隙中爬了上来。朝霞铺满了对面的天边。

初升的太阳带着他蓬勃的朝气，来到了他们面前，就像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带着最初的美好和希望，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哇！”陆辰惊叹起来。

叶明睿几乎掉下泪来，那个人想和他一起品尝这生的希望，却过早地沉了下去。

“叶老师，我喜欢你。”

在这个时候，少年还是忘不了说这句话，他渴望得到认可，渴望得到肯定的答案。这次他没有从叶老师嘴里听到“谢谢”两个字，对方给予他的只是漫长的沉默。

阳光开始驱散山间的雾气和寒意，周围渐渐温暖起来。

沉默之后才是经过深思熟虑答案：“说实话，遇到你这样的学生，我说不出是喜还是忧。看着你，我会觉得自己不幸，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无忧无虑活下去，有无话不谈的朋友，有为之奋斗的梦想。最初听到你对我说喜欢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在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爱我的时候，你出现了，我真的非常高兴。我知道有些话必须对你说，却因为自己害怕孤独，不敢拒绝你。但你还只是个孩子，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该为了我这样的人浪费青春。”

“我不认为这是浪费青春，我想和你在一起。再过一年我就能上大学了，我不会去太远的城市，我会照顾你。”

“下个学期，我就不去学校了。”

“为什么？”

“我想回老家，看看爸妈。”

“难道你不回来了吗？”

“嗯，我在这里已经没有家了。”

“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有一个家。”

“陆辰，你不行的。”

“为什么？如果你希望我变成那个人，我可以的，他有多优秀我就可以变得像他一样优秀。但是我不会让老师孤单，我会永远陪着老师。”

“我相信你一定会比他优秀，可是有的人是无法被取代的，曾经有个人，我们组成了一个家，一起度过了六年。我不可能忘记他，我也不想忘记他。”

陆辰咬着嘴唇，眉头紧锁，他知道再多的承诺也比不上那个死去的人，那个人夺走了叶老师所有的爱。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你捡到我的钱包送还给我，那里面有我最重要的东西，是我和他最宝贵的回忆。所以我很感谢你，知道你是我的学生之后，我就下定决心，要给你作为一个老师最大的关怀。”

陆辰觉得心里的火彻底地熄灭了，只剩下了燃尽之后的灰，蒙在他心上，蒙在他眼里。天越来越亮，而他所看到的世界却越来越黯淡。

“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陆辰没有回答，他明白，不能更明白，叶老师对他所有的好，都是因为自己正巧捡到了他遗失的珍贵记忆。

叶明睿捧起陆辰的脸，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这是他自唐耀死后，对别人做过的最亲密的举动。

“这是老师送你的祝福。不管将来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喜欢女孩子，老师希望你们能一直好好地，健康快乐地生活下去。”

直到中午他们才回到车上。叶明睿载着陆辰开了一段路，突然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

“陆辰，你下去吧，接下来我们不能再一起走了。”

陆辰怎么也没想到叶老师会在这时候、这地点丢下自己，一时间竟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叶明睿从钱包里取了一张一百元，塞到陆辰口袋里，说：“前面就是公交车站，可以回城里。”

无视了陆辰的讶异，叶明睿扭过头直视车的正前方。车里的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因为这一时的静默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催促着陆辰赶紧下车。陆辰机械地推开车门，爬了出去，然后又关上了车门。叶明睿最后也没有再看他一眼，直接挂上前进挡，油门一踩，车子扬尘而去。

八月份的午后两点，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车子扬起的尘土早已经落定，陆辰茫然站在路口，不知该往哪里去。

十年之后，不，五年，只要五年，我就能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可靠的男人，绝不会比你惦记着的那个人差。所以，千万要回来找我……

叶明睿一个人驾车回到了他们昨天出发的地方，唐辉从早上开始就在他家里等着他回来。之前叶明睿就想好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能带走的东西了。他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和必须的药品及病历，不消半个小时，勉强装满了一个行李箱。叶明睿最后把抽屉里那个合影的相框放了进去，藏在一堆衣服的中间。不管怎么样，也算是带他回家了。

3点45的列车，从这里开车到车站，如果不堵车大概需要20分钟，现在已经是三点差两分了，再不走怕是要赶不上了。

唐辉见叶明睿从房间里拉着行李箱出来，站起来，问：“都准备好了吗？还有没有忘记的？”

叶明睿环视了一遍四周，这个家中每一个角落他都没有落下，早已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一生都不会遗忘。

“走吧。”

叶明睿之所以选择了火车作为回家的交通工具，是因为这样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想好见到家人时该说什么话。

唐辉帮叶明睿把行李搬上车之后，就下去了，而后站在车窗下跟他告别。两人找不到道别的言辞，只是相顾无言。

列车在这个站只停留十分钟，所剩无几的时间像是手里的水，瞬间就流逝了。车站的广播通知乘客列车即将离站。

“再见。”叶明睿笑着说。

“再见……”

列车缓缓移动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唐辉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追了几步，终于还是停下了。视线锁定的车窗远离的速度逐渐加快，长长的车厢，最后消失在视野之外。他站在月台上，所眺望的方向空旷无垠，一条条铁轨延伸到远方的天际。

他拨通了邵一宇的电话：“我刚送叶老师上火车了。”

“你现在打算干什么？”

“不知道。”

“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人生的路这么长，他毕竟是往前走了。你也一样。”

“你在哪儿呢？”

“我在茶馆呢，来这儿喝杯茶怎么样？”

“我不喜欢喝茶。”

“那你喜欢喝什么？咖啡？红酒？我家都有。”

“我去你家，陪我喝一杯吧。”

“好，我十分钟后就到家。”

他挂断了电话，向出站口走去。从今天开始，他不再需要为别人忧心，不再需要为别人奔波，可他的脚步却并未因此而变得轻盈。

毒辣的太阳照得陆辰昏昏沉沉的，他只记得叶老师最后对他说，让他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候车亭就在前方，不到50米，他拖着快要麻木的双腿，好不容易才走了进去。他坐在滚烫的塑料座椅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遮阳棚里依然是被炙烤的灼热感。脑子乱的很，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如果有人告诉他就好了。

远处一辆公交车巍巍颤颤的驶了过来，马达声由远而近，尾巴上还冒着青烟，它终于停在了陆辰面前。他抬起头，犹豫着是否应该上车，却见后车门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齐齐。

梁思齐看见他还觉得十分惊讶，走到他跟前问：“你怎么坐在这儿，这边的车不是回城里的啊。”

“是吗？”他木然答道，却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

梁思齐无奈，拉起他，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马路，走到斜对面的候车棚里。陆辰走到椅子边直接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梁思齐特地带了陆辰最喜欢喝的冰镇饮料，他把瓶子塞到陆辰手里，可陆辰却只是拿着，没有喝。

梁思齐看了眼车牌，上面写着这路公交的间隔是一小时，这个角落实在太偏了，稀稀拉拉几个村子，人也少的可怜，怪不得车这么少。也不知道回城里的上一趟车是什么时候走的，下一辆又该等多久，天这么热，梁思齐心情沉重地在陆辰旁边坐下。屁股刚触碰到椅子，他就被烫得跳了起来，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就坐下了，这么烫没感觉吗？”

陆辰迟钝地对他摇摇头，梁思齐忍了忍，还是坐下了。

过了半天，陆辰才开口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昨天晚上叶老师用你的手机给我打了电话，叫我今天这个时候到这里来接你。”

“哦。”陆辰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在11点的时候果然有一个拨给齐齐的电话。

“叶老师说他要走了。”

“哦。”

梁思齐沉默了，抬头望着天空，晴朗的天上有像棉絮一样的云朵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