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进去？”

梁思齐转过头看了表哥一眼，说：“他们在里面聊天。”

邵一宇指着他怀里的保温壶，问：“你来送饭？”

“我妈炖了鸡汤，叫我送过来。”

“小辰在里面吗？”

梁思齐点了点头：“他早上就来了，我妈本来准备炖好汤让他带来的，但是他着急要先来。”

邵一宇站起来往里面张望：“他们在聊什么呢，你来了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嗯，我不想打扰他们，还是等他们说完话我再进去吧。”

邵一宇重新坐下，吐了口气调侃说：“那不是我也不能进去了，一个人坐着多无聊，表哥陪你聊聊天怎么样？”

“可我没什么想聊的。”可惜梁思齐丝毫不给面子。

邵一宇“噗”地笑了：“你怎么能这样，让我多尴尬啊。什么都可以，随便说句话都可以。”

“表哥……”

“嗯？”

“你说，两个人能做一辈子好朋友吗？”

邵一宇乍一听没明白，但是马上他就理解了。这种困扰，他太感同身受了，只要有一点可能，他都会拼尽全力去争取，只是现实很残酷，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存在。对他来说，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不是“能”，而是“只能”。

他伸手揽住垂着头愁眉不展的表弟，笑说：“为什么不能？”

陆辰原想陪着叶老师一直到晚上，因为唐辉还在忙于工作回不来，他不想留下叶老师一个人。但是到傍晚的时候病房里来了一位客人，他其实昨天也来过，就是那晚帮助陆辰解围的酒吧老板陈烁。

“陆辰，你先回去吧，我跟陈老板有些话要谈。”

陆辰实在不方便留下，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家去了。

叶明睿招呼陈烁坐下，抱歉地说：“我现在这样连给你倒杯茶都不方便，将就坐坐吧。”

“不用这么客气，本来那天晚上我就应该来医院的，结果在派出所做了一晚上笔录。”陈烁说着也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叶明睿想起那天晚上他说过的话，猜测道：“你今天是想跟我说唐耀的事？”

“对，那我也不废话了，直接进入正题吧。关于他被传染的事，他对你说是因为自己出轨了跟别人发生了关系，对吗？”

“对……”

“唐耀是我店里的常客，我当他是朋友，自以为对他还算有些了解。当时我单独问过他，他说他对那晚上的事情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醒过来的时候有个人赤身裸体地趴在他身上，然后他被吓得酒也醒了，推开那人就跑了。我问他发生关系了吗，他说不记得了，但是如果没有，那怎么会感染呢。”

陈烁话间注意了一下叶明睿的表情，只见他眼神略有几分迷离，却很冷静仿佛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松了口气，继续说：“为此，我找到过这件事情的另一个‘主角’，但他一口咬定是唐耀主动找的他。后来我在店里听到了不少传闻，各种各样的都有，也不乏恶毒的猜测。当中传得最多的一个说法是他被人下了药，才会做出违背他本意的事。毕竟，我们这也不算是多光鲜的圈子。”

这个说法，叶明睿今天也听说了，他问：“你的意思是，他并没有背叛我。”

“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也就是说，一直以来我都误会他了。”叶明睿发觉自己现在比意料之中要平静许多，得到这种结论，明明应该感到宽慰和高兴才对，但心口还是堵得难受，还是隐隐作痛。

“我早就想跟你谈这件事了，可是打你电话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空号，而且我虽然知道你是老师却不知道你在哪里工作，要不是那天你主动联系我，今天这些话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转达给你。”

叶明睿低头思索良久，终于抬头恳求陈烁：“我能再麻烦你一件事吗？”

“你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心竭力。”

“你能帮我找到那个人吗，我想见他。”

陈烁明白叶明睿说的“那个人”指谁，要找一个将近两年没出现过，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的人物，有难度。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有些迟疑但还是答应了：“好，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他还活着，我一定帮你找到他。”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叶明睿身心疲惫地阖上双目。

陈烁走之后，他就这样坐着，直到夜幕深沉。这段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发生了什么，主治医生进来问他身体状况，护士给他拔了吊瓶并换了药，都没引起他的注意。

晚上10点，唐辉才结束工作，回到医院。他见叶明睿一直郁郁寡欢，便讲了一些白天的见闻，试图活跃一下气氛。谁知他一个人说了半天，叶明睿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让唐辉不由担心是不是病情加重了，慌忙要出去叫医生。

“唐辉。”没想到叶老师突然出声喊住他，唐辉停住脚步，回过头。昏暗的床头灯在叶明睿身后发出黄色的光芒，唐辉看见叶老师抬头看自己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哥哥当初并没有出轨，他也是被人伤害的，你会怎么样？”

唐辉对这个问题反应了几秒，仍有几分吃惊：“怎么说起这个，如果是真的，我当然高兴……”他说着一下子理解了话中的含义，忙跑回到叶明睿的床边，抓住叶老师的双手，急切地问：“真的吗？有人这么告诉你？”

叶明睿点点头：“虽然还不是确定的说法……”

唐辉并没有在意这个“不确定”，他眼睛里泛出泪光，如释重负一般，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我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叶明睿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唐辉总是无法产生半点恨意，其实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一直相信着他的爱人。

第二天是周一，早上叶明睿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右眼跳个不停。俗话说右眼跳灾，他有不太好的预感。唐辉去上班的时候，他特地叮嘱了路上开车要注意安全。

医生还没有批准他可以出院，他只能给年级主任打电话请假。至于受伤的原因，他肯定不会说实情，只说晚上补完课送学生回家的路上，被打架斗殴的小混混误伤了。年级主任自然很担心，说白天有空会过来看看。

吃过午饭后，年级主任出现在他的病房，意外的是校长也一起来了。

他们放下慰问用的果篮，两人在客用的座椅上坐下，客套地向叶明睿询问了一番病情。

最后还是由校长引出了这个话题：“小叶啊，事情前因后果我们都跟医院了解过了，你是为了保护学生才受得伤吧，原本这能算见义勇为，是应该在全校师生面前表彰的。”

即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此刻笼罩在叶明睿心头的不安仍然十分浓郁。

“可是你不应该隐瞒学校你是个艾滋病人的事实啊。虽然学校里的同事都是文化程度较高的知识分子，课本上也会提到一些关于这个的知识，但就算不去深究你是如何感染的，也不代表这种病所有人都能接受。”

叶明睿坦然地露出一丝笑容，他没有否认。沉默突然降临，让三人都浑身不自在。

“叶老师，你是个优秀的教师，你们班的成绩一直不错，学生反响也很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的病被学生和家长知道了，这对你，对学校的影响都不好。”

尽管校长的措辞很委婉，但表达的意思已经在明了不过。叶明睿自嘲地笑了笑，害怕、拒之千里，这才是面对艾滋病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别总以为自己所处的小世界里，有那么几个例外，就认为是全部。

他深吸一口气，说：“校长，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喜欢教师这个职业，您让我教完这个学期，我就辞职。”

校长和年级主任相互看了眼，他们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不可通融的领导，对于优秀人才他们并不想轻易否认他的价值，而且凭叶明睿谨慎的为人断不会出现传染给他人的意外。何况这个学期已经只剩下两个月，叶明睿的请求也不乏是一个折中的好办法。

校长想了想，问：“你的病情，在学校里除了我和何主任，还有人知道吗？”

叶明睿想到了陆辰，答道：“还有我的一个学生。”

“如果你能保证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我保证，他不会告诉别人。”叶明睿肯定地说。

校长冲他微微颔首，以示自己的态度，随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当务之急是好好养伤。”

年级主任出门之前，特地走到叶明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们班的课暂时由我代着，放心吧，早日回学校，你的学生还在等着你。”

第 30 章

叶明睿在医院住了四天才获准出院，因为当时要处理头上的伤口，头发被剃掉了一些，他回到学校的时候不得不戴上一顶帽子遮丑。

学校里什么都没有变，同事对他态度依然亲切，学生对他也仍旧尊重，走在路上，碰到认识的人，他们都会关心他的伤势。一切都如校长所言，只要自己得病的消息不泄露出去，至少在这个学期结束之前，他还是可以在自己心爱的讲台前，向他的学生解释能量守恒、电磁感应等等，一条条再熟悉不过的公式定理。

以陈烁的能力，话是说需要一点时间，但这点时间也不过是一个星期而已。他们约了个时间，在陈烁调查出的那个人的住所附近会面。叶明睿让唐辉陪他一起，因为他们要见的，两人来说几乎可以称作是“仇人”。

这是一个位于城西的老旧社区，因为明年就要拆迁了，所以房租会比别的地方便宜很多，因此吸引了很多外来务工人员，流动人口多的地方社区管理人口登记也不会太准确，由此可知陈烁应该是费了不少功夫。

“陈老板，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唐辉不禁佩服地问道。

陈烁做了个“嘘”的手势：“秘密。”他做完这个动作，看见两人面面相觑的样子，马上又说：“其实也没什么，是我一个在戒毒所工作的朋友帮的忙。”

叶明睿一惊，问：“你的意思是他吸毒？”

“没错，以前在戒毒所待过一年，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吸毒才感染的。”他想起什么，补充道：“叶老师你应该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吧，他叫肖瑜。”

“你见过他了？”

“还没有，我是在这个社区居委会打听的。貌似国家免费发放的那些抗病毒药，对他早已经起不了作用了。他只能吃一些昂贵的进口药物，但是以他的经济状况根本负担不起，加上他又有毒瘾，更是雪上加霜，难以为继了。现在，基本是躺在家里等死。一开始还有社区的义工会过来照顾他，不过他这个人脾气差嘴巴也坏，现在根本没人愿意来了。”

说到这里，正好路过一个水果摊，叶明睿停下脚步，买了一些水果。唐辉十分不解：“叶老师，你这是干什么，难道还是走亲访友吗？”

叶明睿只是简单回答了一句：“第一次见面，空手上门不太好。”

唐辉略觉不快，但他没有干涉。

初夏的午后已经十分闷热，体感的不适让三人加快了步伐，在陈烁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肖瑜的住处楼下。这是一栋破旧的四层老楼房，每层大约不到200个平方，却被普通的三合板格成六个小房间，很显然是消防安全都不过关的违章出租房。爬上顶楼，不太通风的空间里充斥着令人反胃的腐臭味，三人不由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肖瑜住在最里面的那间，房门紧闭。陈烁上前敲了敲门，没什么动静。唐辉问：“会不会不在？”陈烁摇了摇头：“居委会的人说他只有晚上才会出门，现在应该在家。”他继续敲门，坚持不懈敲了两三分钟，里面的人终于忍耐不住把门打开了。

第一眼看到他，三个人都惊愕了。许是太久没见阳光，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毫无血色，形销骨立，瘦得不成人形，宽大的衣服像是挂在身上，根本撑不起来。

叶明睿迟疑着问：“是肖瑜吗？”

那人点了点头，疑惑地打量着三人，目光扫到唐辉的时候，他的神色突然变了，原本丝毫没有神采的眼睛里突然透出惊恐来。“唐……唐耀！你不是死了吗？”他仿佛受到了惊吓，后退一步要把门关上，叶明睿忙上前伸手挡在门缝里。

“他不是唐耀，他是唐耀的弟弟。”

肖瑜转而注视叶明睿，神情依然很警惕，他干裂的嘴唇抖动着，吐出话语：“我认识你，你是唐耀的……我知道你姓叶，你来干什么？”

“我来跟你谈谈。”

“我没什么可跟你谈的，你们快走！”肖瑜惊叫着，一边准备把门推上。唐辉和陈烁生怕叶老师的手被夹上，慌忙也帮着抵住门，肖瑜本来就病体虚弱，根本挡不住两个人推门，他只好松了手，往后趔趄一步。只这一会的功夫，就见他额头开始冒汗，看样子已经很疲惫了。肖瑜顾不得三人进屋，自己就回到床上靠着休息。

屋内很凌乱，桌上和床上堆满了各种生活用品，布满了灰尘，垃圾被很随意的丢在地上，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叶明睿把手上的水果放在桌上看起来还算平整的地方。

肖瑜有气无力地说：“我这破屋子真是委屈你们了，我也没力气招待，有什么话快说，说完就快走吧。”

问题只有一个，叶明睿在来之前已经反复设想过了，答案也听过好几种，但他还是想听当事人亲口说出真相。“那天晚上，你对唐耀做了什么？”

“他自己没跟你说过吗，他跟我睡了，就这么简单。只是他比较倒霉，一次就中招了。”

“你能跟我说实话吗？”

肖瑜看见叶明睿直视着他的眼睛，强硬地索求着答案，让人好像没法回避。怎么就这么肯定他说的不是实话，还是说他从来都低估唐耀和眼前这个人。他不禁大声笑了起来，但是没笑几声就觉得胸口发闷，只得停下来缓缓。“好吧，反正我也快死，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

果然是另有内情吗？三人不由都这样想。

只听他说：“那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醉了，我陪他喝了几杯，他对我诉苦，说你要跟他分手。所以我邀请了他，都走到家门口了，他却突然推开我要走，我问他为什么不能跟我试试，他说他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不然你会不高兴的。既然你们都要分手了，还管你高不高兴干什么？我就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喜欢你，明明只是个平庸而又毫无亮点的男人，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你，只因为我认识他比你晚？”

唐辉鄙夷地说：“你哪里都比不上叶老师，像你这样肮脏龌龊的人，怎么有脸跟叶老师比！”

肖瑜对于唐辉的话并没有受什么影响，也许是对这种言论早已司空见惯。而叶明睿仍是不动声色：“然后呢？”

“然后他还是醉得不省人事了，于是我就把他拖回了我家。”

“有人说你给他下了药？”

“没有。不信吗？对于一个烂醉如泥任我摆布的人，我用下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