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对不起,我爱你……”
他想,自己到底哪里来的勇气,敢和文漠颂在一起,敢待在他身边,等待随时可能受到的伤害。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爱,所以心甘情愿。
早上在张恩浩那里,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他和李子忱打电话,说的内容他也大概明白,他的病随时可能复发。四年来,他努力想忘记的噩梦,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没有人可以理解他,除了张恩浩。没有人知道康诚的事情对他来说有多大影响,不过是他们之间已成为过去的第三者,却是他的诱病因素,能让他真正失掉自我。
宁洋自己明白,他的精神有多脆弱,就像是泡沫堆积起来的堡垒,风一吹,雨一淋,就都散了。他的坚强,早就在四年前用光了。
宁洋醒来的时候,文漠颂正趴在旁边注视着他。宁洋手掌一挥,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很晚,你睡得很沉。”
文漠颂又凑过来把他抱着,闭着眼睛窝了一会,才起床上班。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提昨天的事情,如果一提起就要吵架,那还不如不提。
宁洋很闲,帮他做早餐,帮他刮胡子,在玄关与他接吻,然后门一关,就只剩他一人了。为了那两个房地产项目的损失,文漠颂要连续加班,直到解决为止。既然没有人陪他,那他白天就到张恩浩那里,或者一整天都待在酒吧里。
只是他最近去张恩浩那里去得也勤了,他有些害怕与无措,张恩浩能给他很好的引导。
他有时候会在张恩浩那里睡上一整天,晚上也极其疲惫,他在精神上开始逃避这个世界,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那天是李子忱接他回来的,他面色阴暗一言不发,宁洋一看就知道他在担心自己,但是他自己也很害怕,实在没办法反过来安慰李子忱了。
晚上接近十一点半的时候,杨彧把他送回了家,宁洋掏出钥匙,想了想,还是打开了文漠颂家的门。
文漠颂已经睡了,睡衣也没有换直接四肢大敞睡得昏天暗地,手机的呼吸灯在闪着微弱的光芒。宁洋轻手轻脚地帮他脱了衣服,盖上被子,然后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会,还是看了短信。
康诚:【到家了吗?】
宁洋:“……”
叹了口气,宁洋回复道:【他睡了。】
宁洋忽然生出一种类似于报复的快感,可是当他准备把手机放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发抖。康诚的短信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叠,把他带入了回忆。四年前,他也是在文漠颂的手机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短信,连发件人都是一样。
他开始喘气,脑袋空白,双手不住地颤抖。
宁洋有点无助地坐在床边,一双大手从背后伸出来抱紧了他。文漠颂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没什么。”宁洋握紧拳头,让自己抖得不那么明显,“继续睡吧。”
文漠颂捡起刚才因为颤抖而掉落在床上的手机,按了两三下,看到康诚的短信是皱了下眉头,看到宁洋的回复后又笑出了声。
宁洋:“笑什么?”
“没什么。”文漠颂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你应该这样回复他,漠颂刚才太兴奋,有点累,已经睡了。”
宁洋闻言也跟着笑了出来,骂道:“臭不要脸。”
文漠颂的迁就让他觉得好过一点,但是隔天晚上他没有回来,打电话也没有听,发了短信之后便收到这样的回复。
【漠颂刚才太兴奋,已经睡了。】
宁洋气得差点把桌子掀翻,他倒不是气文漠颂,而是气康诚。因为只有康诚会发出这种短信,只要他们之间有个康诚,就算不考虑刘姝,那也不会好过。
他很介意康诚,他现在被变相地赶出公司,康诚便有了更多的机会和文漠颂相处,也有更多的机会玩一些小把戏。
他心里明白这些不过是狗血的小把戏,他在意的是,这些都能让他回忆起四年前,然后失去理智。他现在,除了不用住院之外,就快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疯子了。
宁洋没有让王越和阮琨婷知道,也不知怎么告诉文漠颂。现在能帮他的,只有张恩浩和李子忱。
他不想像四年前一样连自己都丢掉了,所以他只能努力克制自己,帮助自己。他很想告诉自己没关系,这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把戏,可是颤抖的双手告诉他,他还是被康诚影响到了。
他的病很容易被人影响,小时候刘姝带给他的创伤是罪魁祸首,加上文漠颂的背叛,便使他患上了这种病。
迷失自我,否定自我,一个疯子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屋子里大吼大叫,拿头去撞墙,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可是这样的闹剧结束了,隔天他又会变成一个全新的人,性格不同,名字不同,这种情况最久维持了半个月。
他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自己会发什么疯,他把椅子,玻璃杯往李子忱,王越或者张恩浩身上砸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可是他也有清醒的时候,他会缩在床上发呆,思考。他会想,自己到底是要继续做个待在医院里的疯子,还是克制自己变回一个正常的人。他身边还有王越,有李子忱,他不能让他们失望。
于是宁洋便配合张恩浩的治疗,把自己变回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差的人。后来的三年里,他断断续续地做了好几期心理治疗,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读了博士生,还能正常地工作。
宁洋咬紧了下唇,给文漠颂的手机拨了电话,不出预料,是康诚接的。
“漠颂呢?”
“喝了酒,醉了。”
“康诚,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他既然和你分了手,再纠缠就没意思了。”
“你懂什么……我爱他爱了那么多年,因为我妈跟刘阿姨的关系,我很早就见过他一面了,从那时候我就一直喜欢着他。没想到他倒是和你在一起了,宁洋,要知道,我爱他不比你爱的少。”
“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这次我不会放手的。”
“哈哈哈……”康诚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说道:“你不走运哦,任非凡他查不出什么的,到时候你不是还会被追究责任。而且……刘阿姨……噢不,是你妈,宁洋,你妈希望的是我和漠颂在一起,你猜漠颂会不会告诉她我们已经分手了?”
宁洋愣了一会,康诚说的是事实,文漠颂确实没告诉刘姝他和康诚已经分手了,但这只是因为……
“宁洋,你可真失败,连你亲妈都不要你。”
“啪”的一声被挂断了电话,康诚握着文漠颂的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一阵忙音,对着窗外的夜景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容。
60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睡了很久。”
文漠颂点了一下头,吻了吻他的唇,便进了浴室冲凉。宁洋把茶几上那满是烟头的烟灰缸清理干净,拿起文漠颂随手放在沙发上的手机。
果然,他昨晚发的短信已经被删除的,一起不见的,还有他和康诚的通话记录。而短信界面的最上面一条,是康诚邀请他一起去喝酒,可想而知,文漠颂同意了。
宁洋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放下手机,文漠颂刚好出来,兴致颇好地把他按倒在沙发上接吻。
宁洋搂住他回吻,两个人在沙发上互相拥抱纠缠,可是他刚把上衣脱下来,放在旁边的手机便响了。
文漠颂拿起手机,表情有点古怪,皱着眉头接起电话,听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下,你再睡一会,别太累了,记得吃饭。”
宁洋点了点头,看着他穿好衣服出门。闭着眼睛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蜷缩在沙发上闭目眼神。他不想动,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躺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他收到了文漠颂的短信。
【宁宁,你到市中心医院302病房来,我出了点事。】
宁洋呼吸一窒,差点摔下沙发,匆匆换了衣服便出了门。
文漠颂进了病房,刚刚在路上接了个电话,便随手把手机放在病房的椅子上,对着靠坐在病床上的人问道:“妈,好点了吗?”
刘姝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幸好康诚来看我,不然我痛死了也没人发现。”
“妈,别说这种话。”
康诚坐在一旁替刘姝倒了杯水,说道:“刘阿姨,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文漠颂环视了一下病房,他不太想跟康诚待在一起,昨天晚上只是意外,他原本是想让康诚死了心,不再影响到他和宁洋的感情而已,没想到最后被灌了许多酒,醉到不省人事。
“妈,我去找医生谈谈。”
文漠颂在康诚的注视中走出了病房,去找刘姝的主治医生了解情况。康诚转过头,想继续陪刘姝说话,发现文漠颂的手机落在了椅子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发了一条短信。
过了一会,他把手机重新放回原处,发现刘姝正对着他笑。他的手顿了一下,故作自然地回以微笑,在刘姝的认知中,他是文漠颂的男友,就算拿他的手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漠颂他最近是不是对你不好?”
“没有,我们很好。”
……
“医生,我妈她的情况怎么样?”
“刘女士的情况很不乐观,癌细胞的扩散加快了,而且引发了一些并发症。她年纪也大了,如果让她受点刺激,那恐怕……如果能好好养着的话,我想我们要尽快安排手术和化疗了。”
“你说,不能受刺激……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一个人的心情会影响到他的病情,如果刘女士听到或者看到一些她不能接受的事情,那么很有可能会受到极大的刺激,说不好会……过世。”
“很严重吗?”
“其实她的胃癌倒不是影响的关键了,主要是她的并发症很棘手,随时可能比胃癌都严重,更会让她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
宁洋掏出钱包付了计程车钱,匆匆赶到短信上所说的病房门口。刚想推开门,可是病房里传来的说话声,让他停住了动作。
他在病房外,听到了文漠颂叫了一声,“妈。”
他之前想过千百万种他和刘姝见面的场景,但没想到居然是现在这个样子。宁洋意外的冷静,他站在门口,仔细地想着文漠颂让他来这里的目的。他相信文漠颂,除了他,就是康诚,那康诚……为什么可以那么随便地拿到他的手机?
宁洋面对着门,还是没有勇气踏进去。对着门许久,刚想走,门就被打开了,头一抬就对上了文漠颂错愕的表情。永远都是这么巧合,仿佛有一双手在牵着他们身上隐形的线,让他们总是在不对的地点,不对的时间相遇。
“宁宁,你怎么会……”
宁洋往病房里望去,没有漏掉康诚那意味不明的笑容,他轻轻推开文漠颂走进病房里,与刘姝对视着,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跟她说。”
康诚倒是挺自觉地出了病房,顺便把文漠颂也拖了出去。
病房里很安静,宁洋转过头看着窗外的大好阳光,也不说话。过了许久,刘姝平复了激动的心情,问道:“宁宁,你过得好吗?”
“很好。”
“那……漠颂……”
“我想要跟你说明白,我和他又在一起了。”宁洋低着头,他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接受面前的这个人,“他和康诚早就分手了,只是怕你追问,所以不告诉你而已。”
刘姝闻言勉强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
“我来,是听说你生病了,漠颂之前就一直要我过来见你一面,现在我来了。”
“四年前没和你好好谈谈,现在……”
“都已经过去了!我是说……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在意了,你好好养病吧,我走了。”
“不,宁宁……”刘姝拉住他,哀求道:“宁宁,你陪妈妈说说话好吗?”
宁洋全身有点僵硬,不自然地甩开她的手,已经隐隐有了生气的表现,“你不是我妈。”
“宁宁,妈妈是有苦衷的。妈当初不应该丢下你和爸爸,也不应该去再婚。可是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啊,你外婆和外公一定要我离婚,说我跟着你爸爸一定不会幸福的。妈没办法啊,是他们让我离婚的。”
宁洋默默地听她哭诉,他的手有点发抖,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他想起十三岁的时候,刘姝带着舅舅回家,然后要躺在床上的爸爸签下离婚协议书,连行李也不拿就走了。
他永远记得舅舅当时用一种施舍的语气对他们说:“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这份少的可怜的家产,我们就不和你争了。”
“宁宁,你爸爸当年那么痛苦,妈妈却没有陪在他身边,妈妈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你没有资格提我爸!”
脑海里浮现出爸爸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艰难地对他说:“宁宁,乖儿子,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爸爸那么痛,没有钱做手术,只能一味地吃药企图减缓病痛,可是连药他都负担不起。爸爸活得那么痛苦,刘姝凭什么能去享福?
凭什么?
61
宁洋大口大口地喘气,脑袋开始晕眩起来,他努力克制住心里那股冲动,说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不,宁宁别走,你听妈说。”刘姝伸手去拉他,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可是下一秒就被甩开了,宁洋脸上那厌恶的表情就好像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别碰我。”
“我真的不想见到你,要不是看在漠颂的面子上,我不会来这里的。”宁洋不停地往后退,直到后背触到了墙才停下,他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话语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你说,我们以前一家人在一起难道不幸福吗?要不是你嫌弃爸爸生了病,你们怎么会离婚?”
刘姝慢慢地靠近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到他,早已泪流满面,“不是的,妈妈真的很爱你爸。”
“你说谎,我爸病得快要死了,怎么不见你来看他一眼,我要努力读书,努力赚钱,才能给他买药。我们没有钱做手术,一盒药几千块一万块,明明是最好的药,他却还是那么痛。你呢,你去哪里了?”
“你说你有苦衷,他们难道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要你离婚吗?在我们最苦的时候,你在哪里?”
刘姝已经激动到站不住了,跌坐在床上失声痛哭。她没想到宁洋有这么恨她,她的儿子,现在已经把她当做仇人一般了。她痛苦地说道:“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是他们不让我去看你爸爸的,不是这样的。”
她靠近宁洋再一次伸出手去触碰他,却又一次被甩开了。宁洋的反应有点奇怪,他喘着粗气,眼睛睁大着,双拳紧握,喉咙底发出低低的声音。
宁洋:“那你再婚又是怎么回事?你别再说了,我没办法的,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妈妈,我们各过各的生活,不好吗?”
刘姝:“你原谅妈妈吧。”
“不,别碰我!”宁洋突然抱头大叫起来,瞳孔放大,却双目无神。这种叫声,犹如困兽般的嘶吼,悲凉而又透着一股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