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乐至入七色石秘境。
这颗绝情丹是乐至重生之后修炼的第一颗高品丹药,炼丹讲究熟练,乐至如今修炼高品丹药的熟练度为零,所以这第一颗要格外花心思。
乐至有七色石秘境,秘境随身,其中灵气充沛,也最为稳定,乐至可以感知秘境中的丝毫变化。所以初始之时,只需每隔几日分出一段时间来照看即可,而这最后几十年,对于火候和灵气要求都更加严格。
所以这剩下的三十年,乐至便要在这七色石中,日日照看着。
若是这一颗丹药练成,他炼丹等级也许便可以更进一级。
炼丹本是一件枯燥至极的事情,每日丹药的变化微不足道,每日便是等待。
其实修炼绝情之道之人最适宜炼丹,因其心思沉静。
正如玄灵老祖给的《丹术》,其中便是以绝情之道蕴养丹药,因淡情忘情,便多了耐心,每日所给予丹药的灵气不同,最后修炼出的丹药即使是同一种,却还是有变化的。
乐至盘腿坐在洞府之中,分出神识,细细感知着炼丹炉中丹药的变化。
体内灵气渐渐与那炉中丹药相通。
时光荏苒,乐至这一坐便是三十年。
他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似结成了寒霜。
乐至吸了一口气,将那纠缠在腹部的真气绕着体内真脉行了几个周天,身体渐渐回复了常态。
丹药炉中火已经熄了,乐至伸出手,一颗金黄色的丹药突然从炼丹炉中飞了出来,落在了乐至手中。
手中的丹药鹅蛋般大小,包裹在金光中,泛着一层浓郁的香气。
这是他此生修炼的第一个上品丹药,而因这颗绝情丹,他的丹道也到了十级。
乐至便觉得心中十分舒爽,将这颗丹药用布帛小心包好,放在隐秘的地方。
乐至出了七色石秘境,突然觉得一个黑漆漆的巨大物什朝自己飞了过来。
乐至还未回过神来,便被撞到了墙上,发出‘砰’地一声。
那巨大物什又弹了回去,脸上带上了紧张:“撞疼了?”
乐至回神,然后摇头,随后便被毕景紧紧抱住。
转眼三十年,乐至入定炼丹,所以便是转眼,而之于外面的人,却是整整三十年。
只要得了空,毕景便来这房中,房中所有东西都在,唯一缺了人。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而这却是整整三十年。
毕景抱得很紧,三十年的思念瞬间爆发,似乎要将这人揉入骨髓之中。
过了许久,毕景才放开他。
乐至看向他,俊颜依旧,却是添了憔悴,双目之下带着两抹暗影,颇感颓废。
乐至看着那张脸,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你这脸上为何添了一道疤痕?”
那疤痕落在眉心处,十分显眼,而且刚刚靠的十分近,乐至也察觉到他的真气十分不稳,似乎受了伤。
毕景摸了摸自己的眉头,并不答,而是道:“丹药可练好了?”
“丹药已成。”乐至道。
“甚好,是何丹药?”毕景问道。
“上品丹药。”乐至道。
“有何功效?”
“绝一人之情。”
这话入了耳,毕景脸上突然现出了惊恐的表情:“绝一人之情?!”
“为友人所炼。”乐至道。
毕景脸色稍缓,眼中突然生了一抹凶狠:“乐至,若是你敢绝我的情,我便……”手紧紧握成了拳,绞尽脑汁,却未想出威胁的词。
乐至看向毕景,一脸认真:“毕景,我乐至此生不会再骗你。”
毕景轻轻哼了一声。
“这脸为何受伤,又为何伤了真气?”乐至问道。仔细看,那伤痕倒像是荆棘割伤。
毕景脸上似有些不自然,身上却多了一股气焰,一副‘大爷就不说’的模样,在乐至的逼视下,那气势渐渐消了,嘟囔着道:“过几日再告诉你。”
过了几日,毕景没有告诉乐至受伤缘由,而牧嗔却入万妖宗。
多年以前,牧嗔来过万妖宗一次,所以熟门熟路……闯入了毕景的寝宫。
那时毕景恰好手中握着一个瓶子,隐隐有火光散发而出,其中含着的应是不凡之气。
“丹辰之气?”牧嗔看着毕景手中的瓶子道。
丹辰之地乃是荆棘之地,其中生得丹辰之气,可护修者内丹,乃是这世间上乘的宝物。
丹辰之地满地荆棘,而那荆棘也成了妖灵,只要有人靠近,无论仙人妖,都逃不过妖灵的攻击。
所以丹辰之气极为难得。
毕景冷睨了牧嗔一眼,一副‘与你无关’的模样,而是冷声问道:“你是谁?”
“我找乐至。”牧嗔道。他一直不喜毕景。
毕景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不过一眼,毕景便看出这人修为在自己之上,而且容貌也只比自己差一点点,心中顿生危机感。
毕景只道了一个字:“滚!”
“我找乐至。”牧嗔道。
“本座让你滚!”
“乐至。”
“你究竟是谁?”
“玉清宗牧嗔,找乐至。”牧嗔道。
“你找他作甚?你又如何识得他?”
“为何要告诉你?”
“因为本座是这万妖宗之主。”
乐至在大殿外面便觉得其中似有真气浮动,进去便见那针锋相对的二人。
乐至见了牧嗔,心中便明了,从怀中取出那小心包好的丹药,递给了牧嗔。
牧嗔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便觉香气扑鼻。
“多谢。”牧嗔道,在转身瞬间突然道,“为何还留在这里?”
“关你何事?”毕景冷冷地声音插了进来。
牧嗔一眼都未看毕景,只是盯着乐至。
乐至不答。
“执迷不悟!”牧嗔道便要转身离去。
“牧嗔。”乐至突然叫道。
牧嗔顿住脚步,转头看他。
“绝情丹若是吃下,便是真的绝了情,若是她吃下,便会忘却痴爱。”乐至道。
“我数百年前便知晓所以才要你炼这丹药。”牧嗔道。
“所以,即使她忘情,你也无所谓?”
“我欲成仙。”牧嗔面无表情道。
“所以成仙比纪若重要,我明白了。”乐至道,突然想起古灵精怪的痴情女子,叹了口气。
牧嗔转身离去。
乐至看向毕景。
“你何时识得牧嗔的?”毕景问道。
乐至想了想:“近三百年了。”
听到这三百年,毕景心中更加不舒服了,三百年前,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以后不要和他往来了。”
“他是那疯婆子的道侣?”毕景道,“物以类聚,一家都是疯子。”
乐至笑了笑,并不答。
“明晚去不老仙山后崖,我有话想和你说。”毕景道,手却握紧了那透明的瓶子。
乐至点头:“我正好也有话想和你说。”
乐至的目光落在了毕景手中的瓶子之上,那其中似盛着火焰,漏出隐隐火光。
“这是何物?”
毕景将那瓶子默默地放到了身后,脸色带着一丝不自然道:“没有什么东西。”
乐至也不多问,只是盯着毕景看着,那一寸一寸的容颜,似乎深深映在了脑海中,又渐渐散去。
是到该离开的时候了……
第肆捌章:合久必分
乐至想,他与毕景之间的恩怨情仇若再拖下去,便再也理不清了。
世间因果循环,他以一颗寄情丹,让毕景爱了他两百年,后来也尝尽了痴爱被践踏之痛,所以到此为止,因果算是结了。
最可笑的是毕景爱上了他,抑或只是一种习惯,也许是因为毕景习惯他的痴缠。
乐至曾经恨过,不过如今想来,便是有缘无份,这般多的阴错阳差,便是因为他们无份。
乐至想了许久,他所修道术讲究清心寡欲,而痴欲太重对毕景修炼也未必是好事,若是继续痴缠,便是对两人都无好处。
他与毕景,不如分开。
第二日晚上,乐至按照约定去了不老仙山后崖。
乐至挑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崖风很大,吹动着衣裳,传来那‘莎莎’的声音,那风带着暖意,吹在脸上也十分舒爽。
那风突然停了,‘莎莎’声却更加响了,转瞬间,乐至便见自己面前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紫色华服,似精心装扮过,黑发用金色玉带束起,精致的白玉簪落在发间,细碎的刘海恰好挡住那眉间的伤痕,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五官硬朗而分明,真正的风华绝代,俊美无双。
乐至呆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
毕景紧挨着乐至坐下。
崖风又起。
“你说有话对我说?”乐至问道。
毕景突然转过脸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紧紧地盯着乐至。
毕景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递给了乐至。那瓶子外观普通,乐至接过,不知何意。
“打开看看。”毕景道。
乐至狐疑地看了毕景一眼,然后揭开了瓶盖。
眼前似乎闪过一抹火光,之后便是一片白雾,那白雾从瓶中而出,渐渐地将自己包裹住。
乐至睁大了眼睛,却完全没有排斥感,看着那白色的烟雾渐渐淡去,似融入了脉髓之中。
丹田之中突然生了一股热气,似有什么东西灼烧着丹田,但是那不适感很快消去,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落在了丹田处,乐至闭眼用神识扫过丹田,便见自己的内丹外包裹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乐至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毕景:“这是何物?”
“丹辰之气,可护丹元,从此无人可伤你的内丹。”毕景道。
乐至愣了一下:“毕景,其实你不欠我的,那颗内丹便是果,偿还我骗你二百年之因。”
毕景眉毛皱起,心中便生了不悦,他不喜欢这因果之说,尤其是从乐至口中说出。
乐至并未看到,这丹辰之气出自丹辰之地,乃是世间少有的宝物,毕景赠予自己,便是欠了毕景的情。
难道要将这丹辰之气还给毕景?
乐至闭上眼睛,想要将那丹辰之气聚在一起,却发现那东西丝毫不动,紧紧地缠绕着自己的内丹。
“乐至,你在做什么?”毕景的声音突然有些发冷。
乐至睁开眼:“我将丹辰之气还给你。”
毕景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几乎恶狠狠道:“丹辰之气已经认了你的内丹,除非将内丹挖出,否则脱离不了。”
乐至心中也略微不悦,放弃了将丹辰之气排出,睁大了眼睛看着前面,不去理会毕景。
毕景见他不再试图取出丹辰之气,脸色稍缓,换做了轻柔的语气:“等你结成元婴,这丹辰之气便会离了内丹,回归真态,到时你再还我也不迟。”
乐至依旧双目直直地看着面前,不理他。
“荆棘之地的那些妖灵实在厉害,我被缠了好几年。”毕景感叹道。
乐至想起毕景脸上的伤还有那飘忽不稳的真气,心念微微一动:“你这脸上的伤是妖灵所致?”
毕景点头,特意将刘海撩了起来。
那伤已经留了疤。
毕景那本来总是含着冷意的眼如今可怜巴巴地看着乐至。
乐至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毕景眼中的光暗了,瞪了乐至一眼,不再说话。
两人便这样呆呆地坐着。
乐至深吸了一口气,便想将自己要离去之事告诉毕景。
“毕景。”乐至叫了一声。
突然听得轰地一声。
乐至转头看去,突然见那天边一束红光升起,直冲天际。
接下来一束接一束,绚烂至极。
乐至回回过神来的时候,毕景已经抓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乐至,与我结为道侣可好?”
乐至愣了一下,低声道:“毕景,其实我刚想告诉你,我要离开这万妖宗了……”
毕景的脸色渐渐难看,到后面已经铁青,嘴唇也微微颤抖,声音冷的掉渣:“乐至,你说什么?我刚未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离开万妖宗了。”乐至重复道。
毕景一双泛着寒意的双眼冷冷地盯着乐至。
乐至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许久,毕景如同突然泄了气般,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凶狠:“修道者是该多出去走走,你有哪些想去的地方,我陪你一起去。”
“毕景,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不必再痴缠了。这样于你修道也有益。”
“乐至!”毕景的声音猛地大了,“你再好好想想!”
乐至还想说话,毕景却已拂袖而去。
乐至在这山崖上坐了一夜,吹着那风,迷迷糊糊睡去。
乐至的东西其实十分少,唯一的灵兽也不知躲在何处修炼,时常不见踪迹,他将那十分少的行李放进了七色石秘境中,又将这七色石随身携带,几乎是孑然一身。
第二日早晨,乐至便要离开万妖宗。
只是刚走到门口处,便嗅到一抹不寻常的气息。
万妖宗大门处并无看守之人,寂静的可怕
乐至往外走了些,便见了那挺拔的身姿。
妖主转过身来,下巴上长着青色的胡渣,格外憔悴。
“乐至,本座不允你走。”毕景面无表情道。
他是万妖宗宗主,也是妖修界之王,不过喜欢一个人,为何会求不到呢?
乐至脸色微微变了:“毕景!”
毕景突然走了上来,拉着乐至的手便要往里走去。
突然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一身黑衣,面容生的比毕景稍微粗犷些,也更加冷些。
毕景眼中泛着凶狠的光,咬牙启齿道:“牧嗔,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知道妖主喜欢强迫他人,别人我不管,但是乐至的事却不得不管!”
毕景眼睛微微眯起,凶光更甚:“这可是在我万妖宗,容不得他人放肆!”
牧嗔不再多言,脚步却未移动半分,其含义十分明显。
毕景心中怒意翻滚,修长五指突然化作利爪朝牧嗔袭了过去,牧嗔反应很快,也迎了上去,乐至被推到一旁,看着那二人斗起法来。
玉清宗法宝十分多,牧嗔身上更是一身是宝,而且牧嗔已到分神期末期,修为比毕景好处许多。所以即使是在万妖宗,妖修之气最浓之地,毕景也不是牧嗔的对手。
乐至只见那天空中数个法宝飞来飞去,天空云彩也化成黑色,罡风阵阵,实在骇人。
乐至勉强稳住腹中气血。
突然,那乌云散去,罡风也停了。
牧嗔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拉着他的手便往外走去。
急速走了两步,乐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便见毕景躺在地上,面色苍白,眼中似带着凶狠,又似十分绝望。
牧嗔招来云彩,拉着乐至站了上去。
“乐至!”
行出一段距离,乐至突然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神情也有些恍惚起来。
过了片刻,乐至脸上又化作了无表情,吸了一口气道:“为何你会在这里?”
牧嗔的脸色突然有些迷茫起来:“或许是我看出了你有离去之意,所以想帮你一把,免得落入旧日下场,肉体不存,魂魄无归,悲惨至极!”
乐至轻笑一声:“哪来那么多借口,是不敢回去吧。”
若是回去了,便要让纪若吃下绝情丹,从此绝情,恩爱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