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进又怎么会写信给自己?还是说……
一时间秦书心乱如麻,心里无数个念头闪过。
若真的是宋进,颜如玉现在必然是极其危险;若不是宋进,既然能画出这个图案,颜如玉也必然好不到哪里去。
无论如何,都不能冒这个险,无论怎样,都要走一趟。秦书心中十分复杂,没有想到颜如玉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竟然是在这样的时刻。
等不及天亮了,多耽搁一刻,颜如玉就会多一分危险。
换了常服,将亲兵和隔帐的奶娘唤起,让他们照看好榻上的两个小家伙,秦书直接进了赵俭和洪飞的大帐,点了灯,赵俭就见秦书双眼发红,还不待问是什么事,秦书开口就将赵俭吓了一跳。
“我要回燕京一趟。”秦书说。
洪飞和赵俭对视一眼,赵俭不明白:“这么急?燕京的急诏?”赵俭一边穿着战甲一边道:“我跟着你一起?”
秦书摆手:“不,不是急诏,远舟他……出事了,我必须要回去一趟。”
赵俭穿了一半战甲的手立刻停住了:“出了什么事?你疯了!没有御诏你这般回去是要治罪的!”
“我管不了了,赵俭……”
洪飞听了一会也明白了:“将军还是同师爷与齐将军好生商量一番吧,这般贸然进京……”
秦书有些烦躁:“我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只是告诉你们一声,赵俭留下,洪飞你跟着我,你若是不愿……”
赵俭忘了方才争论的事情,讶然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跟着?”
“多一个熟面孔,就多一分危险,若是被认出来……”
赵俭急道:“你还未告诉我,军师到底是怎么了。”
“生死不明,你明白了?赵俭你留下,如心两个就交给你了,乞颜若来攻,你们听钟叔的安排……”说着掏出兵符递给赵俭,“若是必要,不要硬碰硬,全部大军退守北陵……”
赵俭不敢置信:“白白将这几十里让给乞颜,咱可是花了……”
秦书心急,声音不由得大了些:“你听我说!实在守不住了就给我退回北陵,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我怕乞颜会狗急跳墙!”
赵俭连连点头,秦书边想边说,说了一阵儿,要交代的也交代得差不多了,最后道:“先瞒着钟叔和先生,等我与洪飞走远了,再告诉他们,洪飞,你先去挑几个靠得住身手又不错的人来。”
洪飞点头去了,秦书长吁一口气:“如心两人与北陵都托给你了,赵俭。”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赵俭点点头:“我虽然平日里粗心了些,但也不是不知轻重的,路上小心。”
秦书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第一二五章
带着约摸十五六人,秦书换了件寻常的兵甲,和洪飞一起,两人没有惊动其他人,趁夜出了军营,风夹杂着雪花打得人脸生疼,一路策马到北陵城下,洪飞的声音在夜里特别响:
“洪飞奉秦将军之命,有要事要过北陵城,手令在此!”
守城将士拿火把照了照,开了门侧身让一队人过去,火把映照之下,隐约见一匹马有些眼熟,像是秦将军平日里骑的惊帆,待再眨眼仔细看的时候,一队人早就蹿出去好远,哪里还看得清?
“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喃喃自语完了,挥手城门再次关上,嘀咕几句这冷天气,回城楼上取暖了。
秦书这边埋头一心一意赶路,大营里等天亮了,齐钟去秦书大帐里的时候才发现秦书不在,赵俭居然在里头。
“怀远呢?你怎的在这里?”齐钟无意问道。
赵俭察言观色,状若无事:“与洪飞一大早就去了北陵,晚些回来。”
齐钟不疑有它,点点头没说什么,期间韩承信来了一趟,赵俭搪塞了过去,到了黄昏时分,眼看一天都过了,秦书洪飞还是不见人影,韩承信就有些绷不住了。
平日里温和的眼直直盯着赵俭:“都这个时候了,两人怎的还不回来?他们出去时就没给你带什么话?说去做什么,或什么时间回来?”
赵俭支支吾吾想要搪塞,韩承信哪里是这么好蒙的,见赵俭模样,一下便恼了:“你给我老实说,他们做什么去了!”
赵俭眼见瞒不住,想着秦书也走远了,便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了。
齐钟怎一个恼字了得,狠狠骂了几句要牵马去追,韩承信揉着头显然也很是头疼:“老齐……”
齐钟不听,执意要去追,燕京那地方,是秦书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么?还是为着颜如玉,交战期间玩忽职守,未经传召入京,哪一条都够他死个两三遍的。
“……老齐,老齐你听我说……这一天过去,现在你追也追不上,再说你这个时候去追,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秦书他离了这里么?”韩承信劝。
齐钟气得狠了口不择言:“他最好给我死在那里别回来,否则我不再打断他一条腿!”
齐钟走了,韩承信看着赵俭:“仗着秦书,你还真的无法无天了,你们还将我与齐钟放在眼里吗,赵俭?在我军营中就得按我军营中的规矩来,去给我领二十军棍。”
赵俭一言不发去了,执刑的虽是熟识的将士,但一点儿都不含糊,二十军棍下来,赵俭双眼发黑,一旁的将士忙扶住他送回了大帐,赵俭不敢放肆,去找齐钟两人请罪。
韩承信裹着大氅极是畏寒,坐在矮桌上不知道写着什么,大帐里的炭火不知道熄了多长时间,一旁的炭盆积了一层灰,连年征战,辎重日减,堂堂的一军师爷,大冬天的连炭火都没有燃。
韩承信看赵俭一眼没说话,是真的恼了。
赵俭也有些心虚,叫了声先生,韩承信抬抬眼,叹了口气:“怪我么?”
赵俭摇摇头:“我知道,这军营里,先生与齐将军是真的待将军好,将将军当亲人来看,是赵俭鲁莽,该知会先生一声的。”
韩承信看了一会儿:“你是该改一改了,这鲁莽的毛病,怀远说走你就让他走了,怎的做事就不想一想后果?以后我怎么放心让秦书将这几十万将士交给你?”
赵俭听到最后瞠目结舌,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韩承信的意思,连连摇头加摆手:“不不不,先生莫要开玩笑了,赵俭自己有多大本事自己知道,赵俭一直都是跟着将军的,怎能,怎能……”
韩承信见状笑了:“怀远那小子的心思我还是能猜出一二的,秦家就这一根独苗,他也是真心将你当兄弟来看,有些话我不便多说,你心里明白就好。”
赵俭还想说什么,韩承信挥挥手:“回去吧,让亲兵给你上些药,好好休息一晚,怀远的事我会处理。”
赵俭迷迷蒙蒙回去了,上了药趴在床上想了想这几年。
每次出战前大家商议战策的时候,秦书总不忘拉着他一起,那时候曲威刘宏都在,哪里轮得着他,后来何方旭手底下的兵更是分了他一大半,既不显得刻意,又无声无息地将他往上提,他竟然都没有发现,秦书一直待他亲兄弟似的,没想到竟然是存了这念头。
回燕京这一行,恐怕也是想让他多磨合磨合,乞颜若真的来攻,只有他与齐钟领兵……
赵俭不知道,秦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这么多的心思,就这般对他们用心良苦,像个老头子似的,想得尽是别人。
奶奶的,赵俭蒙头骂了一句,眼眶发热。
满程风雪挡不住一队人的去路,洪飞勉力跟上秦书,不住打量秦书左臂,唯恐他撑不住,日夜不休跑了三天,洪飞觉得秦书拼命似的,赵俭口中的那位军师是谁洪飞隐隐有些猜测,不想竟让秦书如此挂怀。
“将军,歇一歇吧。”洪飞一张嘴,立刻灌了满口的冷风。
秦书回头,马速渐渐慢了下来,虽然急切,但是秦书明白,他不能倒下,若是倒下了……
洪飞一喜,继续劝:“歇一歇吧将军,不然……”
秦书沉默地点点头,将马拴在一旁喂了些干草,水袋中的凉水穿肠而过,冷得一个激灵。
不敢走官道,官道远了些,绕近路能省下一两天,进城门的时候还要装扮应付盘查,万一被发现扣下不是闹着玩儿的,只能换了布衫做平常打扮。
反反复复来回折腾,心力交瘁。
洪飞递过干粮来,秦书顾不上什么斯文不斯文的,几口咽下,半倚在一棵大树下:“一个时辰之后叫醒我。”
洪飞点点头,秦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眉头紧紧皱着,连洪飞帮他盖毯子的时候都没有醒。
实在是累坏了,洪飞想。想要十天之内赶到燕京,就是将马跑死了,也不可能。
洪飞叹口气,留了几分心神,闭目静静休息一会儿,现在只剩三个将士还跟得上,过两天恐怕就只剩他两个了。
冷风肃肃,秦书依旧和惊帆跑在前面,每天只睡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一直是赶路赶路赶路,终于赶在十一月的尾巴上到了燕京北城门。
洪飞每每想起赶路这些时日,都觉得是一场噩梦。
城门大开,不知为何,搜查得格外严格,秦书从马车帘的缝隙中望过去,五六个守城将士,角落里还站了个普通男人,说他普通,是因为面相普通。
但秦书洪飞都看得出来,那人是个练家子,且功夫很高。
秦书掀着车帘,冷不防那人好像有感应似的,鹰一样锐利的双眼直扫过来,秦书心头一凛,掀着车帘的右手纹丝不动,咳了两声,然后害怕似的,避过那人的眼神,掩上车帘。
洪飞驾着马车,等待盘查。
守城将士问一句他答一句,角落里的男人上下打量洪飞,看几眼走了过来。
“干什么的?”
“回老爷,我家老爷急病不治,想在京找个好点儿的大夫。”洪飞面上不惊,心里却已戒备。
那人点点头:“你会功夫?你家老爷是谁?”
洪飞憨厚一笑:“会几下拳脚罢了,我家老爷就在里头,要不您看看?”说着一掀车帘,冷风灌入,秦书咳了几声,抖着左手,左手小臂奇怪地扭曲着。
那人只见马车里是个中年男人,面色疲惫,显然是多病,又见是个半残的,也就放了两人进城。
洪飞秦书走了好远心里还咚咚直跳,方才那人的眼神,实在过于锐利了,秦书从前也见过一次,是那年颜如玉落水,拿剑威胁他的人,换言之,是百里璟的手下,且极有可能是龙卫。
光明正大调出了龙卫,该不是和颜如玉有关系?
找了间客栈,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撇下洪飞在客栈里,秦书悄悄出了门直奔城北山上的小寺院,晚上寺院大门紧闭,秦书正寻思要不要敲门,却被人打断了。
“哎呀,你来得挺快的嘛。”那人从树上一跃而下,半点儿声息也无,竟似毫无重量一般。
秦书皱眉:“是你?”是那晚送信的人。
那人一张俊脸,嬉皮笑脸看着秦书,比当初商陆痞气只多不少,还带着些邪气:“怎样?千军万马老子如入无人之境,如何?”
秦书没有闲情同这人扯,他现在心里像火煎着一般,只想赶紧见到宋进,或者是送信的人,不待开口问,里面传出一声怒斥,声音不大,气势却沉:“慕容。”
慕容耸耸肩,正经了不少,示意秦书跟着他翻墙过去。
秦书尚是第一次见这种轻功,快极,轻极,当世应无人能出其左右,怪不得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他的速度简直太快了。
跟着那个叫慕容的男人,秦书左拐右拐,拐到了一间厢房,慕容却不走了,示意秦书一人进去即可,秦书毫不迟疑推门而入。
“果然是你。”
那人不说话,只看着秦书,上下打量:“又见面了,秦将军。”
宋进。
不,也许不该这么说。
他打量秦书的时候,秦书也在打量他,上一次见他的时候,秦书并未想过那么多,但是这次……虽然秦书从前没有见过真正的宋进,但是秦书确信,宋进绝对不是这样子的。
秦书全神戒备,眼睛一眯,言语之中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寒意:“你不是宋进,你是谁?颜如玉呢?”
第一二六章
“将军与从前,变化甚大。”
秦书全身紧绷,不接话继续问道:“你是谁?颜如玉呢?”
裴君行确信,如果这一刻他再不讲个明白,下一刻眼前的这位将军会扑上来,就算拼了命也要将自己送入黄泉。
“在下裴君行,昔日得颜如玉之恩,今日来报,将军不必如此防备,请坐吧。”裴君行温言,说话客客气气,和方才秦书在外头听的那声怒斥丝毫不相衬,好似不是一人般。
慕容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满身寒意,撇了撇嘴,轻悄悄找了一棵树,脚尖一点,落在树上的时候,树影半分未动。
秦书半信半疑:“裴君行?那封信是你给的?颜如玉在哪里?”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们要等。”
“等?”
秦书半分不知情,裴君行只得解惑:“据我所知,你家颜大公子胆大包天,给龙椅上的那位下了毒,后来事发,莫名其妙失踪了两年之久。”
秦书双眼一阵发黑,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下毒?事发?两年?
失踪两年?
怎会失踪两年?颜相呢,颜夫人和赵子宴呢,那么多人,就连留在赵子宴那里的徐让都没有提过。
“你骗我。”秦书咬牙道。
裴君行慢条斯理:“秦将军,我骗你何意?颜如玉事发,双亲被龙卫追杀,万不得已才以当年恩情相求于我,两年来君行时时刻刻注意皇宫动向,这才得了这半点儿线索。”
裴君行不紧不慢,将当年之事一一道来,“……若非颜夫人相托,我又为何能知那图案?”
秦书总算是明白过来,前尘往事在他心里串成一条线,顿时清晰起来:“是林景?”
“他也算是君行的半个救命恩人,将军莫恼,君行代他赔罪便是。”
秦书怎能不恼,又如何不恼,当下恨不得与林景当面对证,是了,当年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若是宋进真的回来,林景怎么可能波澜不惊,怎么可能一路跟着他去西北,是他太大意了。
深吸一口气,尽量镇静,秦书问:“要等到什么时候。”
裴君行:“若是我猜得没错,百里璟必然不会轻易杀了颜如玉,像百里璟那样的人,不到最后一刻怎能死心?所以颜如玉一定被藏在某个地方,百里璟知自己无药可救,在殡天之前,一定不会放过颜如玉,我们等得就是这一刻。”
“我等得。”
裴君行点头:“龙卫,你知道的,只听命于当朝天子,现在他们在宫内分布杂乱无章,我们无处可寻,但等百里璟交待遗言,他们必然全在,我们只管盯紧了他们……”
裴君行面色越来越严肃,秦书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的顾虑:“到时龙卫聚在一起,会很危险?”
“不仅是我们,颜如玉同样危险,届时我与其他手下分别引开他们,你与慕容去找颜如玉,找到之后让慕容引开龙卫,你带颜如玉径直来这里,一刻也不要停,这里会有人接应你们,趁夜将你们送出城,接下来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