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未过门的妻子呛了呛,又想到前个月还打了赵俭军棍,韩承信手中的那块糕点就吃不下去了,看了一会儿放进纸包,将纸包塞进袖口,眼观鼻鼻观心:“姑娘一会儿就能见着赵俭了。”
齐钟秦书洪飞在前,韩承信徐让与宋夏在后,后面跟着颜如玉的马车,前后不过隔了两步远,气氛却不同。
齐钟这一个多月来气早就过去了,只是拉不下来脸,想到颜如玉在马车里连个面儿都不露,那气又上来了。
小姑娘在身后叽叽喳喳,齐钟也听着,听了一会儿,面上也露出笑意来,刘宏,曲威,再到后来杜仲贤,香伶,一个个故去,几人中间的气氛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秦书偷觑齐钟脸色,见他面色威严却带着轻松,放心不少,连带着背也挺直了,想着来日一定要好好感激一下宋夏,给她与赵俭两个办个成婚仪式,宋谏官想必也是默许了的,不然宋夏也不会一路安稳到这会儿,想拦早就被拦走了。
马车绕了远,缓缓停下来,秦书下马,不待走到马车旁,一旁他的青色大帐中蹭地窜出个黄影子来。
秦书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待看清那影子是什么之后,秦书知道他的客人是谁了,商陆,居然来得这么快。
梅花鹿窜出来在秦书脚边蹭了蹭,“鹿!”宋夏惊呼一声扑过去想要抱住,那小鹿却跑到了一边去。
鹿在人在,商小天必然也在。
秦书扶着脑袋看过去,果然,厚厚的帘子掀起来,商小天一身白袍子,长高不少,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跟着走了出来,待看清商小天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之后,秦书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的女儿,被还是个孩子的商小天抱在怀里,看那模样,一不小心就能摔出去。饶是秦书脾性再好,这下也忍不住了,他吸气再吐气,大声喊一声:“商陆!”
商陆在里面应了一声,不待出门被赵俭撞了一下,刚想骂一句冒失,赵俭蹭一下跑出来看着秦书,秦书朝着不远处一指,宋夏和那小鹿玩得正欢,鹅黄的衣衫娇俏盈盈。
赵俭看看徐让,又看看宋夏,果断选择了后者,过去不知说了句什么,被宋夏不轻不重踢了一脚。
商陆这才出来,拉着商小天:“外头冷,不是告诉你不能抱出来的么?快进去快进去……”商小天看了一眼不离身的鹿,又看看怀里颜如心粉红的小脸,破天荒抛下他的鹿进去了。
秦书额头青筋直跳,拿手揉了揉,他现在觉得头很昏。
这时候大帐里哇一声,小家伙又哭了。
秦书觉得他头更疼了。
齐钟虎着脸,韩承信示意秦书颜如玉还在马车上,秦书看一眼齐钟,迈两步听见齐钟哼一声甩袖走了,在洪飞的帮助下将颜如玉抱下来。
韩承信只见秦书将裹得厚厚的人抱出来,却看不见脸,只看到颜如玉脑后缎子似的黑发垂下来,韩承信想,手感应该还不错。
猛然意识到什么,韩承信赶紧嘱咐:“小心些,你的胳膊。”
秦书摇摇头示意不碍事,小心将颜如玉抱进了帐中,放在了内室,小家伙哭得震天响,不一会儿如心也嘤嘤开始哭,小天拍着襁褓开始哄:“不哭,不哭……”
那边韩承信忙着瞧颜如玉模样,瞥了一眼,心一酸。
一个人不管病得多厉害,总是要有些人气的,可是颜如玉就那么躺在榻上,身上半丝人气也无,皮包骨头,毫无生气的脸苍白,哪里有秦书口中从前半分的模样?
商陆洗了手擦干,在颜如玉手腕处摸索,又摸了其余几处关节,越摸神情越严肃,到了最后简直要咬牙杀人,摸完了长出一口气,语气看似淡,却极力隐忍着怒气:
“狗皇帝真够狠,打断了全身关节不算,还不是一次断的……”嘟嘟囔囔将百里家祖宗骂了个狗血淋头。
秦书眼圈红了红又忍住:“商大哥,就拜托你了。”
第一三零章
商陆根本不给秦书好脸色,随便嗯了一声,然后将人全赶了出去,秦书看着躺在床上的颜如玉,心里别提有多难受,无奈医者最大,看了两眼跟在众人身后出去。
韩承信知秦书心里最是难受,拍拍他的肩膀,算是无声的安慰,趁着这一会儿,秦书跟着韩承信,顺便去齐钟帐中认个错。
商陆正好在北边儿,接到信儿就赶来了,虽然已经大致想过颜如玉的伤是个什么样子,但真正见了还是觉得有点儿难以接受,这大江南北的,他什么病人没有见过?
颜如玉当真是进了他心的,商陆觉得很心疼。
好好的颜如玉他给送到燕京去,再一来成了这幅鬼模样,任是谁都心里不舒服,而秦书可好,几年不见不仅娶了妻,又添了两个娃娃,颜如玉生不如死的时候,他佳妻娇儿在怀,一想到这茬,商陆当然没有好脸色给秦书。
想到两个娃娃,商陆接骨的同时看了一眼榻边,小天正趴在榻边看小女娃,商陆气又消了些,看吧看吧。
等长大了正好当个儿媳妇。
小天很喜欢颜如心。
但凡是小天喜欢的东西,都是寸步不离的,这几年长大些,商陆本以为小天这毛病能好些,没想到见了如心之后又发作,商小天见如心第一眼,看了好大一会儿说:“爹,真好看。”
商陆那会儿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小脸粉嫩粉嫩的,乌溜溜的眼睛,的确好看,唯一不好的就是小娃娃还这么小,腑内有些不好,约是心的问题,哭狠了容易喘不过来。
“你觉得好看,等秦书来了你同他商量商量,等如心长大了给你做媳妇儿怎样?”商陆一根手指按在如心脉上,一边随口答,一般这个时候小天都要摇头拒绝的,可是这一回小天点头,他说:“好。”
于是这么些天,小天一直抱着颜如心,韩承信想抱抱如心的时候,小天一直都不给抱,后来听罢商陆复述,笑得直不起身,几乎要在地上打滚儿,小天不为所动,连鹿都不管了,牢牢看着他出生刚俩月的媳妇儿。
小天不怎么说话,韩承信闲来无事便逗他说话,指着另一边的小家伙儿道:“你看,你这么喜欢他的妹妹,他就给你当弟弟吧,如何?”
商小天一本正经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太吵了。”
韩承信和赵俭两人笑得泪花都要出来了,商陆在一旁想着这么小的小娃应该怎么来医,平时照顾着当是没有多大问题的,不如等大些再说,想好了听见那边谈话,也不由得笑了。
这会儿小天正轻轻戳如心的脸:“笑笑。”
如心小嘴张了张,想要咬,小天思索着要不要给她咬。
商陆一边接着骨一边分神看商小天:“手脏,不要往如心嘴里放。”
出了一身的汗,这才差不多了,又看了彼岸没有发作的现象,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还好那狗皇帝没有动其他刑,若是背后这处好不容易被聚起的彼岸被打散,就算他商陆是神仙也救不了。
外头天已经黑了,赵俭和宋夏在外头并肩席地而坐等着,洪飞早早去休息了,秦书这才从齐钟那处出来,挨了骂不说,那套拳练四五遍还不如挨一顿打。
商陆正好出来:“你给他吃了什么药?”
秦书想了想,立刻紧张起来:“裴君行给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吃坏身子了?”
不说裴君行还好,一说是裴君行,商陆火立刻就上来了。“裴君行给的你也敢给他吃,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啊!”
秦书皱眉:“什么人?裴公子说远舟曾对他有恩,后来又帮忙救了远舟,应当不是坏人。”
商陆阴阳怪气:“嗯,不是坏人,不过是个魔教的教主罢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已。”
秦书脑中的弦嘣一声就断了,魔教?教主?
商陆继续道:“不过给的确是灵药,若不然你还能带着他一路颠簸到这里来?”
秦书还沉在魔教教主,杀人不眨眼几个字当中,不敢置信。
商陆被裴君行的人找到之时,他脑中迅速转了一遍,想近来可有干天理不容的事情,又或者是哪里得罪了裴君行,想来想去,天理不容的事情他早就不干了,至于得罪裴君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连裴君行的面儿都没有见过,更没在背后诽谤过他。
紧张了一大把,商陆带着儿子外加一头鹿,又要等着采药,根本就没法儿跑路,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和那些人对上,没想说开话之后竟然是秦书托人来寻的,商陆当然又记上了仇,上演了这么一出。
常在庙堂,秦书哪里会知道裴君行是谁,今儿一听,登时想起那会儿裴君行的眼神,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怪不得。
“过个三四天,等药劲儿过去人就能醒了,醒了之后躺一两个月就差不多了,这期间磕着碰着压着都不行,你小心着些。”
秦书一听这话拧了眉:“你这就要走?马上就要过年了……”
商陆没好气:“老子东奔西走为了谁,那花过了这会儿还得再等一年,你等得,颜如玉等得么?明儿走,待会儿你来我帐中,老子有事交代你。”
来得快走得也快,秦书很想道个谢,又觉得道谢说不准被商陆呛两句,索性罢了,商陆的情,他都记在心里头。
有人毫无理由想要他的命,又有人毫无理由帮着他,这世间的事,当真是……
不说也罢。
商陆桌上一溜儿排开几个瓶,看了看挑出其中三个:“你还没来的时候这些药就差不多了,我没有时间耽搁,这药你拿着,天天喂一颗,还有这个,放洗澡水里,泡半个时辰。”
秦书小心收好,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商陆挥挥手:“算了算了,什么都别说了,走吧走吧,照顾好他。”说罢将秦书赶了出去,秦书哭笑不得。
夜里冷,大帐里炭火烧得旺,整个帐里都是暖烘烘的,秦书另置了小榻,两个小家伙并排躺着,大的那张空出来,他和颜如玉一起。
同船渡过,这下总算可以共枕眠了,秦书如是想,带着半分窃喜。
喜还未过,翌日一早,秦书正拧了布擦脸,擦到一半,商小天蹭蹭跑进来,抬脸对着秦书,少年老成道:“等我长大,娶如心。”
秦书手中的布没抓住,一下落进盆里,溅了满脸的水,抹干了脸上的水,秦书深吸一口气:“谁说的?”
商小天:“辣就说好了。”
秦书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拧了一把脸,很疼:“如心太小了,等她长大,你自己同她说,你爹呢?”
商小天点头:“说好了。”
驴唇不对马嘴的话,秦书觉得沟通无效,近来的事情好似都超出了他的预料,商小天想了想:“爹说,照顾好凉,我们找药。”
凉=娘。
辣=那。
秦书听懂了,心道怎么商陆这么些时候都没有纠正过来,这样说话以后可不行,“小天忘了?远舟不能叫娘,他是男子。”
商小天很固执:“凉。”
秦书纠正:“不对,应该是念娘。”
“凉。”
“娘。”
商小天很生气,瞪一眼秦书跑了,忘了他媳妇儿的事还没说完,爬到马车上抱着他的鹿,商陆在马车上笑得没形象,笑够了才道:“走了,不用送。”
秦书望着他们出营地好远,看那马车渐渐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忙完一件事还有另一件事,秦书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在营地转了一圈发现即使他不在,赵俭齐钟韩承信也将一切事务收拾得井井有条,根本就用不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松快。
赵俭带着宋夏在军营里得瑟一圈儿回来,手底下那些人全都知道了,赵副将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娘子,赵俭回帐还没来得及在洪飞眼前得意一下,用过晚饭就被秦书叫到了军帐里。
“我听说,你领着宋夏去巡视了?”
赵俭这才想起,事儿大了,当年香伶在的时候,也没怎么出过大帐,军营这地方,那是能领着女人到处跑的么?遂蔫了不少:“赵俭错了。”
秦书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翻着一本书顺道挥挥手:“好了,提醒你一声,下次注意就是,让你手下人口风紧着些,小心着让先生知道了,你又要挨军棍,一会儿去帮忙找个人抬水来,准备个大些的浴桶。”
赵俭嘿嘿一笑,盯着秦书看。
秦书发觉不对,合上书绷着脸:“看什么看,还不去?”赵俭哈哈一笑,风一般跑着去了,秦书心想真不该让他去,早知随便找个亲兵好了。
凑合着热水小心给如心两个擦了脸,这些小事,能亲为秦书一向都是亲为的,韩承信还嘲笑说再这么下去,都要成老妈子了,就算老妈子又怎样,有了这两个小家伙儿秦书才知道,什么叫父母之心,是以也对齐钟深有体谅。
热水蒸蒸而上,试了试水温,差不多了,这才小心将颜如玉放进浴桶里,心里计算着时辰,水凉了加水,又拨了拨炭火,让炭盆燃得旺些,放了书,想着撑过这个冬天,等过了年也许能好些,往后辎重不够,这仗要怎么打。
赵子宴那边也算是尽了全力,可是他一人之力,要供着这几十万人,恐怕也被掏得空了,怪不得要大肆受贿,幸好百里容要继位,往后可能会好些。
不知道林家那事情,怎么样了。
想到林家,又想到还在北陵的林景,终是要做个了断的,什么时候寻个时间吧,事情一件接着一讲,有够头疼的,秦书叹了口气,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挽了衣袖给颜如玉擦背。
倒是没再添什么皮肉伤,都伤到了骨头上,不小心养着以后每逢阴雨恐怕就会全身疼,商陆骂得真没错,个狗皇帝。
撩起他背上的头发,右手稍稍托着些,左手做不来细致活儿,费了点儿力才将头发用发带绑了,整了整浴桶上的小枕,心里赞道赵俭也算细心,打算让颜如玉靠在小枕上再继续洗。
水面上映出秦书英俊的眉眼,长眉入鬓,唇形很好看,一心一意帮他挽了发,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刑部大牢里一样,恍若隔世。
第一三一章
秦书忙着,一手小心扶着颜如玉脑袋,准备让他靠在枕上,颜如玉头往后一靠,秦书拧了布巾,小心抬起他一只手臂准备擦洗,抬眼看到颜如玉睁着眼看他,登时怔在了当场。
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秦书一手还抓着颜如玉的手臂,颜如玉双眸清澈,头靠在小枕上,脸被热水熏得有些发红,就这么看着他,秦书一个激灵,全身的血轰一声直冲脑门,耳朵尖都红了。
醒了?怎么这会儿醒来了?秦书慌乱地想。
下一刻意识到还抓着手臂,被烫了似的赶紧松开,颜如玉全身无力,手臂被他这么一松,哗一声溅起水来,水溅得老高,两张脸全都打湿了。
颜如玉刚接好的关节,哪里受得住这样摔过来摔过去,意识到又做了蠢事,秦书在心里抽了自个儿一巴掌,赶紧拧布巾擦干两人的脸,闭着眼捞起手臂看了看又轻轻捏了捏,还好还好,没断。
清了清嗓子,试图解释,却见颜如玉眼里含着笑意,促狭地看他,那话卡在喉咙中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颜如玉醒了有一会儿了,从秦书捞着他的头发擦背开始,这水泡得全身关节有点儿痒,不知道里头加了什么,苦于四肢动弹不得,只能任秦书擦。
不过,颜如玉不得不承认,方才秦书愣住的表情,着实取悦了他,这么长时间不见,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呆子。
“我……”
“你……”
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口,气氛有点儿诡异,还有点儿暧昧在周围绕啊绕的,秦书又开始不自在,左看右看,觉得这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颜如玉醒得也过于巧了些,早不醒来,晚不醒来,偏偏在他帮忙洗澡的时候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