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说罢，扭头看向许诺，“我师弟的尸体呢？”

许诺白着一张脸倚在沈浪身上，面色虚弱道：“对不起，我没能阻止他们。墨风大侠的尸体……被他们丢入河中了。”

“！！！”墨云猛地瞪大双眼，愤怒地扯掉头上的面纱，从腰间佩戴的一串饰物中揪出一枚象牙色的细长管子，凑到嘴边鼓起脸颊吹响了那枚细管。

“吁嘘——吁嘘——”

长管发出刺耳声响，那声音听上去绝不能称为好听，好似绝望的火烈鸟纵身跃入熊熊大火前发出的哀嚎，悲怆而慑心。

那声响三短一长，墨云吹完之后，向着天空望了一会，眼中的怒火渐渐沉淀。

“墨云……”沈浪心中不忍，上前想安慰墨云。

沈浪闯荡江湖已久，年少时也曾去过南疆与那墨剑村的少年们有过点头之交。彼时墨云墨风尚未及冠，见这陌生青年闯入魔剑村，皆是瞪大双眼一左一右的围着他听他说些江湖故事。

多年后沈浪成名江湖，再次相遇却是如此场景，省却了那些感叹唏嘘，剩下的唯有凄凉心境。

沈浪的手刚刚搭上墨云肩头，却被墨云甩掉。

“这次事情完结之后我将再不会踏入武林，师父师叔们说的对，江湖总是险恶无情，唯有墨剑村是永远的净土。可惜我知道的太晚，墨风……”墨云低下头擦了擦眼泪，随即又问许诺，“我师弟是从哪里被丢入河中的？”

许诺定下心神，伸手指了指方向，墨云便抱拳一谢，向那处奔去。

角落里落英却咬牙暗恨，那许诺居然还能如此淡定的为墨云指了错误的方向，他一定是不希望墨云找到墨风的尸体，不想让他看到墨风上的伤痕。

“许诺，你又为何会在这里，还落得这一身伤？”墨云走后，沈浪将目光投向许诺。

许诺对着沈浪总是在无形中带着些温柔，他轻轻一笑，巴掌大的清秀眉目便带着少年郎的青涩桀骜，丝毫没有之前的凶狠残戾。他说道：“许你沈浪可以为武林奔波，就不许我神医许诺为正道游走？”

沈浪见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模样，便苦笑道：“你总是这般让人忧心。江湖不比你白衣谷，有人处处忍你让你。你这样的性子一天不闯祸就不得安宁，说什么为正道游走，自己却弄了一身伤痕。”

“这点小伤我还不放心上，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许诺自大道。

沈浪又是苦笑，“是，你是神医，神医许诺。”

许诺于是撒娇一般昂起头。

沈浪想了想又蹙起眉，“看来宇文文静为了得到英雄令真是不择手段，先前我还以为他是将主意打到了京城皇宫，没想到他却是对白衣谷出手了。”他暗暗思忖一番，又喃喃道，“是了，白衣谷盛产名医，当年救下诗飞月的那名游医说不定便是出自白衣谷。连你都遭到了宇文文静的毒手，看来白衣谷也要不安宁了。”

许诺眼中精光一闪，装作自言自语的模样说道：“可据传百年前诗飞月曾与白衣谷之间立下血仇，白衣谷的人怎么会救诗飞月？依我看那枚英雄令还是在皇宫，不然怎么会在一百年里都杳无信息呢？这天下除了皇宫，还有哪里能藏住这样一件被整个江湖推崇至极的宝物？”

沈浪摇摇头，“这可难说……除了白衣谷，江湖上有这样能力藏住英雄令、又与诗飞月有渊源的药师……”沈浪摸着下巴细想片刻。

许诺静默不语。

沈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道：“虚甲老人！对了！七年前虚甲老人莫名其妙的消失，难道是那时候！……”

“那时候？”许诺眯起眼，眼中笑意浓重。

沈浪急忙踱起步子，急切的来回走了两圈，“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七年前水昭曾与我说过虚甲老人被请进皇宫的事。虚甲老人消失七年之久，江湖上人人都以为他已经故去，但却没想到他是被皇帝请到了皇宫！如果英雄令是在虚甲老人手里，那么慕白居秘密进京的原因便是为了虚甲老人！”

“你说，虚甲老人……真的在皇宫？”许诺压着声音问。

沈浪点点头，一脸的肃穆。“没错，七年前虚甲老人的确是被请到了皇宫，慕白居一定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才赶往京城，他们的目的不是皇宫，而是虚甲老人！”

“如果英雄令的确在虚甲老人手里，那么慕白居找到虚甲老人便意味着得到了两块英雄令，届时便能利用英雄令的声望号令武林册上豪杰。”许诺顺着沈浪的话说道，“所以武林盟一定要早一步比慕白居找到虚甲老人。江湖上的人想打入皇宫内部探取消息，看来只得靠沈浪你了。”

沈浪摇头，长舒一口气，眉目略带轻松，“哈，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虚甲老人，那我却是放心不少。”

“这话怎讲？”许诺睫毛一颤，有点莫名。

“因为虚甲老人，早就故去了！”

一声长笑，将在场其他三人的心又揪得吃痛几分。

＊＊＊＊＊＊

闻声阁是一个非常隐秘的杀手组织，它最隐秘的一个地方就是：

你很难找到它的位置所在。

闻声阁只为固定的顾客群服务，新的顾客只有经过老顾客的引荐才能得知它的存在。闻声阁不接没把握的单子，只要出得起足够的赏金，他就能动用最大限度的力量帮你解决遇到的难题。

闻声阁非常神秘，它最神秘的的一点就是：

你……真的很难找到它的位置所在。

因为它总在搬家。

最近几年闻声阁已经很少搬家了，因为它的顾客已经越来越少。武林的人才越来越凋零，随之而崛起的门派却层出不穷越演越烈，单单是杀手组织就有百来家，甚至江湖还有人列出了十大杀手七大组织的清单。

几年前闻声阁把新住址搬到了一处湖泊旁，这个湖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莫愁湖，它还有一个非常富足的邻居叫落家庄。落家庄里有一位俊朗儒雅的男主人叫落宇，一位美丽动人的女主人叫李萱葶，一个可爱活泼的小主人叫落英。

闻声阁的主人闲极无聊便日日趴在落家庄墙头，看那夫妇情意浓浓，看那丫头欢跳嬉闹，不知不觉的便也觉得自己跟他那邻居一般是在隐居了，日子过的当真轻松自在。

就在闻声阁的主人渐渐习惯了这样清闲悠哉的日子后，他的邻居家却出了变故：落家庄的小主人落英突然消失不见了！

幸好落家庄还有一个厉害的江湖侠客，他跟着男主人落宇找了一番，可惜未果。后来那个侠客走了，落宇跟着病了起来。而那美丽的女主人便整日以泪洗面。

闻声阁主人将此看在眼中，他觉得，闻声阁崛起的时刻似乎已经到了。

于是闻声阁的主人找到了女主人李萱葶。

“我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女儿，只要你付得起足够的钱。”

“我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我，没有人会来帮你。沈浪不会，他正为了正邪两道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分身无暇。水昭不会，他为了心上人成日疯癫作乐心无他物。你相公更不会，他已经病入膏肓沉睡不醒。只有我可以帮你。如果我找回你的女儿，你相公的心病也会跟着好起来，你会像以前一样生活的幸福美满。”闻声阁的主人说道。

“你真的能帮我？”李萱葶问。

“只要你付得起足够的代价。”

“你要多少？”

“一万两。”

“太多了。”

“她值这个价格。”

李萱葶难为的蹙起眉，想了又想。

闻声阁的主人柔着目光，“你可以慢慢考虑，但你相公和女儿却不能等了。”

“我答应你！”李萱葶握起拳头。

闻声阁的主人点点头，丢过一张纸。“签上它，事成之后我来收钱。”

李萱葶看了一遍纸上内容，很快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收回纸张，转身欲走。

“等一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李萱葶壮着胆子问。

闻声阁主人勾起嘴角，苦笑道：“满堂红。我的名字，叫满堂红。”

满堂红回眸看了一眼那依旧美丽动人的女主人，继而收回目光，无奈摇头。

满堂红遍，层林尽染，情之滋味，苦涩人心。

第32章：死里逃生

“虚甲老人，故去了？”许诺拧眉问。

宇文文静听到这里，眉角跟着动了动。他将食指关节凑到嘴边，低下眼陷入沉思。

沈浪说道：“是的，我也是听我义弟偶然提起。虚甲老人在被接入皇宫之后的第三年就故去了，现在已经去世四年，尸体也不知被葬到了哪里。”

许诺眼珠转动几下，心中已有思量。“这么说来，即使慕白居去了京城也不一定找得到英雄令，只要他们拿不到第二块英雄令，那武林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沈浪摇摇头，“不，慕白居野心勃勃，如果他们知道虚甲老人已死，一定不会死心。现在他们把目标瞄向皇宫倒也是好事，与官府作对定然不会吃到什么好果子，若他们惹恼了官府，武林盟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伺机夺回另一块英雄令。”

沈浪于是点头总结：“所以，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虚甲老人故去的消息。”

许诺跟着眯眼说是。

二人又絮叨片刻，沈浪丝毫没有怀疑许诺为何出现在此，只当是慕白居为了虐杀江湖药师才波及到他，并没有多问其他。

落英在暗处听他俩对话之间，沈浪对许诺似乎颇为信任，不但透漏诸多消息，还对他关怀备至。落英的一颗心顿时就揪成了一团，真恨不得上前戳醒沈浪的脑袋，让他看清许诺的真面目。

这船上其他人也有见过许诺的，许诺怕沈浪再待下去会泄露了自己身份，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许诺便借伤口疼痛之由引着沈浪上岸治伤。

沈浪犹豫了一番，看了看墨云的身影。南疆墨剑之间感情浓厚，他怕墨云因为墨风的死过分自责伤心，便想上前安慰几句，却被墨云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逼退，只好叹着气跟许诺走了。

那二人走后，宇文文静正思量着该如何脱身，却不料墨云居然冷着脸走到杂物堆前，刷刷几剑将那堆杂物销的粉碎，躲在犄角旮旯里的宇文文静和落英便暴露在他面前。

宇文文静咬起牙关，看向墨云。

此刻他浑身疼痛无力，毒已入了五脏六腑，想要逼出恐怕还需费些时日。他刚刚用尽最后一丝内力隐藏自己和落英的气息，却还是被墨云察觉到，看来这人的内功的确不弱，依宇文文静现在的情形根本无法制住他。但墨云却在沈浪和许诺二人走后才揭露他二人身形，宇文文静一时也猜不出这人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师兄弟中，我的鼻子最为灵敏。”墨云冷冷开口。

宇文文静听他这么一说，心也放下不少。“所以早在我躲在横梁上的时候，你就嗅到了我的味道？”

“不错。不过我首先嗅到的不是你，而是这个小孩。你一身清冷，内力扎实，如果单独一人藏在那里，绝不会有人察觉到。不过这小孩一身奶香，他能躲过一级高手的收罗，却躲不过我的鼻子。”墨云甩出墨剑指向宇文文静，“我不知道为何一个绝顶的高手会身负中毒又带着一个小孩躲到那种地方，不过既然你们一早就在那里，应该很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师弟？”

宇文文静嗤笑一声，将落英放到地上，而后慢慢站起身。落英扯着他的裤脚躲在他身后，瞪大眼睛看向墨云，一脸的惊恐。

“我只能说，害死你师弟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你说什么？”墨云一脸凶煞。

“你自己想想，你师弟武功如何？在场的人又武功如何？依你师弟的本事，怎么会被轻易杀死？”宇文文静反问道。

墨云愣了愣，随即想通了什么。

南疆墨剑自幼跟着师傅师叔们学习内功武术、奇门遁甲之道，墨风虽然年纪最小，但也是聪慧过人，本领不比谁差，唯一缺少的便是实战经验。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那么轻易被人杀死。方才许诺说墨风是为了救他才被人杀，但船上那些人只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墨云怎么也想不通墨风怎么死的那么轻快。

墨云沉下脸，厉声道：“你不必说话藏头露尾，直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宇文文静摇摇头，轻笑道：“我本以为你师弟心机单纯，你却跟你师弟一样。你问我看到了什么？即使我说了，你又凭什么轻易相信我？”

“我……”墨云愣了愣，“你现在已经命在我手，你若是骗我，我就杀了你。”

“就因为我现在命在你手，所以我一定不会说出对自己不利的信息。”宇文文静一脸轻蔑的看着墨云。

墨云握紧剑柄，咬牙道：“你不用在这里跟我转弯抹角，只要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我自会分辨是非！”

宇文文静又摇摇头，转身将身后的落英扯了出来，“我看你根本辨不清楚谁是谁非，可惜你空有一身本领却只能为他人做屠刀。江湖永远比你想象的要残忍，想活下去，一定不能轻信任何人的话，包括我，包括刚才的那两个人。”他推出落英，“但你可以相信他，因为小孩，是不会说谎的。”

“你说的不错……”墨云一脸怅然，“江湖永远比我想象的残忍。”他想到来此之前还和墨风把酒言欢的场景，内心更加萧索，缓缓垂下眼皮看向落英。

落英一见墨云看向自己，立马又佯装害怕的躲到宇文文静身后。

墨云叹口气，将剑收回身后，轻声道，“你莫怕，我不会与小孩为难。告诉我，刚刚在船里我走之后，你看到了什么？”

落英抿起嘴，脸色苍白道：“我，我看到……神医叔叔杀了黑衣服的叔叔。”

“神医……”墨云退了两步，立即明白了一切，“哈哈，果然是他，除了他，在场的还有谁能杀死墨风，果然是他！他为什么要杀墨风！为什么！”

宇文文静道：“因为他是慕白居的人。”

“你说什么？”墨云看向宇文文静，“他是慕白居的人，这不可能！如果他是慕白居的人，为什么沈浪会与他交好？”

“信不信随你，他的确是慕白居的人。我正是因为怀疑他的身份才悄悄追到此处，却因为轻敌而中了他的毒，所以躲到横梁，目睹了那一幕。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带着一个连走路都不稳当的小孩出现在此？”

墨云的身子晃了晃。

他想起他杀死黑袍怪赶来这里的时候，的确看到许诺似乎在追什么人。但自己一出现，他却反手杀死了跟在后面的几个喽啰。那时候他以为许诺是被那些人追杀，但许诺既然可以轻易杀死那些人，又怎么会被追到这里的时候才杀死他们？莫非，是为了掩饰什么？

墨风武功高于许诺，连许诺都能杀死的人，墨风怎么会敌不过，又因为谁而中了计被害的惨死？

一定是一个他信任的人，在最终关头背叛了他。

那个人，除了他们之前遇到的许诺，还有谁？

“你师弟被他杀死之后，尸体丢到了河里，你现在去捞或许还能找到，再晚了，恐怕连尸体都不剩。”

墨云又晃了晃身子，连退数步。

他以为自己对江湖已经看透，但江湖却永远比他想象的残忍血腥。他们为了帮助江湖正道而踏入武林，到头来却连自己的人都保护不了，又因为轻信他人害死了自己。墨剑出巢匡扶正道，可那些正道中人又有多少是像那神医许诺一样表里不一，他们到底该如何匡扶，如何判断谁正谁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