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轻和它们对视了片刻,低下头继续改他的画稿。他知道莲花山上有不少野猫,除了这种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还有一种体型更大一些的山猫,毛皮棕黑,凶得很,还好它们躲着人,轻易不跑到山下来。
两只猫趴在墙头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声音随风飘进了慕容轻的耳朵里。
“你看他像不像?”
“不大像。要真是这里的话,这里还能这么干净吗?”
“说不定有仓库,东西都藏在仓库里,外面看不出来。反正这个院子看着挺古怪的,跟旁边的超市和饭店都不一样。”
“是不一样,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太像……”
“要不晚上来看看?老大不是说那帮坏蛋很有可能是晚上开工,掩人……什么目。”
“掩人耳目!笨蛋!”
“算了,还是先去别的地方看看吧,这里太干净,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气味,不像是老大说的黑工坊。”
慕容轻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你们找什么黑工坊?”
两只猫被他的问话吓了一大跳,炸了毛似的喵喵叫着一下子就窜没影了。
慕容轻听着墙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满心无奈,心说老子有这么吓人么?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流浪猫,一点儿也不见多识广!
慕容轻收拾了一下圆桌上的东西正要起身,就听墙外喵喵喵地叫了起来,其中一个略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耳熟。慕容轻正想着要不要过去看一眼,就看见一道影子窜上了墙头。
这是一只上了年岁的黑猫,背上秃了几块,露出了皮肤上奇怪的疤痕。它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慕容轻,淡黄色的眼睛显得匪气十足。
“原来它们说的那个奇怪的人就是你啊,喵~”
11.鱼头
慕容轻看着它,一霎间竟有些恍惚,像看见了记忆深处另外一只神气活现的老猫。同样颜色的毛皮、同样一双淡黄色的眼睛、甚至身形大小也相差无几。那时候他个子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总要仰着脖子跟那只喜欢趴在房头的老猫说话,那个老家伙却总是甩着尾巴,一脸“你这个小屁孩真烦人”的表情……
黑猫舔了舔嘴角,“你不记得我了?有天晚上我钻进你家阳台,你给我吃饭来着。”
慕容轻将那些飘远了的心思一点一点收回来,眨了眨眼,恢复了淡漠的神气,“我记得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这里距离凌冬至那个小区挺远的,也不知这些小东西到底是怎么跑过来的。
黑猫晃了晃尾巴,“我是有正经事来的。”
“正经事?”慕容轻微微挑眉,什么样的正经事能让一只野猫带着同伙横穿半个城区一路跑到郊外来呢?
黑猫问他,“你对这一带很熟?”
慕容轻想了想,“我在这里住了将近两个月,也算是比较熟了,你想打听什么?”
“这附近的房子都是干什么的?”
慕容轻蹙了蹙眉,“超市、杂货店、饭店,你想问什么?”
黑猫的脸似乎纠结了一下,“没有什么加工厂之类的么?手工加工,皮革或者食品?”
慕容轻摇摇头,“这里差不多是滨海市最好的地段了,山上、公园附近都是高档社区,你说的那种加工厂应该不会开到这种地方来。”
黑猫的眼神有点儿迷糊。
慕容轻解释说:“你找的那种工坊应该都建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加工厂通常会有噪音或者气味,不会建在居民区附近的。”
黑猫明白了,小眼神稍稍有些沮丧,“原来我找错方向了,喵~”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他一向都不是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但是这只老猫或许是因为很像记忆里那只黑猫的缘故,慕容轻对它竟然也难得的耐心了起来。
“外面那几只都是你的同伴?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黑猫看看他,像是有点儿拿不准要不要告诉他。
“是很机密的事情吗?”慕容轻被它这副小模样成功地勾起了好奇心。他想不出对一只猫来说会有什么事情比找个舒服的地方晒太阳更重要了。
黑猫的爪子在墙头上拨拉了两下,“我们是在找几个人。如果你要是看见有谁乱抓野猫野狗的,一定要告诉我。”
慕容轻心头微动,“你找他们……做什么?”他有一个模糊的猜测,但又觉得这样的猜测放到野猫身上有那么一点儿不靠谱。
黑猫开始不耐烦了,“你问那么多干嘛?”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好吧,不问。要是有消息怎么通知你?”
黑猫微微仰头,小眼神颇为骄傲,“你随便找只流浪猫,告诉它找鱼头就好了。”
原来你叫做鱼头。慕容轻忽然有点儿想笑,“爱吃鱼头?”
鱼头冲他呲牙,“你笑话老子?!”
要不是因为它趴在墙头上,慕容轻真想凑过去好好揉揉它的脑袋,“没,我是在想,我这里的厨房里刚好还有两条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鱼头听见这句话之后,眼睛顿时亮了。
“生的可以吗?”慕容轻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他记得小六喂猫都是用做熟的鱼肉,拌上米饭什么的。
鱼头对他的疑惑满脸不屑,“我们抓耗子的时候也没见谁给我们炖熟了再吃的。”
慕容轻心想,这倒也是。
慕容轻到小厨房把早市上买回来的两条鱼切切碎,装在一个平时不用的空盘子里端了出来。他不像慕容陆没事儿就爱喂个猫喂个狗的,他以前没干过这种事儿,也不知该切多大的块,既然老猫说了耗子什么的,那切耗子那么大肯定没错。
慕容轻端着盘子刚走到院子里,压在速写本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慕容轻随手捞起来一看,是个没存过的号码,像是在哪里见过,稍稍有些眼熟。
“喂?哪位?”
电话另一端传来一个稍稍有些腼腆的男声,“慕容老师,你好,我是孟轲。”
“孟警官?”慕容轻愣了一下,把手里的盘子放在院子一角,眼角的余光瞥见几只猫探头探脑的样子,便主动向后退了几步,回到圆桌旁边坐了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孟轲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温和,“是这样,我们正在办一个案子,有一些瓷器,能不能请慕容老师帮我们鉴定一下?”
慕容轻迟疑了一下,“为什么不找正式的鉴定部门?”
听他这么问,孟轲有点儿支吾,“要是找鉴定部门的话会惊动很多人。”
慕容轻似懂非懂,他是局外人恰巧又认识他们的熟人裴老,所以才找上他?
孟轲又问:“你现在时间方便么?我过去接您?”
慕容轻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无非是跑一趟腿罢了。他还没弄明白这个孟轲跟裴老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呢,一下子把关系搞僵了也不好。
慕容轻把地址告诉他,一转身见院角的盘子已经空了,几只野猫懒懒洋洋地趴在墙头上舔爪子。黑猫冲着他喵的叫了一声,带着它的猫兄猫弟们翻墙而过,一溜烟跑了。从慕容轻的角度看过去,它临走之前回身看他的那个动作还真有点儿像叛逆期的青少年故意耍帅。
慕容轻忍不住又想笑。
孟轲这次穿了一身便服,看上去并不像一个警察,更像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看见慕容轻的时候,还是一副很腼腆的样子称呼他慕容老师。慕容轻不是话多的人,纠正了两遍,见他还是一脸认真的神气也就随他去了。
孟轲开的车是一辆很普通的黑色大众,直接把他带到了警局。
慕容轻从来没进过警察局,看哪里都新鲜。大多数男孩子在小时候都有过当兵或者当警察的梦想,慕容轻也不例外,他到现在还很喜欢看警匪题材的影片。可惜的是,慕容家虽然肯花钱把他们收养的孩子送去外面的学校读书,却绝对不会培养他们当警察。因为这个职业对于慕容家毫无用处,慕容家是不会做赔本买卖的。
孟轲带着慕容轻上楼,推开门牌上标着“特三”字样的一间办公室,转头对慕容轻笑着说:“慕容老师,这就是我们三组的根据地,您请进。”
慕容轻站在门口眨眨眼,觉得这里跟自己想象的一点儿也不一样,除了地方够大,看上去更像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靠窗拼着几张办公桌,电脑开着,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男人像是在打游戏,他身后的男人低着头在写什么东西。中间摆着一张大方桌,堆着几摞资料,两个年轻的女警正把手里散乱的纸张往资料袋里装。听见门响,几个人一起抬头,看见孟轲身后的慕容轻时,目光不约而同地凝滞了一下。
孟轲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微妙的平衡来。他第一次见慕容轻的时候居然脸红了,表现的活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这让他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特别丢人。看看,既然大家都是这个反应,那慕容老师应该不会觉得自己的表现可笑了吧。
孟轲小心翼翼地瞟一眼慕容轻,见他表情始终淡淡的,也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别人都在盯着他看。
“唐姐,韩姐,慕容老师来了,”孟轲冲着方桌旁边的女警挥了挥手,“咱那证物呢?”
两位警花如梦初醒,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警脸颊泛红,“哎呀,没想到慕容老师这么年轻……”
短发的女警也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地从方桌下面拖出一个大纸盒,“都在这里。”
慕容轻冲着办公室里的几个人点点头,走过去帮着那个短发的女警把纸盒搬到了桌子上。纸盒子里是一堆碎瓷片,大大小小都有,慕容轻一眼就看到了掌心大小的一块釉里红。与上次孟轲拿给他看的那一块十分相似。
慕容轻刚要拿起那块碎瓷,就听门外传来一个男人醇厚的声音,“都堵我们门口干嘛?出什么事儿了?”
12.副队长
慕容轻一抬头才发现办公室门口挤了一堆人,都在那里伸着脖子往里看,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一边往里挤一边拨拉那些看热闹的人,语气不悦,“都干活去。没事儿干的进去帮我们黑子打报告!”
门口的人笑着一哄而散,这男人把人撵开之后随手关了门,一转身正好对上慕容轻的视线,微微怔了一下。
这男人生的肩宽腿长,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精悍之气。看年龄要比慕容轻略微大几岁,一张微黑的面孔轮廓极深,眉眼深邃,看人的时候眼中习惯性的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令人不敢逼视。
慕容轻不太适应被人当嫌疑犯似的打量,正觉得有些尴尬,就听孟轲在旁边笑着说:“慕容老师,这是我们副队长。”
副队长走过来冲着慕容轻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裴戎。”
一屋子人都看着,慕容轻只能强忍着心头不适伸手与他相握,“您好,我是慕容轻。”
裴戎的手掌比他的手生得宽厚,掌心干燥而温暖,相握的时间和力度都把握的恰到好处。慕容轻感觉到他的虎口和指腹都长着很硬的茧子,暗自猜测哪一块茧子才是书上写的“枪茧”,倒也没觉得跟个陌生人肢体接触有多么令人反感。
裴戎松开手,看了看桌子上的纸盒,语气里微带歉意,“本来是想上门去请教的,不过东西有点儿多,又零零碎碎的,怕拿来拿去出差错,所以只好麻烦慕容老师跑一趟了。”
慕容轻忙说:“不麻烦。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裴戎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霎,转到了桌上的纸盒里,“有什么发现?”
慕容轻伸手从盒子里取出那块桃核大小的釉里红残片,试探地问裴戎,“这些东西跟上次我看的那些残片是不是有关系的?”
裴戎倒也没隐瞒,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对,目前已经并案调查了。”
慕容轻又问:“上次小孟警官给我看的那些瓷片,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看?”
裴戎与他对视片刻,调转视线冲着一旁的短发女警微微点头。
短发女警说了句“稍等”便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裴戎拉开椅子在慕容轻身边坐了下来,一边帮着慕容轻把纸盒里的碎瓷片很小心地拨拉到铺在桌面的报纸上,一边问他,“看出什么了吗?”
慕容轻觉得这人看人的时候,眼神就跟两把刀子似的,好像恨不得划开你的皮肉,翻出你的骨髓来好好检查检查。慕容轻对别人的目光一向很敏感,然而这一次的感觉却有些不同。裴戎在盯着他看的时候,目光里没有任何能代表个人情绪的东西:欣赏、喜爱或者厌恶,这些全都没有。有的只是单纯的审视和想要一探究竟的专注。
这种感觉就像身边放了一把刀。虽然东西是死的,不会自己跳过来在他胳膊上划一道。但它只那么放着,人的神经就会紧紧地绷起来,生怕自己哪一个动作不小心就会碰到它,从而引发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慕容轻捏着瓷片觉得有些无奈,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或者像裴警官这么看人才是正常的,而他则是因为见多了心怀叵测的打量,而且这么些年身边也没个正常的男人……所以反而觉得不正常?
好吧,大概真是他想多了。
慕容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这一堆瓷片上。素瓷、青花、粉彩,乍一看有种杂乱无章的感觉,然而一片一片自指尖滑过,慕容轻心里却涌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上一次孟轲拿给他看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了。这一次,这种呼之欲出的感觉更加鲜明。
裴戎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专心致志地摆弄那一桌子的碎片,视线不知不觉被他的那双手吸引住了。慕容轻的手型要比一般人更修长,手指的线条优美而流畅,捏着瓷片的时候手指会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微妙而诱惑的味道。
裴戎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转移到那些碎瓷片上,这才发现他走了一会儿神的功夫,慕容轻已经把桌子上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瓷片分成了几堆。他正低着头把两三块红白相间的碎瓷片放在桌面上像摆弄拼图似的摆来摆去。
裴戎心头一动,“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旁边的孟轲和韩颖还有点儿莫名其妙,慕容轻却明白这男人已经看出了他的想法,点了点头,“还不确定,最好等上次那些碎片拿回来做一个对比。”
裴戎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拨拉了一下慕容轻手边的一小堆瓷片,从里面拨拉出一块类似的瓷片,“这里还有一片红色的。”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不一样。”
裴戎纳闷了,把手里那片碎片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没什么不一样啊。推到慕容轻面前,跟另外一片并排放在一起,“这不是一样的?”
慕容轻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图案一样,年代不同。一个是现代的仿品,一个是明代早期的釉里红。”
裴戎怔了一下,“这也能看出来?”
慕容轻没有出声。他指头上不知道摸过多少瓷片,哪怕只剩一个茬口他也分得清年代。甚至能通过残片的形状与釉色还原出原本的器形。但这些东西他不知道对一个外行要怎么解释,索性什么也不说。
裴戎歉意地笑了笑,“您别见怪,我们都不太懂这个。之前送了一部分样品到鉴定中心,结果拿回来的鉴定报告是说都是现代的仿品。所以我没想到里还混着真古董。”
慕容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短发女警拿着上次见过的证物回来,慕容轻挑出那片明代釉里红,看了看背面,转头问周围的人,“有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