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了。”迪加歪了歪脑袋,褐色的大眼睛显得有些迷茫,“我只记到我一直住在那个房子里。”
“平时只有你和主人吗?”
迪加微微抖了一下,像打了个寒战似的,“有时候他的家里人过来陪他住几天,有时候他带着我回去看望他们。不过……”
慕容轻紧张地看着它。
迪加哆哆嗦嗦地说:“不过偶尔也会有别人来。”
裴戎刚从食堂出来,就接到了慕容轻打来的电话,这让他觉得有些诧异。慕容轻很少会主动给他打电话,更别说是在工作时间了。
“小七?”
“裴哥,你那个案子怎么样了?”慕容轻开门见山地问他,“我不是想打听什么机密,就是想问问,你那天带我去看完现场之后,案情有什么进展吗?”
裴戎头疼地摇头,“还在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
慕容轻沉默了一霎,低声问道:“既然在查他的社会关系,你那里应该有一些照片吧?就是跟死者有一定社会关系的那些……嗯,你们的术语是怎么说的?潜在的嫌疑人?”
裴戎想了想,“这个有。怎么了?”
慕容轻又问他,“能不能找个机会让我看看那些照片?”
裴戎惊讶了,“你怎么会认识死者?”死者是个土生土长的滨海人,他和他爱人的老家都在滨海附近的一个农村,这人连大学都是在滨海本地上的——这怎么看都不可能会跟慕容轻有交集啊。
慕容轻知道他理解岔了,连忙解释说:“你猜的没错,我是不认识死者。要辨认照片的其实也不是我。”
裴戎的呼吸微妙地停顿了一霎,“你在找证人?”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生出的不是感动,而是惶恐。慕容轻一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万一因为自己之前冒失的举动而被卷入了危机重重的连环凶杀案……
“我这里确实有个证人。”慕容轻说:“你说个时间我带它去警局找你。”
裴戎紧张的声调都变了,“你别瞎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我过去接你。”
慕容轻怔了一下,便反应过来裴戎在紧张什么,忙安慰他说:“你放心好了,等你见到这位证人就知道了,我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真的。”
裴戎撒丫子往外跑,“别瞎跑,有什么事儿等我过去再说。”
慕容轻无奈了,“裴哥,我已经在路上了。你们上班的地方不就是在市局的后院?有个大铁门的那个院子对吧?院子门口还摆了两盆铁树的?”
“对,就是这儿。”裴戎一听人都已经到门口了,得,紧张也没用了。
慕容轻看看小心翼翼地窝在副驾座位上的两只猫,再臆想了一下等会儿裴戎看见它们时的表情,脸上不由地浮起一丝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坏笑。
这就是我的证人哦。
没错,就是猫。
猫什么都知道哦。
56.同声传译
裴戎跑到大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慕容轻的车子滑进路边的停车位,车门打开,穿着浅色风衣的青年从容下车。裴戎停住脚步,静静地打量他喜欢的人。他觉得无论是谁,在看见了慕容轻之后都应该轻而易举地理解了萦绕在自己心中的那种浓烈又悠长的情愫。
裴戎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已陷到了深处。他甚至觉得慕容轻那种古怪的、略带病态的性格也是他的迷人之处。
慕容轻看见了站在门边的裴戎,扬起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一只黑猫飞快地窜上了慕容轻的肩膀,用一种贵族接见前来参拜的下属的高傲姿态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在看到裴戎的时候……裴戎忽然觉得背后窜起一丝凉意,他怎么觉得那只黑猫眼神不善呢?
是他的错觉吗?
慕容轻从车尾绕过来的时候,裴戎发现他的手里还抱着另外一只猫。一直黄色的猫,毛皮蓬松油亮,长得比慕容轻肩膀上那只黑猫更肥,但是个头要略小一些。
美貌的青年,肩膀上孤傲的黑猫和怀里糯软可爱的黄猫,这几个元素凑在一起,让裴戎觉得自己好像正在看某个带着妖异味道的都市漫画。孟轲有段时间特别喜欢看这一类的东西,什么《现代聊斋》、《新都市鬼故事》……
“裴哥?”慕容轻注意到裴戎的表情稍稍有些呆滞,这是走神了?
裴戎恍了下神,又飞快地清醒了过来,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他带来的小同伴,“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是来看热闹的。”慕容轻伸出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指戳了戳肩膀上的黑猫,又点了点怀里那只黄猫,“这个是人证。”他停顿了一下,准确地说应该叫……猫证?
裴戎怪异地看着他,他不觉得慕容轻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会跑到他们单位这样的地方来胡闹。但是这种措辞……真的是好有妖怪志的感觉啊。
“别的不用看,”慕容轻说:“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看跟死者有关的照片?亲戚的、朋友的、同事的都可以。”
裴戎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知道慕容轻是没有可能接触到死者的生活圈子的,但是他的神态如此的笃定,又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再说谁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开玩笑呢?
慕容轻看出了他的犹豫,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让我试一下。”
他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恳求,这是裴戎无法拒绝的。他叹了口气,拉着慕容轻的手往里走。算了,就让他看看好了,就算最后没有辨认出什么来,也没多大关系。昨天被他们请过来的几位邻居不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慕容轻被他拉着,心里稍稍有些别扭,但是并没有躲闪。裴戎不是他所讨厌的人,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裴戎拉着他走进办公大楼,出来进去的人都不自觉地对慕容轻多看几眼。还好这个楼里都是新组建的科室,彼此之间还不太熟悉,没有发生那种凑过来开玩笑的情形。裴戎他们的办公室是在三楼,结构类似于一室一厅,正副队长一间办公室,大厅中央有张会议桌,周围几个隔间,各自有人办公。一眼看去,除了面积大一些之外,跟裴戎以前上班的那间办公室差不多。
裴戎也没顾上给他介绍自己的新同事,拉着他进了小办公室。小办公室不大,沿墙摆着几个文件柜,中间两张对拼的办公桌,其中一张的桌面上立着一个相框,里面夹着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不用说,它对面的那张办公桌肯定是裴戎的了。
裴戎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摸到队长办公桌上顺了一把茶叶给慕容轻泡了一杯茶。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播放他们搜集到了照片。
鱼头终于有机会进警局来看看,心满意足地趴在慕容轻肩膀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开始觉得无聊了。慕容轻和那个大块头明显是有事情要谈,还有那个长着黄毛的小不点,它也是有任务的,要指认伤害它主人的坏蛋。所以整个办公室里就剩下它一个人没事干。鱼头闲极无聊地来回晃悠两圈,索性窜到窗台上晒太阳去了。
迪加很是羡慕地看着它的同类缩成一团窝在窗台上晒太阳。以前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它也经常这样,可惜……
慕容轻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他发现这个小家伙洗完澡还挺好看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看得出他的主人把他照料的很好。也正因如此,在遇到突如其来的变故时,它才会被吓成这样。家猫跟野猫相比,就是要脆弱一些。这一点在迪加和鱼头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这是谁你知道吗?”慕容轻轻声问迪加,“他有没有去过你们家?”
迪加缩在他怀里,等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电脑屏幕,“这个来过我们家,还管我的主人叫师弟。”
慕容轻瞟一眼照片下面的注释,是死者的大学同学,比他高一届,也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照片又换过一张,照片上是个中年妇女,迪加看了一会儿,茫然地摇头。
裴戎端着茶杯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很小心地看看慕容轻的脸色,“有什么发现?”
“目前还没有,”慕容轻揉揉迪加的耳朵,示意它不用因为这个人的靠近而害怕,“迪加正在看呢。”
裴戎怔了一下,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字眼,“迪加?!”
慕容轻点点头,“就是它。主人出事,它被吓到了,所以跑到了外面。我让鱼头帮忙,才刚刚找到。我就带它过来了——鱼头就是窗台上那一个。”
裴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这……这怎么可能啊?!
“它……”裴戎指着慕容轻怀里那只猫,“你说的证人是它?!”
慕容轻如愿以偿的在他脸上看到了谋划了一路的表情,心情愉悦,嘴角也微微挑了起来。
裴戎抹了一把脸,心里有种半信半疑的感觉。他总觉得这像是一个恶作剧,慕容轻脸上那一丝坏笑就是证明。但又似乎不是……裴戎觉得脑子稍稍有些混乱,有种怀疑什么,却苦于找不到证据的焦躁感。
而慕容轻在偷乐了一会儿之后,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照片上。看得出这位死者是个生活挺规律的人,交往的圈子也并不大,几个昔日的同学,老家的亲戚朋友,剩下的就都是工作中有接触的人。因此照片很快就放到了最后。
这是一张很常见的合照,最前排一排椅子,坐着各单位的领导,后面的人都站着,因为人多,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的。裴戎见一人一猫的眼睛都死死盯着画面,便暂时放下自己心里的那点儿小纠结,主动把照片放大,从前排开始慢慢地移动画面,以方便慕容轻……或者说迪加辨认。
眼前一个个人头晃过去,别说一只猫了,慕容轻都觉得看得头晕。他刚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怀里的迪加就嗖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只爪子还哆哆嗦嗦地指着屏幕,“哎,没了,怎么没了,刚才那个大头!”
裴戎也注意到了黄猫的异动,正想着难道它真的知道点儿什么,就听慕容轻说:“往回倒。”
裴戎任命地捏着鼠标开始往回倒。
“就是这个!”迪加惨叫起来,尖厉的声调把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裴戎更是想不到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小东西竟然能发出那么瘆人的动静,手一抖,差点把鼠标给扔出去。
停留在屏幕上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白白净净的一张瓜子脸,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清秀的五官既有成年女性的妩媚,又带着一丝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特有的青涩。不是那种会令人眼前一亮的漂亮,但是清秀温婉,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迪加立起身,两只爪子扒着办公桌的边缘,一双褐色的猫眼紧紧盯着屏幕,嘴里发出喵喵喵的惨叫声,全身的毛毛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立了起来。
慕容轻惊混未定地抱住迪加,一边给裴戎翻译,“迪加说就是这个人。”
裴戎,“……”
这是什么?同声传译吗?!
迪加还在长一声短一声地惨叫,鱼头也被它吓醒了,炸着脖子上的毛毛不知所措。
慕容轻低声安抚迪加,裴戎听着他那些喃喃的像在安抚小孩子的动静,觉得整个人都要错乱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慕容轻把黄猫搂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它身上的毛,“迪加说,它离开家的那天,也就是出事那天,这个女人来过他们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一个跟她一样的人。”慕容轻费力地思索了一下,“一个女人?”
迪加喵喵叫了起来,“对,女人!头发藏在帽子里,全是卷卷,跟我尾巴上的毛毛卷是一样的,颜色也一样!”
慕容轻瞟了一眼它的尾巴,果然是带着卷儿的。
“同来的是个女人,发色是黄色,卷发,头发藏在帽子里。”慕容轻微微皱了皱眉,“她们带着帽子进来?挡住脸了?”
迪加用力点头,“两个人都挡着脸,像巫婆一样。”
慕容轻看着裴戎,眼睛里不由自主的带着几分骇然,“挡着脸去死者家?还是两个人,不会是有预谋的吧?”可是从体力上讲,两个女人能够打得过一个成年男人吗?或者她们给死者吃下了什么东西?
迪加叫的嗓子都快哑了,“他们吃饭,好多菜,还有鱼。主人给我吃鱼,我吃完就去睡觉了,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主人躺在地上,满地都是红的,他的胳膊都飞到地毯上去了……喵,吓死我了!”
“你醒来的时候,那两个女人还在吗?”慕容轻问它。
迪加用力点头,“在!她们俩在翻主人的卧室!没看见我!主人身上有好可怕的味道,我不敢过去,就跑到厨房,从厨房的窗户逃跑了!”
慕容轻摸摸它,“它说他们一起吃饭,主人给它吃鱼,吃完它就睡觉去了,等醒来它主人已经出事了。那两个女人在卧室里翻东西,它就逃掉了。不会是有什么迷药吧,要不然一只猫能睡的那么沉吗?它的地盘上还有外人在呢?”
裴戎心头的惊骇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没有告诉过慕容轻,死者的卧室确实有被翻动过的迹象,而尸体解剖也证明死者的胃里存在药物残留。这些本该是他们内部保密的东西,现在全部被他说中了!
慕容轻很认真地对裴戎说:“记得在佛山时,我跟你说的那两个选项吗?你的判断其实是对的,描述过多的那个选项是假的。所以,正确的选项是第一个。”
裴戎脑中一阵晕眩,他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他的话。
慕容轻举起迪加冲着裴戎比划了一下,“我从小就能听懂动物们说话。”
虽然之前已有预感,但是再一次听到这句话,裴戎还是觉得他的世界观崩塌了!
57.唯物主义
裴戎把慕容轻送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他眼前的这个自以为熟悉了二十多年的世界突然之间就变得面目全非。已有的知识,甚至是常识被颠覆,这种冲击对他而言是难以想象的。然而在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之中,裴戎最先想到的,是如何把慕容轻所说的事情用普通人都能够接受的方式汇报上去。那只猫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完全把案件带向了一个他们还没有考虑到的方向。
慕容轻见他一路都皱着眉头,还以为他在忧心怎么往上汇报的问题,便提醒他说:“就说我看见过死者和那个女人一起逛街。我是开店的,记忆力好,近期来过店里的人都有印象。或者随便编点儿什么,就说他们在我店里吵架,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什么的。”
裴戎苦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七,你总是让我吃惊。”
慕容轻不自在地躲开他的手,“很难相信吗?”
裴戎摇摇头,“相信,但是很难接受。就好像看《聊斋志异》,看着看着才发现原来那个遇到神仙鬼怪的人原来是自己。这种感觉……”他停顿了一下,“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慕容轻对他的解释相当不满,“怎么就不唯物了?我又不是在宣传什么封建迷信,我能跟它们交流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事儿,一点儿都没有故弄玄虚,也没有骗人好不好?”
裴戎苦笑,“感觉很玄幻。”
慕容轻瞪了他一眼,“老子都玄幻了二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