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江山 下+番外——客行长安
客行长安  发于:2015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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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俨只这才恍然大悟。同时他也第一次领悟到,富有天下原来是件这么美好的事情。

有了松树这件事,杜禹的一切行为都变得不合理起来。他为了讨好谢清肯砸重金去给他栽两棵名贵的树,可又查不出任何贪污的痕迹,那么他的钱是从哪来的呢?绝对不会有人认为他会把好几年的积蓄花在两颗树上,就为了让谢清偶尔闻闻松香;不要说他只是天子近臣,就算是天子本尊,也断没有这么讨好的。再说,平原县令有那个钱去给谢清栽两棵树,却没钱招待他们吃的好一点?

真相大白。所以说杜禹的一切行为都是假装的,谢清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大巧若拙,若不是谢清的爱好实在太不寻常,这位杜县令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才会露出马脚了。

如此城府的人,却在数年如一日地扮演着一个能力平庸的小角色,甘之如饴地当着他的小县令,说他没有图谋,傻子都不信。

赵俨只想立刻就把这位杜县令逮捕归案;他如今觉得,这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坑害谢清的幕后黑手。就凭谢承钧那种掉包个粮食都能轻易叫人发觉的伟岸智慧,被老谋深算的杜禹卖了还替他数钱,那可不是太平常了?

第60章

赵俨只恨不得立刻把幕后黑手逮捕归案,却被谢清好说歹说拦了下来。谢清的想法非常明确:一来这事没有证据,杜禹根本不可能承认;二来这件事明显与周济川有关,但依然没有证据。就算杜禹认了自己的也不可能认周济川的;就算他脑抽两个都认了下来,赵俨只这个时候难道还真能同周济川撕破脸皮吗?因此还不如留着这个人,权当是留着个证据也好,秋后算账时也算有得用。

虞长青在这场对话变得越来越不像样之前,非常机智地找了个借口溜走了。赵俨只见外人都走了,立刻便卸掉了正襟危坐的伪装,腻歪着谢清发起小脾气来。

谢清时不时总会有种赵俨只永远都长不大的错觉。比如现在,赵俨只就像他小时候惯常做过的一样,把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谢清怀里。可问题是现在赵俨只已经长得比谢清还要高了,这个姿势实在很是考验柔韧性。

赵俨只好像一点都不难受似的,闷闷地说道:“我真讨厌现在这个样子。怀芳,总有那一天,我要把你受的委屈全都讨回来。”

谢清回到长安的第三日就复职了。平原赈灾的事,谢清做得很漂亮,但是天子却没对他表示任何嘉奖,更别提论功行赏了。

反倒是几天后,今上因为周夫人亲手做的一道小吃对了他的胃口而龙颜大悦,赏赐了她珍宝无数;又寻了个由头益封城阳侯一千五百户。

至此天子的意图昭然若揭。周家风头一时无两,门庭若市。但凡在朝中混过几年的人都知道,天子是何等看重谢清。可如今为了安抚城阳侯,倒是舍得如此打压自己的左膀右臂了。

可事实是,周夫人接连好几天都会往赵俨只寝殿送那种小吃,赵俨只人前眉开眼笑,转眼那盘东西就进了谢清的肚子。赵俨只还要不遗余力地嘲讽上一句:“那一家子莽人养出来的女儿居然还能做出你喜欢的东西,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作为当事人,谢清淡定得一塌糊涂,好像这事情跟他完全没关联似的;而赵俨只则是做足了表面工夫,私下里言行甚是无状,该调戏的该占便宜的一点不含糊。明理的人都懂得物极必反盛极转衰的道理,可有时候人身在局中,总是看不清楚。

谢清在广明宫里住了十天后,终于争取到了一个回家的机会。赵俨只万般不愿地把谢清送出门,一再叮嘱他一定要回来陪他一起吃夜宵。

谢清觉得他的家变得有些陌生。少了两个孩子,家里变得死气沉沉的。主母整天阴沉着脸,侍女仆从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祸上身。谢清一进家门,见到的便是管家过度欣喜以至于热泪盈眶的脸。

南姬上次在赵俨只寝殿撞破了那件事后,其实是高兴过一段时间的。至于她为什么竟然会感到“高兴”,个中缘故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南姬“高兴”的时候,谢清的家里人也好过不少;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谢清回到长安,之后没有得到任何嘉奖。

南姬刻薄地想,以色事人终究是难长久啊。男人还不都是一个样,两个月前还把人家如珠如宝地对待,生怕他磕碰了哪;如今才多长时间,还不是丢到脑后去了?

可就是这样,自己的夫君还是在外头鬼混!

南姬愈发愤愤不平起来,那几天谢府当真是人人自危。而后来谢夫人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她把谢清的侍妾全都卖了。

谢清是抱着跟妻子好好说话的念头回来的。这些年无论南姬待他如何刻薄,他总是觉得亏欠了她的,因此就算这回南姬连招呼都没打就把他的侍妾都卖了,他也忍住没有发作。

他倒不是在意那几个侍妾。他只是觉得,那些都是赵俨只赏赐的,这事情处理起来会有些麻烦。

谢清一想到赵俨只会以此为借口给自己找些什么“麻烦”就有些头皮发麻。这几天某些事情实在做得多了点,导致现在谢清一想起来就觉得腰疼。

本来他们夫妻二人还在生硬地寒暄,南姬就突然拐弯抹角地说起“负心汉”来。一向不怎么爱读书的南姬在说这事的时候倒是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明显是经过了充分的准备的,直说得谢清直有些心虚。因此他硬着头皮保证道:“阿南,你放心。你既然把我的侍妾都卖了,我此后也不会再纳新的了;这家里的侍女你若是不喜欢,也随你心意处置。你若是高兴,这家里从此以后不但只有你一个女主人,便是只有你一个女人都可以。”

这是谢清自以为可以许给她的最好的东西。他这一生既然注定要与赵俨只纠缠不清,便也只好在别的方面尽量补偿妻子。

可惜南姬不稀罕。她拐弯抹角地讥讽谢清没本事,令他无从辩驳又郁闷非常。他这向来不懂看人脸色的妻子最后终于说得谢清面色铁青,拂袖而走。

朝会结束后他才从广明宫里出来,到现在跟妻子不欢而散,还未过昼食。谢清没处可去,又不想回广明宫给赵俨只看笑话,最主要的是关于那十个侍妾的事,他还得想想对策。

一般来说天子赏赐的东西就算不供起来也要好生保管,虽然赵俨只送给谢清侍妾完全是为了跟他妻子过不去,虽然赵俨只根本不可能因为谢清的侍妾被卖掉而生气,可这事情实在太适合借题发挥,谢清根本不信赵俨只会不借此提些无理要求。

不过他思来想去也就只勉强想到一个不甚高明的对策。谢清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在这种时候就会天真地期待自己会在最后一刻能有如神助。因此他权衡了一下,决定去找虞长青说说话。

迟钝的谢清没有发现有人跟着他。

谢清回到广明宫时,天刚刚擦黑。承德殿的地上摊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书简,看起来也丝毫没影响赵俨只显而易见的好心情。谢清不禁错愕:“陛下怎么这么开心?”

赵俨只把谢清拉过来,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然后才假装气愤地质问道:“怎么,怀芳不愿我开心?”

谢清的脸皮经过赵俨只这些时日的打磨,依旧没有厚多少。他条件反射地企图在赵俨只怀里正襟危坐,同时紧张地扫视着四周。

一大群内侍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木头人一般,没有一个人对赵俨只刚才的荒唐行为表现出一点不适。不过这并不会让谢清安心多少,他依旧徒劳地保持着一个推拒的姿势。

赵俨只“噗嗤”笑了出来。他挥挥手道:“罢了罢了。这里不用人伺候了,都下去吧。”

待殿内只剩下他与赵俨只两人了,谢清这才稍稍放松了些。不过他的放松并没持续多久,因为赵俨只清场之后立刻便咬着谢清的耳朵调笑道:“怀芳叫我把他们都打发了,是想做些什么?”

谢清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只好硬着头皮答非所问:“臣饿了。”

“哦?”赵俨只挑了挑眉,谢清不知怎么就觉得他英俊的脸突然有些猥琐:“别急,我马上就喂饱你……”

于是谢清这回真的咬了自己的舌头。

从某些方面来说,赵俨只实在算得上是个克制的人。谢清身体不好,赵俨只在几乎所有方面——包括床笫之事上——都迁就他。大概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导致赵俨只的脸上似乎时刻写着“欲求不满”四个大字。

因此谢清说他自己饿了,赵俨只就绝不可能不让他吃东西。

赵俨只的夜宵自从某一时刻起,全部按着谢清的喜好准备。他看谢清能多吃上一口东西,自己比什么都高兴。此刻,谢清已经盛了第二碗汤,而赵俨只的眼睛也弯到了一定的弧度。

就是此时了。

谢清装作不经意,仿佛在征求赵俨只的意见似的:“陛下还记得臣大婚的时候您赐给臣的那十个美人么?”

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谢清居然提到了别的“美人”,这让赵俨只颇为不快。他迅速沉下了脸,生硬地答道:“不记得。”

谢清不由失笑。他看着赵俨只孩子气的样子,不由打趣道:“陛下不记得就算了。臣是觉得那些侍妾所幸臣也用不上,不如就把她们卖掉好了。就当臣大婚的时候陛下赐了臣万钱。”

终于说到了重点,赵俨只暗自得意。他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卿这招瞒天过海用得真是好。怎么,你这是想先斩后奏?”

谢清震惊地看向赵俨只:“陛下早就知道了?”

赵俨只脸上满是“你才知道”的神情,用一种懒洋洋的声音问谢清道:“朕赐卿的东西卿却自作主张卖掉了,这是不敬;卖掉之后还企图蒙混过关,这是欺君。怀芳,你这罪名可是大得很啊,你可想想,要怎么偿呢?”

第61章

熙和二年七月,长沙王赵滕薨。长沙王赵滕是先帝从兄,为人安分老实,治下也平平静静没出过什么大差错,因此在赵俨祗那一群上窜下跳的从父兄中间很没有存在感。

长沙国不算大可也不小;长沙王有三个嫡子,五个庶子,大概是本人太老实,该有的胆略都传给了几个儿子。长沙王薨后尸骨未寒,他的三个嫡子就开始为了爵位而内斗不休。这一闹,原本默默无闻的长沙国就此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

一向是坏事传千里,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广明宫中,惹得天子震怒。不过震怒归震怒,从宽处理是肯定要的。费了一番脑筋后,赵俨祗把长沙国分成了三大五小共计八份,三个嫡子皆封王,五个庶子也各封了侯。至此,原来的二十八位诸侯王中,已有十一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削县甚至除国。

谢清这段时间过着每五天休沐一天的正常生活,身体好了点,甚至还养出了几两肉来。谢清休沐的时候一般都会回家看看,但赵俨祗从不许他在家过夜。事实上谢清自己也不想,南姬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更恶劣,经常三言两语就把谢清呛得说不出话来,有一回甚至直接把谢清赶出了家门。

一来二去谢清就形成了休沐日先回家里坐上一盏茶的时间,然后去同虞长青聊天直到傍晚回广明宫的固定模式,不过有一天,却出了点事。

南姬此人的思维模式比较奇特。她虽然看不上谢清,百般不愿跟他好好过日子,但也不希望他有别的女人。谢清每次被她赶走后,她都会叫人跟着他看看他去哪了。

一来二去,谢清的那座小宅院就被南姬知道了。南姬闻言大怒,她认定了谢清是阳奉阴违背着她在外头养了女人。更可气的是,他不把那女人纳进门,却给她在外面置了宅院,俨然是要跟她分庭抗礼。

真是岂有此理!南姬越想越气愤。

这一日谢清回家,照例喝茶听训走人。南姬今日说话异常刻薄难听,以至于谢清连水都没喝完就落荒而逃了。

谢清前脚出了门,南姬后脚就乔装跟了上去。谢清当年选宅院的时候,怎么清静怎么来,因此那院落的方位有些偏僻。南姬却觉得这是谢清做贼心虚的证据之一,心中怒火更盛。

南姬看着谢清熟门熟路地进了门,显然不知已经来过多少次了,不由更加切齿。她没有守着门口等谢清出来的想法,不过本着捉女干在床的原则,她决定还是多等一会再进门,以免两人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谢清死不认帐。

虞长青今日兴致好,一早起来亲自采了荷叶上的水,谢清进来的时候正煮着。虞长青见到谢清很高兴,连声招呼道:“怀芳来得正好,我这茶一会就泡好了。”

两人携手进了屋,一只红泥炉上架着一个小陶壶,里面的水沸得正欢,谢清几乎可以闻到屋里弥漫的淡淡的荷叶清香。

谢清最爱倒腾这些东西,虞长青只弄了这壶水就叫他心情大好,把刚才同妻子发生的不愉快全都抛诸脑后了。谢清兴味盎然,直说要亲自弹琴助个兴。

虞长青颇觉有些好笑。谢清琴艺非常好,虞长青听过一回便念念不忘起来,可惜他的琴入不了谢清的眼,因此谢清也不耐弹它。虞长青要是早知道一壶荷叶水就能哄谢清弹琴,他便每天采一壶等谢清上门又如何。

他们两人抚琴喝茶谈天说地不亦乐乎,那边南姬已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一众仆从拦都拦不住,还没等他们来得及禀报,南姬就已经闯进门来。

“谢清!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养的小狐狸精有多勾人!”谢清被这一嗓子吓得手一抖,半盏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了手上。

谢清从来没有觉得这么丢人过。他顾不上手疼,急急站起来拉住南姬:“你怎么来了?”边说边尽量挡住虞长青的视线。

可惜他这番行为落在南姬眼里就是个欲盖弥彰,像是要保护什么人似的。南姬厉声喝到:“你原先答应过我什么来着?!现在怎么样,你不纳妾,倒是养起外室来了!”

仿佛为了配合南姬的话似的,虞长青甫一反应过来,就迅速站起身来,跑了。他边跑边还在想,长安的民风怎么都这么开放了?内堂妇人直接都能跑到人家家里来了,还好自己没看清楚,不然就实在是太失礼了。

南姬还在扯着谢清不依不饶,谢清的解释她根本不听,非说正大光明为什么一见她就跑?谢清这才发现虞长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

谢清这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他一方面感激虞长青的体贴,让他没有失礼更多;心里又隐隐觉得让南姬看到虞长青,才能解决问题。

虞长青仓促间跑到了屏风后面,结果发现那后面并没有出路。他现在真是出不出去都不合适,处境实在尴尬;他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听到人家夫妻口角的……

南姬又哭又闹折腾了好一会,谢清连声的“这住的是我一个朋友,真的是个男人”都淹没在她声泪俱下的凄厉控诉中。

事情在虞长青实在听不下去不得不现身作证才算暂时告一段落,谢清总算是松了口气。虞长青无奈得很:与朋友家眷唐突会面是很无礼,可难道旁听人家夫妻间的私房话就不无礼了?

南姬不甘心地在室内扫视了一周,发现除了虞长青外确实没有别人了。她这才觉得有些失礼,敛衽低头对虞长青矮了矮身,低声道:“误会一场,公子见笑了。”

虞长青连忙还礼,口中道无妨,然后冲谢清使了个眼色,正大光明地从前门出去了。

南姬见虞长青走了,立刻换掉了刚才温婉的表情,话中略带讥讽:“这位虞公子,相貌不错么。”

谢清拿不准她提及虞长青的相貌是个什么用意,只好懵懂地点了点头。

南姬平静下来后,在屋中环视了一周,点了点头道:“布置得挺用心么,这院子,是你的?”

谢清微微颔首表示默认。

南姬酸溜溜地“呦”了一声,斜眼看着谢清说道:“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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