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塔娜回过神来,明媚的双眼眨了眨,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汉话奉承道:“陛下乃是天子,陛下的儿女自然也是人中龙凤。王妃娘娘能被人中龙凤看重,自然也是极好的。”
明为夸赞庄麟二人,实则还是结结实实地给永乾帝带了个高帽。永乾帝闻言,更是老怀大慰,连连饮满了三杯酒水,方才笑说道:“公主人长得漂亮,说起话来更是漂亮。”
忽而塔娜微微一笑,娇声说道:“臣妾说的都是实话呢。”
听到忽而塔娜这么快就自称“臣妾”,别人尚可,唯有皇后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只是永乾帝如今更是新鲜喜悦之时,皇后纵有千般手段,此刻也不得不收敛声息。她闷闷的瞧了宸妃一眼,忽的开口笑道:“若说起来,昭媛妹妹同麟儿两个的渊源倒也深。若不是麟儿两个率领大军助克鲁单于讨伐奸邪,平定匈奴。公主也不会入京和亲,陛下也不会喜得佳人。可见凡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两个孩子辈分虽小,却是陛下跟昭媛妹妹的媒人呢。”
永乾帝熟知皇后心性,听闻她明里感慨,实则挑拨的言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已坐在身侧的忽而塔娜。忽而塔娜言笑晏晏的说道:“臣妾在草原时,有幸得见永安王与王妃娘娘的风姿,当时便猜想王爷已是如此骁勇,陛下又该是何等英姿。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当真只有陛下这等英明神武的父亲,才能教导出王爷那般武勇善战的王爷。”
永乾帝淡淡的看了忽而塔娜一眼,心情甚好的勾了勾嘴角。
他虽然贪恋美色,却也明白江山美人孰轻孰重。正如之前皇后挑拨之言,庄麟带兵逼进匈奴王城,对于大褚来说是一场大捷,是不世的功勋。但是对于匈奴而言,却也意味着彻头彻尾的羞辱。忽而塔娜身为匈奴的公主,若对此事有半分怨怼,永乾帝贪恋她性感年轻的身体,一时也不会计较什么。但也仅此而已。
可忽而塔娜之前的答对却让他很是满意。永乾帝满意之余,便向皇后吩咐道:“塔娜自幼在草原上长大,初到大褚,兴许会有水土不服。你着令御膳房警醒着些,按照塔娜的口味预备膳食。”
皇后言笑晏晏。口中称是。
永乾帝沉吟片刻,又笑道:“草原上长大的女子,不比咱们大褚的闺秀沉静安稳,她们自幼在马背上混惯了,冷不防进宫服侍,恐怕对着四四方方的院子无甚兴趣。我看就把宣亭殿赐给塔娜居住。那殿中有一个球场,叫塔娜闲来无事,跑跑马松散松散也是好的。”
皇后面上笑容不改,少不得继续称是。
忽而塔娜伶俐的起身离席,向永乾帝躬身跪拜,口内谢恩不已。
永乾帝微眯着眼睛看着身着骑马服犹显身材玲珑,凹凸有致的忽而塔娜,摆手说道:“你穿草原上的服饰甚是好看。朕特许你除非宫中饮宴观礼,皆可穿草原服饰行走宫中。”
忽而塔娜喜出望外,更是连连谢恩。
皇后脸上微微变色,迟疑说道:“启禀陛下,此举恐怕有违宫规——”
永乾帝摆了摆手,随意说道:“无妨,不过是闲来私下穿穿。阖宫朝见或饮宴之上,朕是不许她穿的。”
想了想,又向忽而塔娜说道:“朕见昭媛深明大义,明白事理,想来也不会让皇后为难。”
忽而塔娜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冲着皇后拜道:“娘娘放心,臣妾定当遵守宫规礼仪,不让娘娘难做。”
皇后的脸色都白了,却只能笑着说道:“如此,本宫就放心了。”
宸妃娘娘端坐席上,看着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皇后,幸灾乐祸的勾了勾嘴角。
一场饮宴最终在永乾帝欣然得意,永安王府一脉心满意足,皇后一脉心有不甘的情绪中尽兴而散。
因时日尚早,庄麟便同君少优一齐前往长极宫中给宸妃娘娘请安。恰好镇国将军府的一品夫人赵氏携长女菲嫣也来探望宸妃,众人相聚首时,不觉相视一笑。
林菲嫣因早先那些羞于口的小心思,如今颇有些不敢同君少优见面。只微微欠身见礼后,便躲到赵氏身侧静然端坐。宸妃见状,心知这些尴尬场景都是她当初不满庄麟求娶男妃时闹出来的。如今木已成舟,且庄麟夫夫关系融洽,旁人再难插足。宸妃生怕长此以往会导致内宅不睦,外宅疏远,遂特特请了赵氏母女过来,有意缓和关系。
赵氏自然也明白宸妃的打算。虽然林菲嫣最终没能近水楼台嫁入王府,让她有些许遗憾。但两家毕竟是亲戚情分,何况当日之事虽未竟成,但永安王府也没有嫌隙生疏之意,更没有流言蜚语败坏女儿的声名。赵氏见此种种,因未成姻亲而生出的羞愤不满也渐渐消弭,更在匈奴大捷后起了结交亲近之意。
正如宸妃所思所想,赵氏也怕内宅不睦而导致外宅疏远。左右她早已没了迁怒怨怼之意,莫不如趁此机会顺势而为,与永安王府缓和缓和关系,也好图个将来。
想到这里,赵氏便笑言着向君少优说道:“怪不得老人都讲成家立业,可见这男人不论在外头的功勋多大,要是没有成家,终究还是小儿心性。就如王爷一人,早先虽也孝顺,却从不像今日这般贴心细致。竟还想着剥莲子给陛下和娘娘熬羹养生,这在以前是万万不能的。可见还是王妃心思细腻,王爷耳濡目染,这百炼钢竟也化成绕指柔了。”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宸妃也跟着凑趣道:“这说的可是。自从建府成婚之后,麟儿进宫请安的次数都多了。不比从前,纵然在宫里头住着,每日也只想着在军营训练兵卒,十天半个月也不来看我一回。”
庄麟闻言,笑着接口说道:“以前都是我的不是。如今越发大了,自然也更懂得体恤阿娘,今后有无闲暇,不拘是我还是少优,都要进宫给母亲请安,陪您说说话解解烦闷也是好的。”
赵氏闻言,更是满口不绝的夸赞道:“瞧瞧,这话说的竟是越发妥帖周全了。”
众人正说笑间,外头守门的小丫头子进来禀报,说倚霞殿的婕妤君氏来给宸妃请安。宸妃闻言,唇边笑容微敛,也不问君少优,竟自说道:“你去回她,就说本宫说的,今日宫中有要客在此,恕不能分心招待。叫她改日在来。”
那小丫头躬身应了,转身而出。一时又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白玉缠丝海棠花式的玉盘,上头盛着几朵洁白晶莹,如绣球般柔软剔透的银耳,欠身禀道:“这是婕妤亲手泡好的银耳,正配着王爷适才剥的莲子炖了给娘娘补身,也是婕妤的一番心意。”
宸妃轻勾嘴角,温颜笑道:“难得婕妤如此细心,替本宫好生谢过。”
又道:“前儿陛下特赏了我一支羊脂白玉的镯子,你包好了给倚霞殿送去。”
那小丫头躬身应是,端着白玉盘子,缓缓退出。
宸妃笑向君少优说道:“你这个姐姐,刚入宫的时候还有些浮躁疏狂,如今却历练的越发沉稳了。可见这深宫寂寞,不论是何样人等入了宫闱,终究也会变得越发耐得住性子。”
君少优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其余人等也都不好接话。宸妃见状,正要笑着将话题引向别处,却见另一个守门的宫俾低眉敛目走入殿中,欠身禀报道:“启禀娘娘,平阳公主求见。”
宸妃微微皱眉,似笑非笑的说道:“本宫宫中今日竟是热闹的紧。既然是公主求见,还不快快请进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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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平阳公主轻迈莲步,款款而入,语笑嫣然同宸妃请安问好。宸妃笑着让坐,开口说道:“往日我这长极宫中也无甚人来,不曾想今儿竟是如此热闹,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平阳公主赔笑道:“娘娘深得陛下眷宠,又怎会是容易得安静的。不过是往日间娘娘不爱吵闹,所以我等不敢前来叨扰罢了。”
宸妃娘娘淡然微笑,并不将平阳公主的奉承认真放在心上。却也不咸不淡的回应了平阳几句,既不会显得太热络,又不会显得太无礼。
平阳公主心思玲珑,自然明白宸妃是对当日之事存有芥蒂。遂眼波流转,轻声叹道:“人在宫中,身不由己。想必娘娘也深得此中道理。”
“哦?”宸妃似笑非笑的看了平阳一眼,开口说道:“本宫却认为,不论际遇如何,人都得固守本心才是。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我等女流之辈,纵然做不到圣人之言,却也不必要踩着旁人的头颅上位。公主以为然否?”
平阳公主略微沉吟片刻,意有所指的说道:“臣女年幼无知,若行止有错得罪了娘娘,还望娘娘看在我是晚辈的情分上,不要怪罪。”
宸妃哂笑,轻声说道:“公主此言何解,本宫竟是有些听不明白了。”
宸妃目光灼灼的盯着平阳公主,沉声说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况又向来聪颖伶俐,如何能行止有差得罪了旁人?恐怕是公主多心了。我倒是并不觉得公主哪里得罪了我。不过是立场不同,各有思量罢了。”
言下之意,道不同不相为谋。平阳公主很不必来此惺惺作戏。
平阳公主见状,也不再多说,只起身向庄麟二人告罪后,笑言请辞。
看着平阳公主姗姗而去的背影,赵氏有些糊涂的问道:“这平阳公主白眉赤脸的说了这么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走了,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宸妃漫不经心挑了挑指甲,随口说道:“想不明白就不必想了。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猜她那么多花花肠子做甚?”
言罢,不待赵氏多问,又笑着转口道:“菲嫣今年也快十九了,可议了婆家没有?”
闻言,林菲嫣忍不住又是一阵面红耳赤。赵氏爱怜的看了女儿一眼,堆笑说道:“京中权贵人家扒拉的没有十亭,也有八、九亭了。倒是也有几个入眼的,不过细细思量,却又有这样那样不甚如意处。我想着左右咱们镇国将军府从来不愁嫁女,莫不如好好挑选着。毕竟是女儿家一辈子的终身大事。”
没说的却是因当日宸妃有亲上加亲的意思,镇国将军府也十分愿意,所以有意无意间推了不少门当户对的少年才俊。这些个人家的嫡子大多文采风流,武功骁勇,家世雄厚,就算不与镇国将军府结亲,旁个家有女儿的世家权贵也照样趋之若鹜。如此耽搁了两三年,当初觉得甚为匹配的少年郎大多已成婚生子,下剩的那些之中,赵氏着实挑选不出十分得意的来。
然则赵氏不说,不等于宸妃不知道。对于自己一时意气却耽搁了侄女儿的终身大事,宸妃岂有不后悔的。今日将赵氏母女请进宫中,宸妃便想略微弥补一下。
看着容色越发娇艳,整个人就好似绽放的花朵一般的侄女儿,宸妃欣慰一笑,向赵氏试探着问道:“嫂子以为,三皇子如何?”
赵氏听得心中一动。三皇子庄珏乃是娴妃孙氏所出,其外祖便是大褚赫赫有名的名士孙鹤年。其族上下虽然不曾入朝为官,但士林上下何人不知孙鹤年之名声,当真是清贵高雅得紧。
最难得的是三皇子庄珏深得乃祖风范,最是个通达淳厚,风流雅致,不弄权势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寄情山水,钻研书画,亦是大褚赫赫有名的才子。在赵氏来看,若抛却一切外在的因素,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其实要比庄麟更为合适。
因为庄麟身份所限,必然要陷入夺嫡的争斗中。而三皇子庄珏却因母家支持,能一直保持中立。以万全之计来说,不论将来形式如何,只要林菲嫣能嫁给三皇子,一辈子的尊荣富贵是跑不了的。就算将来庄麟功败垂成,镇国将军府大厦倾颓,以庄珏那纯然仁厚的性子,总不会逼迫发妻去死。所以若林菲嫣真能嫁给三皇子,也算是包了一世安平。
赵氏心中十分满意,却也有些忧心忡忡。却不知道以娴妃和孙家那等不沾后宫的脾性,能同意这门婚事吗?何况——
“咱们家菲嫣今年都快十九了,比之三皇子还大了两三岁呢!”
宸妃闻言,笑言宽慰道:“这个但请嫂子放心,有我呢。”
另一厢,林菲嫣依旧羞得几乎将臻首埋在胸前。而庄麟两人也觉得宸妃此计甚妙。他二人虽没想过在后宫皇子间拉帮结派,却也不想庄周拉拢太多兄弟同他们作对。为今之计,若这几位即将成年的皇子能各自为政,却是最好不过的。
只是有一点,若镇国将军府与三皇子的婚事当真达成,他们还须得考虑永乾帝的感受和心情。
宸妃又是一阵大包大揽的说道:“放心,有我呢。总不会让陛下对咱们起了嫌隙,也就是了。”
众人闻言,方不再言语。又说了一回闲话,在宫门落锁之前,起身请辞,各自家去不必细说。
当晚,永乾帝自是宠幸了新近入宫的昭媛忽而塔娜。此后接连数日,永乾帝夜间都是宿在宣亭殿中。忽而塔娜年轻貌美,性子爽朗,歌声清越,舞技妖娆,且心机手腕具备,不过几日间就侍奉的永乾帝大为满意。不顾宫规礼法,特特赐封号为姝。一时间在后宫风头无两,荣宠叫人为之侧目。
如此一来,不光宫中年轻妃嫔幽怨嫉恨,就连皇后与宸妃等年长尊荣的,也颇有些胃酸动容。
宸妃顺势以宫中寂寞为由,频频与后宫几个妃位主子走动,其中以娴妃最为温柔娴静,宸妃与其最合得来,往日间也是三不五时相聚一回,品茗赏花。如今宸妃心有盘算,去的更是勤了。
宸妃话里话外打听着三皇子,又说自家侄女儿如何贞静温婉。娴妃向日间也曾听过镇国将军府嫡长女之品貌才学,倒颇有些动心。然则却顾忌永乾帝的态度并朝中局势,轻易不敢松口。
宸妃自然又是一番大揽其事。端汤送水的前往太极宫中嘘寒问暖,实则旁敲侧击试探两家联姻之事。言辞之间少不得哭诉自庄麟大婚之后,镇国将军府因菲嫣一事同她隐隐有些隔阂,她也觉得自己误了侄女儿的终身大事。如此少不得打点心思为娘家筹谋,给自家侄女儿挑选比庄麟更好的夫婿。然则普天之下,除了龙子龙孙,又有何人能比庄麟还强云云……
永乾帝对于宸妃的提议自然警惕万分,奈何宸妃与永乾帝相处二十多年,着实了解永乾帝的爱好脾性,言语之间勾得永乾帝深以为然,竟也觉得让镇国将军府与三皇子联姻是件极好的事情。于是便不由自主深思琢磨起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一经传出,别人不提,皇后一脉是最先慌了手脚的。就连平阳公主也日日在永乾帝跟前儿凑趣卖乖,分析利弊。闹闹遭遭风云迭起,一时间竟将忽而塔娜的风头压过了不少。
转眼又过了月余时光,宫中果然传来消息,指镇国将军府嫡长女菲嫣为三皇子妃,着由礼部操办各项事宜,于来年五月完婚。
一时间,镇国将军府越发的炙手可热。大小官员齐备厚礼恭贺庆祝,镇国将军府前更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三五日后,永乾帝又下旨将临淄赵家的嫡次子赵恒指为驸马,等到来年七月同平阳公主完婚。
临淄赵家乃是七大世家之一,永乾帝此举,除了有意拉拢世家之外,亦不过是寻常的帝王权衡罢了。
庄麟与君少优闻听这旨意,也不过是莞尔一笑,便丢开手。宸妃却有些耿耿于怀,觉得平阳公主果然好命,果真是沾着镇国将军府一脉的便宜,为自己谋夺了一门好亲事。
如今且想想当日平阳公主突兀的到长极宫来请安赔罪,恐怕平阳那时就已在谋算今日之事。她是看透了永乾帝凉薄独断的心性,且断定了镇国将军府绝不会因任何事情耽搁与三皇子的议亲,所以又是一番有恃无恐吗?
不论如何,震妃倒底佩服平阳公主这番借力打力的本事。估计她也没少在永乾帝跟前大费唇舌,才让永乾帝觉得以她之婚事可以制衡镇国将军府之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