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黛眉不动声色,开口说道:“也许与秋芙有私情的是那长随也未可知。你二哥身份贵重,又自幼念书从礼,怎么会盯上兄弟屋里的贴身丫鬟。”
又看向秋芙,眼含威胁的说道:“你自己说说,是不是你与那小厮长随有了私情,却故意攀附二郎君?”
秋芙心下一急,连忙跪在地上哭诉道:“夫人明鉴,我与二郎君确实情投意合。这玉佩就是二郎亲手交给我的。”
又向君少优哭道:“请公子为我做主。”
她现在也是豁出去了,务必要抱住君少优这个大腿。
君少优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向着杨黛眉道:“我这个人喜欢开门见山,简简单单的。二哥既然有心与我这丫鬟,我自然不容他始乱终弃。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他要是愿意便纳了秋芙为贵妾,若是不愿意……咱们自然也有不愿意的说法。”
杨黛眉听的有些心惊肉跳。她倒不是害怕君少优这个人,而是君少优现如今的身份是永安王妃,杨黛眉之所以对君少优礼让有加,退避三舍,归根结底还是不愿与庄麟为敌。
只是她心中百般顾忌,到底都是为了儿女前程着想。此刻君少杰还没议婚事,若就这么明公正道的纳个妾室,这个妾室还是炙手可热的永安王妃的贴身大丫头……若是这消息传将出去,将来君少杰又怎能挑到好的婚事。
君少优才疏学浅,又无大志,空有护国公府嫡子这个身份。若将来没有老丈人家帮衬,恐怕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因此杨黛眉断不会答应君少优的提议。她脸色一沉,开口说道:“咱们这样大户人家,最重规矩礼法。哪有还没娶妻,就要纳妾的道理。”
君少优开口笑道:“我自然明白这世情,我也并不为难夫人。我还有个万全之策与夫人商议,不知夫人觉得如何?”
杨黛眉面色平静的说道:“你先说便是。”
君少优笑道:“这秋芙是早年夫人拨给我的丫头。如今我嫁到王府,自想给秋芙许个如意郎君。奈何秋芙与二哥私定终身,我也不好棒打鸳鸯。只好将秋芙送还夫人身边,等到二哥正式娶了妻房之后,再将秋芙给了二哥做贵妾。夫人以为如何?”
杨黛眉面色铁青。陪嫁到王府的丫头又被原封不动的送还回来,是人都能看出内里猫腻。杨黛眉不想同意,见君少优主意已定,知道此事几乎不可扭转,只能冷着颜面说道:“王妃既如此说,我也无可奈何。”
君少优见状,开口笑道:“夫人切莫如此。若要外人见了,不知道是二哥与秋芙私定终身,还以为是我仗着身份将秋芙强塞给二哥了。夫人总不会让我逢人就解释这件事情吧?”
杨黛眉心下一凛,连忙转口笑道:“王妃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又岂是那等张扬的人。既如此,便让秋芙先回我身边带着,等少杰议了婚事再谈纳妾一事。”
君少优接口说道:“如此甚好。只是有一件事情……这秋芙在我身边的时候,身子硬挺结实,几乎没生过病。希望到了夫人身边,也是如此才好。”
杨黛眉淡然笑道:“人吃五谷杂粮,难保没有生病之事,不过咱们府上风水好,又出了王妃这等人物,断然不会有血光之事罢了。”
君少优闻言,开口笑道:“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于是秋芙一事告一段落,君少优又提自己想上庄子上将养身体,因无人陪伴,想带沈姨娘同去一事。
君少优略带歉意的含笑说道:“论理,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自我从西北回来,着实生了一场大病,夫人也知道我因自幼吃药之故,身子骨向来孱弱。大夫说我应当泡温泉药浴将养身体,且心胸开阔方才能康健如常人。我想着王爷每日上朝务工,并不能陪我。我一个人着实寂寞,遂请夫人通融一二,让姨娘陪我去庄子上修养。”
其实此事若细细追究起来,并不合乎礼法。但无奈永安王府势大,且君少优又说的情真意切,又隐隐提到当年吃药导致体弱一事。杨黛眉生怕早已平复的风波被君少优再次牵扯出来,只能勉强笑道:“这件事情我究竟做不得主,待晚上国公爷回来之后我问问他的意思。”
君少优开口赞道:“夫人向来说一不二,国公爷又从来不管内宅事务。想来此事定能妥帖。”
杨黛眉闻言,开口笑道:“等我问了国公爷的意思,自会派人给你传话。”
君少优笑言称是,又跟杨黛眉闲话几句,去后院见了沈姨娘,方才转身回府。
晚上庄麟归来,瞧见君少优心情甚好。不觉开口笑道:“看来姨娘的事情妥帖了?”
“八、九不离十了。”君少优随口应了一句,转身说道:“你今儿在朝上怎么样。这几日我在国子监习学读书,倒是听同窗好友很赞了二皇子一番。看来世家一脉终于出手了。”
庄麟不以为然,开口说道:“自老二出宫建府,便弄了个什么集贤斋的地方,大力拉拢文人书生。眼下看着热闹,不过是一群穷酸腐儒吃饱了撑的相互奉承罢了,究竟没多大用处。”
君少优皱了皱眉,开口说道:“越是文人,越懂得阴谋算计。你也该小心一些,免得一时不慎着了他的道。”
庄麟闻言,挑眉笑道:“你这是关心我,我很开心。”
言罢,脱了外衫蹭上前来,与君少优耳鬓厮磨。
君少优不耐烦的拍了他一下。正色说道:“与你说正经的,你又同我混缠。”
庄麟嘻嘻笑道:“不用担心。我早已派了暗线打入集贤斋充当耳目。老二若是想在集贤斋上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我总不会一点儿不知。”
君少优点头笑道:“合该如此。”
两人又随意说了一番话,熄灯歇息。
69
次日一早,杨黛眉派了陈妈妈和护国公府的四个婆子过来传话,只说国公爷已经应了君少优昨日之求情,沈姨娘在家中业已收拾妥当,随意都能动身。
君少优十分满意,一面吩咐下人备上等封儿封赏前来的婆子们,一面又备至了客饭留请众人,最终又剩下陈妈妈一个人在堂内。
对于君少优的举措,陈妈妈心知肚明,当即躬身赔笑道,“王妃有何吩咐,老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君少优微微一笑,指着身旁的秋芙说道,“自明儿起,秋芙就要回夫人跟前儿当差。妈妈是夫人跟前儿的老人,向来得夫人的信任重用。还望您能多多照看一下秋芙才是。”
陈妈妈不动声色地看了秋芙一眼,赔笑道:“王妃这是说哪儿的话。秋芙是您身边儿呆过的人,夫人自然会礼遇的。”
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她觉得秋芙虽面上看着百精百灵,内里果真是个傻的。像他们这般作人奴才的,最忌讳的便是首尾两端,摇摆不定。秋芙既然被夫人给了五郎君,从公从似秋芙便是五郎君的人。倘或以前在国公府时还能犹豫一二,等到了王府这边,就该死了心才是。岂料秋芙却自作聪明,想要两头讨好。结果弄成现在这么不尴不尬的样子。
陈妈妈暗暗摇头,好在五郎君并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如若不然,秋芙的下场比如今要惨十倍。
君少优冷眼看着陈妈妈眼中的不屑和惋惜,但笑不语。其实这件事情认真说起来,也算不上是秋芙的错。只因有了上辈子的记忆,君少优再难信任秋芙。因此自嫁入王府之后,君少优便有意冷待秋芙,逼着秋芙自找退路。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抱着一丝希望,猜测秋芙会不会破釜沉舟站到他这边来,死心塌地跟着他一道。结果秋芙还是选择了君少杰。
君少优失望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这种复杂的心境,无法言喻。
他只能故作体贴宽宥的嘱托杨黛眉和陈妈妈多照顾秋芙一些。因为他已经预见到了,有杨黛眉那样的主子和君少杰那般的夫君,秋芙的未来绝不会顺心如意。
不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是秋芙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君少优淡然一笑,摆手说道:“不论怎么说,秋芙都在我跟前儿服侍了那么多年。她能顺心如意,我就安心了——”
才怪。不是有句话叫做看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君少优小心眼儿的觉得他现在就是如此境况。虽然表面上说可以不计较秋芙当年的背叛,不过仔细想想,君少优终究是意难平。不过以他之心性,却也不会主动为难秋芙,顶多算是冷眼旁观罢了。毕竟以他如今之身份地位,还用不着自甘堕落去对付一个奴才。
既然秋芙由始至终都想着脱离他过更好的日子。那他只需要掐断了秋芙所有的后路,让她这辈子都不得不依靠自己,仰仗自己的鼻息过活。
相信这样的现实对于秋芙来说,将会是最大的惩罚。
想到这里,君少优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他无力摆了摆手,开口打发陈妈妈道:“偏厅里备了客饭,妈妈吃过后再回府向夫人复命罢。”
又跟秋芙说道:“现如今你也算是夫人的人了,我这里很不必你服侍。你趁着这时候回房收拾收拾,明儿我去护国公府接沈姨娘,顺道将你送过去。”
秋芙身形一震,深深看了君少优一眼,躬身跪拜道:“奴婢给公子叩头。公子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只能但凭驱使。”
秋芙向来都是个八面玲珑四处讨好的性子,如今却能在陈妈妈当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此境遇让君少优哂笑不语。从前巴不得藏掖远离的东西,如今却像救命稻草一般握在手里死死不放。
君少优看着秋芙越加隐忍沉默的面容,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不要想太多,这日子还长着呢。”
秋芙眨了眨眼睛,低声应是,然后缓缓退出正堂。陈妈妈见此情状,又是一阵摇头。
打发了秋芙跟陈妈妈后,君少优一阵惫懒。他想了想,将外事总管陈陀招进里头来,开口问道:“咱们府上可有闲钱?”
君少优自嫁入永安王府后,从来不曾伸手参与府中内务管理,也向来不问府中的银钱往来。然而早在两人成婚之初,庄麟便已经把府中主要营生开支都说与君少优听,因此君少优绝不会对府中财物状况一无所知。却依旧说出这番话来,想必是另有深意。
陈陀眨了眨眼睛,恭恭敬敬回道:“自北匈奴战事过后,王爷的食邑便到了两千户,且王爷如今是朝廷正二品大员,每年的俸禄又是一笔。咱们府上人口又少,往来也不算多,且去岁半年王爷跟王妃都没在府内,因此府中倒省了好些余钱,不知王妃有何吩咐。”
言毕,立刻给身旁的长随跟班使了个眼色,副总管蹑手蹑脚走了出去,不过片刻,抱着一叠账册走进来。
陈陀从那长随跟班手中接过账册,恭恭敬敬递到君少优跟前儿,开口说道:“请王妃过目。”
君少优摆摆手,开口笑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这府中内外事务由陈公公总管,我放心的很。只是有些事情想同公公商量一二。”
君少优言语太过谦逊,陈陀的背越发弓了起来,谦卑笑道:“王妃有话只吩咐便是。”
君少优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因北匈奴归顺一事,陛下龙颜大悦,有意在明年初开恩科。因此自年节过后,京中便多了好些外地赶来科考,以及去岁科考未中的举子。这些人员太多,而京中客栈房舍有限,京郊之外的道观庙宇也大多人满为患。却还有好多书生没有住宿之地,以致每日奔波不能安心读书。我便想着在京中中等地段购买一些房舍,以一间五百文的价格租赁给上京赶考的学子们。一来让他们能安心读书,二来众多考生住在一起平日里也好共同研习学问。”
陈陀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看着君少优。沉吟片刻,躬身说道:“王妃为王爷计谋深远,老奴自然言听计从。”
心中却止不住雀跃起来。只因庄麟自幼行伍出身,重视军权兵事,却对文人书生那一套不以为然。因此这么多年来,永安王府跟文人一脉的关系向来是不冷不热。如今二皇子庄周下了大力气修葺集贤斋拉拢文士,君少优便立刻想出购买房屋租赁给科考士子邀买人心。可见永安王府一脉必不会向早先一般跟文官一脉水火不容。那二皇子庄周如今的造势就被君少优轻而易举瓦解大半。相同此事,怎不叫陈陀暗暗心喜,直呼大快人心。连带着对君少优也多了两分认可尊重。
君少优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既如此,这件事情就有劳陈公公操办了。”
陈陀躬身施礼,情真意切的应道:“老奴遵命。”
君少优摆摆手,陈陀缓缓退下。
70
若论起收买人心之策,君少优自觉不会差于旁人,只因他最初亦是平民出身,自然能了解清贫之人所想所需,这些经验体会可不是庄周这等天潢贵胄能明白的。所以在上一世,君少优凭借这种体贴入微,周到细致的关怀拉拢无数寒门子弟。只可惜当时的他将大半精力都放在帮助庄周笼络世家勋贵身上,对于寒门子弟的拉拢援助只是随手而为,并未真正用心。这辈子他吸取教训,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将陈陀打发出去办事后,君少优在书房内沉吟半日,执笔写算。两个时辰后又派人去他名下的酒肆茶坊传话,将几位管事召过来。开口吩咐道,“自明日起,凡有进京赶考,参加明年恩科的举子士人来咱们名下的酒肆茶坊消遣,只要能拿出凭证来,酒菜费一律减半。我还准备在茶坊后头另辟出一个幽静的院子,用来安放一些经史典籍,以及历年科考的考题问卷并录取进士的案卷来,免费为前来的举子士人开放。这件事情交由你们去办,切记要维护好这雅室的秩序,既能让前来的士子们安心读书,又不能得罪了他们才是。”
几位管事面面相觑,躬身应下。
其中那茶坊的管事崔泉忍不住问道:“敢问主子,咱们做这样的举动是以主子的名义去操办,还是以永安王府的名义操持?”
君少优摇头笑道:“都不是。”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众管事一眼,开口说道:“开恩科举士,此乃天家恩德。咱们这小打小闹的举动,也不过是为了迎合上意。永安王爷是陛下最器重喜爱的大皇子,自然要为陛下分忧。今儿这事情,也是陛下的主意,只是交由我等实行罢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光如此,就连这修葺雅院供学子读书之事,我也是要和陛下禀报的。所以你们在此前切不可走漏风声,以免横生枝节。”
几个管事恍然大悟,立刻躬身应道:“主子放心,我等明白了。”
君少优满意非常。又将自己刚刚写过的策划书分发给众人,仔细嘱咐一番事关重大,务必谨慎小心等话,方才让众人离开。
这时候天色以过午时,早上的大朝会想来也该散了。君少优沉吟片刻,换了出外的衣衫冠带,进宫给永乾帝请安。
永乾帝在接到君少优的请安折子时竟有些意外。只因君少优自嫁入王府后,虽不说深居简出,但进宫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向来是个安分守时的人。换句话说,此人这会儿过来,定然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想到君少优时不时弄出的一些叫人意外的小动静,永乾帝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吩咐一旁侍立的掌宫内相,亲自将人引进来。
少顷,君少优安静入殿,躬身叩拜道:“臣君少优见过陛下,陛下圣安。”
永乾帝笑着让君少优起身,开口调笑道:“麟儿刚刚下了朝会,这会子应该在兵部当差。你这会儿过来,是见不到他的。”
君少优不妨永乾帝促狭至此,不觉一愣。旋即说道:“启禀陛下,微臣此番前来,是有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