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麟挑眉笑道:“原来是二皇弟和平阳妹子,你们也来了。”
庄周闻言,开口答道:“大姑姑亲自下了请帖,我们又岂有不来之礼。只是没想到和大皇兄这般有缘分,竟在门口碰见了。”
言毕,目光落在庄麟身旁的君少优身上,粲然笑道:“几日不见,大皇嫂风采依旧,越发迷人了。”
听闻庄周略有轻佻的问候,君少优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颔首应道:“几日不见,二皇弟风度更加。”
庄周脸上笑容微微一凝,看着君少优越发真切纯粹的笑容,闹不明白他是有意讥讽还是无意寒暄。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站在一旁的平阳公主上前笑道:“今日大姑姑请宴会客,碍于礼法,大皇嫂少不得要进女眷一席。届时若怕尴尬,不若与平阳一道。平阳也可为大皇嫂引见一下各家女眷。”
没等君少优回复,庄麟淡然说道:“少优虽为永安王妃,却也是一介外男,等会儿自然要跟在我身边,也免得唐突了别家女眷。”
平阳公主微微皱眉,刻意瞧了君少优一番,开口说道:“这恐怕不太妥当。毕竟皇嫂他——”
“无妨。”庄麟自幼从军,多番征战,早就养成一番雷厉风行,不容置喙的性子。此刻跟平阳寒暄两句,已觉不耐,遂摆手说道:“少优虽是我的王妃,却也是国子监的学生。他在外席呆着,兴许还能碰见同窗闲聊几句。跟你去了内席,难不成要跟众命妇聊一聊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最重要的是,放君少优这样一个哄女人开心比吃饭还简单的人进入内席,无意是引狼入羊圈。庄麟防备还来不及,又岂会应从平阳之意。
平衍公主被问的无语,半日,开口笑道:“如此,倒是平阳考虑不周了。”
庄麟不以为然,握着君少优的手转身进了公主府。
身后,庄周盯着两人的背影久久不语。平阳公主见状,只得开口说道:“观其情形,大皇兄对皇嫂真的很上心。
庄周轻笑一声,昂首阔步迈上台阶。
且说庄麟跟君少优先行一步进入公主府,相携漫步前往正堂方向。一路上,庄麟窥君少优神色,见其面色沉吟,眸光闪烁,心中略不舒服。遂低声向君少优耳语问道:“没让你与平阳说两句话热络寒暄一番,你不开心?”
君少优回过神来,淡然说道:“隔墙有耳,王爷说话还是谨慎一些方好。”
庄麟冷哼一声,浑身的醋味浓厚可闻。君少优哑然失笑,开口说道:“还没到饮宴之时,在下怎么闻到了醋芹的味道?”
没等庄麟说话,君少优复又正色道:“适才王爷与二皇子交谈,可察觉到二皇子与往日不同之处?”
庄麟被问得一怔,细细回忆片刻,挑眉说道:“有什么不同?”
“二皇子今天……形容越发潇洒风流。”君少优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说道:“他那身衣裳是新作的,束发的冠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精雕细琢而成。身上熏了兰草的香气——”
庄麟板着一张脸,硬邦邦说道:“没想到几日间,少优竟成了男女通吃的人物。”
君少优:“……”
他终于明白了宁得神对手,莫得猪队友的心酸与难过。
在原地默然站定,君少优转过身来,面无表情,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牢牢盯着庄麟。直到对方心虚的瞥过脸面,低声问道:“你有话直说便是,总看着我做什么。”
君少优左顾右盼,公主府的建筑契阔宽宏,正门与正堂间的场院很是宽阔,周围虽有客人,但碍于庄麟赫赫威名都不太敢接近。唯有引路的长吏站在三步之遥,很是狐疑的看向突然停下脚步的庄麟二人。
庄麟摆了摆手,向那长吏说道:“你且去忙你的,等会儿我们自己去正堂便是。”
长吏见状,便知晓永安王夫夫是有私密话要说。也不询问,微微躬身,转身去了。君少优这才说道:“我是想提醒你,庄周此番精心打扮,很可能是想吸引袁家两位小娘子的注意和好感,从而得到江东豪族的支持与安乐长公主的亲近。”
庄麟瞠目结舌,开口说道:“你是说老二想用美男计勾引袁家小娘?”
君少优耸了耸肩膀,未置可否。
庄麟轻笑,摇头说道:“不能罢。老二可是有了婚约的人。倘使他有意悔婚,赵翦那老头子和他背后的赵家可不是吃素的。”
君少优但笑不语。倘或庄周只是寻常人等,赵家亦或江东豪门碍于名声,自不会送女上门为妾。可要是庄周有幸登基大宝,那就算送女为妾将来亦是妃嫔一流,虽不至于多显赫,倒也并不辱没家风了。
庄麟不是傻子,想了一会儿自然也明白庄周打算。不觉摇头嗤笑道:“打算倒是不错,只可惜重于微末伎俩,反倒失了男儿本性。”
顿了顿,又向君少优调笑道:“这般说来,他倒是抢了你的知己了。”
君少优不以为然,轻笑道:“抢就抢了,别说我与那人今生无缘。就算上辈子,他又不是没抢过。”
言毕,瞧见自门口赶上来的庄周与平阳二人,君少优住口不语。
庄周慢悠悠迎上来,开口说道:“大皇兄与大皇嫂倒是伉俪情深,不过一段路的功夫,也能耳语缠绵至此。实在羡煞某人。”
庄麟扯了扯嘴角,他听了君少优方才一番话,此刻故意打量庄周,见他果然穿着精致,形容潇洒,言谈举止又刻意温润悠然起来。竟颇有些效仿君少优之风,心下腻歪的紧。当即挑眉说道:“时候不早了,二皇弟还是快些进入正堂,免得大姑姑等得焦急。”
庄周闻言,接口笑道:“如此,你我兄弟并行,一道儿去给大姑姑请安即是。”
庄麟硬邦邦回绝道:“不必,我与少优还有些闲话未说完。还是二皇弟先行一步罢。”
脸上一副明晃晃的“耻于尔等为伍”的神情,看得庄周恨不得撕下温润面具,抬手给他一巴掌。
平阳公主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拽着庄周衣袖,温颜笑道:“大皇兄既这么说,我们也不便打扰。如此,便先行告退了。”
言毕,又暗中恰了庄周一把,两人相携告退。
庄麟负手立在当地,突然说道:“若论心性计谋,平阳倒是比老二更多了三分天资。”
君少优微微一笑,自得说道:“那是自然。我看上的人,总是极好的。”
庄麟回过头来,极其不屑的瞥了君少优一眼,挑眉问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儿,上辈子死在她手上,你觉得荣有幸焉?”
君少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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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正堂外站定,君少优还未曾反唇相讥,只见从正堂内匆匆走出来一弱冠少年。少年风姿翩然,容色昳丽,举手投足间萦绕着一股子雍容雅致,正是安乐长公主之子袁麒。
袁麒三步并作两步走至跟前,开口朗笑道:“有什么闲话不能进屋去说,反而停在这里驻足不前,叫母亲和我一阵好等。”
庄麟闻言,开口向袁麒笑道:“你家风景太好,以致我流连忘返,裹足不前。”
袁麒挑眉笑道:“风景再好终究比不过人,大皇兄究竟是为人所惑还是为景所迷,外人不得而知。”
言毕,又向君少优说道:“这便是大皇嫂了罢。”
君少优听到“皇嫂”二字就觉刺耳,只是事实俱在,礼法规矩,容不得他反驳。
庄麟窥其神意,摆手笑道:“什么皇嫂不皇嫂的,没的叫出来恶心人。你只管叫他少优便是。”
袁麒闻言,立刻改口道:“早就听闻少优文采风流,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君少优微微一笑,和袁麒寒暄几句。众人转身进入正堂。
大褚的建筑风格向来崇尚契阔敞亮,越是高门显贵人家,家中就越是高粱阔壁,四四方方,大公主府自然也不例外。
上一世,君少优曾因一首诗赢得安乐长公主的青睐,被邀至府上小坐一回。彼时,君少优便对整个公主府契阔寂寥的房屋殿宇印象颇深。如今时移世易,君少优以另一种身份站在堂中,见到原本还显空旷契阔的正堂被熙熙攘攘的宾客填充近盈,人声鼎沸,呼喝喧阗,倒比当日多了几分人间香火气,不觉一叹。
庄麟转身瞧着君少优,见他一番若有所思模样,心中微微一动,伸出手慢慢握紧君少优垂在身侧的手掌。
只是堂内耳目众多,且泰半宾客都是皇族亲贵,世家功勋,庄麟行动不敢托大,只用力握了握,便将手放开。不动声色间将一番关切安抚思绪准确无误传递给对方。
君少优回过神来,向庄麟微微一笑,表明自己并无大碍。庄麟见状,立时报以一笑。两人相视不语,默契十足的模样看在庄周眼中,不觉又是一阵心烦。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平阳公主,很是情真意切的开口说道:“大皇兄跟大皇嫂的感情真好。”
身为主人家的安乐长公主正端然坐于上首,自庄麟与君少优进入正堂后,便一直不作声打量两人。听闻平阳所言,颔首附和道:“夫妻相敬如宾,伉俪情深,本就是这世间莫大喜事。麟儿这桩婚事是他自己求来的,如今自然更要珍惜才是。”
庄麟闻言,肃容应道:“姑母所言甚是。”
安乐长公主见状,莞尔笑道:“怪道是在军中摸爬滚打惯了的人,说话都是这般硬邦邦的。也亏得嫂子那样一个爱说爱笑的人,竟也能受得了你这般无趣。”
安乐长公主此话一出,庄周脸色微微一变,沉吟片刻,不着痕迹的向平阳公主使了个眼色。平阳公主笑容恬淡,开口说道:“母亲向来喜欢大哥性子沉稳,行止有度,经常说我跟二哥性子跳脱,应多向大哥学习。反倒是宸妃娘娘,总说大哥性子木讷,不爱说笑。不过依平阳所见,大哥自幼从军,戮战沙场,统领万兵,自然历练的泰然自若,不怒而威。”
安乐长公主转身回望平阳公主,见平阳公主依旧语笑嫣然,淡定自若,脸上神情微微缓和,开口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同为陛下子女,安乐长公主遇见庄麟便谈笑风生,口称麟儿,遇见平阳竟然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若是旁人,如此待遇悬殊下恐怕早有不忿之意,然则平阳公主却恍若未觉,依旧恭顺笑道:“澜漪,姑母叫我澜漪便是。”
安乐长公主微微颔首,淡然说道:“你容色娇媚,正是豆蔻年华。应多穿些鲜亮衣裳。青色虽好,到底太寡淡了些,并不适合你。”
平阳公主被安乐长公主一句话讽刺的脸上热辣辣的,只得低头应道:“多谢姑母赐教。”
站在一旁,被冷落多时的庄周听闻此言,见缝插针般笑道:“澜漪年纪太小,并不懂得如何妆扮。若是能跟在姑母身边耳濡目染,有幸学得姑母万分之一的气度,便是她的大造化了。”
安乐长公主抚了抚衣间褶皱,漫不经心说道:“人生有不同,若为着某种目的一味效仿他人,便迷失了自己的本性。抑或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者,只凭着表面形容便粗浅模仿,非但不得其精髓,反而玷污了先人。不知二皇子以为然否?”
庄周不妨安乐长公主竟言辞犀利至此,一时间被噎的面红耳赤。沉默半晌,开口笑道:“侄儿摄于姑母风姿,一时间进退失宜,不知所措,让姑母见笑了。”
言毕,白皙的俊颜上恰到好处的浮现出一抹羞赧扭捏,竟好像真的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少年般。眼眸晶亮,一脸濡目的望着安乐长公主,并不因为安乐之前的讥讽而心有不忿。
安乐长公主认认真真瞧了庄周半晌,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嘴角。
她虽为女子,但少时习学经史子集,苦练武艺,被父母充作男儿养大。次后又参军入伍,领着一群粗犷男儿南征北战,性子更为桀骜不逊,磊落泰然。相对应的,也就看不惯那些背后撺掇的鬼蜮伎俩。更讨厌那些为了利益便不顾一切妥协退让的人。
就如今日之事。纵使她百般讨厌皇后一族,可身为人子,庄周却在她轻慢皇后之际一语不发。如此品性担当,着实令她为之不齿。
更让安乐长公主觉得无法原谅的,则是庄周刻意的妆扮举止。令她觉得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
堂中气氛一时凝滞下来。安乐长公主恍若未觉,转头细细打量君少优。只见其人风姿卓然,容色雅致,眼眸清亮,坦坦荡荡。虽肤色白皙,身形瘦弱,却如一干玉竹般端然而立。安乐长公主静静端详半日,轻叹一声,开口说道:“麟儿眼光不错,你很好。”
言语之间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种怀念怅然,面上神情也突然变得柔和恬静,不知怎么,君少优便觉得心下一酸。
安乐长公主今年不过四旬出头,又因少时习武,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三十年岁。身量苗条,体格风骚,恰如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成熟的少妇风情。然则安乐长公主旧时从军,征战沙场,又与寻常妇人不同。她的身上总是不经意流露出一种恺然爽朗的气质,英姿飒爽,言语恢弘。尤其是抿嘴微笑的时候,眼眸明亮,笑容温婉,清澈的眸子专注的看着你,好像直直看破你的内心,而当你提心吊胆不知所措时,她又漫不经心一语带过。她看得通透,却从不拆穿旁人心思,只一心一意抱着回忆过活。偶尔流露出的只言片语,却能叫人感觉到这寂静如水的背后,是昔时战火纷飞的岁月峥嵘。
这是一个有故事有魅力的女子。她凭借一己之力组建十万大军,为大褚王朝的兴盛奠基了最坚实的基础。当年驸马袁绍身亡,永乾帝下旨为安乐长公主挑选驸马,多少军中武将,文人名士纷纷响应。然则安乐长公主却一意孤行推辞了所有人的表白,挺着大肚子住进公主府,只身过了近二十年。
她没有像寻常丧偶的妇人那般过的怨天尤人,苦大仇深。反而竭尽所能为袁麒营造了一个很好的环境。她虽然从不参加皇室勋贵举办的酒宴,却会带着年幼时的袁麒走南闯北,游遍大褚山水。她说这是当年她同驸马的约定,如今驸马不在了,她依然要履行。
她说,她会让驸马在天有灵,看到她和他的儿子过的很好,安乐康泰,尽享盛世清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君少优微微叹息,少有的并未寒暄热络。在安乐长公主面前,他总是情不自禁的心虚,惶惶然不知所措。就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父母跟前一般。
因堂中宾客众多,安乐长公主只同庄麟夫夫闲谈几句,便转过身去应酬旁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这样寒暄应对,你来我往的事情。于细节处总有不周到的地方。不过堂内宾客都没有在意这些,反而一脸荣有幸焉的表情。
也许,能被安乐长公主这样一位奇女子邀请到酒宴上来,本身就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一时便到了正午时分,下人来报酒宴齐备。安乐长公主方才住口不语,展颜笑道:“酒宴已经摆在后花园,本宫觉得秋风送爽,映着秋日绽放的菊花,在园中喝酒吟诗也是一件乐事。”
众多宾客纷纷出言响应。
安乐长公主但笑不语,引着众多宾客前往后花园。彼时早已铺席设宴,下人们按照男女宾客将席宴分外内外双席。外席便安置在菊花绽放的后花园子里,由安乐长公主亲自作陪。内席则安置在后宅内堂的二楼上,由世子袁麒之妻接待。透过四面遮挡的竹卷帘和轻纱帷幔,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间影影绰绰。衣香鬓影,环佩叮当。细碎间随风飘来几句耳语,是女性特有的清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