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问沉浮+番外——原掠影
原掠影  发于:2015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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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艰难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摸了摸阿雪的脑袋说:“是啊,往后得让阿雪来照顾兄长了,不知你肯不肯养着兄长这么个废人啊。”

这话一说,阿雪的泪水更是泛滥,霖一时后悔,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反悔,又有什么用。

“我……我便是一辈子不嫁,也要照顾兄长的。”阿雪抽抽搭搭地说。

“兄长随便说说的,可能是伤着脑了,等养好了,就没事了。对了,来见兄长,也不带些吃的么,太子府的吃食,还是不如我家阿雪的美味啊。”

阿雪总算止住了眼泪,望着霖说:“太医说不让你吃太过滋补的东西,我只能炖些清淡的东西来,还温着,我这便端过来。”

霖吃完了几口粥,便把阿雪给支走了,他自己靠在床上,唤来仆人,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悉数吐了出来。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了。他苦涩地看着自己愈发消瘦的身子,想着即便自己想要活下去,可偏偏事与愿违。

近来,那些大臣们渐渐发现了太子不肯即位的原因,有个胆大不怕死的混进了太子府,对霖高谈阔论了一番。

“郎君当知国不可一日无君,现下先皇已经葬入献陵,国事百废待兴,可是太子却因为郎君迟迟不肯即位,实在是有违天理。”那大臣身着绛色的朝服,看来是下朝了就往这边跑了,霖漠然视之,心里却起了波澜。

“我为了救太子之子伤成这样,连在太子府内养伤,竟也成了有违天理的事了。”霖低头感慨了一句,隔着厚厚的帐幔,那大臣只能见到一个朦胧的灰色身影,发出若有若无的感慨来。

“你与太子的事,满朝文武还有谁不知道!”好话说在了前头,剩在最后的,都是丑话了。

“满朝文武,与我何干?”

大臣甩袖而去,留下了一句“妖孽”之类的话语,霖已记不清了,他的意识已经越来越难以保持清醒了。这几日,似乎太子妃也来探望过自己,却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宇文靖曾经抱着舜华来见过他,他记得那个时候舜华搭着自己的胳臂,死活也不愿意下去,口水都湿透了一只袖子才睡过去,然后才能被乳母抱走。

若是这一世没遇见宇文靖,他现在便不是儿女绕膝也该是有子女的人了,何必羡慕人家家庭和美,兴许之后做的事,会让阿雪不再认他这个兄长也不一定呢。

……

当天,萧亦风前来探望,霖对他说了一些话,萧亦风没听完就夺门走了。也不知,他们说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在门外听墙角的人说,里面在争吵,至于是关于国家大义还是恩怨情仇就未可知了,她只能说出,萧亦风的情绪很激动,没听下南宫郎君的几句话就走了。事后,南宫霖什么也不肯说,宇文靖也拿他没有办法。

第二日,萧亦风风尘仆仆而来,乱发上还粘着一片落叶,他穿过厅堂,到了南宫霖所居的西园,拿了两个红色的药丸递到了南宫霖的面前。

那两颗药丸就什么也没有包裹,就那么出现在了南宫霖的面前,他本以为,见血封喉的毒药,该是有什么奇特的瓶子盒子收着的,没想到什么也没有,就那样以一种最为坦诚的姿态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你叫我做的事忒不上道,你不敢叫孟南飞帮你,更不敢叫你妹妹帮你,就想到了我这么个闲人,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有良心的。两颗药,一颗可以治了你现在咽不下东西的病症,一颗可以让你在三天内死去。我让你自己选一个,选了不准反悔。”萧亦风说了一段话,霖没想到萧亦风还能给他来这么一招,心里有些震惊。

“里头,诚然有一颗是毒药么?”霖将信将疑地抬眼看了萧亦风一眼。

萧亦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我答应你的事,自然是会做到的,可是即便你我只是路人,我也不忍你走向死亡,所以多弄了一颗。你就当是,给自己一个转机吧。”

一个转机,南宫霖绽开了一个笑容,随手挑了一颗药丸吞了下去,萧亦风递过一杯水去,却被拒绝了。其实是霖怕自己喝下水去,药就全吐了。

“你,何必如此呢。如我一样,抛却了红尘俗事不好么?”萧亦风难得伤感一次,把另一颗药给收了。

“多谢郎君好意,可我最好的结局,便是如此了。”

“好,那就是我萧某没有郎君的决断了。不过三日之期未到,遑论生死,《沉浮》的词我已作好,郎君可要听听?”

南宫霖微微颔首。

萧亦风转身出去,抱了一把琴来。太子府的琴自然都是上好货色,弹出来的音也非同一般,不过萧亦风似乎还是习惯自己的那把,闲着没事就带着,算是极为喜爱的。太子府的人十分勤快,不过一会儿,便将琴台放置好了,萧亦风调了调音色,左手按于弦上,右手开始轻轻弹拨。

《沉浮》的调子渐渐起来,萧亦风开始唱——

谁高台轻舞霓裳,

长袖之舞可摘星。

谁重山远望沧海,

白浪拍岸千堆雪。

寂寥江湖同人醉,

一醉而醒尚千年。

江山百年几易主,

世间沉浮有几人?

高山流水终难觅,

独坐星楼望苍穹。

谁知沉浮,谁主沉浮,谁问沉浮。

浮世俗生不可追,

惟有饮者留其名。

千般烟云终过眼,

无尽相思却千年。

一曲终了,他们俩都没有缓过来,萧亦风还沉浸在弹奏的境界,南宫霖还未从琴声所织就的幻境中醒来。他们现在望的不过是长醉不用醒,可是往后的结局,谁能料到。

“听君一曲,便是朝生暮死,也是愿意的。”缓过来的霖,说了那么一句话。

……

这一天较晚的时候,太子知道了南宫霖吃什么吐什么的事,又把太医们召在一起训了一顿,太医说南宫霖的症状是心疾,要慢慢治,太子气得摔桌子,把那一群太医吓得啊。

“别骂他们了,是我自己大限已到,怨不得人。”南宫霖见宇文靖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太子侧目,看见霖更加苍白的面色,心就在滴血,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了。

“没事的,你会好的,会好的。”太子重复着会好的那句话,仿佛那句话念得多了,霖真的会活蹦乱跳一样。

“那次,是周逸君放我走的,可惜我没逃出慈恩寺。”摈退了左右之后,霖还是靠在床上,太子则是坐在不远处的卧榻上,那个卧榻因为太子时常回来这里守着而被移到了大床的旁边,其实他们之间也不过几步之遥。太子看着这一边,眼神甚是凄迷。

“嗯,我记下了。”

“我就阿雪那么一个宝贝妹妹,你记得要护她一世周全。”霖缓缓道,他现在说话已经有些费气力了,渐渐的,双眼前的东西变得渐渐朦胧,他重复了一句,“要护她周全。”然后就陷入了梦境。

说是梦境,不如说是少时的回忆。梦里是他与宇文靖初识的时候,心里对太子怕得要死,却要故作平静……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做这样的梦呢?

宇文靖看着霖睡去,默默地坐在榻上,看着他,就这样,通宵达旦。

翌日阿雪来看兄长,南宫霖却破天荒的不愿吃饭了,即便是对着阿雪,他也不愿做假了。他对阿雪说:“回去,嫁给孟南飞,让兄长了了余生最后的心愿吧。”

阿雪炖了许久的汤洒了,溅湿了她浅蓝色的花裙子,蝴蝶遇上了雨,颜色也暗淡了许多。她不懂,兄长不该是最懂自己的人么?

“我想要嫁的是叶离,不是世子!”阿雪不顾脚边碎落的碗,踏过碎片去,瞪着南宫霖。

“阿雪,能听兄长这一次么?”霖咳了两声,吃力道。

他早就猜出了那一颗是毒药,所以,他早已把自己的退路堵死。

“不能,为什么是此生余愿,为什么要我嫁人,兄长你告诉我啊。”阿雪潸然泪下,转过身去,不想再看南宫霖一眼。

“这是兄长替你做的决定,你无从选择!”南宫霖知道无法对阿雪晓之以理,只能来硬的了。

南宫雪抹干了眼泪再次转过身来,右手指着病床上的南宫霖,然后擦着自己滚落的泪水说:“兄长,一切都会好的,明天我就带你走,离开这里,别和我说生死好了么,不要把阿雪一个人丢给不喜欢的人,我宁愿一辈子孤独,即便是不嫁叶离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照顾兄长的,不要把我推出去,不要……”

南宫霖一向于自己的决定是自信的,这一次,他却忍不住动摇了。为了自己当初的一个誓言,真的要把妹妹一生的幸福都葬送么,虽然他可以欺骗自己孟南飞是阿雪的好归宿。

兄妹俩无言僵持许久。

最后还是阿雪落于下风,她说:“阿雪嫁给世子,兄长,你吃饭吧。”

南宫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字来,他觉得视线渐渐模糊,他好像,已经看不清自己的妹妹了。他只能点头,等着阿雪把饭送来,一口口吞下去,忍着,不要吐出来,假装着,自己会好。

第三日,太子来陪他,这时候的他似乎收起了当初所有的锋芒,像是一个孩子,什么也不带,乖乖的窝在被子里,静静地感受着外面的一切,再不感受,只能等到下辈子了。

三月也要过去了啊,霖忽然说:“今年的莲花,还没开吧。”

“你想看莲花?”太子柔声问。

“嗯,上次看莲花,还是在杭州的时候,那时候,阿雪采莲,我在岸上钓鱼,快活得很。”霖很少说那么长的话了,他这次好像废话特别多。

太子说,你要看莲花,我等一下便带你去看。南宫霖的脸贴着枕头,嗯了一声。

然后太子出去的,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他笑嘻嘻地回来了。

“霖,我们去看莲花吧。”话没说完,太子便伸出手去要抱南宫霖。南宫霖一吓,却没反抗,任凭宇文靖搂过自己的腰身,给自己换上一件素锦袍子,把自己给横抱起来。

一切,好似云里梦里——

就如现在挂在院中的那一副墨莲图。

微风送来阵阵墨香,使人迷醉,图中绽放的莲花,亭亭玉立,荷叶相衬,更显脱尘。宇文靖就这样一直抱着南宫霖,没有放手。偏在这样的时候,给自己那么多浓情蜜意,算是一偿前愿么,算是吧。

与他对视,他的眼神还是如此刚毅、英姿勃发,当初奋不顾身扑出去救舜华,也是因这双眼睛啊。

“喜欢么?”

没有回答。

南宫霖已然到了极限了。他吃力地伸出双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却抑制不了头部传来的痛意。宇文靖立刻命人搬来一张塌,让他躺下。

“怎么了?”

还是没有回答。

可是宇文靖看着他难受的表情,心里就火烧一般难过,他正要唤太医,却被南宫霖拽袖子的举动给止住了。

“别……找太医了,我知道自己要不行了。”憋了半天,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你是在骗我的是不是?你明明还在这里,我看的见你,可以拥抱你可以……”宇文靖慌了。

死亡将至,南宫霖却是如此平静。

他说:“因为我要死了,才给你抱给你亲啊,你以为呢……”

“好冷啊,抱着我,反正我也吞不下药,那些太医不过让你生气罢了。”

宇文靖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呆呆地坐到了榻上,把南宫霖搂到了怀里,那动作轻柔,仿佛在安抚一朵即将掉落的花。

萧亦风的毒药,果然好用。霖的脸上,最后露出了一个笑容。意识渐渐迷离,他知道自己还有事没做,他挣扎了睁开眼睛,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能确定,那个影子是宇文靖。

“你这一辈子毁了不少誓言,我请你记得,不要伤害阿雪还有她往后的家人。”花了许多时间,霖才把话说完,说完之后,他再也没有时间去管宇文靖的回答是什么了。

如果有下一世的话,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

龙耀四十五年,也是天启元年,南宫霖逝世,史书上对其人评价褒贬不一,至于他与帝君宇文靖之间的纠葛,只能见于当时的野史之中。似乎帝君并没有禁了南宫霖这个人,随民间的流言如何传说,他也毫不放在心上。

三月,由南宫霖遗愿,南宫雪萧亦风扶棺回到杭州。南宫霖风光大葬,当时的人却十分不解。萧亦风将《沉浮》的曲谱和词一起放入棺材,并且将一件防止尸身腐烂的物件一同封进了棺材。杭州之后,无人再见过萧亦风。

四月,宇文靖即位,年号天启。

五月,南宫雪与孟南飞成婚。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改变了。

第二十三章

当宇文靖是皇帝成为谁也没法改变的事实的时候,他终于能好好审查广王的案子了。其实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心力去管别的事情。宇文轩始终不肯相信自己落败的事实,甚至有些恍惚,对一个疯子审判,总归是不大道德的,于是宇文靖就等,等着他正常的那一日。

那一次,本不能被称为审问,只是宇文靖召来了宇文轩还有周左丞父子,在宫中隔了个大殿,不算正式的审问。

“几位在牢中住得可曾习惯啊?”宇文靖坐于龙椅之上,君主的疏离便能从中见到了。

“哼,成王败寇又有什么好说的。”周左丞到了这个时候,倒是很有气节。他跪在地上,一副不乐意的样子,于这种人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宇文靖便挥手赐座,免得还没判刑,周左丞就先去了。

“三郎,你的母亲已经自缢身亡,你作为儿子,却不想说些什么么?”

宇文轩被夺了广王的封号,如今只是个先皇之子的身份,他装作神志不清,却终究被母亲自缢的消息给刺激到,落下泪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你好好做你的广王,你起码可以保住你的母亲,可以安享荣华,做皇帝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亏得你那么汲汲欲求。”四下没什么外人,宇文靖便将自己的真心话给说了出来。

这天下,若是可以换得那人性命,交出去又有何妨?

宇文靖闭眼沉思,却想起萧亦风去杭州之前同他所说的话——

“殿下,也许要称你为陛下了,我曾说过我和那个人之间是死生不容,没想到这句话该是用在你的南宫霖身上的。他愿意早些死,也不想再和陛下纠缠,只望陛下能守住他死前交托的事情,可谓决绝。”萧亦风一身青衫,仍未束发,披头散发,像个狂士。

大明宫内真是夜凉如水,即便是层层帘幔隔着,也有寒气逐渐袭来,与风不同,寒气这东西没有方向,却让人心凉。

他不敢问下去,诚然,他早已知道霖那五痨七伤的身子是撑不了多久的,没想到永诀的时刻会那么快来到,几乎让他连准备的时间也不曾有。

……

“没想到陛下还能有这样子的想法。”说话的却是站在一边的周逸君,他这几个月坐牢倒是坐得十分有心得,甚至不想再出来。牢里的世界很简单,不似外面复杂,却自有那自成的规矩。

“周逸君,朕能放你一马,为了霖。不知你自己想法如何?”宇文靖缓过来,继续说话。

“何必呢,反正我早就是个该死的人了,放了我,我还是游魂一个。”

……

过了几日,大理寺提审广王犯上一案,此案证据确凿,宇文轩被判谪守南疆,永世不得归来,他本是抱着必死之心的,这下,心中的怨恨却不知道如何发泄了。将心比心,自己以阴谋想要致人死地,无论怎么说,也该除对手与后快的,莫非,宇文靖真的因为那个南宫霖转性了?这是个千古之谜,没人知道桓帝宇文靖为什么纵虎归山,是太自信还是顾念兄弟之情。总之,史官总是要把事情往好了写的。周左丞罢官流放,周逸君无罪释放,可供职朝堂,却被他本人给拒绝了。周逸君说:“我的命是我父亲救的,便是他当初将我推出去当了替罪羊,我也不能做个不孝之人,就让我陪着他走完这一段流放的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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