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雪重(中)——文休
文休  发于:2015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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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庙堂

童屹看到青莲的跪在面前,有些错愕,为什么这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孩子会这样爱着、信着自己,不论自己怎样待他,都不离不弃。童屹没有开口青莲只好一直跪着,秦正清看不过去,扶起地上的青莲。

“秦先生,你怎么会……”青莲虽头重脚轻却也努力让自己站稳身子,想问秦正清为何在此,可是话说到一半青莲忽然想起父亲不喜欢自己随便说话,因而闭口不言,垂下头看着身前的童屹。

秦正清虽然知道青莲少言,但是不知道这父子间的缘由,见青莲话只说了一半,以为他不舒服,就要上前探问。却在这时童屹上前一把搂住摇摇坠的青莲,扶住他的肩。青莲就要十八周岁了,身量初成,一头浓密的黑发抵着童屹的鼻尖,但是童屹觉的此刻怀中的青莲却是那样的单薄,微微战栗着。

或许是父亲突然而来的关爱让青莲有些眩晕,因为父亲永远都是那么的严肃敬畏,从没有得到过父亲如此亲近的青莲一下子怔在童屹的怀中。过了好一会儿青莲才回过神来,微微的挣扎,小声说道:“爹,孩儿可以自己走,不敢劳烦”,声音细弱蚊蝇。

“身体不好就不要逞强,今夜谁让你过来这里罚跪的?”童屹语气虽冰冷,但是也没有放开手中那只湿冷的手。“爹,青莲觉得自己做错事了,过来这里思过。”青莲不安地回答。

“若是对自己所为有愧,在哪儿自省都是一样的,况且你已自知。”童屹开口道,见青莲还是一副很不安的样子,便继续说道:“若是真的有错,爹自然也不会轻饶了你,好不容易回来的,先回去休息吧,弄坏了身子,岂不又要人费心!”说罢便要扶着青莲离去。

听到父亲这般说,这般做,青莲只觉得满心的幸福,有家真好。童屹看着内心敏感的青莲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心中闷痛,怀中的这个孩子虽然和自己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但他是素月的孩子,这一点儿难道还不够吗!如此冷酷的自己,又如何去回应青莲信任与敬爱。

童屹扶住青莲向外走,才发现青莲已经昏倒在自己怀中,身心疲累青莲放下了心事,终于再也抵不过病痛沉昏过去。童屹见青莲昏倒索性将他打横抱起,然后转身对一直静默一旁的秦正清:“正清,我们先把青莲送回去,然后再谈吧。”然后就是童屹抱着轻若纸鸢的青莲的回清韵阁,童秦二人在莲园一夜长谈。

昨夜秦正清留在的童府,等第二日一早和童屹一同进宫朝会。今日虽然不是初一朝会的日子,但是由于昨日是国之祭天大典,因此循例今日皇上也要举行朝会,布置下半年的国事安排,最不济也要说一些在神灵的庇佑下对国家的美好愿景。

本来乐府中人也算不得是朝臣,虽是挂在礼部名下,但其实一向是由后宫约束支配,多为满足宫中作乐的要求。以往的朝会乐首秦正清都不需要参加,因为乐府效劳毕竟也不是国家大事。但是每次祭典之后的举行的朝会,一般乐府的乐首或乐正都会应景的位列末班,以防皇上一时起兴询问。

紫微殿前,静鞭三声,文武大臣,分列两班入殿,童屹自然是京中武官之首,而秦正清则走在文官之列的最末。虽然昨日嘉瑞也算是一夜未眠,眼下不免有些青涩,但是今日嘉瑞盛装听朝,穿着一丝不苟,在那十二旒冕冠下,越发显得帝王之威仪,庙堂之高远。

朝会议开始,由太傅严守方总领说一些朝中要政,虽然最近几年慧敏丝毫没有放权,但是严守方依旧是训育和辅佐皇上的帝师,因此虽没有是实权但也算是文臣们的首领。这两年严守方也知道慧敏皇太后对嘉瑞逼迫的紧,因此不管朝局如何也只在朝会上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在严守方叙述完最近的主要的国事之后,各部臣工若有什么议题或是补充,则再出列发辩。

朝会到这里一般不会再有谁发言了,因为一面是毫无耐心的皇帝急着要散朝,一面是朝中大臣知道这里说什么也无用,所以大家都缄默不言。谁知今日嘉瑞高座在上,一点退朝的意思也无,等了一会儿,名不见经传的乐府首正秦正清出列,跪伏在地,高呼:“臣乐府秦正清,向皇上请罪!乐府于昨日祭天大典之上失职,奏乐断听,实为不诚。就此连累礼部顾尚书被治罪,内心惶恐。臣作为乐府首正,难辞其咎,还望陛下严惩。”

庙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那个躬身请罪的秦正清身上,其实朝上所有人都知道顾庭宣昨日被无故冤杀,而大家心中也多有怨言,只是因为慧敏皇太后昨日突如其来的愤怒不敢有所异议。现在秦正清虽然没有明着说顾庭宣死的冤枉,但也却把那不明不白的仗杀之事提到了台面上来了,所以此时嘉瑞高座在上还没有发话,底下一干臣工都小声议论起来。

若说昨日乐府那场因为青莲的失职任谁都不会在意,无论是谁想起了都只会神往那如天籁般的歌声,况且昨日祭天大典算是绝无仅有的盛况了,何来有罪?其实很多人都好奇着昨日歌绝是何人,只是当听说皇太后为了此事仗杀了老臣顾庭宣,臣众都噤若寒蝉,不敢再理此事,虽然心中不忍愤怼,但是却连顾庭宣的灵堂也不敢去。

经过此一事,慧敏在臣下心中的印象大打了折扣。其实自己供一个女人驱策,很多正身出仕的官员心中都腻歪的,不过是迫于形势且皇帝自己不争才如此般效力。昨日慧敏皇太后与君同上祭台那都是众人看在眼里的,端的是牝鸡司晨,毫无宗法礼教,这是极为僭越的事情。天子哪怕是再不堪也轮不到一个女人去比肩,况且一般祭典只需要皇帝或是帝后身体力行,那轮得到皇太后去插上一脚去。

现在皇太后又无端的打死了顾庭宣,那可是举国闻名的书法名家啊,虽说圣恩难测,但是就这般死了是在是太不值。顾庭宣平时颇得人缘,不管是求教的还是求字的他都会一一满足,因此他现在的死成为了众人心中怨恨慧敏的一个缘由,虽然是不可公开反对皇太后的权威,但是这种不满埋在心里比爆发出来更为可怕。

嘉瑞端坐在那个一个四不靠边的龙椅上,冷眼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一干臣众,嘴上露出一丝冷笑。真是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好计策,嘉瑞望向立在武官最前列的漠然静立的童屹,知道他从不会在朝中发言。嘉瑞看着眼下文武众臣,这都是万中选一的国之栋梁,只是这堂堂正正的庙堂之上,如今竟是剩下些精于算计、唯唯诺诺或是明哲保身之人!

87.表态

嘉瑞见臣众也议论得差不多了,便轻咳了两声,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比起之前的可有可无,现在朝中多数人都很期待此次皇帝的发言,不知圣上如何处理此事。童屹此时抬起头看着嘉瑞,眼中充满了审度和希望。今日进宫童屹已经得知昨夜嘉瑞深夜探访延尉司之事,虽然宫人们对童景瑜和皇上的传言有些不堪入耳,但是童屹知道,嘉瑞绝不会再坐视青莲之事,哪怕保护的背后有着另外的目的。

“秦爱卿,乐府何来之罪?请快快平身。昨日祭司之盛况谁人未见,何来由请罪一说,众卿说是么?”嘉瑞语调平和,说完这句,略停了下,扫视着又复窃窃私语的臣众。大臣们个个心中明镜似的,若说乐府有罪,那定是指祭祀中独歌一段,可是那样空灵的歌声不正是对神灵最好的祭献吗。最后望燎时,仁谁都看到了燎所那冲天之火,红光冲天,白日里映得圜方坛上满天绯色,一派神灵享祭的胜景,因此乐府那小小的失职根本就微不足道。

“昨日祭天乐府奏乐断章,是有小小的失职,只是朕觉得也无甚大过,所以秦爱卿,乐府上下不必在意。咳咳,乐府上下为祭天大典,朕心甚慰,无罪,嘉勉之,任何人不得以再以此议罪。”嘉瑞看着下面童屹毫不避讳的目光,心道:这下你可满意了吧,任何人不得再以此议罪,青莲就不会再以祭天歌绝被治罪。此是朝会圣旨,百官皆知,想来慧敏虽权重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忤逆圣旨。而在此之间青莲的命运你应该自有安排,只是你该怎要回报我这次公然和慧敏反逆,童屹!

乐府之罪本来就是可大可小,此次在童屹的授意之下秦正清在朝堂上公然认罪,反而让慧敏不可以此为题,暗地构陷。这也算是童屹的一石二鸟之计了,一则可试探出皇帝对青莲的真实态度,二则就是即使嘉瑞降罪,也是整个乐府受累,牵连不到青莲一人身上。不过今日嘉瑞的反应,让童屹更胜了攀倚之心,或许皇上真的是唯一一个可以和慧敏相抗衡的人吧。

“哎,只可惜礼部顾尚书因此获罪……”嘉瑞似是沉痛的说道:“朕知道皇太后也是无心,只是顾庭宣就此卒身朕实在不忍。既然是皇太后治罪的,朕也不可再追加顾老文谥尊享,但是也不忍一代书圣身后凄惨,还是以尚书之礼葬之,列为臣工替朕送送吧。”

嘉瑞这一番话说的十分恳切,让那些对顾庭宣之死耿耿于怀的朝臣心中难过。什么“皇太后无心”,“皇太后治罪”,嘉瑞言语中似是无以提到寻常无比的事情此时在众臣心中就像是喉中卡着的刺,让人极不舒服,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太后有了生杀朝臣之权!

“臣童屹,谢陛下宽宏圣恩!”嘉瑞说完不久,童屹就出列跪道,叩谢皇恩。童屹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向上回应着自己的诚意。其实嘉瑞对顾庭宣的善待之举由童屹来谢恩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因为童屹是顾庭宣的女婿。只是自嘉瑞大婚以后,掌管着禁军和京畿防务的童屹童将军开始支持慧敏皇太后擅权,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当今圣上才失去了夺权亲政的可能。然而久未在朝会上奏事的童屹,此时匍匐在皇帝脚下谢恩,其间的用意朝中之人似乎也明白了几分。

朝中自有聪明人,昨日嘉深夜探访童景瑜,也不知何人授意,今日就已传得沸沸扬扬,加之嘉瑞授剑与童景瑜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通过今日之事,众人都明白了皇上的心意。其实青莲进宫,臣众也都知道那是童府的二公子,因为毕竟那是用圣旨招入宫廷的。昨日祭典歌绝,众人其实不知道那人就是童青莲,所以众人今日不明童屹叩恩真意,只当童屹如今愿意屈臣与皇帝御下,所以众人心中揣测纷纷。

嘉瑞和童屹算是达成的共识了,不过在朝会结束之后二人也再没动作,童屹一心一意主持顾庭宣的葬礼,嘉瑞也依旧恭敬地去宸禧宫晨昏定省。或许是慧敏也察觉到了自己对顾庭宣处置的太武断了,失了人心,这次让嘉瑞潇洒的摆了一道。慧敏心中怀恨,但是鉴于嘉瑞朝会金口玉言不好再明着对青莲下手,只怕自己倒是成众矢之的,更加无所作为。慧敏只好密切关注童府的举动,然后把童景瑜调回身边,看着当日信口雌黄骗得她好苦的童景瑜一瘸一拐辛苦地侍立在旁让自己呼来喝去,慧敏也算是稍解了一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但是面上似乎越来越风平浪静,青莲回府快一个月了,经过仔细调养身体也算是有了些许起色,只是在宫中损了本元,如今要恢复起来也非一朝一夕之事。等到青莲能下得来床了,就日日去父亲那里晨昏定省,不过那日敬祠堂父亲相扶的爱护似乎只是昙花一现,童屹又扮回了昔日那个威严的父亲,不过对青莲不再苛求却也疏离。

倒是秦正清,自青莲回府后几乎日日来童府相陪一阵,青莲伤了的二指也需要好好生养,因此秦正清过来也不是来督促青莲练琴,不过是讲些乐典古谱,或是干脆闲话二句。青莲自是打叠起精神相陪,不过秦正清看得出,这个徒儿像是藏了心事,眼底总是有一抹散不去的忧愁。

话说六月十五将至,这是青莲的生辰,今年虽然过的不是整寿,但也是青莲十八岁生辰,因此也算是一件不小的事情。素月、青莲还有颜澜,三人都出生在满月之日,所以每年在童屹所定的相见日子里母子二人都不会错个各自的生辰,只是今年青莲的生辰有些尴尬。

往年至少还有林素月惦记着自己儿子的生辰,但是这一年素月却不在府中,而且六月十六恰巧是顾庭宣的散七之礼,童府上下自是皆去忙顾庭宣的丧事了,又有谁会记得青莲的生辰之日。即便童屹和秦正清想到,也是有心无力,顾庭宣出事,童林二家自要共同承担,任谁记得也是顾不得了。

88.梦魇

日子虽然平静如水,但据王耻回报,秦正清每日在乐府下职后都去童府盘桓一二,在慧敏眼中这更是坐实了青莲为颜澜后人的事情。虽然慧敏恨得咬牙切齿,但是王耻每日来报,兜童府没有任何动静,二公子童青莲自回府后再没出来过,所以慧敏也不可再有任何动作。

虽然上次童景瑜被慧敏重责又被罚去延尉司思过,但是三天之后宸禧宫又下懿旨,童景瑜依旧是宸禧宫的一等带刀侍卫,恩宠不减,童景瑜却也被慧敏牢牢的控制在手中。今日十五,是童景瑜月休的日子,童景瑜没有像前次一样放弃休假留在宫中,而是一早交班之后就匆匆回府。慧敏虽然不愿意放童景瑜出宫,但是明日是顾庭宣的散七之礼,虽可在那日以宫规扣住童景瑜不让他去祭拜,但是却不可阻止童景瑜今日出宫,因为童景瑜毕竟是顾庭宣的外孙,强留实在无礼。而童景瑜这般急切回府,是因为他知道父亲只怕会有所筹谋,而且今日是青莲的生辰,童景瑜一直记得。

青莲今日生辰,清韵阁中童兰一干仆众自然是心中欢喜,早早为主子备下了寿面、红蛋、果点,也想让自己的二公子今日可以舒颜。但是虽是寿辰,青莲今日却是一身雪色素服,半点喜意也无。因为童屹执人子之礼办顾庭宣的丧事,因此童府上下一概素服半孝。

童屹昨日就没有回府,所以青莲今日早上去玄英居前磕了头便无事可做。没有父亲的准许青莲是不可出二门的,自然也不可以去校场,而若是现在回清韵阁去时候尚早,只怕童利们又要伺候自己用早饭。所以青莲不愿打扰他人休息,便胡乱的在园中散步,却不知童利们早已经在清韵阁准备好了为他庆生。

童兰童书久等青莲不到,有些疑惑,莫不是二公子忘了自己的生辰了?其实青莲又怎么会忘记,每年自己的生辰都可以母亲一起赏月度过,很是幸福。今日是十五之日,按例青莲可以去莲园探望母亲,因此青莲往莲园去童府的家丁也不相阻。虽然童屹什么都没有对青莲说过,但是青莲就是知道母亲已经不再身边了,但是还是忍不住来到莲园。

六月盛夏,虽然只是清晨,阳光却是金灿灿的铺了满地。莲园自林素月走后虽每日由童禄检视一遍,略作打扫,平时是不准别人进来的,连原来侍候林素月的侍女事后也被童屹送走了,因此林素月入童府经年,真正见过她真容的没有几人。

独行至莲月楼前的莲池旁,看着紧闭的朱漆雕门青莲没有推门而入,觉得日光晃得人有些眩晕,便来到莲池的一处柳荫下,抱膝而坐。尽管池上水榭近在咫尺,但是青莲却坐在池边的青石之上,手紧紧的环抱着,头枕在膝上,远远望去,那一个抱膝科头独坐的人影,说不出的单薄与孤独。

莲池中的莲花开得很盛了,四周氤氲着丝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青莲只觉得熟悉。莲花不像荷花那要漫成一大片,而是一朵一朵的,小心地缀在碧水之上的莲叶旁,煞是玲珑可爱,却总显单薄孤清。雪白的莲花映着幽幽的池水,在柳荫下看去略略的带些青色,但是青莲知道只是普通的白莲而已。

青莲没有见过青色的莲花,但是他一直记得母亲在彤枫楼时对他说过,他父亲出生的地方生长着青莲,那是莲花一种很少见的一种颜色。花如其人,母亲告诉青莲,他父亲就像是那青色的佛莲一般纤尘不染,悲悯慧智。后来素月母子被童屹接回府中,独僻院落,开池种莲,却都只是白色的凡品。

记得第一年莲花开时,年幼的青莲曾问母亲,为何这里的莲花不是青色的,难道这不是父亲出生的地方吗?只见母亲眉宇中缠绵着忧色悲戚,从那以后青莲就不敢再问。只是每年到莲花开时,青莲都会带着期盼的心过来这里一朵一朵仔细的瞧儿,看看有没有莲花是青色的,也算是还以前在污浊的彤枫楼中一个清白纯洁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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