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族自从迁至人间，经过数百年的努力，才有如今的兴盛，如今却毁于一旦。而且，还毁于自己当首的今天，这个可谓打击非常大。

至冬在照顾受伤的族长，见到他姐姐如此沮丧，心里同是难受，便忍不住开口安慰她：“姐姐，殿下一定会为族人报仇的……请你振作啊……”

静秋崩滞地失神笑了笑，不相信，喃喃道：“他根本不是鬼王的对手……”

……

小白变成十丈巨龙，盘踞于上空，银白色的龙鳞闪烁着祥和的金光。当金色光芒神圣地撒照在血染山河的大地时，那时肢离破碎、血肉模糊了的尸体开始慢慢复原。只是复原生前的貌容，尸体终究是冰冷的尸体。

当白龙的金眸里浮现出倦意时，小白收起万丈光芒，在光影中变回白狐的模样，任由身体从半空中徐徐降下来。

幻夜伸出手将白狐接住。

“小白，对不起，辛苦你了……”心痛地抚摸着狐背上柔软的白毛。短时间内迅速令十多个重伤的人治愈，还同时修复成千上万具尸体，这对灵力来说无疑是一项过度的透支。

“主人，不用担心！小白没事的！只要睡一会就能恢复元气！”小白窝在幻夜怀中，睡眼惺松地说着。

“自从你跟了我，就不停地为我担惊受怕，从来没有过上安稳的日子。我这样的主人实在太失败了。承蒙你不嫌弃，全心全意地守着我，这份情谊实在无以为报。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了，我一定会好好偿还给你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都不会拒绝你……”幻夜抱着小白幽伤地说着。

几乎被睡意打败的小白一听幻夜这话乐坏了，居然恢复了一点精神，咧开嘴坏坏地笑道：“主人，如果你想报答我的话，就以身相许吧！”

幻夜听懵了，未及反应过来，就听到小白呼噜噜的打瞌睡的声音，原来疲倦的小白一阖眼睛就睡着了。

刚才那个是开玩笑吗？

现场的情况还是一片混乱凄惨，幻夜没有细想。

“小D……”幻夜又轻轻唤了一声，蝙蝠小D便以人形的姿态在他身边闪现。

“主人，您有什么吩咐？”小D中规中举地问着，却一脸忧伤地凝视着他那脸容消沉、眸子中难释令人心碎的悲伤的主人。

“拜托你帮我照看一下小白。我要处理族人的后事。”幻夜将白狐塞入小D怀中。

“主人，小白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保证他毫发无损。”小D信誓旦旦地说着。从来，幻夜就没有那么恳切地要求过他做一件事。自从在木秀唤醒神龙小白，有危难之时，最先挡在幻夜面前替他化解一切的总会是小白，于是同样对幻夜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感的小D，表现的机会少之又少。

所以这次小D很欣慰，幻夜心里依然有他，在需要他的时候，依然会像从前一样依靠他。

第一百零八章：吹灰烬长曲送魂

狐人风俗，死后火葬。

劫后余生的狐人在幻夜的带领下，将遍布在蔓山遍野的尸体堆放在一起。

于是那成千上万具尸体堆积，在熊熊的烈火中燃烧着。冲天的火光把天空的一角映照出一种不寻常的红霞，就像漫天星星飘离的冤魂满身鲜血地在天空徘徊，如泣似诉地悲吼着他们的愤怒、恐惧和不安。

在燃尽生命的火海前，幻夜盘膝坐了下来。灼热的火舌薰得他那张青白的脸都抹上了一层病态的潮红，凶猛的热风吹得他那身单薄的衣裳冽冽作响。

然而他却笔直地挺着那瘦削的腰，缓缓伸出双手，双掌间灵光在凝聚。光影璀璨之时，一只黑木素雅的古琴便凝形聚质而来！

纤白瘦削的十指一划，一串悲怆的琴音在火光冲天的天地间撩动。五根细弦仿佛有生命般，在悲伤地颤泣着，鸣唱着一曲优美悲伤的绝响……

不成调的曲子，所有旋律只是随感由内心所发。时而宛转凄凉，如泣似泪，感同身受于惨死之人身体被撕烈之痛；时而深沉忧郁，时而温和柔情，如寒风吹暖。

那些飘散的伶仃的游魂，听到悲伤而温暖的曲子，仿佛找到了所归之路，灰灰茫茫地被渡入那个死之所归的世界，却仍屡为回头，闪闪的火花在回旋着飘扬，对世界和葬送之人依依不舍……

于是悲宛凄绝的琴声中被灌注了更多的内疚和决别。风声凛冽，火光无情，弹琴之人的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那是一条生离死别的悲伤的路，那是一条非走不可的归属之路，如果迷失了，将会成为孤魂野鬼，从此失去心智只剩下残念麻木地飘荡于天地间。

幻夜不忍那些冤死的狐人沦落如厮，在每拔动每一根琴弦，他倾注着是他生命之灵力！

这就是悲壮的葬魂曲……

在远远看着的静秋和至冬，心灵有小小地颤动了一下。他们认得，那是叶神留传下来的伏羲琴，只有至善的灵魂方可用那琴弹出美妙的音乐。

自从木蔚来去世，就无人能拔得动此琴。他们还记得，伏羲琴在魔虫围山之时隐遁于幻夜之手。他们还曾经因为伏羲琴的失踪而错怪了幻夜，虽然蝙蝠小D有解释过，那伏羲琴已认幻夜为新主，可今日眼亲所见，还是十分惊讶。

这伏羲琴居然被幻夜驾驭得随唤而来，随唤而去，就算是当年的木蔚来，也不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发自如！

直到现在，包括红菱在内的所有红狐人仍不知道，幻夜就是木蔚来的转世。因为木蔚来的灵魂不是普遍的灵魂，三界中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对这个灵魂有所企图。

小白考虑到幻夜的安全，跟小D串通好，要对其他人保密的。静秋和至冬再一次感觉到，那个单薄虚弱的身体里的那个灵魂的深不可测。还有那惊人相似的容貌、经历和能力，令他们在内心深处突然汹涌澎湃地就要将一个他们所无限敬仰的名字呼之欲出！

悲宛凄切的琴声，一直持续了三日三夜。

霞光冲天的焚尸艳火才渐渐熄灭。那些白色的骨灰，带起地热的余温，在焦燥的微风中，飞飞扬扬，飘散于长风山每一个角落。

三日三夜反复不停地弹奏，他那十指早被古琴细弦磨破。无数张裂的血口在青淤的指头绽放，鲜血渗渗如滴蜡，抹润了琴弦，最后如风中残梅散落，凝固于黑木琴面，成了一幅凌夜寒梅的水墨画。

尽管如此，他抚琴的动作仍丝毫没有迟疑过，仿佛伤的不是他的手，流的不是他的血。眼睛布满憔悴的红丝，苍白无色的脸颊比起往日又消瘦了几分，可他依然笔直地挺立着瘦削的脊背，仿佛正直的青竹，任凭谁都不敢改变他的意志。

那些因为他而死的亡魂，铬印于灵魂中的恐惧和愤怒得到平息了吗？他不知道答案。尽管眼前的尸体已经化为飞灰，他仍然无法原谅自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比鬼王魔多更憎恨自己的人，他想，那一个人只能是他自己。

不知不觉间，随着他心境的变化，琴声激荡着更动自责的抑郁。汹涌的内息紊乱地在他体内横冲直闯，若不是维持着一成妖力的状态，那内息对五脏六腑的破坏力将会催毁性的。

伏羲琴不是普通古琴，只有以灵魂之力方可拔动琴弦。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地弹奏，令他早已耗尽所有精力，此时他的身体仿如一个空灵的躯壳，比玻璃还易破碎。

他一直紧抿着嘴唇，却再也忍不住不断上涨的腥痒。于是突然弯下腰，猛吐了一口血。鲜血溅在琴面盛放出一朵华丽的红牡丹，映衬了旁边点点雪落残梅。

琴声只是中断了一下，又断断续续地响起。依然的悠扬凄宛，却时不时夹杂着轻微揪心的咳嗽。每咳一声，他紧闭着的嘴角就会渗出一点血。

小白仍陷于深沉的睡眠，否则又如何能忍受看着主人如此残忍的自虐？

“殿下，请您停止吧……我相信逝去的族人们的灵魂已经得到安息了！”至冬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已经失去了族人，他不想连殿下也失去！

至冬正想冲过去阻止幻夜继续用命奏琴，却被旁边的小D拉住了。

“由得他吧……”小D悲伤地轻轻对至冬说，“他现在比死更痛受，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点点他内心的痛楚。而且，那琴音能渡枉死的冤魂安心入冥界，对红狐的亡魂来说未尝不好。”

那时，幻夜心里黯然：小D、至冬，你们错了……因我而死的灵魂永远都无法释怀。这是魔界对身为罪恶之子的我的诅咒。我不想狐人化为游荡于天地间的厉鬼，才用此法强行渡他们入冥界。

他的心在滴血，但他无法跟任何人倾诉。他所背负的是屈辱卑劣的过去命中注定的惩罚。于是郁结越深，身体崩溃的速度就越快。没过了多久，连血都咳不出来。那一声声强忍着的轻微的干咳，比剜肉的刀更让人觉得心痛。

“殿下，您这是何苦……”至冬又难过得落泪。之前是为狐人的死，而现在是因为幻夜的悲伤。

凄凉的琴音仍在断断续续，声声入肉扣心，颤抖的琴弦仿佛在哭泣悲鸣……

第一百零九章：血空泣玉树将倾

凄凄戚戚的琴声中，一个素衣的女子如幽灵般出现在幻夜面前。

那素白的裙衣，绣着一朵鲜红的牡丹，旁边点缀着飘飘散散的红梅，仿佛冰天雪地中的血之花。有形无实的她只是半透明的灵体，声音清雅美妙如天籁：

“主人，他们都上了流影河的渡船，停下来好吗？否则，这琴只好随您一起毁灭。”那女子轻轻地对幻夜说着，伸出纤纤的玉指，将五根琴弦按住。凄婉的琴声便嘎然而止。

紧接着，伏羲琴凭空消失了！

从悲伤中回过神，一脸倦容的幻夜看着眼前这个清丽素雅的女子，惊讶地问：“你是伏羲琴中的琴灵，素琴？”

那身白衣上的血之花纹，跟吐在伏羲琴上的血迹是一模一样的。

幻夜认得那个声音。

素琴曾在木秀与幻夜短暂交流过。那时，冷月树下，幻夜奏琴安抚百万亡魂，素琴也未曾现身。如今，伏羲琴吸收了幻夜的血，素琴已全心全意归附于他。

琴灵是不会像小白、小D、舞音那些随意出现的。只有当她感应到，悲伤的主人用生命不眠不休地抚琴自虐，直到生命耗尽，也不打算停下来时，琴灵才会迫于无奈出来阻止！

“谢谢主人还记得我。主人用血唤醒了我。可觉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如此悲伤的主人，素琴心里很难过。”素琴淡淡地笑着，靠过去揽着幻夜的腰，温柔地将他按在地上，将脸枕在他胸膛上，倾听着那倦惫而斋乱的心脏搏动。

虽然素琴如此亲昵地贴近幻夜，可他完全没有抗拒。亲切温柔的素琴跟伏羲琴是一体的，能净化心灵渡魂的琴，神绪中没有世俗任何杂质。素琴的声音，就像一缕缕祥和怡神的悦耳琴声。

“素琴，我究竟如何，才能洗清身上的罪孽？我的心好痛……”幻夜凄楚地轻吟着，轻阖眼帘，晶莹的泪珠由眼角滑落，渗入细柔的发丝中。

素琴抬起来，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幻夜的胸膛，温柔地说：“既然主人觉得要偿还的东西还有很多，那更要好好保重的。因为，活着才能偿还；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主人，您累了，烦恼的事儿先别想。好好睡一会吧……”

不知为何，素琴的声音就像催眠曲。幻夜觉得好累，于是慢慢闭上眼睛，一下子就睡着了。

“主人安抚枉死的冤魂，那么主人悲伤的灵魂就由素琴来安抚……”

素琴一直轻轻抚着他的胸膛，好像在帮他驱散着郁结在内心的痛楚。直到那张憔翠忧郁的脸渐渐平复，直到他呼吸平和下来，素琴才缓缓站起来，朝着小D轻轻弯柳腰一揖，道：“主人就拜托你了。”

小D自素琴出现，一直没走过去惊扰他们，是因为他知道这琴不是凡物。现在见素琴唤自己，小D马上走过去。

“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好他的。”小D冷漠的语气中却有着无穷让人回味的暖意。左臂挟着白狐，右臂搂着幻夜。左拥右抱的，样子有点滑稽！不过，就幻夜那种轻如柳絮的体重，就算小D一只手把他抱着也没什么感觉。

“真受不了你们这些人，喜欢拜托来拜托去的……”小D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你们大干一场，然后就睡得省心。每次都要我帮你们做后勤的！”

小白带幻夜去疗伤，留守屋子的是小D；小白带幻夜去探亲，留守屋子的是小D；现在两人都累倒了，照看他们的还是小D。总是做些默默无闻的工作，差点连主人都忘了自己的存在。

但是，即使小D是抱怨的语气，也是幸福并痛苦着的吧！

素琴凝视着情深义重的三人，在和暖的微风中浅浅地笑着消失了。

……

小D带着幻夜和小白回到长风山御景山林老家。比起那个“黄莺鸣唱之鬼屋”，小D更喜欢这个地方。

其一，这个地方是一帮志同道合的妖怪为了守护木蔚来建造的，一砖一瓦都倾注了无数心血。在这里有很多跟前主人美好的回忆。

其二，这里有心灵手巧、医术精湛、学识渊博的雾竹，还有细心体贴的雪儿。要是照顾起病弱的主人，那么雾竹和雪儿比起那个大条神经粗鲁的舞音要让人放心得多了。

其三，红狐族惨遭屠杀，主人一定会因为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族人而自责。御景山林老家就在长风山上，离狐神殿不远，方便主人清醒后可以随时回去祭奠。

心思缜密的小D想得天衣无缝。

是夜当月。

幽静的竹缘斋主人房，那一人一狐还躺在床上一睡不起。雪儿和雾竹刚刚帮已经昏睡了一日一夜仍未有清醒迹兆的幻夜梳洗完，端了盆子出去。

小D呆坐于屋檐，举头望着那一缕清澈的明月，心中愁绪却挥之不去，深遂的眼眸更加深沉了。

在幻夜昏睡期间，小D还甚至偷看了鬼王给幻夜那封信。怎么看，都是鬼王的陷阱。可是主人必定非去不可。

小D冥思苦想，都想不出不去参加武术大寒，又能把红菱救出来的办法。因为，鬼王的力量是在吸血鬼女王纳丽塔之上的可怕。直接正面交量，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本来冰河界王神木星已经可以跟鬼王抗衡，可自从木秀一劫后，木星就销声匿迹。貌似武术大赛成了唯一的途径。可是，以主人现在的身体状态，去了等于送死！

“小蝙蝠，在想什么呢？”

小D本来想在思考的，突然脑后有阵阴风，有把诡异的声音在说话，感觉那身后邪恶的妖气是所遇过的前所未有的强大时，吓得一身冷汗，猛转身还没看不清那人的脸容就先挥出十道血索劈过去。

那个黑影化成无数飞虫向四周散开，然后又如幻影般突然在小D面前不敢半尺出现，一只魔手伸过来，扼着小D咽喉，用力往地上一砸。

一声巨大的声响后，小D的身体就如巨石陨落重砸在地上。延着小D躺着的地面龟裂出无数道裂痕。小D全身的骨头和筋络都被震碎了，浓烈的鲜血正从他背后向四周渗出蔓延。

小D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那个黑影的脸孔。他见过这个人！在木秀寻龙之旅时，同行的昆虫学家阿多，不，准确来说，应该称他为鬼王魔多！

这种伤以他吸血鬼自愈的能力，在完全自行恢复过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是只是一瞬间就能将自己击至重伤？难怪不费吹灰之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几乎将红狐全族屠杀。主人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了……

令小D惊惧的是，他分明看到那个鬼王魔多闪入了幻夜的房间！

第一百一十章：旧宿怨在劫难逃

幻夜做了一个恶梦：小时候失控狂性大发矿场屠杀魔界同胞和红狐族被灭族屠杀的景象重叠在一起，画面中只有肢离破碎的尸体和血染世界的腥红色……